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典型在夙昔
第一節 第一號公僕
晚年蔣經國的生命樂章不是「尾聲」,而是「高潮」。他為「國計」,編寫了多采多姿的劇本;他為「民生」,譜成了歡天喜地的歌曲,他與民同樂。他盡一切所能,貢獻出他的一切,甚至他的生命,他永遠與民同在!
他是中華民國第一號「公僕」,他為公僕的角色扮演了「公」的典型;他是中華民國第一號「公民」,他為公民們塑造了「誠」的典範。本節單從「公」和「誠」兩個字來看蔣經國的人格特質。
人民公僕的典範
「公」的真義是「無私」,它的實踐是「天下為公」。蔣經國的無私,不論在公領域或私領域都已做到了忘我的境界。舉兩個故事作為例子,可以看看他的無私。
一、民國六十七年五月,他就任第六任總統,他要做的事很多,而他選擇了一件別人看來並不急迫的事作為優先,他下令裁撤總統府的內務科。「內務」兩字,聽起來就有封建時代宮廷內院的意味。內務科在組織上隸屬第三局,專掌士林官邸所有事務,由於它的任務特殊,實際上第三局管轄不到,而它的人事、經費幾乎完全獨立,許多年來積非成是,成了化外特區。這種現象當然並不合理,但即使老蔣總統過世多年,無人敢於過問,所以一直保持原狀。到了蔣經國就職,下令撤銷,把內務科原有執掌業務,全部回歸第三局直接處理,士林官邸的所有車輛,由第三局交通科指揮調度,財產歸第三局管理科管理,人事、經費一律改由總統府的人事處和會計處依法辦理。這事對外界來說毫無感覺,而在總統府內部卻是極大的震撼,上下員工無不認為新總統不避顧忌,革除舊弊,是「無私」的至高表現。
二、另一件也是總統府有關興革的大事,依以往多年慣例,總統府的若干經費向由同在介壽.辦公的國防部代為開支,諸如房屋修繕、整潔維護、水電費用等大部分均由國防部負擔,因之總統府本身每年經費預算看來都很緊縮。蔣經國就職之後,立即明確指示,今後總統府一切經費不得再由其他機構支援,和國防劃清公平分擔界線,應由總統府支付者,即日起一律自行支付。但是當時政府的會計年度是由每年的七月一日開始到次年的六月三十日止,所以民國六十七年度的政府總預算早在年初已經立法通過,其中總統府的預算仍照往年成例編列,而蔣經國再又下令,不得辦理追加預算,因之那一年度內總統府的所有經費必須緊縮腰帶,撙節支用。他的大公無私,讓總統府同仁敬佩不已,當然也全力配合度過「窮困」的一年。
有關他個人領域方面,他生活儉樸,已經眾所周知,總統府當然不會特別為他做任何格外服務,只是在他就任之前已在上年度預算內購置裝有防彈玻璃的新車一輛,準備作為新總統的座車,而他到職之後,卻放棄不用,仍願坐他原來行政院長時的舊車,把新車與行政院交換給孫運璿使用。另外,總統府原擬把總統辦公室和會客室的沙發汰舊換新,他也表示不必,更換套在外面的布罩即可。諸如此類,看來都是瑣細的事務,但他給公僕們樹立了節約的典範。
至誠的行為展現
「誠」字是蔣經國人格中的另一主要特質。他認為「公」與「誠」不能分割,公僕們行事作為,一切都應「公正、公平、公開」,但如沒有「誠」的基礎,可能流為假「公」,變成表面作秀的「公」。而且他把「誠」字看作做人的基本要求,「不誠無物」,「至誠無息」,是他一貫的信念。他誠實、他誠懇、他誠正、他守誠信,所以他從來不說假話,也討厭別人跟他說假話,「誠」字特質的處處顯現,是他治國的重要風格。舉兩個事例,可以印證他對「誠」字的嚴格要求:
一、他父親老蔣總統還在世時,某日出巡南部軍事基地和外島,軍方為維護三軍統帥行蹤安全,發布了一個假消息,說總統在台北接見某某等重要官員商談要公云云,蔣經國知道以後,大不以為然,立即告知負責首長,「政府機關說謊不好」。之後,這項「誠」的指示,就成為每一政府發言人的須知和守則。
二、民國七十三年十月發生的「江南案」,蔣經國下令必須依法嚴辦,惟因犯案地點是在美國境內,涉及中美兩國關係,美方要求引渡未果,改為要求由美方司法部派員來台對汪希苓等進行測謊,此事有侵犯我國主權之嫌,軍法當局主張拒絕。但蔣經國的看法不同,第一、中美斷交之後兩國關係已不順暢,「江南案」更是雪上加霜,不宜再添爭執;第二、汪希苓身為中華民國公務員,沒有說謊權利,必須據實交代案情,測謊可以驗證汪的誠實與否,所以他批准允許會同美方對汪希苓等進行測謊。這項決定的主要出發點,就是要汪說真話,是他一貫對所有部屬必須堅守「誠實」的要求。
蔣經國待人誠懇,凡是跟他有過接觸的人,哪怕只有一次,都會感受到他出自內心的真誠。他跟人對話總是和藹可親;他與人有約或作承諾,必定履行,絕不失信;他對人的關懷,常是無微不至,使人感動。這類事例,多到不勝枚舉,而蔣經國本人只認為那是做人的起碼條件,理所當然。但本節仍要紀錄幾個感人的故事:
一、民國六十三年台灣省第七屆地方公職人員選舉中當選為嘉義縣長的陳嘉雄,是一位苦幹實幹的青年才俊、本土菁英。他對地方建設有抱負、有理想,蔣經國在約見各縣市長座談會中聽他的報告和建議,都很實在,特別是把嘉義縣地方性的烏腳病患者設法解決飲水問題,印象深刻, 頗表嘉許。陳嘉雄身體健壯,但有少年白的頭髮,看來似乎已近晚年,實則那時不過四十多歲,不幸次年得了肝病,檢查發現時已是癌症末期,蔣經國得知消息後,兩次前往探視,頻頻給予安慰,表示必請醫師盡力救治,但是病情已入膏肓,終於六十五年五月間去世。
蔣經國對陳嘉雄英年早逝,十分痛惜,除了親自前往弔祭,慰問陳的老父,勸他節哀之外,還在出殯之日,又再親往送喪,步行一段不短的路程,到達墳場,一直站立一個多小時,看到棺柩入土之後,方向陳父告辭離去。他的誠摯表露出於至誠的哀傷,讓陳家全家感動得涕淚滂流。他以行政院長之尊,對一位地方首長的喪禮,如此情深義重,已遠超一般禮俗之上,尤其在官場之中更屬罕見,他就是那麼真誠的一位君子!
二、某年夏日,那還是他健康尚佳的時日,蔣經國訪問新竹縣的一個鄉村,他走過田邊一條小徑,看到兩個農夫還在田間耕作,於是上前跟他們談天,問問他們生活可好,知道兩人是父子,姓郭。由於郭姓父子看出來者是蔣院長,乃堅請大家到他農舍家中小坐,喝杯涼茶。蔣經國本來最喜歡和農民們閒話家常,便即隨同進到就在附近不遠處的郭家,屋內家具陳設簡單而整潔,各種家電設備齊全,蔣經國看了深感欣慰。郭父並向院長報告,他的兒子將在年底成婚,婚期已經定在那年的十二月三日,屆時要請院長喝杯喜酒。院長滿口答應,辭別離去。
事隔數月,郭家不知忘了還是覺得不好意思驚動蔣院長,到時未把喜帖寄去。但是到了十二月三日的喜日,蔣經國卻是備了賀禮,親自前往道賀,讓郭家既驚且喜,想不到這位院長貴賓竟然那麼守信,那麼親切,又那麼誠懇,同時又覺得十分愧疚,讓院長不請自來。但蔣經國的平易近人,已經深深烙在人民的心中。
三、他聽說高雄縣龜山鄉裡有一所私人辦的孤兒院,專收山地的孤兒,主持人是一對極富愛心的楊氏夫婦,多年來篳路藍縷,從無到有,全靠微薄的捐助艱苦支持,收容孤兒已達百名,辦得很有成就。六十二年夏,蔣經國決定前去參觀,發現通往孤兒院的道路十分崎嶇,還有一條河溪,僅有木板搭成的臨時小橋,出入相當危險。蔣經國善於登山跋涉,進入山區,到了孤兒院址,看到孤兒們正在上課,楊氏夫婦不知蔣院長突然光臨,慌忙出來迎接,報告院內狀況,陪他各處參觀,忽然看到有個大約三、四歲沒有雙臂的女童,一問之下,才知先天就已失去兩條手臂,憐憫之心油然而起,一把抱起女童,對她說:「我要替妳裝義肢,我會照顧到你長大」。同時也告知楊氏夫婦「我會跟縣政府商量改善你們這兒的交通」。蔣經國一一做到,那被取名楊恩典的女童裝了義肢,也學會用足寫字繪畫,後來長大成人還得到美滿的婚姻。可惜蔣經國沒有看到她的幸福,但楊恩典和她的配偶,每年一月十三日必定會到桃園大溪蔣的陵寢致敬感恩。
四、民國六十七年十一月間,他偶然向當時的教育部長問起,前幾個月他在行政院長任內,曾經提到私立學校教職員參加公教人員保險一事,目前進展如何。教長據實以告,只因現行公保制度和相關法規的限制,雖經多次協調,研究結果,仍無法把私立學校教職員納入公保,所以已將此案擱置。
蔣經國聞悉之後慨然說道:「私立學校教職人員,跟公立學校教職員同樣在做為國家百年樹人的神聖工作,默默耕耘,犧牲奉獻,政府怎可對他們如此冷漠,我覺得於心不安」。繼之他又問道,「既然現行法令行不通,為何不考慮單獨立法?」一語提醒教長,立即報請行政院與有關部門積極研商,草擬〈私立學校教職員保險條例〉,再經黨政協調,會同考試院於六十九年六月向立法院提案順利獲得通過完成立法,並於同年八月八日公布實施,使數萬個各級私立學校教職人員和他們家庭的生活獲得照顧,也使所有私立學校聘用優秀教師增添有利條件。蔣經國是用他的誠意來關愛教育人員,不是高調,不是口號。
五、民國七十六年,蔣經國的健康狀況已大不如昔,但關心民瘼沒有一日稍減。當時《票據法》對觸犯法律者原有刑罰的規定,在司法改革的要求下,已在民國七十五年經過法律修正免除刑責。但是在舊法施行期間,已審和待審的違法人犯未能免刑,而其人數已達到四萬人之多,且其中大部分都是婦女,於是出現監獄和看守所中,眾多女犯餵乳嬰兒或帶著孩童一同坐牢的怪異現象,蔣經國認為不合人道,有礙受刑人家庭安寧,應予改正。於是在民國七十六年六月三日中常會上,要求行政院從政同志正視此一問題,迅速採取合法步驟,早日免除他們刑罰,才能符合該法修正時的本意。他說話時,情詞懇切,顯露出受刑人的痛苦,他感同身受。終於再經修法程序,把全部票據法罪犯一律釋放,回復自由。蔣經國對民眾的誠摯愛心,已然無所不在。
政治舞台上常見爾虞我詐的權術,花拳繡腿的騙術,甚至變幻莫測的魔術,在蔣經國的身上絲毫看不到有這類「術」數的痕跡。他從不使用權謀來操作政務,只有「公」與「誠」兩字是他始終秉持的守則,足為後世為政者師法。
第二節 包容與涵養
包容必須先有涵養的基礎,涵養則靠修身來養成。蔣經國自幼受他父親庭訓教誨,勤讀聖賢之書,早就培養出心誠色溫、氣和詞婉的君子性格,晚年更是爐火純青。雖然國事紛繁,日理萬機,但他沉著穩定、從容不迫,十多年來從未看到他有過雷霆之怒,也從未見到他有過疾言厲色,即使面對橫逆,也只是沉吟勿語、冷靜思考。聽聞部屬言行或措施失當而有所不悅,也只是告誡改過,從不嚴詞責罵,所以在他治國期間「政通人和」應非過腴之詞。他的這種風格,也早為國人熟知,本節還是要舉幾個聽來感人的事例:
一、中美斷交之後,繼之又有所謂〈八一七公報〉,我方向美採購防禦性武器,日趨困難,國家處境十分艱苦,所以雙方商談軍品採購事宜,必在高度守密條件下進行,以免生變。這種狀況社會各界都很瞭解,但是少數媒體的駐美新聞記者,為了爭取所謂「獨家報導」,透露軍購案情,招致美方不諒,給我國帶來極大困擾。當然也讓蔣經國非常生氣。
事關國家重大利益,他不能不有所措施,於是他在民國七十年八月某日,舉行一個座談會,邀請國內幾個主要媒體負責人到總統府茶敘。這是他一生唯一的一次主持與新聞界負責人的會談,事前大家並不知道總統為了何事要和大家見面,等到進了會客廳,看到還有多位黨政重要人員在座,氣氛似乎有些嚴肅,異乎平常。總統於大家坐定之後,並未立即發言,室內有片刻的沉寂,格外讓人感覺空氣的凝重。稍後蔣經國終於開口說話:「如果新聞界不能配合,我這盤棋就下不下去了」,繼即緩和語調指明軍購案的若干新聞報導,確給政府增添困難,希望加以改善。他沒有運用在戒嚴時期政府的權威,發出禁制命令;他也沒有厲聲譴責某些新聞競爭,成事不足,敗事有餘。而是以他一貫誠懇態度,曉之以理,動之以情,要求大家合作,結果讓大家深受感動,自動約束。他包容涵養的作
用,發揮到了極致。
二、民國七十六年,國人對蔣經國的健康正極關注的時刻,某一刊物忽然登出一篇八卦新聞,說是蔣經國正在桃園縣楊梅鎮的山地營造一個豪華陰宅,規模仿照帝王時代的陵墓,作為他身後的安息之所。由於工程浩大,佔地廣闊,施工期間,該地區附近實施交通管制,不准閒雜車輛人等進入云云,籠罩著神祕色彩,聳動社會聽聞。這篇報導一則詛咒蔣的生命,不久即將大去;二則醜化蔣具有封建思想,可說極盡惡毒能事。但當蔣經國看到那本刊物時,竟一笑置之,說道:「我活著時都不講究住屋,怎會為死後墳墓打算?無聊,不去理它!」但在幕僚建議下應該瞭解那個所謂神秘工程的真相,於是透過調查,原來那裡的工程是聯合報為了員工福利,籌建一座具有江南景色風味的員工休憩活動中心,其中有亭台樓閣,小橋流水,碧湖青山,紅木小屋,一片如茵綠草,極富雅趣。該報創辦人王惕吾為了紀念他尊翁王芾南,取名為「南園」,原是一件正當的文康建設,卻被歪曲成了八卦。聯合報為此特別發表了正式聲明,澄清真相,以正視聽。蔣經國一笑置之的涵養風度,格外受到稱頌。
三、由於蔣經國的開明的民主作風,台灣言論自由的尺度愈來愈益寬鬆,尤其每逢選舉期間,各種偏激言論,幾乎到了百無禁忌的程度,甚至對國家元首不斷攻訐,肆無忌憚。因此民國七十五年間,保守勢力人士咸認是可忍、孰不可忍?乃在立法院提案建議修正刑法,增列條文,凡對元首誹謗者,應加重其處罰之規定。但蔣經國聽到有此提案的舉動之後,立即對他那些多年的老友們說:「我都可以忍耐,難道你們就不能忍耐了嗎?」而且他更進一步指出,身為公僕,本應接受公眾的批評,至於言論是否構成誹謗,還得經過司法審理,所以他作出結論:「免了吧!」終於打消提案,未在政海興波。蔣經國的寬宏、容忍和民主素養,更再一次的加以肯定,中華民國的刑法也未出現可能引發極大爭議的新增條文。
「有容乃大」、「小不忍則亂大謀」、「容忍比自由更重要」、「忍辱所以負重」等等古今格言,無時不在蔣經國的腦中盤旋。他辦公室內一塊「忍」字石刻,是他的座右銘,更無時不在讓他警惕,絕不輕易忿怒。他處理國家大政,也真是須臾不離「忍」字,像「中日斷交」、「中美斷交」的挑戰時刻,他都以堅忍的意志毅力,克服難關;國內「中壢事件」、「高雄事件」和民進黨的偷跑成立等風波不斷,他也是用寬容忍耐的態度平和處理。有人說他軟弱,但他卻說:「無意志,無目標,是真正的軟弱,忍耐才是勇敢的表現」。他果然是個勇者。
第三節 群己關係
從整體來說,蔣經國始終把自己融入群眾之間,永遠和民眾在一起,他就是群眾的一分子,所以對他來講,他的群己關係就是眾位一體。但對各個不同領域,他有他的分際。
不惜割捨私人情誼
論政商關係,官場之間,常有所謂「黑金漂白」、「紅頂商人」等很不名譽的名詞,就是由於不肖官員與企業界曖昧不清的關係所產生,他最痛恨,也是他在行政革新的大作為中首先要予澄清的要務之一。他有一位在蘇俄中山大學的同學是立法委員,也是他莫逆之交的好友,但是那位好友接受了某著名企業的邀請擔任董事長,其時蔣經國是行政院長,就很認真地對老友說明,他們之間的友誼,只能暫時凍結,並停止往來,而且說到做到,真的兩人就未再會面,直到他們兩人去世,到天堂相見。這是一件完全真實的故事,聽來似乎有些殘酷,也有人認為蔣的作法有些矯枉過正,但蔣經國當時正在雷厲風行澄清吏治,他必須以身作則,把私人情誼和政商關係做明顯切割,不予任何藉口,不能有任何瓜田李下之嫌。因之,他晚年十六年間,他的辦公室內,從來沒有一位企業家單獨進入和他
晤談討論任何問題,蔣經國也在歷次財經會談中斬釘截鐵地說:「我們政府沒有任何財團的支持,支持政府的是全體人民」。
他有輕商觀念嗎?他不尊重民間企業嗎?絕對不是。相反地,他十分關注企業經營的不易和發展的艱苦,所以工商協進會每月舉行的座談會或早餐會,他幾乎經常參加,和所有企業家們及財經首長們共聚一堂,坦誠商談經濟發展的道路。他會仔細聽取工商界人士的意見,研討經貿策略,一有共識必在公開透明之下作出決定。有時他更會向工商界表達歉意。例如六十三年度政府對經濟景氣作了不正確的估計,認為可在該年下半年內好轉,而事實上由於國際經濟情況繼續惡化,跟預估目標有了差距,給工商界增添不少困擾,表示感到不安。但同時他也常常勉勵商界不投機,不操縱,不做非法買賣,與政府充分合作,共求經濟在穩定中發展。他的政商關係,不是建立在個人或個別企業的利益之上,而是建立在政府和整個企業共同發展的國家利益之上。他還語帶幽默地說,政府是「唯大眾之利是圖」。這樣一位能與工商界內心交流的政府領袖,實是難能可貴。
與媒體毫無距離
蔣經國和新聞界的關係,是大家較有興趣談論的話題,因為他從未接受國內媒體記者的獨家訪問,也未定期舉行記者招待會,他到各地巡視訪問也沒有讓記者們隨行報導,似乎他和新聞界隔著一定的距離,讓人對他不無「威權人物」的神秘之感。實際上他經常在公眾場合出現,接近民眾,當然毫無神秘可言,他之所以未曾接受國內媒體的獨家專訪,是因國內媒體眾多,難免會有厚此薄彼的不平之鳴,而外國媒體專程來華訪問後向國際報導,則有助提升我在國際的能見度,所以樂於接受。至於記者會和隨行採訪,他直認他不喜歡那種一問一答的形式,但是他對從事新聞專業的人士,一直十分友好尊重,而且他非常樂意跟新聞界朋友們接觸聊天,所以在他健康尚可的日子,行政院新聞局每年舉行的新聞同業園遊會,他每次都去參加,跟記者朋友們談笑風生,輕鬆自在,幾乎「無話不可問,無話不可答」,甚至有記者問他:「你日常生活中,輕鬆時候多,還是緊張時候多?」他坦然答道:「要說輕鬆,當然是談不上,但說緊張,也不恰當,我的一貫態度只是平心靜氣而已」。彼此談話間的親切程度,可想而知。
他對新聞業同業的辛勞十分瞭解,要「追」、要「等」、要「趕」,他都清楚;他也感謝新聞事業是政府與民間意見的橋樑,希望大家把他當做一個朋友,把他看成一個普通的人,一個平凡的人,讓記者們和他見面時感覺毫無距離。所以他有時在新聞界園遊會上給大家講故事、說笑話,海闊天空,無話不談,把大家樂得前仰後翻,親密如同老友,這便是蔣經國與新聞界關係的真相。
農工都是真心朋友
他和農民和勞工們的關係,可說是他群己關係中最快樂的一個部分。他經常走訪農家、或走進工寮和他們閒話家常,關懷他們的生活,探詢他們有無困難需要他來幫忙。而農民和勞工朋友們一見他的來到,也都興高采烈,和他拉手拍肩,宛如家人。有一次他到農家訪問,那位農民把身旁一位女士給他介紹「這是我的牽手」,他一時不懂那句話的含義,經過說明,方知閩南語中「牽手」便是「妻子」,他大為欣賞,認為「牽手」要比「內人」和「老婆」文雅得多,意義也很貼切,因為夫妻原來應該手牽著手,白首偕老。從此他就會向人問到:「你的牽手好嗎?」另有一天,他到一家工廠參觀,走進廠房,除了觀看他們生產作業外,還和勞工朋友們一一握手,慰問大家辛勞,可是正要伸手和一位操作機械的工人握手時,那位勞工朋友卻說:「我手上都是油污,會弄髒您的手」,但是蔣經國答
道:「沒有關係」,還是和那工人緊緊握手。這時那位工人感到非常榮幸,然而又即覺得有些訝異,並且問道:「總統,怎麼您的手掌跟我一樣粗糙,還有老繭?」蔣經國於是哈哈大笑,說:「我年輕時和你一樣,幹著勞工,手掌粗糙代表有勁」,兩人同時都很快樂!
「交心」原則無往不利
蔣經國的朋黨關係,完全屬於「同道相益,同心共濟」的君子之朋。他是中國國民黨的黨魁,在黨內具有絕對的領導權力,也擁有黨內同志的絕對支持,但他始終反對黨內再有派系之分,要求大家務必親愛精誠、團結一致。他對兩個制憲時期的友黨──青年黨與民主社會黨,一直保持互敬和尊重的態度,遇有國家重大政策定計之前,常向二個友黨請益,共謀國是。對於民主進步黨的強渡關山,則自始就予寬容,不但未按戒嚴時期的法令予以取締,且公開表示「時代在變、潮流在變、環境在變」,充分顯示國民黨的開明走向。其實蔣經國在行政院長任內,對當時有幾位黨外立委,在立法院的理性問政,內容紮實的質詢,就很欣賞,且具好感,認為時機成熟,出現一個忠誠的反對黨,對國家民主政治的發展,未始不是進步的現象。所以他對政黨之間關係的處理,一直期望朝野保持君子之爭,相忍為國,才是國家之福。只是政治的現實,往往超越理想,他的願望終非一蹴即至。
他和僚屬之間的關係,既是嚴師,也像慈父,更是益友。他治事嚴謹,但對部屬態度溫和親切,從來沒有長官的高傲氣概。跟他談話,不論是個別的工作狀況報告或是在會議上表達意見,他必專注傾聽,很少打斷插話,只要內容真實,他總是勉勵有加,讓人感覺如坐春風。
蔣經國的用人哲學中有兩個重要因素,是「量才器使」和「適才適所」,所以很少會有「大材小用」或「才不稱職」的缺憾,因之他所任命的官員,大都能夠勝任愉快,不但增加了政府團隊的力量,也促進了同僚間的感情。他是政府大家庭的大家長,但他只認為他是大家庭中的一分子,和所有公僕同樣都是兄弟的情誼。他常用「家和萬事興」的俗諺來比喻政府機關的和諧合作,要求大家同心協力,福國利民。他當行政院長時,在財政能力許可範圍內,陸續提高軍公教人員待遇,給軍公教人員興建住宅,替軍公教人員子女負擔學費,種種關懷,種種照顧,使公僕們有自尊,有信心,全心報効國家。他所要求於全體公務員同仁者,只是誠實與清廉,做個正直無私的公務人員。
蔣經國處理複雜的群己關係,只用簡單的兩個字「交心」而已。己所不欲,毋施於人,恪盡忠恕之道,也就無往不利。
第四節 生活點滴
蔣經國日常起居生活極為簡樸,是一位最平民化的總統,已是眾所週知,所以很少能用「花絮」或「軼聞」等這類詞彙來描述他的生活型態,但從許多瑣碎的細節中,仍能看出他在平凡中的不平凡,同樣令人感動。
食衣住行,簡單為上
飲食方面,他絕對不是講求精緻與可口的美食專家,他一日三餐十分簡單,吃的都是寓所一位楊姓廚師所做的普通菜餚,和寓所內警衛隨扈人員吃的完全是一樣的大鍋菜。可是他有糖尿病宿疾,醫師們原有一些節制或忌食的規定,而他的飲食與常人無異,日久就不免影響病情,最後終於接受醫生建議,他的每日菜單要由榮總醫院的營養師決定。但因他經常出外到各地方訪問,和民間朋友一同用餐,就在路邊食攤進食,不管甜的、鹹的,他都百無禁忌,只要和民眾邊吃邊談,他就其樂無窮,他的樂趣並非來自美食,而是來自和民眾的談笑。不過正因飲食沒有嚴格控制,對他的健康自然不利,後來他的病痛日益加重,和他飲食的太過隨便不無關係。
他的衣著更不講究,平時都是一身便服,只有接見賓客和主持慶典或會議時方穿正式服裝。而他從民國五十八、九年間因多次出國訪問訂製了幾套西裝之後,未再添製任何新裝。經常看到他的穿著,便是一襲土黃色的夾克,十多年來沒有換新,幾乎成了他晚年身影的標誌。在他身上沒有名牌,沒有時尚,只是永遠保持整齊清潔的外形,讓人起敬。而最奇異的一件事,則是在他辭世的前一天,穿著十分正式的一套西服,到達總統府辦公室,而那天既無外賓或重要賓客晉謁,也無會議要他主持,他為何異乎平常地穿得那樣正式──深色西裝、白色襯衫、紅藍條紋領帶,難道是為了告別人間?將是一個永遠不解的謎!
他的住所,絕對不是豪宅,跟現在的所謂豪宅相比,相差有天壤之別。那是位於大直七海營區一座原來用以招待美方軍事協防人員的舊屋,稍加改變成為蔣經國的寓所,內部陳設簡單,家具桌椅等都從他先前長安東路住宅搬來使用,看來真是不像一位總統的「官邸」,所以他也不准人家稱他的住處是「官邸」,而只名為「七海寓所」。他個人的臥室,面積僅約四、五坪左右,房間中央放置他的單人床舖,其他床頭櫃,衣櫥和幾把座椅,都是很普通的木質家具,確實只是一個中等家屋的模樣。整個居所內最亮眼的擺設,要算客廳內放著很多蔣家人世代照片的鏡框,透露著影中人溫馨的笑容,讓屋內充滿喜悅。蔣經國住在這個房子裡將近二十年, 他也就在這裡撒手人寰。
他的行路,或是行走,或是步行,倒是頗有特色。通常出門除了辦公、開會,當然他有交通工具(座車)代步之外,他十分喜歡步行走路,即使晚年體力較差,不像當年開闢中橫公路那樣跋山涉水,如履平地,但每去鄉間訪問,或到重大建設工地勘察,他依然棄車步行,只要有路可通,他必然走路,而他行走時有二個特點,一個是一路向前直走,即使前面有個泥淖或小小水坑,他絕不另繞小圈,照樣踏步過去,這可能代表勇往直前的性格;另一個特點是不喜歡走回頭路,也就是從出發點到達目的地後要回返原點時,他必詢問另外有無通路回去,除非別無他途,否則他總是選條新路,這又可能代表不斷求新的性格。
臨危不亂,性格率真
之外,他旅行時從不暈車、暈機或暈船。某次坐艦從基隆駛往馬祖,途中遇到九級強烈風浪,海峽巨浪滔天,陽字號艦的船身左右搖晃,前後顛簸,劇烈震盪之下,全船人員包括海軍總司令在內,無不眩暈嘔吐,狼狽不堪,祇有他一人穩坐如山,安然不動,還連連進用餐點,胃口特佳。次日凌晨抵達東引,他首先跳過踏板,一躍登岸,絲毫沒有經歷強風巨浪的疲憊,讓隨行者人人欽佩,個個稱羨。另一次他從台中清泉崗機場乘坐直昇機飛往梨山,飛經中央山脈一個峽谷時,突遇強大亂流,機身上下震盪,數度幾有墜落的危險,他也是鎮定得若無其事,既不暈機,更不驚張,幸而那位資深優秀的飛官,操作穩健,渡過險境,平安降落梨山,駕駛員向他報告那是他所遇最驚險的一次航行時,他頻頻給予嘉許,並且笑說「我跟你一樣」。這些都是在他健康尚佳時所顯現的本能。
至於育樂方面,晚年蔣經國完全沒有這類享受,既無任何體育活動,亦無任何娛樂活動。早年他曾學習打高爾夫球,但在當時副總統陳誠的勸說下放棄,之後忙於國事,未再做其他體育運動。唯一讓他快樂的兩件事,一是走訪民間,和民眾談天說地;二是讀書,讀好書,可得開卷有益之利。但因糖尿病關係,腿疾和眼疾使他既不能走路,又不能看書,為此深感痛苦。他晚年僅有的娛樂只是在家收看電視連續劇節目,聊以消遣,但當看到劇中惡人橫行時,他會氣憤正義不張而關掉電視,由此可見到他的性格中率真和嫉惡如仇的本質。他喜歡唱的一首歌是〈當我們同在一起〉。
整體來說,蔣經國晚年因健康關係,他的個人生活是痛苦多於歡樂,所幸他有堅忍剛毅的性格,樂觀豁達的胸襟,使他一直保持平靜的心情,不向病痛低頭,反能在他生命的最後數年中,做出連串利民利國的重大決策,讓他夕陽西下時的晚晴彩霞,照耀得滿天燦爛亮麗,也為他的生命畫下完美的句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