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恆藍天,是全人類唯一的希望。
一個從天而降的障礙,向上無盡延伸,同時橫過地平線,直到眼睛看不見的地方。
透過川流不息的流火的縫隙,他們看到晴朗的天空,無盡透明的藍天。
《紐約時報》暢銷系列小說精彩完結篇
電影改編權由華納兄弟買下,並已售出近30種語言版權
我們要救回炭渣,我們要取得浮力船,然後我們去永恆藍天。
我們一起發動這個計畫,我們要一起完成。
夢幻城已化為灰燼,潮族也被迫拋棄了村子。每一天,都有新風暴來襲。每小時,存糧都在減少。每分鐘,都有人在洞穴裡悶得快發瘋。永恆藍天,是全人類唯一的希望。但是,炭渣、浮力船、飛行方向,三樣關鍵東西,全在黑貂與黑斯手中,他們幾乎擁有所有的優勢。阿游與詠歎調的愛情與領導能力都受到考驗,想要存活,他們必須讓定居者與外界人同心協力。他們需要付出多大的代價,才能順利找到這個遠離流火風暴威脅的最後避風港,永遠廝守在一起。
世界需要他們。他們需要彼此。
作者簡介:
維若妮卡‧羅西 Veronica Rossi
維若妮卡出生在巴西的里約熱內盧,畢業於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並在舊金山加州藝術學院研習美術。她在完成《永無天日》第一部之前,已開始寫作青少年小說,並獲得太平洋西北作家協會與西南作家年度競賽的首獎。《永無天日》為作者的首部作品,卻以高達七位數字美金賣出北美版權。出版後,登上《紐約時報》與《今日美國報》暢銷排行榜,售出近三十種語言版權,並由華納兄弟公司買下電影版權。維若妮卡與丈夫和兩個兒子住在北加州。
譯者簡介:
張定綺
台大外文系研究所碩士,美國哥倫比亞大學東亞研究所、西雅圖華盛頓大學比較文學研究所研究。曾任《美國新聞與世界報導》中文版資深編輯、輔仁大學翻譯研究所筆譯組召集人、中國時報人間副刊撰述委員,譯著甚豐,現為全職母親兼譯者。
各界推薦
媒體推薦:
緊扣人心,動作緊湊的反烏托邦三部曲完結篇……情節引人入勝,毫不拖泥帶水,恰到好處地使這本書和整個系列優於其他類似作品。書迷一定會迫不及待想知道結果。──《學校圖書館期刊》
匠心獨運,不落俗套、令人著迷。──《科克斯書評》
極具創意。──Seventeen
浪漫愛情、危險,高潮迭起,令人緊張得喘不過氣,為這套三部曲傑作帶來一個難忘的結局。──Examiner.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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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節試閱
1
詠歎調
詠歎調猛然坐直,槍聲在耳中回響。
她茫然眨著雙眼,打量周遭的環境,根據帆布的牆壁、兩張睡墊,還有一堆破舊箱籠,認出這是阿游的帳棚。
她的右臂痛得不停抽搐,低頭看著從肩膀包紮到手腕的白色繃帶,恐懼害她的胃打了個大結。
夢幻城的一名警衛開槍打中她。
她舔舔乾枯的嘴唇,嘗到止痛藥的苦味。試試看吧,她告訴自己。能有多難呢?
她試著握拳,痛楚深深刺進二頭肌。但手指只輕微一顫,好像心智已無法跟手溝通,訊息消失在手臂的某處。
她掙扎著起身,在原地搖晃了一陣,等那波暈眩感消失。幾天前,她跟阿游一抵達這兒,就來到這頂帳棚,不曾離開。但她不想再多待一秒鐘。如果她的傷好不了,有什麼用?
她的靴子擺在一口箱子上。她決定去找阿游,便設法把靴子穿上─只靠一隻手,簡直是個挑戰。「蠢東西。」她嘟噥道,使出更大力氣拉扯,手臂的痛楚立刻像火燒一樣。
「哎呀,別怪可憐的靴子。」
部落治療師茉莉端著一盞燈,掀開帳棚簾子走進來。她性情溫柔,頭髮灰白,外貌跟詠歎調的母親一點都不像,但她們有類似的氣質,穩定而可靠。
詠歎調把腳往靴子裡用力一蹬─有人旁觀成了最強烈的動機─站起身來。
茉莉把燈放在箱子上,走過來。「妳確定要起來走動嗎?」
詠歎調把頭髮掠到耳後,試圖放慢呼吸。她脖子上已沁出冷汗。「我只確定,如果再待在這兒,我就要發瘋了。」
茉莉微笑,圓滾滾的臉頰在燈光下發亮。「今天我已經聽過好幾遍同樣的話了。」她伸出粗糙的手掌摸摸詠歎調的臉頰。「妳退燒了,但待會兒還得吃藥。」
「不要。」詠歎調道:「我好了。我睡得好煩。」
嚴格說來,「睡」不是正確的字眼。過去幾天,她模糊的印象中,只有幾次脫離藥物的黑暗深淵,啜飲兩口湯。有時阿游在旁,扶著她,在她耳邊低聲說話。他說話時,她看到木柴的火光。此外只有黑暗─或噩夢。
茉莉抓起她麻痺的手,捏一下。詠歎調毫無感覺,但茉莉向上測試,她倒抽一口氣,胃部緊縮。
「妳的神經受損。」茉莉道:「我想妳自己已經猜到了。」
「會好的吧,會嗎?慢慢的?」
「我實在喜歡妳,不想給妳虛假的希望,詠歎調。老實說,我不知道。馬龍和我都盡了力,至少保住了手臂。有一陣子,看起來好像必須截肢。」
詠歎調往後一縮,轉身盯著陰影,慢慢體會這些話。她的手臂差點被切除。鋸掉,就像一件可有可無的東西。裝飾品。帽子,圍巾。她的處境真的那麼危險,差點醒來後就發現自己一部分沒了嗎?
「這是被下過毒的那條手臂。」她把手臂貼著身側,說道:「一開始就不怎麼好。」手臂上的標記,那個只完成一半、要確立她靈聽者地位的圖案,是她見過最醜陋的刺青。「妳帶我到四處看看好嗎,茉莉?」
詠歎調沒等回答。她一心想見阿游─也想忘記自己的手臂。但她彎腰鑽過帳棚簾子,一到外面,就愣住了。
她抬起頭,洞穴的龐大令她震懾,那是種近在眼前、無所不在又無邊無際的大。上方的黑暗中懸掛著大小不一的鐘乳石,這種黑暗跟她在藥物導致的昏迷中所體驗的不同。那種黑暗一片空虛,沒有內涵。這種黑暗卻有形有聲。它予人飽滿、有生命力的感覺,發出低沈的嗡嗡聲,不絕如縷地傳進她耳裡。
她深深吸口氣。冷空氣裡有鹹味和煙味,氣味強烈到嘗得出來。
「對我們大多數人而言,黑暗是最困難的部分。」茉莉來到她身旁,說道。
詠歎調看到周圍有許多帳棚,整齊地排成一列列,在暗影裡形成幢幢鬼影。聲音從稍遠處傳來,那兒有火把閃動─推車的輪子滾過石頭的喀吱聲,不息的滴水聲,一頭山羊哀求的咩咩聲─全都在山洞裡瘋狂回響,向她敏感的耳朵進攻。
「連四十步外的東西都看不見,」茉莉道:「很容易就有受困的感覺。不過謝謝老天,我們還不到那地步。情況還沒那麼糟。」
「流火呢?」詠歎調問。
「更嚴重了。妳來以後,天天都有風暴,有時就在我們頭頂發作。」茉莉挽起詠歎調健康的那條手臂。「我們有這塊地方棲身真是很幸運,不過有時候不太容易認同這想法。」
詠歎調腦海裡浮現夢幻城傾頹、化為灰燼的畫面。她的家鄉已然烏有,潮族也放棄了村子。
茉莉說得對。聊勝於無。
「我猜妳想見游隼。」茉莉帶著詠歎調從一排帳棚前面走過。
馬上帶我去。詠歎調想道。但她只說:「是啊。」
「恐怕妳得等一下。我們接到消息說,有人闖進地盤。他跟葛倫一起去查探。我希望是羅吼帶炭渣回來了。」
光是聽到羅吼的名字,就讓詠歎調喉頭一緊。她好擔心他。她跟他才分開幾天,但已覺得太久。
她們來到一片開闊的空地,就跟位於潮族村中央那座廣場一樣大。正中間有座木造平台,四周擺著桌椅─擠滿了,圍燈而坐的人。有人穿咖啡色衣服,也有人穿灰色,在昏暗裡融成一片,但傳進她耳鼓的交談聲,每個聲音都帶著焦慮。
「只有確定外面安全的時候,我們才獲准離開洞穴。」茉莉看到詠歎調的表情說:「今天附近起火,南方不遠處還有一個風暴,所以我們都只能窩在這裡。」
「出去不安全?但妳說阿游在外面。」
茉莉眨眨眼。「沒錯,只有他可以打破他立的規矩。」
詠歎調搖頭。應該說,他身為血主,必須承擔危險。
平台旁的人開始注意到她們。潮族名副其實,是個長年烈日曝曬、海風吹襲的部落。詠歎調看到人稱六人組的李礁和他手下幾名驃悍的戰士。她認得海德、海登和年紀最小的迷路三兄弟。這三兄弟都是靈視者,所以海德理所當然第一個看見她。他舉起一隻手,有點猶豫地向她打招呼。
詠歎調也沒什麼把握地揮揮手。她跟他,或這些人當中的任何一個都不熟。她只在阿游的村子裡待了幾天就離開。站在這群幾乎全然陌生的人當中,她非常渴望見到自己的族人,但她一個都沒看見。她和阿游從夢幻城救出的人,沒一個在這裡。
「定居者都在哪裡?」她問。
「在山洞的另一區。」茉莉道。
「為什麼?」
但茉莉的注意力轉到李礁身上,他離開他的手下,大搖大擺過來。黑暗中,他的長相更嚇人,從鼻子到耳朵那道大疤顯得格外恐怖。
「妳總算起來了。」他道。那種口吻好像詠歎調一直在偷懶似的。她提醒自己,阿游喜歡這個人,要信任他。但李礁從來沒有要跟她做朋友的意思。
她直視他的眼睛。「受傷是很無聊的事。」
「很多事需要妳。」他道,對她的諷刺置若罔聞。
茉莉豎起手指,對他搖一搖。「別,少來了,李礁。她剛清醒,需要時間適應,別這麼快就派工作給她。」
李礁挺起肩膀,兩道濃眉擠在一起。「那我該什麼時候跟她說,茉莉?每一天,都有新風暴來襲。每小時,我們的存糧都在減少。每分鐘,都有人在這塊大石頭裡悶得快發瘋。如果有比現在更好的時刻讓她知道真相,我倒想知道究竟是何時。」他湊過來,幾根粗大的辮子垂到前面。「戰爭當前,茉莉。我們在必要的時候做該做的事,也就是說,現在她應該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李礁這番話把詠歎調心頭最後一絲恍惚都驅散了。它把她帶回一星期前,清醒又緊張,喘不過氣,絕望埋伏在身體裡面,變成慢性胃痛。
「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她道。
李礁回頭,專注地看著詠歎調。「我最好帶妳去看看。」他道,隨即大步走開。
她跟著他離開聚會區,走向岩洞深處,這兒更黑、更安靜,非常黑,她每走一步,就加深一些。茉莉生氣地嘆口氣,但還是跟了上來。
他們彎來彎去,穿過石筍地層─從洞頂滴下,在地面不斷累積的鐘乳石,形成一片森林,逐漸連結在一起─然後詠歎調穿過一條天然走廊。沿途有許多其他通道的入口,隧道裡噴出濕冷的風,吹在她臉上。
「那邊一直走,就是儲存藥物和補給品的地方。」茉莉指著左邊說;「除了食物或動物,所有東西都在那兒。食物和動物在山洞的南端。」她的聲音有點太輕快,好像要彌補李礁的粗魯。她走路時,手提的燈盞輕輕搖晃,影子在狹仄的空間裡上下擺動。詠歎調有點晃悠悠的感覺,好像暈船,或該說暈洞。
他們要帶她去哪裡?
她從來沒經歷過這樣的黑暗,外面總歸有流火,或陽光,或月光。密閉城市夢幻城的圍牆保護下,光線總是明亮刺眼,永遠如此。這是全新的經驗,像個令人窒息的水池。她覺得呼吸等於是用全然的黑暗把肺填滿。她把黑暗喝進去,在黑暗裡跋涉。
「那塊簾子後面是作戰室。」茉莉繼續道:「那是個小山洞,我們從炊事房搬來一張支架桌擺在裡面。阿游跟人在裡面開會,討論重要的事,可憐的孩子,幾乎永遠走不開。」
默默走在她們前方的李礁,聽了搖頭。
「我關心他,李礁。」茉莉帶著明顯的不悅說道:「總要有人做這件事。」
「妳以為我不關心嗎?」
詠歎調也關心─比他們倆更多─但她咬緊嘴唇,任由他們去爭執。
「哼,你即使關心也藏得很好。」茉莉回嘴道。「我只看見你成天訓斥他,指出他哪裡做錯。」
李礁回頭看她一眼。「難道我要拍他肩膀,稱讚他了不起?那麼做對我們什麼好處?」
「你可以偶爾做一次,對吧。」
詠歎調不再聽他們說話。耳朵聽到的新聲音,讓她手臂上的汗毛都豎了起來。呻吟。抱怨。種種不舒服的聲音從隧道裡向她湧來。一部求救的大合唱。
她推開李礁和茉莉,抱住受傷的手臂向前跑,從走廊轉個彎,來到一個昏暗的大岩洞,周圍有燈光照明。
地上有幾十個人躺在毯子上,清醒的狀態各不相同。他們的面容襯著身上的灰衣─她在被夢幻城驅逐前,穿了一輩子那種衣服─像鬼一般蒼白。
「你們抵達後,他們就立刻發病。」茉莉趕上來說:「妳在阿游帳棚裡,他們在這裡,一直這樣。阿游說,妳第一次離開夢幻城時,也發生類似的情況。那是因為你們的免疫系統不適應所引起。你們搭乘的那艘浮力船上備有疫苗,總共三十人份─但這兒有四十二人。我們給每個人施打相同的分量,這是阿游的要求。他說妳會希望那麼做。」
詠歎調無法回應。過了一會兒,她恢復冷靜思考時,才又想起茉莉說的每個字。她也會想起李礁扠起手臂、瞪著她的表情,好像這是她的問題,該由她來解決似的。但現在她只是提心吊膽往裡面走。
她看到的人幾乎都像死了一樣動也不動。還有些人在發燒,全身顫抖,臉色蠟黃,幾乎呈綠色。她不知道哪種比較糟糕。
她四下找尋她朋友的面孔─迦勒、盧恩以及─
「詠歎調……這兒。」
她追蹤那聲音,看到索倫時,心頭湧起一陣罪惡感;她沒想到他。詠歎調跨過那些裹著毯子發抖的人體,在他身旁跪下。
索倫一直都很健壯,但現在他粗壯的肩膀和脖子都像洩了氣,即使裹著毛毯也很明顯。她看見他臉頰和眼眶都凹陷下去,眼皮沈重,半睜半閉,但還是專注地看著她。
「妳來了,真好。」他道,頭腦顯然比其他人清醒。「我還滿羨慕妳有私人住所。我猜,跟對的人打交道畢竟有好處。」
詠歎調不知道該說什麼。她無法接受這麼大的痛苦。她喉嚨哽咽,因為渴望幫忙而緊縮。她希望能多少改變一點。
索倫疲倦地眨眨眼。「我知道妳為什麼喜歡外界了。」他補了一句:「這兒真是棒呆了。」
2
游隼
「你看那是羅吼和小枝嗎?」葛倫騎到阿游旁邊問道。
阿游吸口氣,搜尋先前看到的兩名騎士的下落。但除了煙味什麼也沒聞到。
他十分鐘前離開山洞,迫不及待想呼吸一點新鮮空氣,看看亮光,找回開闊空間與行動的感覺。但他只找到早晨那場火覆蓋在所有東西上的厚厚一層灰霧,還有流火帶來的刺痛,好像許多根針不斷輕戳著他的皮膚。
「如果是別人,我會很意外。」他答道:「除了我和羅吼,幾乎沒有人知道這條路。」
還是小孩子的時候,他就跟羅吼在這片樹林裡打獵,他們在離這兒不遠的地方,合力殺死他們的第一頭鹿。這條路穿過一度屬於他父親、後來屬於他哥哥、再後來─自從半年前當上血主後─屬於他的土地,阿游熟知路上的每個轉彎。
但情況丕變。過去幾個月來,流火風暴引起的大火剷平了山上的樹木,只留下大片焦土。氣溫以晚春而言嫌太冷,森林的味道也變了。生命的氣息─泥土、青草、獵物─都埋在刺鼻的煙臭味底下。
葛倫把咖啡色的無邊帽拉低一點。「他們帶炭渣回來的機會有多大?」他問。炭渣是當著葛倫的面被綁架的,他始終沒能原諒自己。
「相當大。」阿游道:「羅吼總有辦法。」
他想到炭渣,這孩子被抓走的時候多麼虛弱無助。阿游不願意想像他落到黑貂與黑斯手中會有什麼下場。這兩個角族與定居者的領袖已決定聯手合作,他們因為炭渣有控制流火的能力而將他劫走。看來,炭渣將是進入永恆藍天的關鍵。阿游一定要救他回來。
「阿游。」葛倫勒住馬。他的頭轉來轉去,用靈敏的耳朵捕捉聲音。「兩匹馬。全力向我們奔來。」
阿游觀察前方的小徑,還沒看見人,但一定是他們。他吹聲口哨,讓羅吼知道他在這兒。他等了好幾秒鐘,靜候羅吼回應。
什麼也沒有。
阿游咒罵一聲。如果是羅吼,一定聽得見,也一定會吹口哨回應。
他迅速取下肩上的弓,搭上一支箭,目光不離小徑的轉角。葛倫也取弓在手,他們默不作聲,準備面對任何狀況。
「來了。」葛倫低聲道。
阿游聽見達達的馬蹄聲接近。他拉開弓弦,瞄準小徑,只見羅吼從一片樺樹叢後面衝出來。
阿游把弓放低,試著釐清狀況。
羅吼縱馬前來,胯下那匹黑馬踢起一片塵雲。他表情很專注─冰冷─看見阿游也沒有絲毫變化。
跟葛倫一樣隸屬六人組的小枝跟在他背後,從樹叢後面轉彎過來。他和羅吼一樣,單人騎一匹馬。阿游找回炭渣的希望破滅了。
羅吼直到最後一刻都還在縱馬狂奔,然後突然把馬勒住。
很長一段時間,阿游瞪著他,說不出話來。他沒料到自己會看到羅吼就想起麗薇,雖然這麼做很合理,她也是羅吼最親近的人。失去她的傷心就像一記迎頭痛擊,宛如幾天前他第一次聽到這消息時一樣。
「很高興你平安回來,羅吼。」他終於說道,聲音雖很緊張,但總算把話說出來了。
羅吼的馬亢奮地踢著地面,甩著腦袋,但羅吼的目光動也不動。
阿游認得那目光中的敵意。羅吼不曾用這種眼神看過他。
「你到哪兒去了?」羅吼問。
這問題完全問錯了。羅吼聲音裡有責難,隱然指控阿游在某些方面讓他失望。
他在哪兒?在照顧四百個棲身山洞裡日漸憔悴的人。
阿游對這問題置之不理,只顧問自己的問題:「你找到黑斯和黑貂了嗎?炭渣在他們那兒嗎?」
「我找到他們了。」羅吼冷酷地說:「還有,沒錯,炭渣在他們手上。你打算怎麼辦?」
然後他用腳跟踢一下馬,揚長而去。
他們一路無言,回到山洞。尷尬的感覺揮之不去,像籠罩著森林的煙霧一樣濃密。就連葛倫和小枝─這對極要好的朋友─也幾乎不交談,平時耍嘴皮子開玩笑的作風在緊張的氣氛下消失無蹤。
長達一小時的沈默,給阿游充足的時間回憶上次見到羅吼的場面:一星期前,發生在他平生所見最可怕的一場流火風暴中心。羅吼與詠歎調外出一個月,剛回到潮族的領地。對詠歎調思念不已的阿游,看到他們在一起,竟然失去理智,攻擊羅吼。他舉起拳頭,認為一向推心置腹的朋友做了不可告人的事。
這當然是羅吼心情不好的原因之一,但真正的原因很明顯。
麗薇。
想到姊姊,阿游全身一緊,胯下的馬一驚。「嗬,別緊張,姑娘。」他安撫馬兒,又自個兒搖搖頭,因任思路偏離而自責。
不能想麗薇。悲傷會讓他軟弱─手中掌握幾百條人命時,他不能承受這樣的代價。羅吼回來後,要保持專注會更困難,但他別無選擇,一定要辦到。
他沿著之字形的山路下山,回到下方有屏障的海灣,看著一路領先的羅吼,他告訴自己不要擔心。羅吼除了血緣之外,各方面都與他情同手足。他們終究會克服那場打鬥,克服失去麗薇的傷痛。
阿游在小海灘上下馬,故意留在後面,讓其他人先進入那條通往山腹的裂縫。這座山洞對他個人而言是個磨難,他還沒做好回去的準備。進到洞裡,他必須全神貫注,才能壓抑那種使他的肺緊縮、無法呼吸的慌亂。
「你有幽閉恐懼症。」昨天馬龍才告訴他。「那是一種只要處在密閉空間就會害怕的非理性恐懼。」
但他是血主,沒有時間恐懼,不管理不理性。
他吸入一大口氣,再多花幾分鐘品嘗外面的空氣。午後的海風吹散了漫天煙霧,今天他第一次看到流火。
藍色的激流在天空中翻湧,扭曲發光的波浪形成暴風雨。它們比以前更兇猛─甚至比昨天更猛烈─但還有別種東西引起他注意。他看見流火最洶湧的所在泛出紅光,像是熱點。類似日出的殷紅,從波浪的顛峰漫漶開來。
「你看見那個了嗎?」阿游問跑步過來迎接他的海德。
海德是潮族最優秀的靈視者之一。他瞇起老鷹般的眼睛,順著阿游的目光望過去。「看見了,隼。你覺得那代表什麼?」
「不確定。」阿游道:「但我覺得不妙。」
好一陣子沒人說話,最後海德打破了沈默。
「但願我能看到永恆藍天,你知道嗎?」海德的目光轉往海平線,越過無數哩的大海。「如果能確定它在那兒等待我們,就比較容易承受這一切。」
阿游不喜歡海德情緒中累積的挫折感,那是一種像灰塵一樣,平淡而陳腐的氣味。「你很快就會看到它的。」他道:「你會是第二個看到的。」
海德果然上當。他笑道:「我視力比你好呢。」
「我是說,小溪會比你先看到,可不是我。」
海德用肩膀頂他一下。「才不。我的視力有她兩倍好。」
「你跟她比起來簡直是個瞎子。」
他們吵吵鬧鬧向山洞走去,正如阿游所預期,海德的心情變好了。他必須提升士氣,否則他們一定撐不過這一關。
「幫我去找馬龍,叫他去作戰室。」走進洞裡時,他吩咐海德。「我還要李礁和茉莉出席。」他歪歪頭,對站在幾步開外、扠著手臂打量整座山洞的羅吼示意道:「給他水和一些食物,然後要他盡快加入我們。」
該開個會。羅吼有炭渣以及黑貂與黑斯的情報。為了到達永恆藍天,阿游需要定居者的船─他跟詠歎調從夢幻城搶來一艘,但它載的人不夠多─他也需要精確的方向,否則潮族哪兒也去不了。
炭渣。浮力船。飛行方向。
三樣東西,全在黑貂與黑斯手中。但情況會改變的。
羅吼仍背對著他們。「阿游好像忘了,我聽得見他說的每個字,海德。」他轉身面對阿游─還是那種陰沈的目光。「不論我要不要聽。」
阿游勃然大怒。不遠處,海德和葛倫緊張起來,他們的情緒發出紅光,但跟羅吼相處了好幾天的小枝搶先行動。
他丟下手中的馬韁,衝到羅吼身旁,抓住他的黑外套。「來吧。」他道,推了羅吼一下,幾乎用上蠻力。「我帶路。習慣這地方之前,很容易迷路的。」
他們離開後,葛倫搖頭道:「怎麼回事?」
許多個答案在阿游心頭閃過。
少了麗薇的羅吼。
沒有理由再活下去的羅吼。
地獄裡的羅吼。
「沒什麼。」他心情紊亂到不想解釋。「他會冷靜下來的。」
葛倫留下照顧馬匹,他則直奔作戰室。每走一步,心中的焦慮就增加一分,壓迫他的肺,但他得跟它奮鬥。起碼不像其他人那樣,洞裡的黑暗對他不構成問題。命運的奇妙安排賦予他靈視之眼,在光線黯淡的地方看得特別清楚。
走到半路,柳兒的小狗跳蚤撲上來,又跳又叫,好像好幾個星期沒看到阿游似的。鷹爪和柳兒隨即跟上來。
「你找到羅吼了嗎?」鷹爪問道:「是他回來了嗎?」
阿游抓住鷹爪,把他頭下腳上抱起,贏得一場痛快的大笑。「就是他,吱吱。」羅吼現身了─至少人回來了。
「還有炭渣呢?」柳兒問,滿懷希望地瞪大眼睛。她跟炭渣很親近,所以跟阿游一樣,恨不得立刻把他找回來。
「沒有。目前只有羅吼和小枝回來,但我們會找到他的,柳兒。我保證。」
柳兒無視他的承諾,嘴裡冒出一連串令人嘆為觀止的咒罵。鷹爪咯咯傻笑,阿游也笑了,但他替她難過。他聞得出她的傷痛。
阿游放下鷹爪。「幫我一個忙好嗎,吱吱?替我去看看詠歎調。」從回到山洞開始,她就因使用止痛藥而經常處於昏迷狀態,手臂上的傷口不肯癒合。他一有空就去看她,每天晚上把她擁在懷裡,但他還是想念她,簡直等不及她清醒。
「當然!」鷹爪歡呼道:「來吧,柳兒。」
阿游看著他們跑掉,跳蚤在後面狂追。他原本以為這山洞會嚇到他姪子,但鷹爪適應得很好─所有的孩子都一樣。黑暗提供他們無數捉迷藏的靈感,他們花好多個小時到洞裡探險。阿游不止一次聽到小孩被回音─有些最好不聽為妙─逗得開心到歇斯底里的程度。
他但願成年人也有同樣的好心境。
阿游走進作戰室,跟馬龍點點頭。洞頂很低,凹凸不平,他繞到長方形桌子的另一頭時,不得不低著頭。他努力保持呼吸穩定,告訴自己牆壁不會塌下來;只是感覺好像會而已。
羅吼比他先到,他靠在椅背上,靴子架在桌上,手拿一瓶樂斯酒,阿游進來時,他眼皮連抬也不抬。這不是好預兆。
阿熊對李礁和正在描述流火出現紅光的阿游點點頭。阿熊把手杖平放在桌面,佔了三個人的位置。每次看到那根手杖,阿游就會想起把阿熊從老屋的廢墟中拖出來的情景。
「有人知道顏色為什麼改變嗎?」阿游問道。他坐在老位子上,馬龍坐他右邊,李礁坐左邊。他覺得坐羅吼對面很奇怪,好像他們是對手一樣。
桌子中間點著蠟燭,火焰穩定,形狀完整;這裡沒有風,燭焰不會閃爍。馬龍下令在牆上掛滿壁毯,形成假牆,製造真正房間的幻覺。阿游不知道這麼做對其他人是否有幫助。
「是的。」馬龍道。他開始轉動手上一枚金戒指。「同樣現象在大融合時也發生過。這是長期風暴即將開始的徵兆。當年風暴持續了三十年。我們會看到顏色繼續改變,直到完全變紅為止。到那時候,根本不可能到外面去。」他抿緊嘴唇,搖頭道:「恐怕我們會被困在這兒。」
「我們有多少空檔?」阿游問道。
「那時代留下的資料各不相同,很難精確估計。如果我們運氣好,可能有幾個星期吧。」
「運氣不好呢?」
「就只剩幾天了。」
「天啊。」阿熊把沈重的手臂擱在桌上,吐了一口大氣,吹得面前的燭焰搖擺不定。「只剩幾天?」
阿游試著消化這則情報。他帶潮族來這兒只是尋求暫時的庇護,承諾不會讓他們永遠待在這兒─事實上也沒有可能。這座山洞不是夢幻城那種可以自給自足的密閉城市,他必須帶他們離開這裡。
他看著李礁,就這麼一次,希望他提供建議。
就在這時,詠歎調走了進來。
阿游猛然跳起,害得椅子往後倒。他在一眨眼間跨過十步的距離,衝到她身旁,頭撞上低矮的洞頂,腿撞在桌上,他一輩子都不曾行動如此不協調過。
他把她拉過來,盡可能緊緊抱住她,同時又小心不要碰到她的手臂。
她聞起來真是不可思議,像紫羅蘭和陽光下的田野。她的體香讓他脈搏加快。那是自由,那是山洞裡所沒有的一切。
「妳醒了。」他說,差點要嘲笑自己。他等著跟她說話已經那麼多天了,應該可以說得更好才對。
「鷹爪說你在這兒。」她對他微笑道。
他伸手摸摸她手臂上的繃帶。「覺得怎麼樣?」
她聳聳肩膀。「好多了。」
他但願真的是這樣,但她的黑眼圈和蒼白的皮膚都在告訴他,事實並非如此。儘管如此,她仍然是他平生所見最美麗的事物。毫無疑問。
房間安靜下來。他們有觀眾,但阿游不在乎。他們分開了一整個冬季,她先住在馬龍那兒,後來跟羅吼去邊緣城,他們又分開了一個月。他們在潮族共度的那個星期,只有零星幾次短暫相聚的機會。他已經得到教訓了,他不會再浪費跟她共處的每一秒鐘。
他用雙手捧起她的臉吻她。詠歎調輕輕發出訝異的聲音,然後他覺得她鬆弛下來。她的手臂繞過他的脖子,一開始只是嘴唇輕觸,然後便更深入。他抱緊她,忘懷了所有的事,所有的人,只剩下她,直到他聽見背後傳來李礁沙啞的聲音。
「有時候我會忘了他才十九歲。」
「哦,是啊。很容易喔。」這溫和的回應一定是來自馬龍。
「現在不會了。」
「對啊……現在當然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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詠歎調
詠歎調猛然坐直,槍聲在耳中回響。
她茫然眨著雙眼,打量周遭的環境,根據帆布的牆壁、兩張睡墊,還有一堆破舊箱籠,認出這是阿游的帳棚。
她的右臂痛得不停抽搐,低頭看著從肩膀包紮到手腕的白色繃帶,恐懼害她的胃打了個大結。
夢幻城的一名警衛開槍打中她。
她舔舔乾枯的嘴唇,嘗到止痛藥的苦味。試試看吧,她告訴自己。能有多難呢?
她試著握拳,痛楚深深刺進二頭肌。但手指只輕微一顫,好像心智已無法跟手溝通,訊息消失在手臂的某處。
她掙扎著起身,在原地搖晃了一陣,等那波暈眩感消失。幾天前,她跟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