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
曹亮吉
學曆之旅
2000年2月,大學入學考試中心學科能力測驗數學科有這麼一個題目:
今年(公元2000年是閏年)的1月1日是星期六。試問下一個1月1日也是星期六,發生在公元哪一年?
見到這個題目,我想是個送分題,想上大學還不會?但是這次考試的統計資料,讓我大吃一驚:答對率只有18%,平均5個考生只有1個會。
2000年2月29日早上醒來,一看手錶,日期居然是3月1日。錶的設計者是怎麼想的?1996年2月29日,我的錶的確是2月29日。可見錶的設計者的確考慮到閏年;如果他認為每4年要閏一次,沒有例外,那麼2000年我的錶就會閏的。事實是沒閏,設計者一定知道千禧閏不閏是個問題,但他還是弄錯了。
顯然大多數人對曆的ABC還是不太清楚,更不用說去欣賞曆之有趣的文化背景。由此,我想起了我的學曆之旅……
踏進曆的世界
1979年初,為了教微積分,閱讀華羅庚(1910-1985)的《數學分析導引》,想找些教材。想不到其中與微積分不直接相關的連分數題材,倒吸引了我。書中說明了連分數的簡單理論,並舉陽曆、陰曆、陰陽合曆中的幾個複雜的常數為例,用了簡單的分數來代替。
我向同事朱建正教授提起了曆的數學,他介紹了高平子(1888-1970)所著的《學曆散論》,說可向中央研究院數學所索取。就這樣,我從曆的ABC,進入了曆的數學,也進入了曆的文化史。
那一年開始,我為《科學月刊》雜誌再度寫<益智益囊集>專欄,介紹通識的數學。該年的6、7兩月,各有一篇曆的文章<一年有幾日>,與<魚也要,熊掌也要>。第一篇文章介紹了曆的ABC,以及一點點DEF,第二篇則介紹如何用連分數的觀點看曆的設計,提出製曆者要在簡單與精確之間做適當選擇的窘境。主要的參考資料就是《學曆散論》,華羅庚的《數學分析導引》,還有大英百科全書中關於曆法的部分。
1985年10月15日下午四點半,在台大正門口羅福路地下道入口處,遇到了中央研究院計算中心的謝清俊教授。他說他們正想做中西曆對照的程式,而已有的資料僅能準確到月份,希望能做到日日對照。他正想找我,問我有無妙方。我答應他兩個星期後,到中央研究院計算中心,給一個不公開的演講,談曆法的入門,共他們參考;不公開,因為我自己也才是一個入門漢而已。
我利用這兩個星期,找來一些與曆法有關的文章或書,拚命惡補一番。包括許倬雲(1930- )的<殷曆譜氣朔新證舉例>(含於《求古編》中)、朱文鑫(1883-1938)的《曆法通志》、陳垣(1880-1971)的《二十史朔閏表》與《中西回史日曆》,以及董作賓(1895-1963)的《中國年曆總譜》。當然這些文章或書,我不可能全看,看過的也有很多不懂的地方,不過到底讓我寫成了演講的內容大綱:甲、曆法的原罪;乙、曆法的演變;丙、陽曆的結構;丁、回曆的結構;戊、陰陽合曆的結構;己、中國農曆的演變;庚、中國農曆的置閏原則;辛、中國農曆其他注意事項;壬、中西日曆對照。
最開頭一節的原罪指的是,回歸年365.2422日,朔望月29.5306日,兩者相除一年有12.368……月,都不是簡單的整數;為了處理不簡單的小數,曆才變得有點複雜。最後第二節談的是干支紀日、改曆頻繁的原因、還有平朔、定朔、平氣、定氣等。最後一節中西日曆對照介紹儒略紀日,及對照時應注意的事項。
10月28日到中研院演講,過程順利,會中以及會後也有不少討論。離開中研院,我獨自到對面的胡適公園,看到了董作賓的墳墓,心中一震,因為那幾天在台大總圖書館,讀了他的巨著《中國年曆總譜》,實在獲益良多。後來在藝文出版社,買到他的《中國年曆簡譜》,到現在都還時而翻之,其樂無窮。
曆法──文化活動中的數學
1996年,我為遠哲科學教育基金會,寫通識教育系列的第一本書《阿草的葫蘆》,內容是文化活動中的數學,其中有一章<十九年七閏>,介紹的當然是曆,但內容添加了不少文化氣息,譬如陽曆月份的命名、歷史事件之干支紀年、及與其相應西元紀年之間的換算,還有生肖等。也借用曆法說明,數字可用以標量、標序,或做為標籤之用。
翌年3月12日,應東吳大學之邀,為其雙溪文化講座「知識與文化」演講《我的學曆散論》,內容包括本文到目前所寫的,更提到許多與曆有關的歷史事件,如漢武帝的改曆,從改曆的觀點看武則天的周朝,還有利瑪竇與中西曆的關係。利瑪竇(Matteo Ricci, 1552-1610)的老師克拉維爾斯(Christopher Clavius)參與西洋的改曆(改成現製的陽曆),利瑪竇來華與徐光啟(1562-1633)訂交,與他同譯克拉維爾斯評注的幾何《原本》(Elements)前六冊,成為中文的《幾何原本》,並促成他參與明朝的改曆。
1999年大家為電腦的千禧蟲而緊張,並追尋新世紀第一道曙光而興奮。千禧年是新世紀的開始,還是舊世紀的結束?許多有關曆的書就冒出來了,譯成中文的有《我的生日不見了》(A. Shimong, Tibaldo and the Hole in the Calendar)、《抓時間的人》( D. E. Duncan, Calendar),還未看到譯成中文的有E. G. Richards的Mapping Time、J. E. Barnett的Time's Pendulum,以及C. Blaise的Time Lord等。
讀了這些書,我的曆功從ABC、DEF進步到GHI。另一方面,2000年2月發生了本文開頭談到的考試與手錶、那兩件不可思議的事情之後,要寫一本多方位、有關曆的書,這種想法漸漸在腦海中醞釀起來。
從利瑪竇與徐光啟的相遇開始
要怎麼安排這本書的內容呢?曆法是有點複雜的,而我鎖定的讀者對象就是一般的大眾,所以我得循序漸進,而且通識有趣。有一天散步經過大安公園,突然想到,應該從利瑪竇和徐光啟的會面開始,這樣可簡單介紹中西曆的對照,以引起讀者的興趣。我立刻去查他們第一次會面的年代,結果是1600年──真是上上籤!1600年正是西方改曆後第一次碰到的問題年,和2000年一樣有閏不閏的問題,以及是否為世紀末或新世紀初的問題。於是我以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的賴皮方法,寫下他們會面對談的私人版紀錄。本書的第一篇很快的就定了稿。
往後要怎麼寫呢?最後決定把場景拉到400年後,新舊世紀交替之際,還是借助兩個人的對談,廣泛探討曆法的各種層面,包括各曆的發展、眾曆的共通、天之曆數在爾躬,以及曆的數學。對話的好處是可以腳把步放慢,把許多重點逐步說明與澄清。對話的主角是誰呢?我請兩位年輕人擔綱,一位在國內完成大學教育,然後飄洋過海、沾點洋墨水,又回來在大學教書;另一位是小留學生出身,洗過洋墨水澡之後,又回到出生地方來,想深入學習本地文化。為了方便,姑且稱前者為小徐,後者為小利。
古代的數學家大都是研究天文曆算出身的,現代的數學家很少涉及天文的研究,更是曆法的門外漢。我靠著因緣才得以學曆,然後借著讀書、演講、寫文章──寫短文、寫書中的一章,到寫一本書,把學曆的心得一再結構,一再擴大。這就是我的學曆之旅。不過必須聲明,於曆我雖有心得,但到底只是以業餘的興趣待之,而絕不是專家──與古代的數學家相比,是夠諷刺的。
2001年6月於台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