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草

得獎紀錄：

接下來的幾天，薩庫瑪和馬杜勒就在遊戲和談天中度過。

「薩庫瑪，你想畫什麼呢？」少年問。

「馬杜勒，我還不知道。我很努力的想，可是腦海就像這個房間的牆面一樣，一片空白。」

「你會畫吧？」

「當然，馬杜勒。但我們兩個要先談談，好決定要畫些什麼。」

他們兩個一起玩了很多遊戲，有時就在三個房間裡四處遊走。室內除了馬杜勒的床、一個矮長的書櫃，就只有一張小桌子。他們坐在那裡下棋。

馬杜勒是個下棋高手。他們玩第一盤的時候，薩庫瑪就知道那孩子比自己厲害多了。他每下一步棋都要思索許久，而少年卻總是能夠輕而易舉的快速回應。

他們兩個專心下棋時，那些老侍女安靜的在房間裡進進出出，忙著更換床單和窗帘，清掃每一個角落，而且每天都要更換過濾空氣和陽光的紗。

「你希望環繞在身邊的是什麼？」薩庫瑪問：「你的眼睛渴望看到什麼？」

「想看的東西太多了，讓我也有點困惑……從父親送我的書裡，我看到了許多插畫，我有將近一百本的書，其中許多是彩色的，每一幅畫我都仔細的看過至少十次以上。從這些畫中，我看到世界上美麗的景物：海洋、山巒、遼闊的綠色草原和波光粼粼的湖泊。我知道在我們土地上和遙遠國度裡樹木的模樣；我看到穿著奇怪衣服的人，住在遙遠國度的人，還有各式各樣的動物。所有的畫都很美，我都非常喜歡，薩庫瑪，它們在我心裡都一樣重要，我沒辦法選擇……」

兩個人沉默了一會兒。

「或許不需要選擇，我的朋友。」畫家說：「只需要把你想要的畫和渴望見到的東西整理出來就行了。」

「薩庫瑪，這是什麼意思？」

畫家再度沉默，用手撫摸著臉頰。來到納克圖瑪之後，他就開始蓄鬍子，粗硬的花白鬍子如今已布滿了雙頰。

「馬杜勒，這個房間的牆面很大，」他說：「如果你想要的話，我可以畫上大海、高山、湖泊……我可以畫出很多你看過的畫。不過你得告訴我你看到了什麼，你喜歡什麼。你得帶我在你的腦海裡旅行，然後我們再決定畫些什麼。我會幫你的。」

從那天起，馬杜勒開始敘述。他本來要薩庫瑪和他一起看書中的插畫，但薩庫瑪寧可聽他用說的。於是，馬杜勒開始描述高山、峽谷、布滿果園的丘陵、茂密的森林與農田、有著紅白屋頂的村莊、人來人往的熱鬧街道，以及兩旁隨風搖曳的高大行道樹。

只不過馬杜勒把書裡看到的圖像，和他聽侍女或父親說的故事、以及自己想像的風景混在一起了。

「我真的很喜歡海。」有一天，少年這麼說：「每次想到湛藍的大海，我的心裡就湧出一股喜悅，填滿整個胸膛。」

薩庫瑪專心聆聽，偶爾會發問，或者進一步了解細節。

「馬杜勒，現在我知道要畫什麼了，」一段時間過後，他說：「不過，我們得先做一個決定才行。」

「一個決定？什麼決定？」

「我的朋友，我們腦海中已經有山和海了……但這些都很龐大，如果全部都畫在一面牆上，就只能畫小小的海和小得可憐的山……這樣只不過是糟蹋我們的眼睛：我畫，你看……我建議用這個房間的四面牆作畫，這樣空間大，我們的眼睛才會有寬闊的視野。」

「當然好！」馬杜勒歡呼：「我們何不乾脆……」他話說到一半突然停了下來。

「沒關係，繼續說。」薩庫瑪鼓勵他。

「我擔心我要的會超出你的負擔。」

「馬杜勒，儘管說吧！聆聽並不是負擔。至於其他的，等我聽過之後再說。」

「我在想……既然你說的是對的，我們為什麼不在我所有房間的牆面上作畫呢？就好像放眼望去都是廣闊無邊的藍天。你懂我的意思嗎？這樣就可以畫得更大、畫得更多……」

薩庫瑪摸著臉上花白的褐色鬍子，想了一會兒。

「馬杜勒，這個想法很不錯。反正我們不急著在一定的時間內完成，對吧？」

少年微笑著，沒有說話。

「既然這樣，我們得好好計畫，擬定步驟。」薩庫瑪說。

「薩庫瑪，我不懂你說的步驟是什麼，請你解釋一下。」

「馬杜勒，」畫家說：「我們要畫出全世界，就得按照世界運行的邏輯，要用自然的方法畫完一個圖像再畫下一個，不能混淆，不能像書頁那樣被風吹亂或撕破。這樣一來，你在觀看時，才會像正常的旅人一樣，從一個風景進入到另一個風景，而不會有突兀或中斷的情形出現。」

馬杜勒安靜的沉思許久，然後說：「薩庫瑪，有時候我會做夢，在夢裡所有的圖像都混在一起，一個和另外一個重疊後不斷變形……」

過了一會兒，薩庫瑪問：「馬杜勒，你想畫出夢裡的影像嗎？」

馬杜勒又沉默了片刻，然後微笑著回答：「不，我們畫真實的世界。做夢我自己就會了。」

於是，他們逐步探索房間的所有牆面，彷彿那是宇宙，然後開始構思，分配畫面。

「這裡畫一大片草地，到處綻放芬芳的花朵……」

「好，薩庫瑪！就像牧羊人穆特庫故事裡的那片草原！」

「那麼把牧羊人穆特庫的小屋也畫進去。小小的、小小的屋子，還有他的粉紅色羊群……他的羊是粉紅色的，對嗎？」

「對。薩庫瑪，你也可以把那條瘸腿的狗畫進去嗎？」

「當然。」

「牠是條好狗！但……距離這麼遠，怎麼看得出牠的腿瘸了？」

「馬杜勒，大概看不出來吧！但我們會看到一條狗，而我們知道牠是牧羊人穆特庫的瘸腿狗。」

「那這邊是山嘍？」

「對，山腳下會有個村莊。我們要畫大村莊還是小村莊？」

「不要太小，但也不要太大。薩庫瑪，如果太大會占用太多空間。」

「空間夠的。那我們就畫個大小適中的村莊，還可以畫尖塔。」

「尖塔上要畫報時的僧人嗎？」

「當然要。沒有僧人，就能不算是清真寺的尖塔了。就畫個鼻子長長的小僧人。」

「雖然很小，但我們知道他的鼻子很長！」

「在村莊與山壁之間，要加進一座森林，裡面住著很多狐狸和熊。」

「太好了！可是，薩庫瑪……」

「怎麼了，我的朋友？」

「我突然想到，你剛才說要畫真實的世界就不能突兀。」

「對，除非我們要畫的是夢中的世界……」

「不，我們要畫真實的世界。所以，薩庫瑪，你看，這面牆到這裡就沒有了，轉角過去就是另一面牆了！」

「我看到了，馬杜勒。」畫家微微笑著。

「所以在這裡，畫面會突然改變，就好像草地或高山在空中突然轉了個彎，然後消失不見……或者大海在那裡忽然就失去蹤影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我明白，馬杜勒，但這是沒有辦法的事。」

「為什麼？這些牆角阻礙我們的工作！我要請父親把這些牆角弄圓，那麼所有的牆面就會變得柔和，高山可以緩緩轉向，就像行進中的旅人真實見到的，不會突然出現一片天空，海洋也不會突然消失。薩庫瑪，這樣不是比較好嗎？」

「是啊，我也認為這樣比較好。但是，馬杜勒，領主大人會同意把所有的牆角都弄圓嗎？」

「他當然會同意，因為我們的想法是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