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美胚胎打造出健康長壽的全新人類,
但他們的下一代卻活不過25歲。
為了延續後代、測試解藥,
女孩們便成為有錢人擄掠的目標……
人類自我毀滅生存環境後,為了延續後代,在實驗室做出完美胚胎。新的第一代健康、長壽地活著,可是第二代卻因為不明病毒作怪,男性的大限是25歲,女性則跨不過20大關。
原以為科學打造的天堂花園,轉眼成為孩子的煉獄。
富豪為了延續財產、權勢與下一代,年輕健康的女孩屢被綁架,成為富豪家的姊妹妻,成為傳宗接代的工具,有的女孩在 12、13歲就得冒著生命危險產子。
少女萊茵被綁架到與世隔絕的豪宅中,被迫成為陌生人的妻子,但她不認命,努力尋找逃離之道。就在她到處摸索尋找出路時,撞見豪宅深處正進行著開發延命解藥的祕密實驗……
人類致力發展科技,但也會被科技反撲。《化學花園三部曲》背景設定在第三次世界大戰後,人類試圖運用科技來重建生活時所遇到的各種課題。在第一集中,作者藉由少女萊茵爭取自由的行動,來反覆詰問:只要技術可以克服,真的什麼都可以用贗品代替?人類的存續該倚賴所謂的完美胚胎,還是自然天擇?
作者簡介:
蘿倫.戴斯特法諾(Lauren Destefano)
一九八四年十月十三日出生於美國康乃迪克州紐哈芬市,旅行從未遠離東岸。她在艾爾貝圖斯-麥格努斯學院(Albertus Magnus College)拿到學士學位,主修英文,打從孩提時期即創作不綴。她初試啼聲的作品,包括在餐廳兒童餐的菜單背面揮毫,和盡情寫滿媽媽皮包裡的筆記本;第一份創作原稿是用紅筆在橫格黃紙上寫吃小孩的鬼屋怪譚。
如今她已長大成人(多半時候算是成人),為青少年寫小說。她失敗的職涯抱負包括:全世界最爛的接待小姐、咖啡店員工、富同情心的收稅員、和英文家教老師。不寫作的時候,她會對任天堂DS鬼吼鬼叫、拿雷射筆嚇她養的貓、或搶救慈善二手店的寶貝,將它們重組為新的殺手裝。
譯者簡介:
謝雅文
聽得懂《六人行》裡錢德式的幽默,喜歡《BJ單身日記》女主角的傻勁,佩服《艾蜜莉異想世界》中主人翁的勇氣,覺得最難翻譯的語言是觀念分歧。近期譯作包括《只為你停留》、《妄愛》、《愛麗絲重遊仙境》等。賜教信箱:kdhsieh3@gmail.com
章節試閱
第一章
我靜候著。他們把我們囚禁在黑暗之中,日子久了連眼瞼在哪兒都感覺不到。我們像是老鼠蜷在一起睡覺、望眼欲穿、夢見身體左搖右晃。
我察覺其中一個女孩摸索著手碰到牆壁。她捶著牆,放聲尖叫—聽起來像是金屬的刮擦聲—但我們沒人幫她。我們太久沒開口講話,只是把自己更往黑暗裡埋。
門開了。
光線亮得嚇人。穿過分娩的運河即是光明世界,可是那眩目的隧道會立刻通向死亡。我和其他女孩驚恐地縮進毛毯,不想開始也不願結束。
我們硬是被他們趕鴨子上架,步履蹣跚地走出門,該怎麼用腿走路都忘了。到底過多久了?幾天?幾小時?遼闊的天空依舊待在老位子上。
我跟其他女孩排成一列,穿灰外套的男人不停地打量我們。
這事我聽說過。打從很久以前,我家鄉的女孩就會無故失蹤。她們從被窩或路邊人間蒸發。這事發生在我街坊鄰居的女兒身上。後來她全家人都不見了,搬走了,不是去找她,就是心裡有數她再也回不來了。
現在輪到我了。我知道女孩會憑空消失,可是後來什麼事都可能發生。我會不會被人殺了棄屍?被賣去當娼妓?這些事都不是新聞。要不就只剩最後一個選項。我會成為新娘。我在電視上看過一個瀕臨二十五歲生命大限的富豪,摟著那些年輕貌美但情非得已的小新娘。
其他女孩根本沒機會在電視螢幕上露臉。那些不符合標準的女孩會被運到紅燈區的妓院。人們發現有的女孩慘遭謀殺、陳屍路邊腐爛,呆滯的目光地直視灼烈的太陽,因為採花賊根本懶得處理她們。有些女孩永遠不知去向,她們的家人也只能在心裡猜想她們的下落。被抓的女孩年僅十三,生理發育成熟足以懷孕生子;而我們這一代的女性在二十歲時,會被病毒入侵、感染而死。
他們打量女孩的臀部判斷體力,把我們的嘴唇扒開好讓男人從牙齒評判健康與否。有個女孩在吐。剛才尖叫的人可能就是她。她擦拭雙唇,嚇得直打哆嗦。我站得直挺挺的,一心只想不露鋒芒,讓人家挑不到半點用處。
我在這排雙眼半張的垂死女孩中顯得生氣蓬勃。我感覺她們的心跳有氣無力,反觀我的,卻生龍活虎地在胸口跳動。關在黑暗的卡車長途跋涉這麼久,我們早已合為一體。我們是一群沒有名字的生物,同住在這座詭異的煉獄。我不想鶴立雞群。我不想引人注目。
但默想這些都無濟於事。有人注意到我了。一個男人在我們這排女孩前踱步,他允許灰衣男驗貨似地隨意亂戳我們。他若有所思,又一副遂心如意的模樣。
他宛如兩個驚嘆號的綠色雙眸和我四目相交,然後綻露笑容,齒間閃現一道金光,意味著他家財萬貫。這太不尋常了,他年紀輕輕的怎麼可能齒搖脫落?他來回踱步,我低頭盯著自己的鞋。太蠢了!我說什麼都不該抬頭的。別人一眼就會發現我那異於常人的眼珠顏色。
他對灰衣男說了些什麼。一群男人朝我們這頭望,似乎已達成協議。鑲金牙的男人又朝我這頭賊笑,然後就坐上另一輛車;接著,駕駛倒車上路,掀起粒粒碎石,揚長而去。
嘔吐的女孩被帶回卡車,另外十來個女孩也跟著她走;灰衣男殿後上車。最後剩下三個女的,其他走了的女孩在我們之間留下空位。男人再次交頭接耳,接著對我們發號施令,「上路了。」他們一聲令下,我們聽話照辦。我們唯一的去路是一輛停在碎石路上敞開後座的禮車。我們不在大馬路上,但是離公路不遠。我能聽到遠處的車水馬龍,也能看見城市的燈光在紫色迷濛的遠方逐漸點亮。自己身在何方,我不得而知;如此荒涼的路與家鄉熱鬧的街相去十萬八千里。
上路了。另外兩個被選中的女孩走在我前頭,我是最後一個上禮車的。我們和駕駛之間隔了一面有色玻璃窗。就在某人關上車門前,我聽見其他女孩聚集的廂型車傳來了聲響。
那是第一聲槍響,我知道接下來還會連開十幾槍。
我從鋪著綢緞的床醒來,汗流浹背,感到反胃又心悸。我第一個有意識的動作是退到床邊,屈身把穢物吐在毛茸茸的紅色地毯上。我不斷吐痰作嘔的同時,已經有人開始拿抹布幫我清理殘局。
「每個人對催眠瓦斯的反應都不同。」他輕聲說道。
「催眠瓦斯?」我氣急敗壞地說。在我想拿白色蕾絲衣袖擦嘴前,他遞給我一條同樣也是毛茸茸的紅色餐巾。
「從禮車的通風孔出來的,這樣妳就記不得方向了。」他說。
我憶起分隔前後座的那面玻璃窗,它大概是密閉的。我依稀想起有風從四壁的通風口吹來。
「另一個女孩,」男孩邊說邊往我嘔吐的那塊污漬噴白色泡沫。「她暈頭轉向,差點從臥室的窗戶跳樓。但不用說也知道窗子上了鎖,是防碎的安全玻璃。」雖然他敘述的是一件慘事,嗓音卻很低沉,或許還帶有一絲同情。
我回望窗戶。它被關得密不通風。窗外的世界是鮮亮的綠地和晴朗的藍天,比我家的色彩更為歡快,因為媽媽的花園徒剩我無力重現生機的爛泥和凋零花木。
走廊上的某處傳來女人的尖叫。男孩一度繃緊神經,然後又繼續擦洗地上的泡沫。
「我來幫忙。」我對他說。前一秒我對糟蹋這裡的東西一點也不內疚;我很清楚會來這裡是身不由己。可是我也知道不該怪這個男孩。他不可能是抓我來這裡的灰衣採花賊。或許他來這裡也是被逼的吧。雖沒聽說過少男失蹤案件,但五十年前還沒發現病毒的時候,女孩子也沒人身安全的顧忌。所有人都安全無虞。
「不用,都清乾淨了。」他說。他把地毯移走時,上頭幾乎沒有污漬。他拉了一下牆壁的把手,一條滑道便現於眼前;他把地毯扔進滑道,任它溜下去,隨後滑道就關嚴了。他把那瓶白色泡沫塞回圍裙口袋,繼續原先未完的工作。他拾起剛才擱在地上的銀製托盤,端到我的床頭桌。「如果妳感覺好些了,可以吃點午餐。我保證食物裡沒放安眠藥。」他看起來似笑非笑,差點綻露笑容,但他保持目光專注,掀起兩個金屬蓋,映入眼簾的有一碗湯和一小碟蒸蔬菜和馬鈴薯泥,中間圈著一池滷汁。我被人擄走、下藥、關在這裡,可是他們卻送
上美食讓我享用。我的心情差到極點,差點又要吐了。
「想從窗戶跳樓的那個女孩,後來怎麼了?」我問他。我不敢過問剛在走廊上尖叫的女人發生了什麼事。我不想知道有關她的事。
「她已經稍微平復了。」
「那另一個女孩呢?」
「她是今天早上醒來的。總督大概帶她去花園繞繞了。」
總督。我想起自身的絕望,往枕頭一倒。總督擁有許多房產。採花賊在大街小巷蟄伏,尋找理想的候選人來綁架,然後再賣給總督當新娘。好心一點的會把退貨賣去當妓女,不過我遇上的那夥人則把女孩趕進廂型車、全都開槍斃了。我被人下藥,在昏睡的夢中一再聽見那第一聲槍響。
「我來這裡多久了?」我問道。
「兩天。」男孩回答。他遞給我一個冒著熱氣的杯子。我正準備拒絕,卻看見懸在杯緣的茶包繩,聞到香料的氣息。是茶。我和哥哥羅恩每天早晚餐都會泡茶來喝。媽媽會一邊哼歌,一邊待在爐子旁等水沸騰。
我困倦無神地接過那杯茶,湊到面前聞著撲鼻的熱氣。只有這樣我才不會淚崩。男孩肯定察覺到這一切開始對我造成莫大的衝擊,他一定察覺到有什麼戲劇性的場面要上演了,好比說我要痛哭流涕,或像另一個女孩試圖跳窗,因為他已移往門口,頭也不回地靜靜留我一人獨自悲傷。不過我把臉埋進枕頭時,一滴眼淚也沒掉,只發出一聲原始、駭人的尖叫。我沒想到自己能發出這種叫聲。憤怒,遠超過我所想像。
第二章
男性的壽命大限是二十五歲,女性則跨不出二十大關。我們皆如浮雲朝露。
七十年前精良的科學創造出完美的嬰孩。癌症這個眾所皆知、可以影響身體任何器
官、曾經奪走百萬條生命的疾病,已有了根治的良方。新生代的兒童由於免疫系統增強,就此告別過敏和季節性疾病,就連性傳染病也不再是問題。多虧這項先進的科技,人類不會再孕育出天生殘缺的嬰兒。一代設計完美的胚胎確保了健康優秀的人口。那個世代的人多半還活著,正優雅地步入老年。他們是無畏的第一代,幾乎等同長生不死。
沒人能料到如此強健的世代竟會帶來這麼慘烈的後果。第一代茁壯生長、至今不輟的同時,他們的孩子以及孩子的下一代卻開始發生病變。我們,也就是最新一代的人類,一出娘始就身強體壯,而且說不定比父母那一輩還要健康;但問題是,男性的壽命只有短短二十五年,女性更僅剩二十年。過去這五十年來,新生代不斷隕落,世界也陷入一片恐慌。採花賊的維生之道就是搜集新娘人選,把她們賣去當生子機器。透過這種聯姻關係生下的小孩都是實驗品,至少我哥是這麼說的,而且總是帶著嫌惡的口吻說。他一度想潛心研究扼殺人類的病毒,老愛拿沒人答得出來的問題煩爸媽。不過,父母撒手人寰後,他的遐想也隨之煙消雲散。我那左腦思維的哥哥,一度胸懷拯救世界的凌雲壯志,可是現在有此企圖的人卻全都淪為他的笑柄。
但女孩被擄走之後會發生什麼事,我倆都沒有確切答案。
不過,我現在似乎會找到答案。
我穿著一襲蕾絲睡袍,在臥室裡來回踱步好幾個鐘頭。臥室裡傢俱齊全,彷彿早已等候我的到來。可容人進出的大壁櫥塞滿了衣服,不過我在那裡的時間只夠找一扇通往閣樓的門;我爸媽的衣櫥有此暗門,只是我在這兒遍尋不著。又黑又亮的木製帶鏡衣櫃,與梳妝台和躺椅為同一系列;牆上掛著不知名的畫— 有西山薄暮,也有海灘野餐。壁紙上的圖案是直立的藤蔓和含苞待放的玫瑰,而它們使我想起監獄囚室的欄杆。我避而不看自己在梳妝台鏡中的倒影,擔心看見自己在這裡時會精神錯亂。
我試著開窗,但事實證明這只是徒勞無功。我將風景盡收眼底。在一片黃的、粉的餘暉中,夕陽漸漸西沉;園裡萬紫千紅、爭妍鬥豔,還有幾座涓涓細流的噴水池。草地刈成一條條或深或淺的綠。靠近府邸處有道籬笆圍住一個附池子的區域,池水的天藍色很不自然。我想這就是我媽在園裡種百合花時,所夢寐以求的植物天堂吧。儘管種在荒涼的爛泥塵土中,
花兒還是能健康生長、蓬勃茁壯。只有她還活著的時候,我們社區才能見到花團錦簇的景象。除了我媽種的花之外,城市裡花販賣的康乃馨無不憔悴,因應情人節被染成粉的、紅的,其他的紅玫瑰看起來總是橡膠般假假的,要不就擱在櫥窗裡乾枯。這些花一如人性,只是化學贗品,失去了原本的面貌。
帶午餐給我的男孩提到另一個女孩在逛花園,我想知道總督會不會大發慈悲,讓我們自由外出。我對總督所知甚少,只知道他們要嘛未滿二十五,要嘛年近七十— 後者是第一代,堪稱稀世珍寶。如今,多數的第一代已目睹夠多的兒孫英年早逝,所以不願再拿另一代當實驗的白老鼠。他們甚至加入反抗聯盟,採取激烈的抗爭,造成無法挽回的傷害。
只要我下班沒回家,我的哥哥馬上就會知道事有蹊蹺。我已經失蹤三天了,現在他肯定急到情緒失控;關於那些隨時在大街小巷緩慢行駛的不祥灰色廂型車,他不是沒警告過我。但把我載走的不是那種廂型車,我完全沒料到會發生這種事。
獨自一人在這空蕩蕩的豪宅想起哥哥,使我不得不停止顧影自憐,因為這麼做有害無益。動腦想啊。總有什麼辦法逃走的。窗戶絕對開不了,衣櫥只能找到更多衣物。男孩扔髒抹布的通道只有幾吋寬。說不定等我贏得總督的歡心,就能獲取足夠的信任,獨自一人在花園裡逛。從我的窗子向外看,花園一望無際。但總有盡頭吧。搞不好我擠過籬笆或翻過柵欄,就能找到出口。又或許我能成為露臉新娘,透過電視轉播我趾高氣昂參加派對的畫面,然後也許我能逮著機會悄悄溜入人群。我在電視上看過許多情非得已的新娘,也總是納悶她們為什麼不逃。可能攝影機沒照到不讓她們脫逃的保全系統吧。
不過現在我擔心的是,我可能永遠也沒機會參加那種派對。據我所知,要花好幾年的時間才能贏得總督的信任。再過四年我年滿二十,到時就要翹辮子了。
我轉了一下門把,出乎意料的是門竟然沒鎖。房門嘎吱開啟,走廊映入眼簾。
不知哪兒有時鐘滴答作響。牆上有好幾道門,多半是上了嵌鎖關著的。我的房門也有嵌鎖,只不過它是開的。
我緩步輕踏,赤腳有個好處,因為踩在毛茸茸的綠色地毯上幾乎悄無聲息。我沿途經過那些房門,專注尋覓聲響,因為那是生命的象徵。不過唯一的聲音來自走廊盡頭微開的一扇門後。房裡傳來呻吟和喘息聲。
我立刻呆站原地。倘若總督正和其中一位妻子交歡,試圖讓她懷孕,而我這麼好死不死地闖進去,豈不壞了大事。我不曉得接下來會怎樣— 他也許會將我處死,又或許會要我加入;兩者哪種下場較慘,我也無從得知。
不過,等等,這完全是女人的叫聲,而且房裡只有她一人。我戒慎恐懼地從門縫往裡望,然後把門推開。
「是誰?」女人輕聲咕噥,這一開口害她又是一陣猛咳。
我踏進房門,發現她獨自一人躺在綢緞床上。這間房的裝飾比我的更為講究,牆上掛著孩童的畫,敞開的窗前是一片巨浪翻騰般的窗簾。看樣子有人長期居住於此,臥房舒適,和監牢天差地別。
她的床頭桌上擱著藥丸、附滴管的藥水瓶,以及裝彩色液體但全空或將近全空的玻璃杯。她用手肘撐起上半身,盯著我瞧。她跟我一樣留著金髮,可是面黃肌瘦使得髮色也跟著黯淡。她眼神狂亂。「妳是誰?」
「萊茵。」我輕聲報上名來,因為心煩意亂當下只能誠實以對。
「多美的地方啊,妳看過照片了嗎?」她說。
她一定失心瘋了,因為她說的話我一個字也聽不懂。「沒。」我只能這麼回她。
「妳沒拿藥給我。」她說完便長嘆一聲,優雅地倒回她的枕頭海。
「對,我該拿什麼來嗎?」我說。可以確定的是她精神錯亂;假如我能找藉口脫身、溜回房間,說不定她就會忘了我來過這裡。
「別走!」她邊說邊輕拍床邊。「我受夠這些療程了。他們為什麼不能讓我死了算
了?」
這就是我未來當新娘的生活嗎?被限制一切,就連尋死的自由都沒有?
我坐在她身旁,藥品和腐朽的氣味令人不知所措,不過細聞倒有一種宜人的香氣。是花香—芬芳的乾燥花瓣。這股帶著旋律的氣味無所不在,圍繞著我們,引我思鄉之愁。
「妳這個騙子,什麼藥都沒帶給我。」女人說。
「我又沒說要幫妳帶藥。」
「好呀,那妳到底是誰?」她伸出顫抖的手摸我頭髮。她握住一綹髮絲打量,然後雙眼流露出無限痛苦。「哦。妳是我的替代品。妳今年幾歲?」
「十六。」我再次嚇得誠實以對。替代品?她是總督的其中一位妻子嗎?
她盯著我瞧了好一會兒,痛苦便漸漸褪散,幻化成母性的光輝。「妳是不是討厭這
裡?」她問道。
「是。」我說。
「那妳該去陽台逛逛。」她閉眼微笑,手一鬆,放開我的頭髮。她咳了幾聲,鮮血從口中飛濺至我的睡袍。我反覆做過這種惡夢,夢裡的我即將進入父母慘遭謀殺、倒臥血泊的房間,可是我一直站在門口,怕到腿根本跑不動。現在我感到類似的恐懼。我想要逃,上哪兒都好就是別待在這兒,無奈雙腿似乎不聽使喚、動彈不得。我只能眼睜睜地看她咳血掙扎,我的睡袍也愈來愈紅。我可以在雙手和臉上感覺到她的血的溫度。
這情況究竟持續多久,我也不清楚。最後有人跑了過來,那是第一代的年長婦女,她手裡端著一個濺出肥皂水的金屬盆。「哦,蘿絲夫人,人不舒服怎麼不按鈕呢?」端臉盆的女人說。
我連忙起身走向門口,但端臉盆的女人似乎壓根兒沒發現我。她攙扶咳血的女人在床上坐直身子,並脫下女人的睡袍,開始拿海綿沾肥皂水擦拭她的肌膚。
「水裡有摻藥,我聞到了。哪裡都有藥。讓我死了算了。」咳血的女人呻吟道。
看樣子她受盡折磨、吃盡苦頭,雖然我也是自身難保,卻還是對她寄予同情。
「妳在幹麼?」有人在我背後輕聲斥責。我轉身只見稍早幫我送午餐的男孩一臉神情緊張。「妳怎麼出來的?快回房裡去。走啊,動作快!」這是我惡夢中沒上演的場景:被人逼著行動。不過我對此心懷感激。我往敞開大門的臥房狂奔,不料途中撞上某個擋路的人。
我抬頭一看,認出把我摟在懷裡的男人。他的笑容閃爍著微微金光。
「喲,妳好。」他說。
我摸不透他笑容底下的含義,是心存善意還是笑裡藏刀。他過了一會兒才發現我臉上和睡袍的血漬,然後從我身邊擠過去,奔進女人仍舊咳嗽連連的臥室。
我跑進我的臥室,扯下睡袍,拿乾淨的部位擦拭自己身上的血漬,然後鑽進床上的被窩,雙手摀住耳朵,試圖阻絕那些可怕的聲音。阻絕這一整個可怕的地方。
這回喚醒我的,是門把的轉動聲。稍早幫我送午餐的男孩現在端著另一個銀製托盤。他沒有直視我的目光,只是逕自走進房裡,把托盤放在我的床頭桌上。
「晚餐。」他嚴肅地說。
蜷在被窩裡的我望著他,可是他並沒有回望我。就算從地上拾起濺了蘿絲夫人鮮血的睡袍、將它扔進滑道,他還是連頭也不抬一下。然後他轉身要走。
「等等,拜託你。」我說。
我不清楚是為了什麼?因為他年紀跟我相去不遠、行事非常低調,還是因為他待在這裡似乎也和我一樣身不由己⋯⋯總之我希望有他作伴。就算是一、兩分鐘也好。
「那個女的……是誰啊?」我急著非得在他離開之前找話講。
「她是蘿絲夫人,總督的大老婆。」他說。每一位總督都有大老婆;老婆的順位是權力的象徵,跟結婚先後次序無關。所有的社交場合都是由大老婆出席,她們偕同總督公開露臉,而且顯然享有開窗的特權。最得寵幸的非她們莫屬。
「她怎麼了?」
「病毒。」他說。他轉身面向我時,流露出由衷的好奇表情。「妳沒見過別人被病毒感染?」
「沒有近距離接近過。」我說。
「連接近妳爸媽也沒有?」
「沒。」爸媽是第一代,生我哥跟我的時候已五十好幾,不過這種個人隱私或許還是保留較好,於是我輕描淡寫:「我盡量不去想病毒的事。」
「我也是。妳走了之後她有問起妳。妳叫萊茵?」他說。
他終於肯正眼瞧我了,於是我點了個頭。但我驚覺被窩裡的自己一絲不掛,趕忙將被子往身上裹緊。「你叫什麼名字?」
「蓋布利歐。」他說。在他臉上層層重量的掩飾下,似乎又浮現了笑容。我想問他在這個擁有美麗花園、澄澈藍水池、整齊蔥鬱樹籬的可怕地方做什麼。我想知道他是哪裡人,有沒有打算回家。我甚至還想跟他分享我的逃亡計畫— 如果我能想出計畫的話。不過這些想法很危險。假如我哥在這兒,他會要我別輕信他人。他說的有道理。
「晚安,妳大概想吃點東西、睡會兒覺了。明天可是大日子。」名叫蓋布利歐的男孩說。他的語氣暗示我大難臨頭。
他轉身離去,我發現他走起路來一瘸一拐的,可是今天下午原本並無異樣。在他薄薄的白色制服下,我可以看見瘀傷的陰影正在成形。是我害的嗎?他是不是因為沒善盡職守,讓我溜到走廊而被懲罰?這些是其他我沒問的疑惑。
然後他走了。我聽見房門咔嚓一聲轉動上鎖。
第一章
我靜候著。他們把我們囚禁在黑暗之中,日子久了連眼瞼在哪兒都感覺不到。我們像是老鼠蜷在一起睡覺、望眼欲穿、夢見身體左搖右晃。
我察覺其中一個女孩摸索著手碰到牆壁。她捶著牆,放聲尖叫—聽起來像是金屬的刮擦聲—但我們沒人幫她。我們太久沒開口講話,只是把自己更往黑暗裡埋。
門開了。
光線亮得嚇人。穿過分娩的運河即是光明世界,可是那眩目的隧道會立刻通向死亡。我和其他女孩驚恐地縮進毛毯,不想開始也不願結束。
我們硬是被他們趕鴨子上架,步履蹣跚地走出門,該怎麼用腿走路都忘了。到底過多久了?幾天?幾小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