啟程 快樂在何方?
為了滿足愛旅行的癮頭,我成了美國國家公共廣播電台的海外特派記者,到伊拉克、阿富汗和印尼這些不快樂的地方做採訪。他們的故事或許扣人心弦,發人惻隱之心。但也可能倒人胃口。我心想,何不離開這些飽受動亂蹂躪的地區,花一年的時間到世界各地探訪,找出一些大家還不太熟悉的快樂祕境?
整理行囊,帶好裝備,我準備冒險去了。於是,選了個晚春下午,拖著心不甘情不願的老友杜魯,一起出發去探索新世界,希望沿途能找些樂子。我一直認為,快樂就在轉角處,但問題是,得找對轉角。
才旅行沒多久,杜魯就緊張起來,他央求我回去,但我堅持繼續,因我心裡有股無法抗拒的好奇,非得看看前面有什麼不可。有危險?有妙事?我非知道不可。直到現在我還深信,若不是巴爾的摩警局衝動的認定我們這兩個五歲小孩不能上主要幹道的路肩,我還真沒有想去卻去不了的地方呢。
愛旅行的癮頭,有些人是養成的,有些人是天生的。跟杜魯的探險泡湯後,我愛旅行的病(若能稱之為病的話)緩解了好些年。但一念完大學,卻又激情重燃,好想去看看這世界,費用當然最好由別人買單。但怎樣才能辦到呢?我既沒市場需要的專長,也沒嚇死人的道德感,或夠陰鬱的性格。於是,我決定去當記者。
我成了美國國家公共廣播電台的海外特派記者,到伊拉克、阿富汗和印尼這些不快樂的地方做採訪。就某種層面來說,到這些地方是有道理的,因為我不知不覺學會了寫作的首要定律:寫你知道的事。於是我手握筆記本,肩掛錄音機,縱橫全球,述說鬱鬱寡歡的百姓的故事。老實說,不快樂的人加上住在不快樂的地方,這就有好故事可說了。這些故事扣人心弦,發人惻隱之心。
但也可能倒人胃口。
我心想,何不離開這些飽受動亂蹂躪的地區,花一年的時間到世界各地探訪,找出一些大家還不太熟悉的快樂祕境?拜訪一些生活富裕、懂得娛樂、追求靈性、重視家庭或食用巧克力的地方,因為這些特點是人們公認能燉煮出讓人垂涎三尺的快樂的要素。這世界每天都上演著太多「若是……那會怎麼樣」的假設。若是住在一個有錢得不得了卻不必繳稅的國家,會是怎麼樣呢?若是住在一個失敗@不過@是選項之一的國家,又會如何?若是住在一個一年得投七次票的民主國家,會是怎樣?若是住在一個不鼓勵人們想太多的國家,那會怎麼樣?你會因此而感到快樂嗎?
我的目的就是在尋找這些問題的答案,你手上拿的這本書,則是這項輕率實驗的研究結果。
我生於一九六三年,笑臉符號在同一年問世。那年,麻州渥斯特市一個名叫鮑爾(Harvey Ball)的電腦繪圖師,發明了現已家喻戶曉的黃色微笑圖案。起先,鮑爾設計了這個圖案是為了讓某家保險公司的員工開心,但之後它卻成了淺顯、象徵美式快樂的標準符號。
鮑爾的快樂符號對我始終沒有發揮妙效。我不是個快樂的人,也壓根沒覺得快樂過,小時候最喜歡的維尼熊故事人物則是那頭悲觀的驢子屹耳。從大半人類歷史來看,我算正常,因為以前大家都認為,人生在世,快樂不過是保留給眾神和少數幸運兒的獎賞。但如今,大家卻認為人不僅有可能、甚至應該要快樂。我和其他幾百萬人,卻患了歷史學家麥馬洪(Darrin McMahon)所謂的「因為不快樂而不快」這現代特有的文明病。那滋味真不好受。
於是,我跟很多人一樣,一直在努力解決這問題。教人自助的書,沒一本我不喜歡,而我的書架就像座紀念存在之焦慮的紀念碑,高高聳立、搖搖欲墜。架上滿滿的書全告訴我,快樂就藏在我內心深處,我若不快樂,就表示我挖得不夠深。
自助工業集團的這段格言已深植人心,大家也都以為就是這樣。但唯一的問題是:它錯了,快樂不在人心裡,而是存在於外,或講得準確點,分隔裡外的那條界限,並不像我們以為的那麼分明。
已故英國哲學家瓦茲(Alan Watts)講演東方哲學時,打了個比方:「若我畫個圈,然後問大家我畫了什麼,多數人會說我畫了個圈、圓盤或球,卻很少人會說我畫了個牆上的洞,因為多數人會先想內圍,而不是想外圍。但其實,這兩者是一體,若沒『外面』,哪來『裡面』。」
換句話說,我們在哪裡就跟我們是什麼樣的人,一樣重要。
但我所謂的「哪裡」,不光指我們所在的實體環境,也指我們所在的文化環境。文化無往不透、無所不包,我們在文化的大海裡泅泳,唯有離開時才會注意到它的存在。文化的影響力,遠超過我們的想像。
大家已經下意識的把地理和快樂混為一談,這點從我們所講的話就可以看出蛛絲馬跡。我們講尋找快樂、尋找滿足,彷彿地圖上確有其地,只要有適當的地圖、正確的找路技巧,就能找到它們似的。曾在加勒比海海島這類地方度過假、並且不由自主閃過「我在這兒應該會快樂」念頭的人,應該都明白我在講些什麼。
當然,隱藏在這一切背後的,是「天堂」這個誘人又飄忽的概念。人類已被它誆騙了好些時日,就連柏拉圖也曾經幻想所謂的「祝福之島」,快樂就有如地中海的溫暖洋流在島上四處流淌。一直到十八世紀,人們仍以為《聖經》裡所謂的天堂--伊甸園--真有其地。諷刺的是,它坐落在底格里斯河和幼發拉底河的匯流處,也就是伊拉克現今所在的地方。
歐洲探險家為了尋找天堂,特地學了耶穌所講的阿拉姆語;我也啟程去尋找天堂,但我沒學阿拉姆語,而是另一種晦澀難懂的語言--新興快樂科學的新門徒所講的現代快樂用語,重新溫習了「正面情緒」(positive affect)和「享樂適應」(hedonic adaptation)這些專有名詞。我沒帶《聖經》,只帶了幾本「寂寞星球」(Lonely Planet)旅遊指南以及一個信念,也就是美國作家米勒(Henry Miller)所說的:「人的目的地絕非某個地方,而是在於以新角度看待事物。」
於是,在邁阿密(有些人把它當天堂看)某個典型悶熱的日子裡,我整好行李啟程離家,出一趟自己明知極為愚蠢的任務,那股傻勁就跟當年到處亂逛的五歲孩子沒啥兩樣。作家賀佛爾(Eric Hoffer)曾說:「尋找快樂是人不快樂的一大原因。」但沒關係,我本來就不快樂,沒什麼好損失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