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薦序
讓平凡的我們成為精明警戒的公民
南方朔
無論東方西方,在談到領袖時,都以「指引方向」做為最初的意象。因此,柏拉圖在《共和國》裡用「舵手」來做比喻,今天「政府」(government)這個英文單字,它的源頭就是希臘字的「舵手」;而在中國,早在先秦時代,就以定方位的「北辰」來形容君王的領導功能。
無論「舵手」或「北辰」,使用這種比喻,都顯示出從文明的初期開始,人們就已知道領袖的必要。否則茫茫大海,我們怎麼知道這葉扁舟將航向何方;又怎麼知道漫漫長夜,我們身在何方。領袖的領導使人覺得安全有依靠、使人覺得有歸屬感。我們都是渺小卑微的追隨者,我們需要領袖,勝於領袖需要我們。
或許正因「領袖─追隨者」有著如此不對等的關係,古代遂有了「君尊民卑」、「官大民小」這樣的價值。從古代到現在,人們在談到領導行為時,都自然而然聚焦在帝王將相、總統首相或部長身上。雖然民主時代已領袖民選,但人民只有在投票的那個瞬間有意義,投票過後就退出舞台。
或許正因如此,古代的歷史和政治社會研究,以及近代的領導學研究,都將領導者做為主題,他們的賢愚不肖關係到國祚的興衰隆替。近年來,企業研究已將他們的手伸進了領導學這個領域。但或許由於傳統的包袱,無論研究效能或創新管理,都還是聚焦在領導者身上,最多只是帶上「領導團隊這個範疇」。
不過,時代會變,人們的思考也會變,變的方向一定是從前沒有聲音的開始學著發聲,從前被剝奪角色的開始受到人們的重視。個人才疏學淺,最近讀到兩位蓋洛普專家雷斯(Tom Rath)及康奇(Barry Conchie)合著的《以力度為基礎的領導》(Strengths Based Leadership)一書,該書即指出,當人們在研究領導行為時,如果不將追隨者一併納入,乃是嚴重的疏失。股神巴菲特亦說過:「所謂領袖,乃是經由其他人,而把事情搞定的人。」意思是說,只是將領袖抽離出來研究,而不把追隨者與他的互動、反饋、促使他的改善等一併納入,則對領導行為的理解將無所助益。也正如此,蓋洛普公司在2005至2008年間展開了廣泛的正式調查研究,希望彌補過去漏失的「領袖─追隨者」這個環節。
除了工商管理的領導學研究在找回追隨者的角色外,這本由政治學者波耶特(Joseph H. Boyett)所著的《選民進化論》,也是一本將追隨者(選民)置於首位的政治領導行為的研究著作。過去政治學的研究,普遍皆將領袖的角色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上。本書將一般習以為常的主從地位完全顛倒了過來,其意義當然格外不尋常。
早年我讀「開放大師」卡爾波帕(Karl Popper)的著作,就對他那種不信任一切領袖人物的態度至為欽佩。他指出自由民主相對而言確為較好的制度,但它卻也脆弱無比。因此民主必須依靠「警戒的公民」,始能讓不比一張紙要強的民主能夠免於被戳破。如果看近代政治,不就有太多專制者假民主之便而崛起;有太多民主社會則產生比古代庸懦帝王更不如的無能。至於民主掩護下的貪腐濫權、尸位素餐,只做秀不做事者,更是普遍。要讓自由民主不偏離往聖先賢所爭取來的民主目標,我們除了相信「警戒的公民」外,還能依靠誰?
其實,由於「領袖─追隨者」的關係從來就不對等,因此人們長期以來在討論領導行為時,都賦予領導者太多神話的幻想。我們誤以為好領袖是可以等待的、是值得等待的,於是長期以來人們就像《等待果陀》般,等待著那其實並不可能到來的幻想人物。對此,波耶特教授在本書裡,倒是以一種反向思考的方式,提出了我認為是本書最重要的論點:領導權的產生並不在領導者本身,當然也不在追隨者,而在於雙方相遇時的社會與心理交會點。此一認知能夠也應該賦予所有追隨者更大的力量。沒有我們,就不可能有領導者存在。
個人認為,以上這個論點之所以特別重要,乃是它整個顛覆掉了過去習以為常的認知。領袖的產生不是他有什麼奇才異能,而是當他和身為追隨者的我們在交會時所產生的微光,這是偶然,而非必然。因此,我們也不必對領袖心生妄想。如果我們不像牛虻般對他緊盯不放,誰知道他會在權力的傲慢及自我感覺的膨脹裡,對我們造成多大的禍害。近代歷史學家早已注意到真正推動歷史巨輪的是群眾,而非領袖。因此便產生了「由下而上的歷史學派」(History From Below),現在我們必須把政治領導行為根據這種「由下而上」的邏輯改寫。
「開放大師」卡爾波帕所提的「警戒的公民」這個概念,在本書裡變成「精明的選民」。我們為什麼要「警戒」和「精明」?因為無論就長程的歷史觀察或短程的現狀分析,我們早就該知道,領袖可以被期待,卻不應被信賴。從古到今,各種壞領導即前後相望,愈到最近也就愈增。這並不是愈來愈「為君難」,而是媒體的發達、民主的深化,使得領袖人物以前的那層保護膜再也無法發揮替領導人物妝飾的作用。他們就像《國王的新衣》裡的國王,開始原形畢露。但儘管他們原形畢露,我們還是不能鬆懈,因為由近代的發展,我們已愈來愈知道,領袖們為了擔當大任,也的確更懂得玩弄做秀技巧、操控媒體、討好民意、施展詭辯修辭等手法,或者在扮可愛、裝可憐等方面,無所不用其極。近代各國人民愈來愈不信賴領袖。對不能也不值得信賴的領袖,讓自己變得精明、增進警戒的能力,已成了現代人的必須。
波耶特教授這本著作的確來得正是時候,他研究政治說服力的社會心理學多年。近代社會心理學的權威研究早已卓有貢獻。他將社會心理學用來研究領導行為,對自戀型的領袖人物、對領袖人物的控制操弄等,都做了精實的分析。這些都是本書具體論述的部分。而除了這些外,本書的真正意旨,乃是作者深信只有不懈怠的群眾選民,始能發揮維護民主價值、使民主不致偏離的作用。因而在分析了各種領袖特質後,作者更進一步說明「選民須知」。因此,本書在期待人們成為「精明的選民」這個前提下,倒真的像是一本「教戰守則」,但願人們在讀了本書後,能夠向慎思明辨、抗拒操弄、抗拒欺騙的「精明的選民」之路,跨出更多大步!
民主政治在哲學基礎上,有一個最終極的前提,那就是古典自由哲學家所謂「神聖的個體」。但這個前提過去雖然存在於哲學思辯中,卻始終未曾落實到實體的公民層次,因此遂出現了我們口說「神聖的個體」,但實質上卻經常淪為「被操弄的聖體」中的一部分。惡劣的及無能的領袖還是處處皆可見。但在時移勢變,的確應該到我們這些平凡的眾生走向原本即屬於我們的舞台的時候。做一個積極、精明警戒、不容易受愚受欺的公民,才是我們擺脫等待,走向美好未來的開始!
前言
讓自己成為更精明的選民
假如差勁的領導者只是無能,那我們還算幸運,只可惜差勁的領導者通常會帶來危險,甚至有奪人性命之虞。不信的話,問問美國卡崔娜風災的生還者,就知道領導者的無能會造成多大損失了。
這個世界已不再單純,不僅交互連結、無法預測,還疾速奔向未知。一切似乎失控了,而失控幅度之廣,更是超乎想像。
局勢並非向來如此。
即使上個世紀歷經兩次世界大戰,我們的上一代至少過了一段短暫的安定日子。他們知道自己是什麼人、要往何處去,也有信心能抵達目的地。他們雖然不一定喜歡歷任總統,但整體而言,卻是信任的。當時的領導者必須符合某些行為準則與期望,因此民眾對他們有一定程度的信賴感。反觀我們後代子孫承繼的世界,似乎只看得見充滿混亂、危機與變化的未來,因此即使不是全然不信任,最好也抱持些許懷疑態度。
我們所在的這個世界,並不是非黑即白。思考是必要的。看似平淡無奇的例行做法,通常並不正確。表面看來確切,卻常常只是假象。妄斷終會令人失望。我們這個世代的人必須三思而後行,智慧不是奢侈品,我們的愚蠢商數已經用罄,如今也該回歸正道了。我們必須排除一切的求知障礙;必須根據事實、科學或單憑聰明設定更高的目標;必須教育年輕人致力於知識而非迷信、啟蒙而非無知、包容而非排斥、實事求是而非盲目信任,我們必須相信自己。我們需要真正符合資格的領導人。對那些說「跟隨我吧」的人,必須有更嚴格的要求,我們得問:「為什麼?」還必須堅持他們根據事實回答,而非只是說些漂亮的空話。不要只是告訴我們,知識已傳承給新一代,要說出你打算用這些知識來做什麼。空口說白話沒有用,我們要的是一條明確而實際的未來之路。
我們需要更好的領導者,但我們得先讓自己變成更聰明、更嚴格的追隨者。我們的領導者就是不夠格,這種情形非改變不可。現在也該讓貪腐政客、無能官僚及所有濫權者知道,我們不會再容忍他們的失敗與背叛了。通常,我們之中絕大多數人都是追隨者,而非領導人。許多在上位的人認為追隨的民眾都是從屬的弱勢,因而自我膨脹、自吹自擂,以為比我們優秀。書刊讚揚他們的領導力,媒體吹捧他們,但我們只覺得「鬼扯」!
其實擁有最大力量的不是領導人,而是追隨者。沒有後者,前者便無法領導,甚至不能自稱為領導者。誠如《高尚的野蠻人》(The Noble Savages)作者布萊安.威爾森(Bryan Wilson)所言:「假設有個人在街上裸奔,宣稱只有他能拯救世人逃過眼前的劫數。如果立刻有人起而追隨,那麼他便是富有領袖魅力的領導者,社會關係也隨即成形;如果得不到擁護,他就只是個瘋子。」重點是,領導權的產生並不在領導者本身,當然也不在追隨者,而在於雙方相遇時的社會與心理交會點。此一認知能夠(也應該)賦予所有追隨者更大的力量。沒有我們,就不可能有領導者存在。
我要傳達的訊息很簡單——想要有更好的領導者,追隨者就得有更充足的知識和更嚴格的要求。從現在起,不能再有一些錯誤觀念,諸如追隨者是弱者,而領導者是強者;追隨者需要領導者,更甚於領導者需要追隨者;追隨者需要英雄來拯救他們脫離苦海等等。如今也該讓追隨者坐上宴會桌,等著讓領導者服務了。我們必須對那些競逐高位的人說:「你不能只是當個精明政客,我們已經看穿你的說服手法。我們要的是一種真正的領導能力,超越詭詐的表象、熟練的形象管理與對民意的操弄。我們想知道你花言巧語背後藏著什麼謊言。我們要的是實質而非膚淺的東西。」
如果你已厭倦說太多、做太少的政客,本書正是為你而寫。
如果你不想再被假先知的形象所誘惑,也不想再被那些濫用影響力謀取一己之私的人所欺騙,本書正是為你而寫。
如果你不想再讓領導者犧牲你而自肥,本書正是為你而寫。
如果你不想再抱著有所改變的期待投票,卻只換來大同小異的結果,本書正是為你而寫。
如果你不想再看到國會議員與總統將政治擺在選民利益與國家需求之前,本書正是為你而寫。
如果你準備讓總統、市長、國會議員與其他自稱「負責」的人,成為你的僕人而非救星,本書正是為你而寫。
過去5年,我花了不少時間研究政治說服力的社會心理學,以及領導者與追隨者的關係。根據這些研究,我可以向各地的追隨者提出一項基本忠告:凡是有人以未來可能的領導者自居,我們都要抱持最大的懷疑。務必讓腦海裡那個「小心」的細微聲音持續發聲,以合理的懷疑態度檢視每位領導者。外表看似迷人的政治人物或許會將你的最大利益放在心上,但這不可靠,他也可能是個權力薰心的無能之輩,或許還更糟!
本書旨在傳達幾個殘酷的訊息。首先,我們都希望領導者絕對誠實、值得信賴,最重要還得有能力,只可惜他們多半不是如此。除了惡名昭彰的暴君、無能的官僚、靠不住的政客、貪腐的官員與平庸的總統之外,還有閃著紅燈的數據。
2006年佐格比(Zogby)民調結果顯示,只有3%的美國選民認為國會值得信賴;29%相信國家的法院;75%的美國人表示,過去5年來對政府的信任度逐年遞減。根據2006年12月拉斯穆森報告(Rasmussen Reports)的調查,只有16%的選民認為政府反映了民意,比起 1990年代的30%下降許多。2006年一項蓋洛普民調顯示,國會議員的誠信與道德排名,只比汽車銷售員略高一些。
在這份蓋洛普民調中,州長是最受尊重的政府官員,但在道德方面,只有22%的選民將他們評為高或非常高,甚至有26%的人把他們評為低或非常低。
有一項研究係根據全美選舉研究調查資料,檢視自1952年至2000年總統候選人的個人聲望,結果發現,民眾對於候選人的正直、可靠、能力、領袖魅力與外表等整體評價都顯著下降。研究人員發現,調查結果證實「愈來愈多民眾認為美國總統並不符合領導人資格」,自1972年起,只有半數候選人獲得的正面評價多於負面評價。因此他們下了結論:「當美國人將國家領袖看得愈仔細、愈深入,就愈不喜歡他。」據粗估,無論在哪個領域,都有約60%至75%的領導者不適任或更糟。
第二個殘酷的事實是,乏人領導的我們只能怪自己。既然是我們投票選出領導人、為他們簽名背書、參與他們的團隊、為他們的競選出錢出力,或者只是默許他們累積權力,領導人的素質就是我們選擇的結果。不幸的是,我們太不注重選擇領導人這項重要任務,等到認清領導人不適任時,往往已經太遲了。即便如此,我們還是會替自己找藉口:當初怎能料到他會變得如此貪腐或無能?
一個領導人能締造多大的成功,確實取決於追隨者。——麥克斯.帝普雷(Max De Pree),《爵士領導》(Leadership Jazz, New York: Dell, 1992),p.23。
我們大多是不合格的追隨者,並非我們拒絕追隨,而是太樂於追隨。一提到選擇領導人,我們太過天真,面對總統、州長、牧師或其他以領導者自居的權威人士,我們總是太輕易接受並且無條件宣誓效忠。大多數人對於贏得領導權的工具、技巧與一般性策略,就算不是毫無所悉,也只有模糊概念。
典型追隨者就像是見識貧乏的消費者,面對舌燦蓮花的說服高手,毫無招架之力。銷售員學過銷售術,消費者卻鮮少學習如何聰明消費。領導者與追隨者的關係亦是如此;領導者學過領導,追隨者則幾乎不曾學過追隨。在《美國現行出版圖書目錄》(Books in Print)中,可以找到成千上萬本關於領導的書,而關於追隨的書則少之又少。在社區學院或大學裡,可以找到許多有關領導的課程,但想找關於追隨的課程,恐怕連一堂都沒有。即使真有關於追隨的書籍與課程存在,也只會教你如何當個「順從的」的追隨者,而不是教你學會精明、強勢、勇於質疑,結果更慘。由於智識不足,難怪面對那些主要目的不是為我們謀福利,而是為自己取得權力與影響力的人,我們會這麼輕易上當。本書便是想藉由提供聰明追隨的知識基礎,改變領導與追隨之間的權力平衡。
無論你在何時、在何種情況下閱讀本書,相信不久你便有做決定的必要。要追隨哪個領導者呢?你的選擇可能很多,也可能有限。但不管你選擇什麼人,影響所及將不只是你自己,還有你心愛的人、你的社區及整個社會。現在有許多人正努力採用精密的心理戰術,試圖精心安排你的抉擇。我之所以寫這本書,就是為了賦予你知識,以摒除那些有意支配你選擇的人。本書宗旨便是讓你能夠掌控領導與追隨的關係。
有人說過,避免受騙的最佳方法,就是認清自己在面對騙局與詐騙高手所使用的騙術時,會出現哪些弱點。同樣地,避免差勁領導人的最佳方法,也是認清面對這些領導者及其運用權力與影響力的伎倆時,自己會出現哪些弱點。本書教你看清那些伎倆,也教你如何成為聰明的追隨者,讓自己不受無能的總統、聲名狼藉的政客與一般而言不適任的領導者所害。在第一章,我們便以一個簡單卻不容易回答的問題:「為什麼要追隨領導者?」展開聰明追隨的學習之旅。
然而,在啟程之前,容我再強調一點。本書除了闡述聰明追隨,以及如何選出更好的、值得我們信賴的領導者之外,還有另一個重點,就是自由。富蘭克林曾寫道:
民主是兩隻狼和一頭小綿羊投票決定晚餐要吃什麼。自由則是一隻全副武裝的綿羊抗議投票不公。
論及領導人時,我們十之八九都是小綿羊。現在也該是我們武裝自己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