前言
趙老大的牽掛
郝明義
第一次見趙老大,在一九八九年的九月。一個光線不很明亮的飯店樓道,樓道盡頭的房門打開,趙老大就翹著二郎腿,坐在正對門口的一張椅子裡,一面玩他手裡的相機,一面瞄瞄門外,一面又拉高嗓門和屋裡的人聊幾句。
那是我第一次去北京。當時我剛出版了他報導六四天安門事件的《危城手記》。趙老大還在北京蹲點,我去大陸看看出版市場,順便帶新出的書送他。我們都在時報,算是同事。
「有人來,我就乾脆開著門說話,省得人家以為裡面在幹什麼。」他朝著樓道裡走過去的服務員努努嘴,跟我解釋在那個還挺敏感的時候,他為什麼要敞著門說話。
那天,他帶我去吃涮羊肉,喝兩杯二鍋頭。後來我們還和一些新認識的北京朋友一起去了卡拉OK。
之後多少年,見趙老大的地點從大陸到台灣,從台北而高雄,從路邊的哪個小飯館到他自己開的餃子館,場合不一,但一直都在延續那第一次的印象。趙老大始終是那個大剌剌,總有一套自己對待周遭環境的哲學和態度,講到高興了就朝你揚眉呲牙一笑,講到火氣來了可什麼情面也不留的趙老大。
也因為他的樣貌、性情始終如一,所以三不五時和他聯絡一下是件挺愉快的事。即使是通個電話,收他個「便箋」電郵,他那個老大的樣子,尤其八九年夏天初識之時的一些氣味,也都好像跟著生動起來。一個人能始終鮮明地活出自己的個性,連別人都能因而生動地勾起自己一些相關的記憶,並不是件容易的事。
最後一次見趙老大,是今年二月十九日。在那之前大約一個星期,我上一次去看他的時候,他還在醫院的加護病房裡。當時,口腔癌末期並已擴散到肺部的病情,對他打擊很大。他不想再接受治療,連飲食也不想。短短的探訪時間裡,多半只是緊緊地握著我的手,眼裡泛著淚光談他的LUCKY,以及還沒寫完的LUCKY的書。但是在這一天,趙老大卻變了個樣。他已經恢復了進食的慾望和決心,因此先出了加護病房,再進一步出院回家。他把整理好的LUCKY照片交給我,看著LUCKY在腳邊躥上躥下,談起病情及未來一些想法時,眼光很安定也很溫暖。
我知道這一個星期會發生這麼戲劇性的變化,是因為他對阿彌陀佛的信仰有了新的體會。但他也沒有多說什麼,只是朝我點點頭,簡短地說一句:「有用。」
也因此,當我聽說他在三月十四日看過LUCKY這本書的封面設計,晚間突然大出血而住院,十五日下午五點過世時,我並沒有那麼難過。畢竟,他在病榻上牽掛的LUCKY這本書已經完成,他也安定地在治療中走完了最後的路,並且是以相對而言減免許多痛苦的方式。
我相信他一定在跟隨阿彌陀佛走一條自在、安心的路。
最後一次見趙老大的時候,他跟我說,在LUCKY這本書之後,還想再寫另一本書。現在他這本書寫不出來了,我把他想和大家分享的一些重點整理出來。
是有關他的病,口腔癌。
去年底,趙老大口腔潰瘍嚴重,今年春節前去大型醫院檢查,證實是口腔癌,是末期並且擴散到肺部。
他跟我說,事實上,早在五年前有一次去看牙醫的時候,醫生就提醒他在口腔裡有個部位應該做個切片檢查。但他沒有理會。後來,又有類似的機會,醫生又有類似的建議。但是他都在不舒服的時候去看看醫生,等疼痛不適的症狀減輕之後,就又不肯做進一步的追蹤檢查。如此耽誤許多時間和機會。
說起這些,趙老大沒有什麼難過或遺憾的神色,他只是很平常地加了一句:
「人啊,就是不要對自己的健康太有信心了。每個人的身體,其實都沒有自己想的那麼好。」
至於他為什麼會患上口腔癌,他認為是和嚼檳榔有關。他以前只是偶爾吃顆檳榔,但是開餃子館之後,則吃得多起來。
「你想想看嘛,我每天都要到菜市場去親自買菜。去這個攤子,去那個攤子,人家給你遞根菸,送顆檳榔,你能不吃嗎?」
所以,趙老大想把他那本書名之為《死神為什麼第二次來敲我的門?》,專門談他自己對大家健康的一些提醒,以及他對檳榔危害國人之烈的分析。
他對檳榔的看法,我完全贊同。從二○○二年起,癌症就成為台灣死亡人數超過排名第二加第三加第四名總和的病因。「現在,台灣總共有一百萬癌症患者,並以每年十萬名新生癌症患者,每年四萬名死於癌症的人數而在持續增加。相較於美國,從一九九○年代開始,癌症患者逐年下降,今天已經減少一半,我們的落後,是十分顯著的。」四年前,我訪問國家衛生研究院的溫啟邦教授,他這麼告訴我。而吃檳榔,正好是和吸菸、肥胖、不運動這些要素共同形成台灣人罹癌的四大主要原因。
趙老大的走,如果真要說有什麼遺憾的話,就是他沒法完成這一本書吧。否則,以他的觀察的全面又深入,批判角度的犀利,加上他自己切身的經歷,應該可以就檳榔對我們健康(以及環境)的影響,寫出一本獨特分析報導的書。
相信趙老大一定很希望有人能完成他想做的這一件事。所以,記於他牽掛的LUCKY這本書的前言之中。
自序
快樂的生活開始了
我五十五歲學電腦,六十五歲學游泳,七十歲玩癌症,七十二歲以後學著養寵物;結果,就碰上了LUCKY,牠是一條黃金獵犬,因為牠太聰明、太善解人意、太會隨著阿公的動作起舞,LUCKY的每個生活片段,都成了我撰寫記錄的主題,同時;也印證了我們不可分割的生命樂章。
這是一段人與狗互動的故事。
在台灣,很多人搶著飼養寵物,很多人又急著丟棄狗狗,這是一個很矛盾的社會。這也是一個沒有人性的現象。
不管我們的心態怎樣改變,狗狗永遠是無辜的,牠永遠是受害者;牠永遠是人們的圖利工具。儘管牠受盡委屈,但牠卻永遠對主人忠心耿耿,我們只聽說主人離棄牠們,卻沒聽過狗狗背叛主人。這是事實。
我有位朋友養了一隻黃金獵犬,有天主人病了,病得很重,住進了醫院,每天和他生活在一起的狗狗,發現主人突然不見了,牠開始焦躁不安,牠整天趴在陽台的窗前,望著街道,等待主人回來,在企盼的三天中,不吃不喝,喉間發出哼哼的哀鳴,像是在哭泣,後來,女主人在醫院中拍下主人的照片,狗狗看了照片,興奮莫名,女主人告訴牠,再等幾天,阿爸就回來了,狗狗才恢復進食。有天我去醫院探望這位朋友,發現在床頭的櫃上,擺了各式各樣的狗狗照片,我的朋友每當從昏睡中醒來,一眼看到狗狗照片,他就會開心的露出笑容,有時也會滴下淚水,他想狗狗。
台灣有幾年掀起飼養寵物的風尚,其中又以狗狗最為得寵,各型品種在寵物店中展示,正因為有利可圖,有人不計血統,大量繁殖,近親交配或緊密雜交,構成品種品質下滑,形成市場一團混亂,當寵物的主人發現寵物成長後不符經濟利益時,又任意拋棄,台灣流浪狗成了都市的一大景觀。
我有位在大陸武漢當公務員的朋友,有年來台參訪,他從台北來到高雄,問他有什麼觀感,他說:台灣和大陸最大的差別就是在馬路上看不到公安,但是流浪狗卻比大陸多太多。官方設有流浪狗收容中心,環保人員捕得流浪狗後,在中心關閉一周,在一周之內如果沒人認養,即處以安樂死。一條生命就這樣結束,人,製造狗狗的生命,又在發現失去利用價值時,給牠死亡,狗狗是何等委屈與無奈,人又是何等殘酷與荒唐?
這本狗的故事書,將從一隻出生四十天的黃金獵犬寫起,在共同生活將近六年中,記述牠的成長過程,牠從嬰兒期、兒童期、少年期、壯年期,一個階段一個階段的長大,牠的名字叫LUCKY ,現在正是牠的青春年華的時代,當牠的臉上出現白色毛鬚時,牠就進入了中年期,我不等牠到兩鬢斑白,我努力記下牠的每段精華歲月。狗狗的壽命平均在十五歲左右,等到那時再為牠做記錄,不是牠垂垂老矣,就是我也接近齒牙動搖,眼前茫茫的暮鼓晨鐘之年,那時,我和牠都無法欣賞這本故事的片段了。
在這段精華的日子裡,我們天天廝守打混,冬天,牠陪我晒太陽,看我打電腦,注意我在鍵盤上敲打牠的點點滴滴;夏天,我們出外露營,牠就在大自然中奔跑,夜間牠就睡在箱型車的後段,牠跟著我們在野地架炊煮飯,跟著我們吃火鍋,但是在牠的食物裡沒有鹽,沒有厚油,這都是我那口子為牠調理的野外食物。
一歲半的時候,牠能聽懂我們的談話,牠雖不會說話,但牠也有表達的方式,牠會搖尾巴,嘴唇和前腳作出各種動作,後來又以喉間的吼聲來進一步反應內心的意見……等等。
因為飼養LUCKY,我也去了解流浪狗收容中心。有天,我在市郊的一個中心,見到各種大小狗群,我在角落見到一隻黃金獵犬,牠默默的望著我,眼神是很乞憐的,是等待的,我伸手到欄內,牠很友善的舔著我的巴掌,牠一聲也沒叫,就是搖著尾巴,我明白:牠一定等待我的救援,牠想跟我走,但我是無能為力,因為有了LUCKY,我不可能再收容另一條流浪犬,我對牠抱歉。我走了,我回頭望著牠,牠還望著我,是不是在哭泣?不知道,但我很心酸,我想這不知又是那個主人造的孽。隔了三天,我又去收容中心,我獲得好消息,管理人員說,就在第七天的前一晚,牠被一對夫婦接走了,感謝天,一條生命終於逃過一劫。
我從狗的生活中,獲得很多以前不了解的生命意義,以及人與狗之間的溝通管道,我得到最大的啟示是;人比不上狗,因為狗在一生中,只有一個中心思想,效忠牠的主人;但是人在一生中,有繁雜的思想,不是為財賣命,就是為榮華富貴在效忠,那種搖尾乞憐的表現,比狗還不如。
飼養LUCKY之後,我真的學到很多,也體會到不少。我整天和LUCKY攪和,但我是在學習。
在這本故事中,包含著很多小故事,都很感人,都是很動聽的真實故事。過年期間,我和我那口子帶著LUCKY到花蓮露營,我們在一戶大宅院內見到一位雙目失明的中年婦人,她歡迎凡是帶狗的家庭到她家中作客,因為她有一條黃金獵犬的導盲犬,這段故事也將是書中的一頁篇章。
我今年七十六歲,LUCKY也將近六歲,我希望我和牠都能度過垂老的歲月,因為我們覺得一起過日子很快活,何況我現在教LUCKY唱歌,儘管牠鬼喊鬼叫,但牠有興趣,每當牠叫出一聲之後,我就獎牠一粒甘納豆,牠就愛吃甘納豆,每當拿出豆罐子,LUCKY就嘿嘿的笑了,然後一聲嘶吼,LUCKY又開始唱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