樸實自有真情在──讀謝豐丞先生詩集《少年維特的身後》 張恩和
我一直認為,詩是屬於青年的─青年寫,青年讀。
我不敢把話說得太絕,不過事實上年紀大的人寫詩而寫得好的確不算多,年紀大而對詩有濃厚興趣者似乎也比較少。
我年輕時是很喜歡詩的。對古典詩不用說了,就是對白話詩,從郭沫若、徐志摩、聞一多一直到田間、李季、郭小川都喜歡。對於當時十分風行的蘇聯詩人馬雅可夫斯基的作品,也讀得十分入迷。那時候不但喜歡讀,也喜歡學著寫。往刊物投稿的勇氣是沒有的,但在班裡辦的壁報上,學生會辦的文藝刊物上,還著實發表過幾首,這也就算是我們今天所說的校園文學或校園詩歌。現在想來,那些所謂「詩」當然十分幼稚,但也多少記錄了自己當時的一點純情。
歲月磋跎,生活多磨,漸進中年,又過中年,人生之旅越來越像是在古絲綢之路上跋涉,感情不但像沙漠裡的水位眼看著在往下降,原有的一泓清泉也因為不斷的風吹日曬而在逐漸乾涸。這樣,那位多情的繆斯也自然要遠我而去了。我不但自己很難再擠出一滴詩,對別人寫的詩也很少去讀。這並非說我不再喜歡詩,而是由於心靈被風砂磨礪得變粗糙了,對於一些矯情的東西反而挑剔起來,寧可對樸實有用的東西多把玩,而不願對珠光寶氣的裝飾看一眼。
最近有機會讀到臺灣詩人謝豐丞先生的詩集《少年維特的身後》,一口氣讀下來,頗有在沙漠中喝到一勺清泉之感。謝先生的詩,絕無華麗的詞藻,也無造作的感情,只是把他的一片真情樸實自然地坦露出來,讓人們從一些平淡的詩句中去感受作者的愛憎,就像通過一條平實的小土路徑直進入詩人的內心世界。
古人云:詩無達詁。這對現代白話詩恐怕並不適用。不過,對於現代白話詩。也有個理解的角度和層面問題。這大概就是人們常說的接受美學。就我對謝先生的詩的認識和理解言,我覺得謝先生這本詩集突出的是一片愛心,真誠的愛心。
這些年,人們很喜歡說一句話:「讓世界充滿愛」。這句話的潛臺詞顯然是說:現在的世界還沒有充滿愛。我很讚賞這句話,因為它的積極意義在於要人們去為實現一個目標而努力:用愛去溝通全人類,用愛去滌蕩舊社會,用愛去建設新世界。我們不要「泛愛眾」,不要偽「博愛」,卻不是說我們不需要愛。相反,我們更需要真正的愛。我們不是教孩子從小就要愛祖國、愛人民、愛科學、愛勞動、愛護公共財物麼?這就是要他們在自己純潔的心田裡一開始就種上愛的幼苗,以後待他們長大成人這些愛苗也長成參天大樹,好支撐起他整個人生。只可惜很長一段時間裡我們淡化了這愛的教育,致使現在聽見說「讓世界充滿愛」倒覺得有些新鮮。
謝豐丞先生的詩集《少年維特的身後》裡,真正是到處充滿愛。
這裡有男女之間的情愛(《少年維特的身後》),有對雙親的敬愛(《致父親》、《敬悼顯考》),有對子女的疼愛(《慈母的心》、《致一位可憐的父親》、《致葛教授浩文閣下》)、有對殘障孤兒們的憐愛(《可敬一養母》、《基隆港口小唱》、《相命》),有對生活的熱愛(《地球》、《路過一幼稚園》、《憶童年》)……
其中《少年維特的身後》用的是比較離奇的手法,借德國大詩人歌德的名作《少年維特的煩惱》中的主人公維特殉情一節,由此生發想象,敷衍故事,寫維特在天國因思念情人夏綠蒂而再度自殺,要表現的也是一個極好理解的主題:為了愛可以死第二次。我不知道作者在寫這首詩時是多大年紀,其中有無自己的特殊感受(從詩句中無法看出,因為詩中所敘是一個似乎很荒誕的故事),僅從全詩看,作者比較冷靜,有時還夾帶點揶揄,大概不會是為了自己心中的夏綠蒂。但是詩中主人公維特對情人的苦思苦戀,確實表現了這樣一種意境:春蠶到死絲亦不盡,蠟炬成灰淚還未乾。這,竟是怎樣一種驚天地而慟鬼神的摯愛和至情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