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朱利安的抉擇 我想起父親說: 「約翰啊,等你臨終之際, 絕不會希望自己應該在工作上多花一點時間。」 事務所召開全體緊急會議,大家擠進會議室,我感到大事不妙。老哈丁首先發言:「我恐怕得宣布一個非常嚴重的壞消息。朱利安‧曼托昨天為亞特蘭大航空的案子辯護時,在法庭上心臟病發作,目前正在加護病房。醫生說狀況已經穩定下來,也會康復。不過,朱利安做了決定。我想應該通知大家,他決定要離開這個大家庭,不再執業,所以不會再回到事務所了。」 我非常震驚。我知道朱利安正陷入人生困境,卻完全沒料到他會放棄,況且我們曾經一起經歷過這麼多事情,至少禮貌上也應該親口告訴我這件事,但他甚至不允許我去探病,每次我到醫院,護士都說:「病人正在睡覺,不可以打擾。」甚至拒絕接我的電話。或許我讓朱利安想起他希望遺忘的生活吧!誰知道呢?只是,我承認這種感覺真的不好受。 如今事情過了三年多,聽說朱利安去了印度,好像是去探險。他跟事務所的合夥人說想要簡化自己的生活,必須去「尋找某些答案」,希望這些答案就在那個神祕的國度。朱利安賣了豪宅、專屬飛機、私人小島,甚至賣了法拉利。「朱利安‧曼托變成了印度瑜珈修行者,」我這麼想著。「自然律則的運作真是神祕之至啊!」 過去三年當中,我從超時工作的年輕律師,變成疲憊厭倦、帶點憤世嫉俗、有點年資的律師,和珍妮一起建立了家庭。終究,我也開始尋求生命的意義,我想這都是因為有了孩子的緣故,他們徹底改變了我對世界的看法,以及自己的角色。父親說得好:「約翰啊!等你臨終之際,絕不會希望自己應該多花點時間在工作上。」所以,我開始多花時間在家庭上,生活模式漸漸穩定成一種也許平凡,卻十分美好的狀態。我加入扶輪社,星期六打高爾夫球取悅合夥人與客戶。但只要靜下來,就常常想到朱利安,不知道意外拆夥後的這幾年,他究竟過得怎樣。 或許朱利安已經在印度定居,一個風貌萬象的地方,讓他那樣焦躁不安的靈魂也能有所依歸。又或者他正在尼泊爾跋涉苦行?在開曼島潛水?能確定的只有一件事:他並未回到法律界。自從他停止執業,開始自我放逐之後,沒有人接過他的音訊,連一張明信片都沒有。 兩個月前,辦公室的敲門聲讓這些疑問獲得初步解答。當時我已經累了一整天,剛剛結束最後一位客戶的會面,聰明的助理吉娜薇探頭到我這間裝潢雅致的小辦公室。 「約翰,有人找你,他說事情很緊急,非得見到你才肯離開。」 「吉娜薇,我要下班了,」我語帶不耐地回答。「做漢莫頓的簡報前,我要先吃點東西,沒有時間見任何人,請他跟別人一樣先預約時間。如果他再找你麻煩,就叫警衛。」 「但他說他真的得見你一面,他非常堅持!」 當時我腦中閃過自己叫警衛的念頭,但想到這個人或許急需協助,我決定寬容一些。 「好吧!請他進來,」我退讓了。「也許多做這筆生意也好。」 辦公室的門慢慢轉動,終於打開的時候,出現一位約莫三十五歲、面帶微笑的男子。他身材高挑、精瘦健壯,散發出滿溢的活力與能量,讓我想起法學院那些毫無缺陷的同學,他們出身無懈可擊的家庭,家裡有無懈可擊的房子、車子,連膚色也無懈可擊。但我的訪客顯露的不只是年輕姣好的外貌,內在的祥和讓他的外表幾乎有種神聖的氣質。還有他的雙眼,那銳利的藍眼睛,乾淨俐落地穿透我,就像第一次刮鬍子而有些緊張的青少年,年輕稚嫩的肌膚被刀片劃過的感覺。 「又是個自命不凡的律師想來搶我的位置,」我心裡這麼想著。「怎麼搞的,幹嘛就站在那裡盯著我看?上星期我才打贏一場離婚官司,那個客戶該不會就是他老婆吧!也許還是叫警衛過來比較好。」 這個年輕人繼續看著我,佛陀垂眼看著屬意的弟子時,臉上大概就是這種微笑。尷尬的沉默持續了很久之後,他說話了,聲音意外的威嚴。 「約翰,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嗎?就連對待傾囊教導你在法庭上獲勝的人也一樣?我當初應該保留一些看家本領才對,」他豐厚的嘴唇笑成大大的弧形。 一陣奇異的感覺在胃中騷動,我認出了這個既粗獷又如蜜糖般滑順的聲音,心臟開始撲通撲通地跳。 「朱利安?是你嗎?怎麼可能!真的是你嗎?」 響亮的笑聲讓我的疑惑得到解答,站在面前的年輕人正是久未露面的印度瑜珈行者:朱利安‧曼托。這身令人難以置信的轉變讓我看呆了。我的老同事身上那陰森的氣色、病厭厭的咳嗽、死氣沉沉的眼神統統消失不見。曾經像是註冊商標似的老態外表與陰鬱臉色,如今也消逝無蹤。面前的這個男人,顯然有著巔峰狀態的健康,毫無皺紋的面容閃動著懾人的光芒。他的雙眼明亮,就像窗戶一般讓你看進去,看到了無與倫比的生命力。或許更叫人吃驚的是朱利安散發出來的祥和,我光是坐在那兒看著他,便感到全然的平心靜氣。朱利安已經不再是著名律師事務所中焦躁不安、汲汲營營的資深合夥人,而是我面前這個朝氣蓬勃、活力充沛的轉型典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