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最高機密
「GOOD NIGHT!」
他沒聽清楚每個字的發音。
就算進到耳中的只有「估奈」,德永良一暗忖,但這種時間理當也只會說出「晚安」這句話,他總算放下心中的一顆大石。
飯店走廊寂靜無聲。
這片死寂並非來自於空無一人,走廊上除了德永以外,還有門前一名SP①,以及由對方派來的密勤局人員一位。
「您辛苦了。」
門前的SP對德永說道。
「接下來就拜託你了。」
保護重要人物平安無事地由戶外回到飯店,德永的工作也就算告一段落了。
「只剩下一天囉。」
「真是度日如年啊!這次的任務如果能趕快結束就好了。」
德永舒展了下筋骨,說:「那就麻煩你啦。」
說完便走向了電梯。
在按下按鈕,等待電梯的空檔,德永對著別在外套領口上的小型麥克風報告:
「現在時間晚上十一點五十八分,副總統已回到房間,今天的任務完成。」
耳機裡傳來:「了解。」
「我先走了。」
「辛苦了。」
電梯門開。
德永關掉了麥克風的電源,搭上電梯,往下直達一樓。
才想著終於可以放鬆身心,肩膀和腰部就傳來陣陣的刺痛。
雖說是不年輕了,但畢竟也才四十六歲,論年齡,還不足以導致保護重要人物的任務出現重大問題。
夜深了。回家,洗澡,睡覺,大概要將近兩點才能休息吧。
為了在七點半集合,聽取一天的行程,六點就得起床。還有不少預定之外的突發狀況。
「真受不了……」
美國的政治人物壓根不識恐懼為何物。
日本的VIP②一旦決定行程,就不會再有任何變動。而美國人卻常毫不遲疑地走進人群當中,對像德永這種擔任戒備的人員來說是非常大的負荷。
①SP,Security Police,指「特勤人員」、「特勤警察」或「安全警衛」。
②VIP,Very Important Person,指貴賓。
要走入政治一途,就必須對死亡有所覺悟,不論是被刀刺殺或是被槍射殺──德永打從心底認為,這才是政治人物應有的品格。
不過,要真發生事情,在一旁負責保護的貼身護衛才是需要擔負起全部責任的人啊。
他走出了電梯,飯店大廳沒有半個人影。
離開飯店門口,他搭上計程車返家。
他從口袋裡拿出手機,撥了通電話回家。
「喂,老公嗎?」
「對不起,我是不是吵醒妳了?」
「我還沒睡呢。你要回家了嗎?」
「我已經在計程車上了,大概再四十分鐘會到家。」
「你要先洗澡吧?我等等幫你準備熱水。」
「麻煩妳了。結衣睡了嗎?」
「當然啊,她睡得可甜的呢。感冒好像也已經好囉。」
「她感冒了嗎?」
「你不知道嗎?」
智子噗嗤笑道。「這陣子真是忙壞你了。」
「再撐一天,一切就結束了。」
「今天也沒什麼大事發生吧。」
「對啊。」
這四天來,德永擔任至日本訪問的美國副總統,約翰•葛雷的警衛。
今天也安然地度過了。只剩一天。還有一天啊。
然而,德永想不到的是,「今天」還沒結束。
還有一件事情他也沒能料到──就在此時,副總統穿著睡衣,打開了飯店的房門……
德永在被計程車司機喚醒以前,一直沉沉地睡著。
司機說,「您看來很累啊。」
「還好啦。請在前面左轉。」
他心想自己大概熟睡了二十分鐘左右吧,身體也因此覺得輕鬆不少。
計程車在社區裡穿梭,停在最裡面的一棟大樓前方。
「謝謝。」
德永拿出幾張千圓鈔票付了車錢,「不用找錢了。」
「多謝。」
因為區區幾百圓的小數目得到一聲道謝,聽來實在覺得不好意思,不過這代表著對方的一番心意。
電梯向上,七樓。
當初他進入這棟八層樓高的建築物,聽見「請選擇您喜歡的樓層」時,無來由地選擇了「七」。理由很簡單,他只是單純地認為「七」是個好數字,僅止於此。加上這個社區地處郊外,由七樓往外眺望的景色很優美。
十歲的女兒結衣不曉得從哪裡聽來了這樣的無稽之談,「貓跟笨蛋都喜歡高的地方喔。」
他走到〈705〉室的門前,還沒按下電鈴,門就開了。
「回來啦。」
智子身著連身睡衣說,「我看到計程車停在門口。」
「穿著這麼單薄的衣服,小心感冒了。」
德永邊脫下鞋子進門,邊唸著。
「隨時都可以洗澡囉。」
「好……先幫我倒杯咖啡吧。」
「喝了你就睡不著啦。」
「我的神經才沒那麼敏感。」
德永脫下外套,鬆開領帶,解開兩個襯衫的釦子,整個人癱陷在客廳的沙發裡。
該休息一陣子了──最近做什麼都提不起勁。
「還有一天喔,加油。」
智子端來了咖啡。
「謝謝。妳可以去睡啦。」
「我明天沒工作,不要緊,再睡個午覺補眠就好啦。」
智子跟丈夫並肩坐著,將頭倚在他的肩膀上。
「妳也很辛苦啊。」
「工作嘛。葛雷是個怎樣的人呢?」
「這個啊,他對日本很熟,完全看不出這是他第一次到日本。」
「他有什麼堅持嗎?」
「因為他是個素食主義者,所以在飲食方面很讓人頭痛。」
他慢慢地啜飲著手上的咖啡。
──德永良一,四十六歲。
職業為SP,主要擔任貼身護衛,負責保護至日本訪問的重要人物。年輕的時候他曾經在美國待過幾年,會說英文,因此被指派此項職務。
更別提他的柔道厲害,射擊的技巧也是一流。
智子今年四十歲,她的「工作」是無給薪的志工,而且固定於每週二、三從事志工工作。
她希望再過兩年,等女兒上了國中之後,能夠增加外出的時間,德永對此沒有表示異議。
俗話說「女人四十一枝花」,還真有那麼一回事,薄睡衣下若隱若現的身體曲線,不但富有魅力,更將女人的自信展露無疑。
只要一有任務,一個禮拜或十天不回家都屬稀鬆平常。德永曾經也荒唐地幻想過智子跟年輕男子廝混的畫面……
「他今天算是安分,還會跟我們說笑。」
「他老婆怎麼沒跟著一起來?」
「因為他老婆生病啦。本來女兒要陪同,不過她也已經結婚有小孩了,最後就是副總統自己一個人到日本。」
德永若有所思地說:「不過啊,他今天的態度好得出奇。」
這話有一半是在提醒自己。
「你覺得有什麼奇怪的地方嗎?」
「他那親切的態度,現在回想起來……好像暗藏著什麼企圖。」
「你覺得他有什麼企圖嗎?」
「嗯,我也想不到會是什麼。可能是我想太多了吧。」
德永喝完了咖啡。「好,洗澡吧。」
「早點睡喔。」
智子的手抱住了丈夫的頭,讓他轉過來朝向自己,雙唇輕碰。
「喂……」
「等這任務結束之後,就能放假了吧?」
「大概吧。」
「你一定得放假!」
智子說著,嫣然一笑。
德永躺在床上不到五分鐘就睡著了,但才睡了一個小時,放在床邊桌上的手機便響起了鈴聲。
就連在睡夢中,他也繃緊了神經,手機才響到第二次,他就已經醒來,並且迅速地伸手接過電話。
「我是德永。」
「德永先生,我是細川。」
負責約翰•葛雷下榻飯店的警備負責人。
「怎麼了?」
「大事不好了。」
細川的語氣消沉。
但在那聲音裡聽不出慌亂,應該不是緊急事件。
「副總統不在房間裡。」
「你說什麼?」
德永急忙翻身坐了起來。
智子也從睡夢中醒來。
「我要去交接的時候,發現走廊上沒有兩個警衛的身影。」
「然後呢?」
「我敲了門,可也沒有任何回應,所以叫了人去拿萬能鑰匙,進到房間裡面。」
「人不在房裡嗎?」
「副總統不在房裡,兩名警衛在沙發上熟睡,桌上還有空杯。」
「你有叫醒他們,問清楚發生了什麼事嗎?」
「我好不容易才把他們弄醒。雖然他們都還處在懵懵懂懂的狀態之下,但供稱是副總統親自打開房門,約他們一起喝杯睡前酒。」
「這是怎麼回事?」
「他們雖然謝絕了,不過對方的態度實在是過於強硬,推託不了,才想說只有一杯應該無關緊要,沒想到酒喝下後便一陣昏眩,立刻失去了知覺。」
「這麼說來,是副總統自己──」
「目前看來只有這種可能性了。他會不會是想要一個人去哪裡走走?」
「所以不是綁架囉。」
德永稍感安心。「總之我現在就過去。」
「我已經派警車到你家了,大約再十分鐘抵達。」
「好,我馬上準備。對了,請將警笛關掉,以免造成鄰居的恐慌。」
「知道了。另外,還有件事……」
細川欲言又止。
「什麼事?」
「副總統奪走了密勤局人員的配槍。」
「可能因為他孤身在外,想帶把槍用來防身吧。」
「說的也是。」
「在這個時間獨自外出,應該會搭計程車。你立刻針對此部份進行調查。記住,這是最高機密。」
「了解。」
他已完全從睡夢中清醒了。
「怎麼了嗎?」
「真被我給料中了。他果然是心懷詭計才裝出那麼親切的態度。」
德永離開了床舖。
他安慰自己,不會釀成大禍。
在東京,就算是獨自一人在外行走,也鮮少會被襲擊。
只是,他究竟去了哪裡?
德永走到洗手台邊,將冷水猛地往臉上打,嘆了口氣,對著鏡子憤怒啐道:
「就會給人惹麻煩!」
2 血泊
「他就是在這附近下車的。」
計程車司機放慢車速說道,「他叫我在那個轉角停車。」
已屆高齡的司機羞澀地敘述著,又補上一句,「我英文不好,只是大概覺得應該是這樣。」
「別這麼說,你幫了我們一個大忙。謝謝。」
德永在計程車停下後付了車錢,接過收據,提醒司機,「這件事情請務必保密。」
「我知道了。」
司機點點頭,好奇地問:「我好像在哪裡看過那個外國人,他是名人嗎?還是通緝中的逃犯?」
德永敷衍地回答:「嗯,差不多是這樣。」
計程車離去後,跟隨在後的警車也隨即停下,刑事們魚貫而出。
「司機指出副總統在這一帶下車,他應該不會走遠。」
德永分析,並觀察周圍環境。
四周有公園,處處可見綠地,此處是以低密度為前提發展的高級住宅區。
「別大聲喧嘩,這種地方的居民可是很難應付的。小心一點。」
德永提醒著大家。
既然已經知道人就在「這附近」,剩下的問題就是,得用什麼方法找出葛雷了。
「要找人,可是又不能一路大聲喊叫。」
德永也陷入了困境。
「不管怎樣,他早上就會回飯店了吧。我們先在這裡待命,等他現身。」
「光是在這裡等嗎?」
他了解細川話裡的含意。
由現實面來看,總不能挨家挨戶敲門叫醒每一戶人家,四處宣揚美國副總統在深夜自顧自地離開飯店。
可是,如果光是在這裡消極地等待葛雷現身……
正當他不知所措的時候,其中一位同行的刑事注意到,
「好像有誰來了。」
會是葛雷嗎?不過那男子看來似乎是附近的居民,他身上穿著毛衣,裡面卻還是睡衣。
「這邊這邊。」
男子招著手。
德永這一群人互相對望了一眼。
「您是這邊的住戶吧。」
德永詢問道。
「對。報警的人就是我。」
這下換對方心生疑惑。
「你們不是為了這件事來的嗎?」
「不,我們是為了別件事而來。有什麼可疑情形發生嗎?」
「我聽到槍聲了。我想應該是槍聲沒錯,接連響了三聲。」
槍聲!大夥猛然想起葛雷奪槍而出一事。
「您知道是哪一戶傳出槍聲的嗎?」
德永追問道,「這可能跟我們現正進行調查的案件相關。」
「就在這條路再走下去的地方。越往裡面路越狹窄,不用找就知道是哪裡,槍聲就是從那條小路左邊的圍牆內傳出來的。」
男人詳細地說明著地理位置,「小路也是那戶人家的土地喔,那裡是私人道路。」
「我們立刻過去現場。感謝您提供情報。」
德永正道謝時,遠處傳來了警笛聲。
「那應該就是在我報警後出動的警車了。」
德永吩咐其中一名刑事,
「你在這裡等警車來,在還沒搞清楚狀況之前不准任意行動。」
「是。」
德永和細川等人一同前往傳出槍聲的人家。
的確是非常容易辨別的一戶。
「真豪華的別墅啊。」
圍牆內大約佔地兩、三百坪。大門看上去也是堅固難破,但門卻沒有關上。
門柱上掛著〈唐木〉的門牌。
「你知道這是誰嗎?」
「不知道。」
德永搖著頭,「我們先進去吧。希望沒出什麼大事。」
他心裡掛念著槍聲。
這棟白色的建築物已經有些陳舊,但風格獨具現代感。
德永按下玄關的門鈴,等人來應門。
無人應答。
「怎麼辦?」
細川問道。
德永衡量著該如何是好,葛雷說不定是被害者。
「進去吧。有事我負責。」
德永由於玄關的門竟輕易地就打開了,而顯得更加心神不寧。門怎麼沒上鎖?
他悄悄地溜進房子裡。
屋內安靜無聲,好像沒人在家。
就在德永脫下鞋子,準備進入屋內時,他發現玄關擺著一雙大鞋。
這是葛雷的鞋子,他見過這雙鞋。
葛雷果然就在這裡。
進到屋裡,他看到正對面的門開了一條細小的縫,隙縫中露出的光線,射入微暗的玄關之中。
人就在那裡頭嗎?
這個時候,細川輕碰了一下德永的手腕。
德永轉頭,看往細川手指的方向,有一穿著睡袍的男子倒臥在往二樓的階梯上。
他的頭低垂著,仰躺。一看便知已經死亡。
血一直流到樓梯下方,蔓延成一片血海。
依這情形看來,應該是在要逃上樓梯的時候,被擊中背部而身亡。
德永拔出手槍,靠近正對面的門邊。
此刻,汗如雨下。SP經常面對突如其來的危險,卻難得碰上這種場面。
他小心翼翼地打開門,觀察房裡狀況。
迎面而來的是寬敞的客廳。
房間的正中間,有個女人躺臥在地。
應該是日本人吧。而且還是正面遭到襲擊。在睡衣的胸部位置上方,佈滿了紅色鮮血。
這一個也已經氣絕身亡。
正當德永打算接近屍體之時,沙發後方突然有人現身──是葛雷。
葛雷持槍,槍口正對著德永,
「不准動!」
他大叫著,「不准動!」
德永佇立在原地。葛雷的外套上面濺滿了鮮紅的血漬。
那不是自己的血。恐怕是女子遭到槍擊時飛濺到葛雷身上的血。
「不准動!」
副總統瞪大了充滿血絲的雙眼,將槍口朝向德永嘶吼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