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嶄露頭角
號角響起,在赫里波利斯的山巒谷地間迴盪不去,伊西斯火速起身,使得她剛才在紡車邊所坐的凳子在她背後翻倒,大腿上的一綑灰色毛線也落在地上。圍聚在女神四周的婦女們哈哈笑著,嘖嘖彈舌,一邊撿起軟軟的羊毛線,抖掉上頭的塵土。
「去吧,去呀。」她們催促她,並說:「等有空再回來,這期間我們會輪流練習您教我們的技法。」
伊西斯對眾人優雅一笑,她雖然希望在離開村子時,能表現出天神的威儀,朝鎮民點頭,拍拍總是圍在她身邊的孩童的頭,但伊西斯的心思早已遠飄,導致反應比平時更草率而心不在焉。她一越過小鎮邊界的石牆,便張開強大有力的翅膀,飛入天空。
金色陽光照在她的翅膀上,一股能量竄過她全身,帶給她暖意,伊西斯的臉頰紅到刺痛。她用手掩住自己的臉,真不知怎麼搞的,只因為他回來了,自己便興奮成這樣。伊西斯飛越丘陵山谷,她的影子隨地勢起伏,就像她洶湧翻攪的心情。
她穿空直上,藍天漸漸變黑,她聽到群星發出低語,歡迎她返家。她穿過區分凡間與神界的屏障,像顆熾熱明亮的彗星般疾速掠過太空,黑暗朝她聚攏,捕捉她的身形,將她帶入另一個空間。那空間裡靜謐無聲,伊西斯在轉換的過程中,陷入自己的思緒裡。
她這迅速茁生的情愫,實在是⋯⋯不恰當。伊西斯雖然明白,卻情不自禁,只要一想到他,心臟便狂喜躍動,若硬去壓抑,感覺也很不對。伊西斯努力地扮演稱職的女神,在他遠走他方,執行任務的漫長分離期間,忽略她萌生的愛意。可現在他回來了,伊西斯再次心情湧動,她知道自己未能徹底將他忘掉。
伊西斯雖一向樂於工作—教導凡人編織、磨玉米、使用草藥醫病—可是最近她的生活中有其他事,某個人,占據了她的心思,害她無法專心。她常發現自己在做白日夢,或望著遠方地平線,思忖他此時人在何處,是否跟她思念他一樣地想念自己。
夜裡,伊西斯就寢時,便用沉重的雙翼裹住身體,她好希望那柔軟的羽毛就是他的雙臂。年少時他經常那麼做,他們玩鬼抓人時,他會將她的雙翅緊扣在她身上,他從不會弄痛她,僅是防止她逃脫,直到她認栽被抓為止。最近伊西斯常回想當年的追逐,但這次她希望讓他逮住,一想到之後可能發生的事,便令她難以呼吸,無法入眠。
凡人男子常為伊西斯傾倒,懇求她的青睞,並發誓永遠愛她。有些人甚至大膽地伸手碰觸她敏感的翅膀,可是被伊西斯一瞪後,便害怕地垂下手了。
雖然就技術層面上,神人可以相戀,但伊西斯從未遇見能引起她興趣的凡人男子。何況,凡人的壽長在女神眼中,短如蜉蝣,她若放任自己愛上凡人,便得看著他衰老,受病痛或甚至風霜雨雪之苦。
伊西斯覺得把自己跟一名凡人綁在一起相當殘酷,她見過塞特玩弄人類的情感,凡人總是沒有好下場。幸運的幾個,在塞特消失後,還會想念他幾年。運氣差的⋯⋯呃⋯⋯她不願多想。塞特有他的⋯⋯脾氣。不行,伊西斯要永遠當自己— 當一名女神。女神的愛,便足以令一名凡人男子發狂了。
還有,伊西斯雖心腸柔軟,卻令人畏懼。她比任何見過的凡人婦女更高大,也比大部分男子都高,可是她熱情的眼神與身材,卻吸引了所有人。許多人送她雕飾、珠寶,博取她的歡心。她以女神之姿接受贈禮,並答允照顧他們的村莊或他們所愛的人。
可是她從未鼓勵他們多情的探試。任何死纏爛打的男子,便會被趕走。服侍她的婦女會確保那些男人從她眼前消失,無法再進一步追求。伊西斯絕不顯露自己的孤單或尋伴的念想,然而,想到漫長無止境的未來,伊西斯心底慢慢有了這股私密的渴望。
有一次,她對她那輕聲細氣的妹妹奈芙絲坦承此事,她覺得奈芙絲應該很了解她。奈芙絲與伊西斯截然不同,性格較她親和,兩人雖出自同樣的父母,形貌卻完全互異。
奈芙絲並不醜,她一點也不醜,只是嬌小安靜又極其低調,經常躲在後頭。但奈芙絲依然是位不折不扣的女神,她長長的金髮垂至腳邊,如麥田般地在風中低語。她背上輕巧地摺收著一對精緻的銀尖翅翼,幾乎無法看見,而且奈芙絲有對湛藍美麗的眼眸。
在奈芙絲身邊令人自在,因為她的愛完全沒有保留,她從不嫉妒、殘酷或傲慢。這位妹妹看見每個人和每件事的良善,沒有人能像奈芙絲那樣擅於傾聽,深富同理心。對伊西斯來說,奈芙絲是位完美的女神,她從不讓煩憂干擾自己的工作,因此往往比表面上看起來更幹練。
許多凡人漠視奈芙絲,認為她沒什麼神力,但伊西斯覺得妹妹那些隱而不見的能力才最強大。伊西斯首次去找妹妹,坦承想找位真正伴侶的心意,但她並未提到任何特定的對象。奈芙絲靜心聆聽,她拉著伊
西斯的手,瞪大眼睛表示了解,並全神貫注地傾著。奈芙絲坦承,自己也有這種想望。然後她說了一件令伊西斯震驚不已的事,一件她自此不曾或忘的事。
奈芙絲靠向前,幾近呢喃地說:「群星告訴我,妳有位命中註定的對象。」
「真的嗎?」伊西斯緊緊拉住妹妹的手,「妳看到了?」
「是的。」奈芙絲溫柔地笑說:「妳的未來很幸福,」接著她的笑容略微淡去。
「那妳呢?」伊西斯問,不知妹妹究竟看到什麼,令她如此悲傷。「妳會幸福嗎?」
奈芙絲輕嘆道:「我會的,最終會的。可惜,我們倆將來都會遇到磨難。」
「可是只要有愛,便應該能忍受磨難。」
「妳好有智慧啊,姊姊。」
「妳也是。」伊西斯說。
奈芙絲害羞地點點頭,默認伊西斯的稱許,她緊緊抱住姊姊。姊妹倆的翅膀震動著。
伊西斯勾起妹妹的手站起來,兩位女神邁步穿過花園,伊西斯懇求奈芙絲講出細節。「告訴我更多關於這位將成為我真命天子的男人吧。」
奈芙絲大笑著答說:「妳明知道星群不會透露天機,我又沒法預見一切。」
「啊,可是妳一定能告訴我一點什麼吧,他帥嗎?眼神是否和善?請告訴我,他不會比我矮,他是⋯⋯凡人嗎?」
「不,不是凡人。」
姊妹倆分享彼此私密的願望和夢想,直至伊西斯嘆口氣,停下來,蹙起眉頭。她搭住奈芙絲的肩,「妹妹,我們幻想得夠多了。」她輕聲說:「我雖然希望那是真的,但妳所說的事,並無可能。」
「我說將來會發生。」
「可是我們有規定啊,這種事哪有可能?對我們倆來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