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花糖女孩

一個星期之內，我就過了兩次生日。

第一個生日是在星期五過的。媽媽和史提夫唱著「生日快樂」歌叫醒我。他們把蠟燭插在美味的大牛角麵包上，並在我那杯橘子汁裡放了小紙傘和雞尾酒用的櫻桃棒。

我同母異父的弟弟「小虎」也爬進房間裡來。他年紀還小，不會唱歌，只會用包著尿布的屁股坐起身來，拍動他的雙手，大聲的咿咿呀呀。他的名字是提姆，可是小虎比較適合他一點。

我吹熄所有的蠟燭。蠟燭熄滅的時候，小虎哇的一聲大哭起來，我們只好重新點燃蠟燭，讓他對著它們呼啊吹的。

我就在床上享用生日早餐。媽和史提夫坐在床尾，喝著咖啡。小虎爬到床底下尋寶，出來的時候全身毛茸茸的，手上抓著一隻我早已遺忘的襪子。他把襪子拿到鼻子上，像拿著抱毯似的，這時媽媽和史提夫對他可愛的模樣發出輕聲讚歎。

然後是我拆禮物的時間了。禮物用閃亮的銀色紙包裝，上面紥著粉紅色的大蝴蝶結。我覺得這些禮物看起來好漂亮，想在手裡多拿一會兒。我輕輕撫過銀色的包裝紙，摸著那些蝴蝶結，心裡猜想會是什麼東西。可是小虎卻開始自顧自的撕了起來，把所有的包裝紙都扯破了，緞帶全糾纏在一起。

「小虎，不要動！那是我的禮物，不是你的。」我說，一面試著把它們搶回來。

「他只是要幫忙妳拆禮物，小芙蘿絲。」史提夫說。

「妳的動作得快一點，親愛的，不然上學要遲到了。」媽媽說。

小虎說咿－咿－咿，也有可能是哈－哈－哈，意思是妳遜斃了。

所以我沒機會細細欣賞這五個亮閃閃的銀色禮物了，當場就得打開。我把它們列出來。（我喜歡列清單！）

1. 一件藍色牛仔褲，上面有很多小口袋，全用粉紅色心形鈕釦扣住，搭配一件胸前是可愛無尾熊圖案，但布料本身有粉紅色心形圖案的Ｔ恤。
2. 一個粉紅色的鞋盒，裡面有一雙藍色的運動鞋，搭配粉紅色的鞋帶。
3. 一小包中性筆和信紙、信封、貼紙。
4. 一個粉紅色的手拉式手提箱。

我把第五樣禮物放在最後，因為它很大，但摸起來十分柔軟，希望是絨毛動物（任何一種都行，就是不要老虎）就好了。包裝紙已經被小虎撕掉一大半，露出兩隻棕色大耳朵和一個又長又尖的鼻子。我把手伸進去，發現兩個小不隆咚的棕色耳朵和一個小的不能再小的尖鼻子。那是一隻袋鼠媽媽，牠的育兒袋裡還有一隻袋鼠寶寶。

小虎伸出雙手，想將袋鼠寶寶從袋子裡一把抓出來。

「不行，小虎，牠想舒舒服服的待在媽咪的口袋裡。」我說，一面把牠們拿到他搆不到的地方。

小虎扯開嗓門哀號。

「就讓他玩一分鐘袋鼠寶寶吧，他不會弄壞的。」史提夫說著離開房間，走向浴室。

史提夫有時候會睜眼說瞎話，因為小虎已抓住袋鼠寶寶，用力塞進他自己的嘴巴裡，先是袋鼠寶寶的耳朵、鼻子、最後整顆頭都進去了。

「媽，小虎在吃袋鼠寶寶！」我抗議。

「少誇張了，芙蘿絲。等我一下！」媽媽勾起手指伸進小虎鼓鼓的嘴裡，救出那隻可憐的袋鼠寶寶。

「牠現在渾身都是小虎的口水！」我說。

「在鴨絨被上擦一擦就好了，別那麼孩子氣，小壽星。」媽媽說著輕輕戳了我一下。「妳喜歡妳的禮物嗎，芙蘿絲？」

「喜歡，我好喜歡。」我說，一面把所有禮物兜攏在我的手臂裡，讓它們遠離小虎。

我並不是不愛我這個同母異父的弟弟，但有時還真希望可以像真正的老虎一樣把他關在籠子裡。

「其實還有一個額外的禮物喔。」媽媽說。她的眼睛像我的生日蠟燭一樣閃亮。她提高嗓門，對著浴室裡的史提夫喊說：「史提夫，我現在告訴芙蘿絲好嗎？」

「好啊，有什麼不好？」他說著走回我的臥室，臉上全是刮鬍膏的泡沬。

他把一小抹刮鬍膏泡沬抺在小虎的下巴，假裝要幫他刮鬍子。小虎高興的尖叫，從他爸爸的身邊滾開，結果把刮鬍膏泡沬全部弄在我那櫻桃圖案的鴨絨被上。我重重的歎氣，把那個黏答答的印子擦掉。

「好啦，我的額外禮物是什麼？」我小心翼翼的說。

我非常希望媽媽不是準備宣布她又要生小寶寶了。一個小虎就已經有夠受的，要是有兩個的話，真的會太可怕。

「這是給我們大家的禮物，是有史以來最棒的禮物，而這都要歸功於史提夫。」媽媽說。她看著他，彷彿他是超級搖滾巨星，還是英格蘭足球明星，或是全能的上帝，而不是一個平凡無奇，而且老實說，還相當乏味的傢伙，他不但會挖鼻孔，還會在不雅的部位抓癢。

史提夫嘻嘻笑，伸展他的肌肉，擺出可笑的姿勢。

「史提夫升職了，芙蘿絲，」媽媽說：「他升職當經理──這不是太妙了嗎？他們在雪梨新成立一個關係企業，史提夫被派到那裡去開辦業務。這是不是太棒了？」

「是啊，我想。非常厲害，史提夫。」我禮貌的說，聽的不是很懂。鴨絨被上的污漬弄不掉。

「雪梨耶！」媽媽說。

我眼睛一眨一眨的看著她，不是很懂這件事有什麼大不了的。雪梨不是指一個老派的傢伙嗎？

「她完全不知道雪梨在哪裡，」史提夫大笑說：「這年頭學校都不教小孩地理了嗎？」

這下子我才聽懂了。「是澳洲的雪梨嗎？」

史提夫為我拍拍手，他讓小虎也握著自己的兩個小粉拳拍拍手。媽媽給了我一個大大的擁抱。

「這不是很教人興奮嗎，芙蘿絲！想想看那些陽光！只要一出城，就可以到達棒透了的海灘。想想看！」

我是在想像。我看到我們在一大片白色的海灘上，袋鼠跳躍越過沙灘，無尾熊爬著棕櫚樹，還有一大堆像歌手凱莉．米洛那樣美麗纖瘦的女郎在碧綠的大海裡游泳。我看到媽媽和我手牽著手划船。我用衝浪板把史提夫送到遠遠的海上，把小虎塞進一隻袋鼠的育兒袋裡，讓他們跳啊跳得跳進遠遠的叢林中。

「以後的日子太美好了。」媽媽說。她躺回床上，兩隻手臂和兩條腿大大的張開，好像已經在做日光浴了。

「是啊，太美了。」我附和著說：「我要告訴蕾亞娜和學校裡的每一個人！」然後我停下來。「那學校怎麼辦？」

「喔，史提夫猜我們會在雪梨待六個月，但是我們不會永遠定居在澳洲。我們在那裡的時候，妳會上一所可愛的澳洲學校，親愛的。」媽媽說：「那對妳會是一個好到不能再好的經驗。」

我的心臟開始突突跳。「可是我一個人也不認識。」我說。

「妳很快就會交到一大堆新朋友的。」媽媽說。

「我還是喜歡我的舊朋友。」我說。

我和蕾亞娜成為好朋友已經快滿一年了。這世界上最棒的事情，就是成為蕾亞娜的好朋友，因為：

1. 她是班上最受歡迎的女生，總是當選班長，而且每一齣戲都當女主角，在任何一個團隊都是第一名。
2. 她也是班上最漂亮的女生。不對，她是全校最漂亮的女生。她有一頭烏溜溜的長髮，直直的，很有光澤。她的眉毛黑黑彎彎的，烏黑的睫毛又長又濃，但是眼眸卻是明亮的藍色。她的個子相當高，身材也非常苗條，長大以後絕對可以當模特兒、搖滾明星，或是電視節目主持人，甚至三棲明星。
3. 每一個人都想當蕾亞娜的好朋友，尤其是瑪歌，可是蕾亞娜是我最好的朋友，瑪歌絕對沒有辦法把我們拆散，任誰都不可能夾在我和蕾亞娜之間。

我愛蕾亞娜愛到家了，雖然她有時候有點霸道，會告訴我要做什麼事，可是我不是很在乎，因為我多半想討她歡心。

我試著想像這所大的澳洲新學校。我看過電視上的連續劇，所以我可以想像那些女孩穿著可笑的格子布洋裝，經常笑咪咪的露出又大又白的牙齒。他們會同時講話，而且帶點口音：「林好，芙蘿西，我們可以和林做朋友嗎？」

「哎，我通常會說好，可是我已經是蕾亞娜的朋友了。」我解釋說。

「喂，白日夢小壽星！」媽媽親了我一下說：「我要接在史提夫後面進浴室，幫我看著小虎。」

你需要兩眼全神貫注才能看住小虎，最好背後也長出兩隻眼睛。

我把所有的生日禮物收在一起，放在我的書架頂端，讓他拿不到。我想像自己穿著新Ｔ恤、牛仔褲、跑鞋，拉著我的手拉式手提箱，一隻胳臂下夾著袋鼠，一路跳到澳洲。我看得出來媽媽挑選的禮物有多麼高明了。

然後我看著文具。我用手指觸摸信紙和信封，以及有七彩顏色的中性筆。為什麼我要寫這麼多信？

然後我的心臟跳得更用力了。我扔下信封、信紙和筆，跑到浴室。「媽！媽！」我喊道。

「什麼事？」媽媽在鬧史提夫，好像小孩子似的往他身上潑水。

「媽媽，那爸爸呢？」我說。

媽媽看著我：「我想妳爸爸今天晚上會打電話給妳，芙蘿絲。妳星期六還是會見到他的，和平常一樣。」

「對，我知道。可是我們在澳洲時會怎樣？我還是可以見到他吧？」

媽媽的眉毛打結。「哎呀，別這樣，小芙蘿絲，別傻了。妳不可能每個週末都從澳洲飛回來，這是很明顯的事。」

「可是我有時候可以去他那裡吧？一個月一次？」

「我現在的收入是不錯啦，謝謝妳喔，可是我們畢竟不是有錢人，孩子。」史提夫說：「飛一趟要好幾萬元呢。」

「可是那我要怎麼辦？」

「妳可以寫信給妳爸爸。」媽媽說。

「我就知道妳買那套信封信紙給我，就是想要這樣。我才不要寫信給他！」

「那，如果他願意進入現代化世界，買一支行動電話和一台電腦的話，妳也可以發簡訊和寫電子郵件給他。」媽媽說。

「我要能像現在這樣看到他。」我說。

「哎呀，我們又不是要永遠待在澳洲不回來了，」媽媽說：「六個月一眨眼就過去了。當然，除非那裡實在太棒，我們決定繼續住下去！不管怎麼說，就算我們真的決定永遠住在那裡，我們還是會回來玩的啊。」

「妳爸爸說不定也可以到雪梨來看妳。」史提夫。

他嘴巴說得好聽，可是神情有一點點嘲笑的味道。他很清楚我爸爸沒有錢，他連到城裡的車票錢都湊不出來。要是到澳洲的飛機票要好幾萬元的話，那就無論如何都沒有希望了。

「你不厚道，史提夫。」我瞪著他說。

「哎，芙蘿絲妳怎麼可以那樣說？史提夫是全世界最大方的人了。」媽媽故意誤會我的意思：「他今天晚上幫我們訂了『星期五』餐廳，要請妳吃一頓生日大餐呢。」

「我寧願在家吃生日大餐，辦一個小型慶生會，只有蕾亞娜和我。」

「我哪有這個時間啊，芙蘿絲，我要做的事情多得要命。別這樣嘛，妳知道妳喜歡星期五餐廳的，別在那邊庸人自擾，破壞自己的生日。」

我重重跺腳走回我的房間。

我爸爸不是沒有用的人！我好愛他的。我住在媽媽和史提夫的家時，每一個星期都很想他。

我早忘了小虎還留在我的房間裡。他拿著我新的中性筆，決定要好好施展身手彩繪我房間的牆壁。

「你是個害人精，」我從牙縫裡擠出聲音對他說：「我真希望你永遠沒有生下來。我希望我媽媽從來沒有認識你爸爸。我希望我媽媽還是和我爸爸在一起。」

小虎只是對著我大聲的笑，露出他的小尖牙。

一個星期之內，我就過了兩次生日。第一個生日是在星期五過的。媽媽和史提夫唱著「生日快樂」歌叫醒我。他們把蠟燭插在美味的大牛角麵包上，並在我那杯橘子汁裡放了小紙傘和雞尾酒用的櫻桃棒。我同母異父的弟弟「小虎」也爬進房間裡來。他年紀還小，不會唱歌，只會用包著尿布的屁股坐起身來，拍動他的雙手，大聲的咿咿呀呀。他的名字是提姆，可是小虎比較適合他一點。我吹熄所有的蠟燭。蠟燭熄滅的時候，小虎哇的一聲大哭起來，我們只好重新點燃蠟燭，讓他對著它們呼啊吹的。我就在床上享用生日早餐。媽和史提夫坐在床尾，喝著咖啡。小虎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