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熬過實習的那個寒冬、頸傷、憂鬱症,
歷經加護病房、心臟加護中心和夜班的磨練,
繼續走這一行的原因是為了什麼?
現在我了解了,當實習醫師就像做小學徒,
你必須完全投入,才能得到寶貴的經驗。
裘哈爾醫師在這本回憶錄裡,寫下自己在紐約大醫院受訓的經過。他在痛苦的思索中質疑眾人認為理所當然之事,也真誠地探討醫師和醫療體系的缺失。
從一開始,裘哈爾的行醫之路就比多數醫師來得坎坷。他出身印度移民家庭,一家人為了追逐美國夢力爭上游。他原本已拿到物理博士學位,卻決心走出學術象牙塔,選擇當個入世的醫師。
然而,才開始接受訓練,他便發覺行醫就像照著食譜做菜,醫師只著眼在疾病上,而非病人。他也發現很多主治醫師和住院醫師都喜歡逞強,既自大又傲慢。由於他原本就熱愛寫作,於是把在醫院看到的問題和亂象化為文字,發表在《紐約時報》。院方擔心醫院聲譽受到影響,對他極不諒解。之後,他的身體健康突然出現警訊,從醫師變成病人的經驗,使他得以從特殊的角度切入醫病關係。
經過一連串身心的掙扎與錘鍊後,裘哈爾變得更為堅強,學會耐受壓力,雙手也變得靈巧,而且知道如何善用思考,做一個更好的醫師。
作者簡介:
桑狄普.裘哈爾Sandeep Jauhar
醫學博士、物理學博士,長島猶太醫學中心心臟科主治醫師、愛因斯坦醫學院副教授,專攻急性心臟衰竭。文章常見於《紐約時報》與《新英格蘭醫學期刊》,目前與妻兒定居紐約。以傑出的醫學人文寫作榮獲二○○四年南亞記者協會頒發的特別榮譽獎。
章節試閱
序曲:囚徒
沒有人知道病人為什麼突然發狂,但加護病房住久了,的確會使人失常。也許是因為病房像監獄,沒有窗戶,看不到家人,病人覺得這裡的一切都很陌生。或許是因為噪音刺激。加護病房的機器日夜不停地發出刺耳的聲音。
心臟監視器嗶嗶叫,像吹管發出的聲音,而呼吸器則似卡祖笛。我推開玻璃門,然後關上。這裡很黑,我幾乎看不到病人的臉。那是張皺紋滿布但五官細緻而祥和的臉。她用了九天的呼吸器已經拔掉了,堆放在小小的鋁製水槽和便盆旁邊。她的床邊有個金屬點滴架,上面掛著透明塑膠點滴包。牆上有幅廉價掛畫:一個海邊村落,遊艇在湛藍的海水上漂蕩。我駐足觀看這幅畫。現在是凌晨四點,那海濱風光有如在另一個世界那樣遙遠。
監視器上的數據在我的腦袋裡有如漩渦,不斷迴旋。我還不確定這些數據代表什麼意義,只知病人目前血壓正常,心跳規律。我鬆了口氣,今晚應該不用再忙了。
病人忽然睜開眼睛。「醫師,歡迎光臨,你要喝一杯嗎?」她指著角落那個裝得滿滿的小冰箱。「東西在哪裡,你應該知道,也幫我倒一杯吧。」
我問老太太,她可知道自己在什麼地方。她一臉困惑地答道:「我在家裡啊。」她似乎完全不知道自己生病的事,甚至連身在醫院都不知道。我靜靜地看著她。她又說:「那些人,他們這樣難道不麻煩嗎?」
「什麼人呢?」我問。
「就那些人……那些人啊……實在太麻煩了吧。」
我想,她指的是護士。我問:「他們進來你的房間嗎?」
「我不知道,」她說:「他們就這樣……來來去去……我老是看到他們。」
我知道,怪獸又來了。幾個小時前,那怪獸才在席林先生的病房出現。他坐在床邊,床單血淋淋的。他大聲嘶吼:「放我出去!我不要待在這個地方。」護士解釋說,他拔掉他的導尿管,龜頭因而出現撕裂傷。
「你們不能把我關在這裡!我不是犯人,我不要住監獄。」他喊叫。幾個小時前,他還是個和藹的老先生,跟我說他孫兒和鄉村俱樂部的事,沒想到現在變成咆哮的瘋子。
我抓著白袍衣領,大聲告訴他:「我是醫師。這裡是醫院,不是監獄。」
「這裡是監獄,」他叫道:「你是獄卒!」
雖然我想他過一會兒就恢復正常了,但還是請護士先幫他打鎮定劑。我走到病房外,心裡想著卡爾曼醫師早上說的。「盡可能讓這個病人趕快從加護病房轉出去吧。這樣的病人在加護病房反而狀況比較差。」
沒有人知道病人為什麼突然發狂,但加護病房住久了,的確會使人失常。也許是因為病房像監獄,沒有窗戶,看不到家人,病人覺得這裡的一切都很陌生。或許是因為噪音刺激。加護病房的機器日夜不停地發出刺耳的聲音。也有可能是因為在這裡睡不好或身上哪兒疼痛。我曾在書上看過美國戰俘被囚禁、洗腦的經過:人如果在極度隔絕、無法自由活動的環境下,最後常會變得精神錯亂。但那是在東南亞的叢林,而這裡是曼哈頓的大醫院。
老太太對我說:「對不起,我身體不舒服,所以無法好好款待你。」我點點頭,表示我能諒解。有那麼一刻,我甚至懷疑是誰有幻覺。也許,她正坐在她家客廳。我是不是該去幫她倒一杯酒?
「你生病了,但現在已經好轉。」我說,希望能喚起她的回憶,讓她回到現實。
她看著我。即使光線黯淡,我也看得出她雙眼布滿血絲。「好,我知道了,」她說:「現在請你幫我倒杯酒吧。」
我幫她擠壓掛在金屬架上點滴包。「謝謝。」她用溫柔的語氣跟我說,然後閉上眼睛,進入夢鄉。
我回到會議室,看著窗外。月光照在東河上,照得河面波光粼粼。一艘大船載著貨物靜靜地航行。沉靜的水流予人安適之感,特別是在這黑夜與白天的地帶,要上床已太遲,而醒來卻又太早。
會議室的門砰一聲關上,像個陷阱門似的。我把燈關上,在這樣的夜,強光幾乎令人難以忍受。我看著白板上的表格。二十床、十八個病人,快滿床了。每一個方格都填滿了待辦事項。看來,還有很多事沒做完,明天早上巡房前有得忙了。
我聽到門的後方傳來的警報聲。有的很低沈,像一個人的頭冒出水面發出的聲音:咕嚕、咕嚕、咕嚕;有些則很刺耳。有時,還會一起作響,就像班鳩二重奏。在這嘈雜聲中,我似乎隱隱約約聽到柏克萊鐘塔報時的鐘聲。那是另一個時空的聲音,我居然還記得這鐘聲。
接著,我繞著會議室的桌子跑步,一面跳上跳下,揮舞著拳頭,像在對假想敵拳打腳踢似的。我要打擊的對手就是過去幾個星期在這裡累積的壓力吧。我愈跑愈快,最後像在衝刺。我的雙腿像有自己的意志一般,不停地往前跑。我感覺自己回到柏克萊的森林防火道上,繞著蓄水池跑。前面這段坑坑疤疤的上坡路以疼痛懲罰我的小腿,我的腦袋響起滾石合唱團的經典歌曲〈同情惡魔〉。我跑啊跑,逃命地似地狂奔,想遠離這裡的病人、怪獸、這家醫院和我的人生。也許席林先生說得沒錯,這裡是監獄,不是醫院。也許我們都是被迫待在這個地方的。
我不知道我還能再撐多久。
序曲:囚徒
沒有人知道病人為什麼突然發狂,但加護病房住久了,的確會使人失常。也許是因為病房像監獄,沒有窗戶,看不到家人,病人覺得這裡的一切都很陌生。或許是因為噪音刺激。加護病房的機器日夜不停地發出刺耳的聲音。
心臟監視器嗶嗶叫,像吹管發出的聲音,而呼吸器則似卡祖笛。我推開玻璃門,然後關上。這裡很黑,我幾乎看不到病人的臉。那是張皺紋滿布但五官細緻而祥和的臉。她用了九天的呼吸器已經拔掉了,堆放在小小的鋁製水槽和便盆旁邊。她的床邊有個金屬點滴架,上面掛著透明塑膠點滴包。牆上有幅廉價掛畫:一個海邊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