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刺血上書,反對割台
一八九五年四月十七日(乙未,三月廿三日),李鴻章代表清政府在日本馬關(今下關)春帆樓簽訂了喪權辱國的《中日馬關條約》。條約規定:中國不僅要向日本交付二億兩白銀的巨額「賠款」,還要把遼東半島、台灣全島及所屬島嶼、澎湖列島「永遠讓於日本」。上述割讓之地的中國居民,兩年後「尚未遷徙者,均宜視為日本臣民。」同時規定:條約批准互換後,「兩國立即各派大員至台灣,限於本約批准後兩個月內交接清楚。消息傳到國內,舉國大嘩。這年正值北京會試,康有為、梁啟超聯合各省在京會試的一千三百多名舉人,上書光緒皇帝,要求清政府拒絕批准《馬關條約》,遷都再戰,變法圖強。台灣籍舉人尤為激憤,他們聲淚俱下,聯名上書都察院,強烈抗議清廷「棄地畀仇」,堅決表示「如其生為降虜,不如死為義民」,「台灣軍民必能捨生忘死」,誓與日寇血戰到底,呼籲清政府切勿割棄台灣。 上海出版的《申報》,發出了「我君可欺,而我民不可欺;我官可玩,而我民不可玩」的憤怒呼聲。許多愛國知識份子還用詩歌等文藝形式,表達他們對清廷賣國醜行的強烈抗議。 在全國各階層人民一致抗議的影響和推動下,清政府中的一些主戰派官員也紛紛上書清廷,反對割台讓日。一場前所未有的中國人民反侵略、反賣國的愛國運動迅速形成高潮,震盪著神州大地。
條約簽訂的當天,台灣各地即已通過外國洋行,獲悉馬關已在簽約,並有割台條款,同時風傳日本已派出兵輪「即日來台」。消息雖然一時無法證實,但這時正在南崁坐鎮佈防的丘逢甲卻十分重視,立即通知義軍各營「一律預備開仗」,同時致書唐景崧說:「如議和者竟有割台之舉,默察台地情形,必至內亂。此時無繩尺之可拘,倘有英雄者出,但使封疆大臣中有能隱助以軍火,即足集事,餉則不必問矣。」丘逢甲在信中還婉轉地規勸唐景:「浩劫茫茫,未知天心何屬,於此令人思鄭延平一流人不置!」 希望唐景崧值此國難當頭的關鍵時刻,能以民族英雄鄭成功為榜樣,挺身而出,衛國護台,建立萬世不朽之功業。
「城頭城頭擂大鼓,蒼天蒼天淚如雨,倭人竟割台灣去。」 第二天,割台噩耗得到證實,人們奔相走告,「若午夜暴聞轟雷,驚駭無人色,聚哭於市中,夜以繼日,哭聲達于四野,風雲變色,若無天地」, 其悲憤程度可想而知。丘逢甲聞訊,怒不可遏,當即刺破手指,血書「抗倭守土」四個大字,以示抗敵保台的決心。隨即邀集當地紳民集會抗議,並以「工部主事、統領全台義勇」的銜名,率領全台紳民上書責問清廷:和議割台,全台震駭。自聞警以來,台民慨輸餉械,不顧身家,無負朝廷。列聖深仁厚澤,二百餘年,所以養人心正士氣,為我皇上今日之用,何忍棄之?全台非澎湖之比,何至不能一戰?臣等桑梓之地,義與存亡,願與撫台誓死守禦。設戰而不勝,請俟臣等死後再言割地,皇上亦可以上對祖宗,下對百姓。如倭酋來收台灣,台民唯有開仗!謹率全台紳民痛哭上陳等因。乞代奏。
與此同時,丘逢甲飭令各營義軍將士加緊備戰,防範奸細,嚴陣以待,隨時準備抗擊來犯之敵。
四月十九日(陰曆三月廿五日),唐景崧接到總理衙門關於割讓台灣的電示。電文中,清政府極力為其割台罪行辯解:「割台係萬不得已之舉。台灣雖重,比之京師則台灣為輕。倘敵人乘勝直攻大沽,則京師危在旦夕。又台灣孤懸海外,終久不能據守」云云,可謂一派胡言!同時還恬不知恥地聲稱:「交割台灣,限兩月,餘限二十日。百姓願內渡者,聽;兩年內,不內渡者作日本人,改衣冠。」 電文內容傳出,台灣同胞憤怒至極,掀起了更大規模的抗議浪潮。台北市民率先鳴鑼罷市,大批紳民扶老攜幼,湧入巡撫衙門,向唐景崧痛哭泣陳,並電約台中、台南各地紳民共同挽留唐景崧和劉永福等固守台灣。他們宣告:藩庫內餉糧不准運走,製造局不准停工,台灣各項稅收應全部留供抗日之用。全台義勇個個義憤填膺,奮袖出臂,磨拳擦掌,誓與日本侵略者決一死戰!
唐景崧在台事危急、前任台撫邵友濂內調的情況下,臨危受命,接任署理台灣巡撫,為籌畫台防、反對日本侵略起了一定的作用。可是他畢竟志大才疏,在這緊要關頭,不僅不善於因勢利導,把台灣軍民高昂的抗敵情緒引向正確的軌道,甚至無法駕馭部屬,穩定局勢。結果,叛亂首先在台北清軍中發生。發動叛亂的禍首叫李文奎,此人原係直隸保定的一名遊匪,從淮軍渡台,先充任撫轅親兵,後任中軍什長,因違犯軍令,曾兩次被其上司、中軍方良元責革,遂懷恨在心,暗中勾結黨羽,伺機報復。
四月二十二日(陰曆三月廿八日)午後,唐景崧的女婿余某內渡,李文奎邀集黨羽十餘人,公然在光天化日之下,半道持刀搶劫余某的行裝,並膽敢追殺勇丁直趨撫署轅門。方良元得報,急忙出面喝斥李文奎,李竟乘方不備,揮刀將方砍斃。這時,隱藏在中軍內部的李文奎黨羽乘機鳴槍造反,企圖闖進撫署殺害唐景崧,幸虧提督楊歧珍聞訊,及時率兵趕到,才將亂黨驅散,但無辜百姓卻因此而死傷不少。
事變平息後,唐景崧不但沒有嚴懲罪魁禍首李文奎,反以「安撫」為名,將其提升為營官加以重用。這時,正在南崁的丘逢甲得到消息,「深以為憂」,他專程趕往台北,力勸唐景崧「嚴肅紀律,雷厲風行,殺一儆百。」 但唐景崧自以為處置高明,對丘逢甲的正確意見不予採納。唐景崧這種不分是非的錯誤處置釀成了嚴重後果,此後,「軍士遂欺景崧之無能,浸驕不可制,至是益紊亂無紀律矣!」
丘逢甲到台北後,和唐景崧、俞明震等官紳們一起,共同籌畫保台方案。恰逢這個時候,傳來俄、德、法三國列強出面干涉還遼的消息,這使他們產生了很大的幻想。他們認為,當前首要而最緊迫的問題,是力爭刪除割台條款。於是採取了以下兩個主要步驟:一是試圖爭取列強出面干涉,迫使日本放棄割占台灣;二是要求清政府收回割台成命。
早於四月十七日條約簽訂的當天,唐景崧即已電奏清廷,提出與英、俄等國結盟,「請各國從公剖斷」的保台建議。他說:「必不得已,查外國近來或聯二三國為同盟密約,我可急挽英、俄為同盟,許其保遼、保台,即以賠倭之款與英、俄;或請各國從公剖斷,不可專從李鴻章辦法。」
四月二十七日(陰曆四月初三日),唐景崧致電總理衙門,進一步提出將台灣密畀各國為租界的主張,大意是:台灣多煤,基隆、宜蘭金礦且多,擬照煙台、上海例,以全台畀各國為租界,各徵地段開礦,中國收其稅,彼此利益均沾,全台收益繁盛,各國亦必互禁侵擾。
這時,正值王之春出使歐洲,路過巴黎,唐景崧又相約張之洞分別去電給王之春,請他設法與法國政府密商保台事宜,並以台灣為質。與此同時,丘逢甲等人也上書清廷,懇求清廷「請諸國公議,派兵輪相助。」此前,台北紳民就曾環請英國駐台北領事設法,「擬以台灣歸英國保護,將煤、金兩礦並茶、腦、磺各稅酬之,懇其轉達駐京英國公使。」
唐景崧、丘逢甲等台灣官紳「病急亂投醫」,幻想英、法等國列強能夠「拔刀相助」,出面護台,其動機固然不能一概否定,但這種辦法假如實現,台灣縱然不落入日本強盜的魔掌,也必然成為英、法等國的殖民地。但是,由於外國列強之間矛盾重重,互相牽制,儘管他們很想乘人之危,實現多年來夢寐以求的攫取我國寶島台灣的野心,但始終沒有敢貿然出面進行干涉。因此,台灣官紳們希冀列強援救保台的幻想終於落空。
在懇求列強干涉保台的同時,唐景崧、丘逢甲等人還再三泣奏清廷,企圖說服清政府能回心轉意,收回割台成命。
四月二十八日(陰曆四月初四日),丘逢甲齧血上書,代表全台紳民向清廷痛陳曰:
萬民誓不從日,割亦死,拒亦死,甯先死於亂民手,不願死於倭人手。現聞各國阻緩換約,皇太后、皇上及眾廷臣倘不乘此時將割地一條刪除,則是安心棄我台民,台民已矣,朝廷失人心,何以治天下?…… 同一日,都察院代遞台灣籍戶部主事葉題雁、翰林院庶吉士李清琦、舉人汪春源、羅秀惠、黃宗鼎等人的呈文,表示「全台赤子誓不與倭人俱生」,「與其生為降虜,不如死為義民」,「但求朝廷勿棄以予敵,則台地軍民必能捨死忘生,為國家效命。」與此相配合,唐景崧則以「民變」為辭,反覆電奏清廷,提請清政府考慮到割台將引起的嚴重後果。
早於四月二十日(陰曆三月廿六日),條約簽訂的第三天,唐景崧就曾電奏曰:「土勇數十營,誓願與戰;撤時斷不肯繳軍裝。日人登岸,民必殲之。崧力不能禁,請設法告日:不可遽遣人來,來或被戕,官不任咎;此時官自難保,焉能保人。……民急思亂,何事不為!並恐劫他國洋行、殺洋人、毀教堂,廣開釁端,此後一日有一日之變矣!」
李文奎叛亂事發當日,唐景崧立奏清廷:「棄台大眾歎嗟,亂民已起。本日午刻,省城搶劫,砍斃撫標中軍方良元,槍斃平民十餘人。現距交割之期尚遠,且未撤營,亂已如此;撤營後,必至全台糜爛,官員恐難保全。」
四月二十八日(陰曆四月初四日),丘逢甲齧血上書的同一日,唐景崧同時上奏曰:「台民不願歸日,尤慮亂起。朝廷一棄此地,即無王法,不能以尚未交接解之;文武各官不能俟日人至而後離任。官既離任,民得自逞;不獨良民塗炭,各官亦斷難自全。鹽為養命之源,無法管理,萬民立困;此一事,即萬難處。」
在不到一個月的時間裡,丘逢甲先後三次齧血上書,領銜率領全台紳民要求清廷廢約再戰,而唐景崧、俞明震等在台官吏,也連連電陳籲懇,哀告清廷收回割台成命。這一片泣奏之聲,連光緒帝師翁同龢也為之動容,他在日記中寫道:得台灣門人俞明震、丘逢甲電,字字血淚,使我無面目立於人世矣!
唐景崧、丘逢甲等人的泣奏也確曾一度打動過具有愛國之心的青年皇帝光緒。四月二十八日,在接到唐景崧的電奏之後,他曾下旨曰:「本日又據唐景崧電稱紳民呈遞血書,……台民誓不從日,百方呼籲,將來交接,萬難措手。著李鴻章再行熟察情形,……詳籌挽回萬一之法,迅速電覆。」
可是,光緒畢竟軟弱無權,不能左右政局。兩天後,李鴻章回奏:「若令鴻為改約另議,適其決裂興兵;為大局計,不敢孟浪!」 公然把光緒皇帝的「聖旨」給頂了回去。主戰而吃了敗仗的光緒皇帝從此再也不敢吭聲了。
反割台鬥爭的怒濤一浪高過一浪,李鴻章生怕再這樣拖延下去會發生變故,動搖他在清政府中的權勢和地位。恰在這時,他又接到駐英、法公使──他的親信龔照瑗的密報,說是張之洞指使王之春正在巴黎和法國政府密商保台之事,這使得李鴻章益加感到事機緊迫,遂急忙和美國侵略分子科士達 密謀策劃,並以科士達代表李鴻章,到京出席軍機處會議,用欺騙和恐嚇手段,催迫清廷從速批准《馬關條約》。五月二日(陰曆四月初八),光緒皇帝被迫「用寶」,批准了《馬關條約》;五月八日(陰曆四月十四日),李鴻章急令伍廷芳在煙台與日本交換經兩國政府批准的條約文本,《馬關條約》遂正式生效。
這樣,唐景崧、丘逢甲等台灣官紳們希望清廷收回割台成命的幻想,也終於破滅!台灣人民的反割台鬥爭由此而進入了新的階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