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本書篇什的組成並非預先設計。正因為不是預先有意而為,其「隨意性」也許更能說明問題,更能反映出當今世界華文文學五光十色的多元性。當然,這還只是其中女作者的掠影。
非常明顯,這些女作家女詩人無論從年齡、國籍、身世背景以及文學成就、知名度都各不相同,甚至差別很大。例如,以九十一歲高齡於2007年謝世的郁風對於現在只有二十多歲的張鳴真來說就完全是不同世紀的人。至於國籍,他們有中國大陸的有臺灣的,有些已經移民加入別的國籍的,如澳大利亞、新西蘭或加拿大。陳若曦是一個很有趣的例子。她在台灣出生,在美國留學,文化大革命時回中國大陸工作,1973年離開大陸到香港,次年到加拿大,取得加拿大國籍,又在美國定居,現在又回歸台灣。她在香港發表成名作小說〈尹縣長〉和其他關於文革題材的作品,被稱為中國大陸傷痕文學的先行者。臺灣文壇當然把她定位為臺灣作家,但她又和美國、加拿大以及香港文壇扯上關係;美國華人會把她看作美華作家;中國大陸文史家寫文學史也可能乾脆把她寫成中國作家。
書中十多位作家詩人,大多並非文學科班出身,如張鳴真是悉尼大學傳媒學碩士,曾凡是北京清華大學建築系的高材生,胡仄佳年輕時學畫學美術設計;現在她們大多更不專事文學寫作不以此為生,如梁小萍是著名書法家,郁風生前是著名畫家,劉虹是報紙編輯,孟芳竹從事電臺主持之類的文化工作,張翎是聽力康復師,而作為澳大利亞前總理陸克文的中文老師,張典姊則在大學任教幾十年直到現在退休。
梁小萍是一個奇特的個案。有人說,談梁小萍的人生,沒有書法便顯得蒼白。但更應該說,談梁小萍書法藝術,不可不談她的詩詞。書藝之於她的詩詞,是養料、色彩、天空,以滿足她詩詞方面的超人的想像力和創作力。而詩藝,則使她的書法藝術更具個性和靈性,使其洋溢著一種古典式的凝重莊嚴卻又變幻新奇的浪漫情調。可以說,是詩詞賦予梁小萍書法藝術的獨特和高雅,進而構成她藝術意義的全部。而梁小萍的詩藝,尤以她的回文詩聯堪稱一絕。
這些女性有些已經享譽中國大陸、臺灣乃至世界華文文學,如陳若曦、戴厚英、遲子建、張翎等人。其中,在這一年多來,張翎的名字在中國大陸和世界華文文學圈子裡,可能是出現頻率最高的一個了。但這卻是一個不幸的事件—她因獲獎的長篇小說《金山》而受到誣衊和攻擊。幸好出版《金山》英文版的「企鵝」出版社已經為張翎洗刷了冤名。
她們都是女作家女詩人,具有強烈的女性意識是自然不過的。例如中國大陸深圳女詩人劉虹,一貫重視作品的人文關懷,歷來還特別反感從太生物學的角度談兩性寫作的差異。她說,無論是他人評判還是女詩人的自我觀照,都應該首先把自己當作一個「人」,然後才能做女人。要跳出「小女人」的圈子,首先追求活成一個大寫的人,寫出真正的人話,以促進社會的更加人化。她還反復強調:一生反抗「被看」意識,是成為真正的現代女詩人的一個重要前提條件。劉虹看來佔據了一個詩寫理論—或者擴大一點說—文學理論的高地,但這個高地在當今中國社會的經濟大潮的包圍、沖擊下,周邊已出現許多流失;而站在這個高地上的劉虹不免顯得煢煢孑立,形單影隻。
這些女作家女詩人中一些同時具有強烈的政治意識,很為文壇矚目。戴厚英在長篇小說《人啊人!》她這部代表作品中,以「人」為主題,寫人的血跡和淚痕,寫被扭曲了的靈魂的痛苦的呻吟,寫在黑暗中爆出的心靈的火花。今天的文學史家一般都把《人啊人!》看作是中國大陸「新時期文學」的經典作品之一。大多論者都同意,戴厚英在剛剛結束「文革」噩夢的初期,以自身的血淚經歷,對人道主義的高聲呼喚,不啻為當時整個中國大陸文壇的晴空霹靂,可謂振聾發聵!按與時俱進的說法,她的作品可稱為「以人為本」在「新時期文學」中最早的先聲。
陳若曦的《尹縣長》和《慧心蓮》前後獲中山文藝獎,她成了該獎唯一的兩次獲獎者,恰巧她自己也偏愛這兩部作品。筆者認為,《尹縣長》和《慧心蓮》分別是陳若曦強烈的政治意識與強烈的女性意識的代表作,共同參與構建她的文學世界。陳若曦當年和夫婿毅然投身到「文革」惡浪滔天的中國大陸,後又以親身經歷寫出《尹縣長》《老人》等「文革」系列小說,顯示出她和政治的不解之緣。陳若曦也自認是「政治動物」。她為「美麗島事件」領頭簽名致函時為臺灣中華民國總統蔣經國並親自從美國返台求見蔣先生陳述臺灣旅美知識份子的共同政見,就是其中一次了不起的行動。她這大半生就是稟著知識份子良知良能行事。她發揚中國文人的傳統,不是只能坐而言,應該起而行。她指出,而且以自己的大半生證明:知識份子就是天生可以關心時事,批評政治,擁抱社會;知識份子沒有退休的權力,永遠關懷這個社會愛自己生長的土地。這是她恆久不變的精神。她堅持理想,一生無悔。陳若曦老師在本書交付出版社之際榮獲「民國一百年國家文藝獎」,實在當之無愧,可喜可賀!
本書中最後一篇是關於中國大陸著名女作家遲子建的雜談。評論界普遍認為,遲子建是當代中國文壇為數不多的卓具民間色彩特色的作家之一。她生於上世紀60年代,開始發表作品於上世紀80年代,此後在短短十餘年的時間裡,在當代中國文壇迅速崛起,長驅直入,完成了從一名文壇新秀到小說名家的身份轉換。這可稱之為「遲子建現象」,特別是比照與她同時成名的一些作家目前創作的「漸成頹勢」;事實上這個現象已經為當代中國文壇的女性寫作提供了一個不容或缺的注解並引起了超越國界的注意。遲子建多次榮獲中國大陸最重要的文學獎項。但她說她不要把一次次的獲獎當成樓梯,假若順著這些樓梯走上去,就會束之高閣成為空中樓閣。她特別深有哲理地這樣比喻:「世上的路有兩種,一種有形地橫著供人前行、徘徊或者倒退;一種無形地豎著,供靈魂入天堂或者下地獄。在橫著的路上踏遍荊棘而無怨無悔,才能在豎著的路上與雲霞為伍。」
今年十一月,世界華文作家協會將在臺灣高雄市舉行第八屆會員代表大會,而且又與中國世界華文文學學會在廣州共同舉辦全球華文作家研討會,兩個機構各自出席一百五十名代表,一起商議如何建構華文文學世界應有地位。這肯定將在世界華文文學歷史上留下重要的一頁。筆者將出席這兩個會議,並代表澳洲華文作家向大會提交論文:〈從「世界華文文學」到「華文世界文學」——關於建構華文文學世界應有地位之拙見〉。此文作為附錄收進本書。而本書亦算是筆者對大會的一個獻禮。
何與懷2011年6月26日於澳洲悉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