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薦序
充滿異樣神采的放浪旅程
當大家提及「情色小說」時，首先會想起的是什麼呢？是刺激的肉欲描述？對於性欲的崇拜？還是如同日本名作家森村誠一所說的，它就只是「充斥著毫無個人特色，抽象而低俗的語句，簡直就像廁所塗鴉一般」的作品呢？
然而，事實上，情色小說也是可以相當有深度的。它不只可以用來諷刺政治、批判社會，甚至也可以用在更具深度的學術思考上，成為後來人們重點研究的對象。在歷史上也不乏將情色小說提升至經典高度的文學家，比方說法國的薩德侯爵，日本的沼正三等，都是藉著情色對於社會現象做出深刻思考的名作家；這次我所要介紹的這本《浪蕩行旅——一隻跳蚤的自傳》，基本上也是屬於這類具有社會批判性的情色作品之一。
《浪蕩行旅》這本書一共可以分成兩個部分，第一部分是出版於西元一八八七年（當時為了誤導讀者，作者刻意將年份古老化，寫成了「一七八九年」），第二部分則是出版於一九三五年（標示的著作時間則是一九○一年），除了身為故事主角的「跳蚤」之外，兩個部分的故事和登場人物都是各自獨立的；這次出版的中文版是故事的第二部，也就是跳蚤離開第一部的女主角貝拉，前往法國普羅旺斯的一段嶄新旅程。這本書成書的時間，正好是十九世紀末到二十世紀初這段時間，也就是維多利亞時代末期到一次大戰前後。這段期間就歷史上來說，是女權運動逐漸抬頭的時代，然而也是對於女性極其壓抑的時代。襯裙、馬甲、高跟鞋……，女性不只身體遭到外在的束縛，就連對欲望的追求，也被淹沒在陳腐的道德觀與壓抑的社會價值當中。於是，在這種情況下，故事的主角「跳蚤」便應運而生了。
跳蚤沒有姓名，精通哲學、語言與人情世故，對於古典希羅文學似乎也有造詣；他沒有太多的欲望，只要偶爾吸一口人血，就可以活上很長一段時間，他沒有人類道德的束縛，但卻不時表現出充滿騎士精神的浪漫作為。這樣一隻宛如中國古人筆下的「大人先生」般，任真率性的跳蚤，乘著南風來到了法國南部的一座虛構村莊「蘭格修斯」（據跳蚤所言，這個名字在法語的意思是「舔大腿」）。在那個村莊裡，統治一切的是衰老無力的「老爺」，在老爺的底下，則是寄生於村莊結構上的本堂神父，以及無數的佃農與葡萄園雇工；簡言之，這個村莊其實就是社會權力結構的縮影。然而，很有意思的是，作者在這本書中，巧妙地利用「性能力」這個要素，對於既有的權力架構和社會形象進行了顛覆。「老爺」充滿了權力和威嚇力，但他卻是個性無能，經常被底下的雇工偷偷拿這點恥笑；神父照道理說，應該是清高而禁欲的象徵，但蘭格修斯的神父們卻是表裡不一，表面道貌岸然，私底下無所不為，而且，他們的陽具還一個比一個大！透過對於陽具以及性行為的誇張描寫，跳蚤（或者說作者？）對於聖職者的虛偽做出了嚴厲的嘲諷。在蘭格修斯，作者對於道德加諸於女性身上的束縛，也是處處多所著墨。把換妻當成正常行為的農夫農婦，是在打破虛矯的價值觀；受到神父——虛偽道德的象徵——進行性開發與啟蒙，而搖身一變成為堅強成熟女性的女主角勞蕾特，則是作者心目中理想女性的化身。其他諸如寡婦、女管家、放蕩少女等角色，莫不是在對那個把女性局限於「淑女」的世界提出控訴與嘲諷。
在壓抑的世界與充滿矛盾的權力關係中，唯有不受污染，通曉人情的目光能夠看穿一切；帶著這樣的目光，以及一顆充滿同情與溫柔的心，跳蚤來到了那個小小世界裡，觀察著一幕幕辛辣而又寫實的戲劇在他眼前上演。迄今，容或我們已經無法明白這位無名氏作者，究竟是處在怎樣的環境下才寫出了這本精彩的作品，但無可否認的是，這位哲學家跳蚤的旅程，直到今日，仍然歷久彌新，而且充滿了現實意味。那麼，就讓我們跟著隨風盪漾的跳蚤，一同踏上奇妙的放浪旅程吧！
雷路許
(本文作者為文化評論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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