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想儀式（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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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本很寫實的犯罪小說，主角是一對堪稱心地善良的騙徒，他們販賣的是救贖的幻想……篠田節子把她對世事的觀察論述，漂亮地整合到曲折的情節發展之中，讓《假想儀式》成為一本兼具深度與趣味的作品。」──推理文學研究會（MLR）成員 顏九笙

「《假想儀式》其實是一場關於虛構能耐的叩問。從各種文化來源接合而成的電玩書，透過虛構與兩個男人的人生黏合成了『聖泉真法會』這個面對著現代人而生成的宗教；各自懷著惘然與茫然的人們，虛構出一幅透過宗教得以被救贖的光明圖景。虛構成為這個荒蕪的世界最偉大的力量，唯有...

聖泉真法會的誕生

那似乎是電影的一個場面。但是，現在這個頻道照理說應該是新聞。

摩天大樓的中段部分在冒煙。

「世界貿易中心大樓似乎遭到飛機撞入。是恐怖攻擊事件？還是意外事故呢？目前仍在調查中。」

同步翻譯，時常停頓、講錯的日語飛入耳裡。

拉麵碗還捧在手裡，他們暫時凝視了一下畫面。

接著，就在那時，雙塔的另外一座，也遭到大型飛機撞上。

「啊啊。」

兩人同時發出呻吟般的聲音。

「這是自殺恐怖攻擊！」

「桐生先生，這是基本教義派啊，基本教義派！」

撞上的是，被劫持的客機的可能性……播報說道。

「這麼做真是惡劣啊！」

正彥呻吟般地說，矢口一聽則抱住雙臂，身體發抖。

凝視著畫面，正彥剎那間想到過去職場中，那些可能在美國出差的每一位同事的臉孔，擔心他們是否平安。

「真是可怕啊，所謂宗教的信念竟然可以搞到這種地步。」

矢口說。

「不，這不是宗教的問題。這是以全球化及第三世界貧困為背景，世界秩序崩潰的開始。」

「不是吧。」

矢口篤定地說。

「這是戰爭喔，桐生先生，宗教戰爭。世界正在改變喔，不是環繞著我們的國家利益啊、國家啊等等，已經來到宗教具有極大力量，可以威脅像美國這樣的大國的時代了。」

「不是這樣，這是在阿拉伯世界中從掌權位子上被趕下台的人們，策動一部分的激進派，意圖要撼動國際社會的秩序。」

「不，這是從過去以來物質推動世界的時代，急速進入精神來推動的時代了。」

「這種是精神時代下的產物嗎？看嘛，看一下！這個跟精神有什麼關係。」

正彥大吼，手指著那冒著火的大樓影像。

「不，不是。神的概念支配著人，具有確實的力量，這是象徵性的事件。桐生先生，已經有什麼開始改變了喔。只是日本人還沒察覺到而已。世界已經進入了宗教的時代。不是像一直以來的，宗教作為社會風俗之一的時代，牽涉到整個體系根基的宗教，接下來即將帶領我們喔。」

「所以嘛，伊斯蘭教與伊斯蘭恐怖攻擊是不同的東西。」

辯論到此，正彥發覺應該要先注意聽聽電視新聞的內容，而沉默下來。

相關消息錯綜複雜。電視報導其他地區也發生了幾樁事件。

這前所未聞恐怖攻擊事件的來龍去脈，帶著些許揣測，一點一點地釐清了。

「桐生先生。」

矢口說道。

「你先不要講話。」

正彥專注地看著報導。

「桐生先生，這是宗教的時代了。世界正在改變。已經要轉變到我們信以為真者實為虛構，信以為假者實為真實的情況了。人們會為了實際上不存在的東西，那人為創造的神的概念，而捨棄生命。人類所有的不滿、欲望、歡喜、希望，都以這種形式而具有力量。」

「與其聽你的廢話連篇，我比較想聽新聞啦。」

「桐生先生。」

矢口不理會地繼續說著。

「所謂的實業，實際上是虛幻的。你想那副光景會是什麼呢？」

矢口指向畫面。

「實業的象徵，世貿中心，竟然被虛業的象徵，宗教給摧毀了。而且是現實上的摧毀。」

「你是那麼想的嗎？」

「實業的時代已經結束了，接下來是虛業的時代了。我們剛剛只是一直想往實業的方向鑽，結果什麼都想不到。但是我們所要創造的，可以是虛業。」

「電玩遊戲、小說，啊不！就算是金融、行政之類的，只要試著想想，其實都是虛業。」　　

「最極致的就是宗教了，我們一起把宗教當作事業來經營吧。」

「什麼啊。」

正彥目瞪口呆地看著矢口的臉。

「笨蛋，在這種時候，少說些不正經的話！」

雙眼緊盯著大樓倒塌崩壞的影像，正彥打從心底帶著憤怒大吼。

「你真是個澈底的白痴……」正彥本來想再繼續講，但他突然想到了。

把世貿中心撞毀，在遠東的國度興建清真寺，宗教不只是這樣而已。

有三十名信徒的話，就過得了日子；有五百名信徒的話，就能坐Benz了。所謂的發起宗教就是這麼一回事。有三百萬的話誰都能創業，但收益並不是那麼容易就能創造的。但宗教是另外一回事。只要以名為教義的知識財產為本錢，不管賺了多少，靠宗教活動帶來的所得都不需課稅。所有的知識業、服務業，換句話說是虛業。而販賣商品名為信仰的第四級產業，就是宗教了。

在長期的不景氣之下，成年人們啞然困於不安與閉塞感，而年輕人則是看起來無所事事，對人生了無興趣。再也沒有像宗教這樣符合時代需求的事業了。

正如矢口所說，往前看，時代將會濃濃地覆上宗教氛圍的色彩。

確實，電玩也好、小說也好；金融也好、行政也好，都是虛業。即便如此，可以看出需求最多的服務是什麼？客戶要尋求的是什麼呢？

那個時候，家庭、工作及將來全數失去的時候，自己是什麼樣的心境呢？

好像看到什麼了。

「要來做嗎？」

端坐身子，正彥向著矢口轉過身來。

矢口表情一本正經地吞了一口口水。

「但是，在本質上和這種的不同喔。」正彥指向電視畫面。

這是當然的。姑且不論基本教義派，想要創造一個與世界宗教匹敵的宗教，這件事本身就是傲慢得很。

「被誤以為像是奧姆真理教那樣的東西，也很糟糕耶。」

「這方面一定要慎重。如果跟『生命空間』這種混在一起，那就連虛業也建構不起來了。別說收益了，還會被警方盯上。」

「用聖經讀書會之類的名義，吸引女孩子們來賣些陶瓷什麼的怎麼樣？」

「我可沒那麼精力充沛。」

「以『耶穌方舟』那種感覺，馬馬虎虎地做，這樣比較安全嗎？」

「那只是坐吃山空，一點也賺不了錢。」

「可是，被女孩子們包圍著，和和氣氣的感覺還不錯啊。」

正彥乾咳了一下。

「矢口先生，比起女人，我更愛錢。販賣名為精神安定的服務，得到相對應的報酬。既然要做的話，就做點正經的吧。」

以充滿幹勁的軍人口吻宣言之後，正彥啟動了一旁的電腦。

在作為宗教事業上必要的東西，是教義及禮拜堂。但是，有關禮拜堂，並沒有興築建物的必要。如果不是以宗教法人來獲取認證的話，目前只要在網路上設計一個假想的神殿，就可以了事了。

問題是教義，首先必須制定教義的根本。究竟應該設置什麼神呢？

不知不覺間，在幾個小時以前，那種在絕望深淵硬拖著疲憊身體徬徨的心情被淡化，充滿活力的情緒緩緩湧上來。

耗空與妻子分配後所剩財產，失去夢想與將來的孤獨日常生活。連在玻璃杯裡倒水送進口中都感覺異常麻煩，而從淺眠中醒來的瞬間都會想要自殺的每一天裡，雖然感到豈有此理，但正彥卻在世貿中心崩壞的光景中，重新獲得了久違的、活生生的感覺。就在剛才，在電視畫面中映入眼簾的，像是世界末日的光景中，他看到像是救贖的東西。

並不是只有自己的人生碰到困難而已。包圍著自己的這個世界，整個就要面臨結束。這麼想著，正彥心裡有種安心的感覺。

老實說，那時他有點能夠體會基本教義派們盼望著最終聖戰的心情。

「首先，問題是我們究竟屬於哪一種體系的宗教？」

正彥打開電腦，連上網路，開始檢索新宗教的網頁。

「體系？」

矢口問道。

「就是體系嘛。大致上來分，可以分為神道系、佛教系及基督教系三種。神道系裡比較有名的是『伸手真光』，佛教系的話是『真如苑』，基督教的話有拒絕輸血的『守望台』等等。」

「伊斯蘭教呢？」

「矢口先生，你自己隨便弄弄看啊。」

矢口像是陷入思考，稍稍盯著天花板，淡淡地說了。

「現在，所謂的體系不是都混在一起了嗎？」

「被你這麼一說，說不定真是這樣。」

「有佛教有基督教，也是神道教，感覺有很多都是各擷取了好用的地方。我覺得，與其太執著於這些，不如用一些關鍵詞，像是現代人的治癒啊，從壓力或創傷解放出來，等等的，總之只要強調進來我們這裡，就能夠心安地活下去，類似這種的比較好。」

坐在旋轉椅上的正彥迅速轉過身來，朝向矢口這邊。

「同時，來到這裡的話，就能啟發人生，也需要這種自我開發研究的要素。」

嗯，他們嘆了口氣，互相對望。

「嗯，那種東西在這裡想也沒用。神就是要呼應信徒所需自然出現吧。」

這是遊戲，他們彼此都很清楚。這不過是為了追夢卻失去將來的三十八歲前公務員，與為了女人將人生搞砸的四十歲男人，在報導著衝擊性事件的電視機前，交互說出來的蠢話。

因為早就瞭解這些，正彥心情相當輕鬆地啟動了製作網頁的工具。這是在四個月前，為了製作電玩書的宣傳網頁，正彥花了一萬多元在新宿的淀橋電器買的。

「我們為何感覺生活苦悶？」矢口想出了這麼一句宣傳詞。

「就在我們眼睛所見的現象裡層，真理的潮流流動著。那是時常不變的，只是我們模糊的眼睛看不到而已。」正彥想到了這樣的句子。

「從你的心靈深處，分析出你靈魂的樣貌。」矢口做出了這樣奇怪的心理測驗。原來從事著遊戲製作的矢口，非常擅長想出這種無聊的占卜或心理測驗之類的玩意兒。

「對了，那教團的名字要取什麼？」

日期跳動了一天，一直到東方天色亮起魚肚白為止，專注地輸入文字，貼上插圖的矢口，用突然想到般的語氣來問正彥。

的確，一開始就不能不想出來的，是教團名稱才對。

但什麼也想不到。

「末世教團真理之鐘。」

「好可怕喔！這是什麼？感覺好像一群狂熱的信徒們一邊敲著單皮柄鼓，一邊行進著。應該要更親和一點的，例如『蓋亞方舟』、『愛之苑　神愛會』之類的。」

「『愛欲之苑　性愛會』的話，好像比較適合你耶。」

「又來了！」

已經聽膩的矢口聳聳肩。

真理之泉、大慈悲光臨會、揭燈園……

雖然兩人陸續想出了幾個名字，但是沒有什麼令人靈光乍現的好主意。

「我們好像都不擅長命名。」

「不要太標新立異。平凡就好，平凡。」

已經想累了的正彥，隨口胡謅了一個。

「聖泉真法會呢，怎麼樣？聖泉聽起來像聖戰，不就是傑哈德（阿拉伯語「聖戰」的漢語音譯）的意思嗎？神聖之泉。」

「這個聽起來不錯啊。」

同樣想累了的矢口點頭稱是。

聖泉，是取自正彥曾經交往過的女孩的母校名稱；所謂真法會，則是出身法學系的正彥，在學生時代以司法考試為目標的研究班名稱。把兩者合起來，怎麼看都具有某種宗教團體的異趣。

「就用這個吧！」

矢口大大地點頭附和，在首頁畫面中輸入「聖泉真法會之教」。

就各處網路找來的東西剪剪貼貼，這是新宗教千篇一律地，乍見之下親和，但總有點說不上來的牽強。不過，製作這種裝飾著沒有善意及根據之信念的網頁，卻很有趣。

整體的設計是由矢口負責。首頁的神殿圖像，是從以前矢口製作的遊戲中剪貼過來做成的。不是古老的天主教教堂，也不是希臘神殿或俄國東正教會，總之就是一棟虛張聲勢的建築物內部風景。

除了名稱及宣傳標語外，其他如教義或組織，一樣也沒有。

在幾近不眠不休的作業過程中，就在第三天登錄到網路搜尋系統，上傳完成的時候，收到了一封電子郵件──

聖泉真法會的誕生那似乎是電影的一個場面。但是，現在這個頻道照理說應該是新聞。摩天大樓的中段部分在冒煙。「世界貿易中心大樓似乎遭到飛機撞入。是恐怖攻擊事件？還是意外事故呢？目前仍在調查中。」同步翻譯，時常停頓、講錯的日語飛入耳裡。拉麵碗還捧在手裡，他們暫時凝視了一下畫面。接著，就在那時，雙塔的另外一座，也遭到大型飛機撞上。「啊啊。」兩人同時發出呻吟般的聲音。「這是自殺恐怖攻擊！」「桐生先生，這是基本教義派啊，基本教義派！」撞上的是，被劫持的客機的可能性……播報說道。「這麼做真是惡劣啊！」正彥呻吟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