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自Part 1 )
美女與國王的算術
在京都乘坐東西線地下鐵,到東南方山科地區的小野站下車,步行不到10分鐘,在住宅區中找到了隨心院。
九世紀時,日本出現了一位美女小野小町,擅長詩歌舞蹈,名列六詩仙之首,也成為宮廷內的舞姬,得寵於仁明天皇。
仁明天皇死後,小野小町曾長期住在山科地區,隨心院就建在舊址上。以築地塀圍起來的隨心院,裡頭有庫裡、表書院、本堂、奧書院等建築可以參觀。另外,院子裡有梅園,有井戶(小町的化妝井),有文塚,充滿美人文學氣息。
隨心院有座小町年老時的雕像,及一張想像中小町百年時的畫像(她實際活到92歲),表示美人也終會有遲暮的時候。
隨心院院子裡還有一道路,稱為「少將通路址」,它述說一段小町的情史。話說隔著一個山頭的伏見深草地區,有一位名叫深草少將的男子,愛慕小町,每夜翻山而來,出現在小町住處的窗外。小町預定在第一百夜,少將出現時接見他不幸到了九十九夜,少將卻倒地死在窗外的雪地中。隨心院裡有一片榧樹林,相傳小町就用榧樹果,來計數少將到來的次數。
小町為什麼要以百夜為期呢?如果預定改為九十九夜,那麼整個故事是否就有完全不同的結局?只來少數幾夜,不足以表示少將的誠心;次數要夠多,一百是個適當的選擇。「百」的說法簡單,且有圓滿完整之意。改用九十九,不但複雜,而且馬上產生「為什麼不是九十八」的困擾。
俗語說「行百里半九十」,「百」是目標,九十實在不夠看。「百」之為完整,之為目標,已深入語言,成為文化的一部分。百年畫像的「百」也是這種意義下的設定。
一個榧樹果對應於一夜,小町的故事呈現人類最原始的計數方法。不過用這種方法,小町還是要把榧樹果弄成5個或10個一堆,一五一十才可能數到一百。那麼小町難道不會進一步用畫「正」字之類的方法來數夜數?
也許小町畫過「正」字以數夜數,不過這就太數學,太沒情調了。還是讓小町數著一顆顆的榧樹果等著百夜的到來吧!這樣就增強了少將故事的可信度,後人到訪隨心院,也多了一份親切感。
小町數數目用的是十進位。大多數的民族用十進位的方法數數目,原因是人類有10根手指頭。不過有10根手指頭,不必然就用十進位來數數目。北美印地安人有很多族,有用三進位的、四進位的、六進位的、八進位的、甚至十二進位的,但他們不是怪人,都有10根手指頭。
八進位版的小町故事就會變成:以8個8夜(六十四夜)為期。那麼故事的男主角在還沒有倒地死於雪地之前,早就獲得美女的接見!或者,故事要說,他在7個8夜又7夜(六十三夜)時就倒地不起了!
小町用榧樹果一一數夜數的故事,使我想起了在非洲肯亞看到的風俗:住在那裡的馬賽族女孩,每年都要往脖子套上一個銅環。她們是以銅環一一數著年齡的。
我又想起了伊朗國王的故事。
「居魯士是古代波斯帝國的開創者。在1971年,前巴勒維王朝的國王就在這個廣場,舉辦了波斯建國2500週年紀念大會。」在居魯士的首都波斯葛德(Pasargadae)的居魯士陵墓前,導遊說起了波斯的光榮歷史。
大家忙著照相,我卻在回味2500週年的意義。1971年慶祝建國2500週年,那麼哪一年建國的?西元前529年(或530年,如果算實歲的話)!在那之前的西元前546年,居魯士已經在波斯葛德建城了,西元前539年已經攻下巴比倫的巴格達。在西元前529年之前,波斯帝國早已威鎮四方,而西元前529年正是居魯士逝世之年,怎麼會成為建國之年呢?
巴勒維國王在位時,力求伊朗西化及現代化,但為了不與傳統歷史脫節,才興起了建國紀念大會的念頭,用來肯定現代伊朗是承繼古代波斯的。他要廣邀世界各國領袖與會,總不能說建國2517年(以西元前546年起算)或2510年(以西元前539年起算);大家對「零碎」數目的興趣不大。
人是很奇怪的:創造了十進位制,對10及其倍數就特別重視。10週年比9週年重要,100週年比10週年更重要,2500週年更更重要。用2500這個數目,可說動各國政要來與會;2517和9一樣,沒有什麼特別,恐怕客人就來得少了。所以捨零成整,就用約數2500。
在伊朗首都德黑蘭機場附近的路口,中間有一大圓環,立有一巨大的紀念塔,就是1971年為紀念建國2500年而建的。
尾巴帶0的數目往往是約數,這成了語言的一個特色。你說某人活了一百歲,聽者會認為大約一百歲;你要說活了剛好一百歲,他才會相信一百不是個約數,一定是準確的數目。
不過,有人說101其實沒有101層樓,果真如此,數目的變相用法又多了一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