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之眼

名人推薦：《兔之眼》從完成的那一個時間點開始，就已經是「名作」了。那時年輕的我，不知道在編輯《兔之眼》這本名作時，流了多少眼淚啊。

──小宮山量平

在今日的台灣閱讀此書，仍對關心教育的大人讀者，與正在求學階段的少年讀者們有絕對的啟發。展閱『兔之眼』是一個會不斷衝擊你的感官、定見，甚至改變對世界原有認知的機會。

──游珮芸

前　言

鐵三的故事要從蒼蠅說起。

鐵三的級任老師是小谷芙美老師，結婚才十天。和大學剛畢業也有關係，鐵三的態度簡直讓小谷老師嚇破了膽。

小谷老師飛奔到教職員辦公室後開始狂吐。然後哭了。

大吃一驚的訓導主任連忙趕到教室一看，只見鐵三的視線冷冷地盯著什麼。站在旁邊的學生們也不停地大吵大鬧。

目光轉移到鐵三的腳邊，訓導主任一開始還以為有什麼漂亮的水果掉在那裡。等到發現那是什麼東西之後也不由自主地大叫起來。

那是隻被撕裂成兩半的青蛙。那隻青蛙還不停地抽動著。飛濺出來的內臟好像紅色的花朵。

訓導主任站了好一會兒，直到發現有女學生因為害怕而哭出聲來，才心想該收拾青蛙的殘骸了。他先推開了鐵三。這才發現，原來他的左腳邊還有一隻被他踩得扁扁的青蛙。

小谷老師左思右想了一番。

那麼殘忍的殺法，要不是有相當的恨意否則是做不出來的。

小谷老師在心裡驚呼「等一下！」鐵三就住在學校後面的垃圾處理場。蒼蠅肯定多得不得了。會不會是因為要抓蒼蠅給青蛙吃，所以和同學們吵架了呢。

小谷老師會這麼想，多少是有些根據的。因為從處理場來上學的孩子會被人笑是撿垃圾的或是收破爛的，之前在學校就常常造成頭痛的問題。

可是，還是不知道原因。……就算真的是這樣，為什麼非得殺死青蛙不可呢。

小谷老師問了好幾個同學要去哪才能拿到青蛙的飼料，結果有兩個人說自己曾跑到處理場去抓過蒼蠅。有一個是抓了四五隻盤旋在垃圾堆上的蒼蠅，另一個則是在處理場人員的住家的旁邊，從瓶子裡抓了十三隻蒼蠅。雖然小谷老師覺得瓶子裡的蒼蠅這句話有點怪，可當時也沒多留神，接著問了其他問題。

抓了瓶子裡的十三隻蒼蠅實在是很奇怪。瓶子裡的蒼蠅會多到十三隻嗎。當然，有那麼多的瓶子擺在那裡，瓶子裡面的蒼蠅會慢慢增加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可是聽起來還是不合情理。如果小谷老師當時注意到這件事，調查了這句奇怪的話的背後含義，那麼事情應該在那個時候就可以真相大白了。

這兩個孩子說並不是鐵三帶他們去處理場的。他們還說鐵三連一個朋友都沒有，而且從非得用活餌餵食青蛙開始，鐵三就完全不管青蛙死活了。

總歸一句，小谷老師還是什麼也沒搞懂。

事件再度發生是在兩個月之後。

上課的時候小谷老師為了要作螞蟻窩，向同學說明要用黑布把觀察瓶的四周包起來。不經意的拿起前面同學的瓶子開始講解了幾分鐘之後，鐵三突然站了起來。然後像獵犬一樣敏捷地跑到小谷老師身邊。

小谷老師不由自主地發出驚叫。當她尖叫的時候，小谷老師已經不是小谷老師了。她只不過是個叫做小谷芙美的年輕女性。她一心只想把讓她害怕的骯髒東西甩開，所以像發了狂似地把鐵三推開。

其他同學也以為鐵三是突然要驚嚇老師。可是，後來就知道鐵三看到小谷老師放下瓶子後，因為想把瓶子搶過來，所以才這麼做的。

瓶子的主人是文治，他也跟著受到襲擊。當文治發出慘叫時，他已經滿臉是血。被鐵三的指甲抓過的皮膚像是沾滿紅色顏料的布塊，血液汩汩而下。─鐵三的攻擊，即使已經做到這種程度卻還是不肯罷休。

文治護住臉的手，也被鐵三咬了。在文治嚎啕大哭的當中，費盡吃奶力氣死命地把鐵三拉開的小谷老師，一看到文治的傷口已經深徹見骨，當場就忍不住昏厥過去。

鐵三在教職員辦公室裡面被教務主任打倒在地。其他的老師也因為都看到了手腳淌著血、被送到醫院時還不停地哭著的文治，所以沒有人責備教務主任動手打人。不論怎麼打，鐵三都不開口，也沒掉下一滴眼淚。一開始覺得鐵三很可憐的女老師，看到鐵三這麼倔強，也開始覺得訓導主任打人是萬不得已的。

因為小谷老師在保健室休息，所以訓導主任帶著鐵三回家。因為有個奇特的名字叫臼井貘，所以大家都叫鐵三的祖父貘爺爺，在爺爺面前鐵三遭受的又是一頓好打，但他還是不發一語。

隔天，小谷老師向學校請假。連休了兩天，第三天小谷老師才到學校來。雖然小谷老師的美麗向來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可是那天小谷老師卻一點也不美。

過了中午，貘爺爺來到學校。不知和小谷老師說了些什麼然後回去了。那個時候小谷老師露出了驚慌的表情。之後花了很長的時間一直在想事情。

等不及孩子下課，小谷老師就到文治住院的醫院去了。她叫醒正在睡覺的文治，問他兩個月前去處理場抓的蒼蠅是不是就裝在瓶子裡。文治小聲地說是。小谷老師用微怒的口氣說道：「你怎麼連瓶子都帶回家去了，那是鐵三的東西啦！那個瓶子本來是中國進口的果醬瓶，所以瓶子的造型很特別，很容易認出來。你把那個瓶子拿來裝螞蟻吧？」小谷老師繼續說下去。

文治很不好意思地說對不起。小谷老師的臉色才顯得和緩些。文治說因為瓶子裡面的蒼蠅很多，所以他不知道那是鐵三的東西就原封不動地帶回去。

小谷老師說：「你要向鐵三道歉喲！」自己也好像下定了什麼決心似的。

隔天，小谷老師把鐵三叫到教職員辦公室。小谷老師一開口就說：「我一定要向你道歉。你在收集蒼蠅吧？把牠們裝在瓶子裡收集起來，你有注意到青蛙吃的東西不夠吧？因為蒼蠅不見了，所以你才生氣，老師沒有想到你的心情，真的是很對不起。」

鐵三不發一言。表情也一點都沒變。

爭執的產生，往往都是從意想不到的地方迎面痛擊。

翌日，文治的父親找上門來，所以在教職員辦公室引起喧然大波。他一把抓住小谷老師的衣領，很大聲地說道：「讓孩子受傷也就算了，還要叫他向把他打傷的人道歉，這在搞什麼。」還不習慣面對這種場面的小谷老師臉色發青，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打算圓場的教務主任不但被揍，前來制止的年輕老師們也被裝了熱水的茶杯打到。

總而言之，文治的父親雖然想要進一步到校長室找校長講話，可是已經情緒失控的他實在沒辦法平復下來，就在好不容易終於可以和他好好溝通的時候，小谷老師卻哭喪著一張五官全都扭曲的臉，整個人像是徹底被擊倒一樣。

小谷老師是家裡的獨生女，父親是個很平凡的醫生，校長先生知道小谷老師從小在父母的呵護下長大，很擔心她是不是不能承受這樣的驚嚇。

當天晚上，小谷老師像個小女孩似地讓校長先生送回家去。徹夜失眠的小谷老師，隔天到了學校後，像蚊子叮似地小聲說出自己想辭職。

當然小谷老師想辭職的意願，很容易地就被周圍的人給阻擋回去。也有同事責備小谷老師，如果每件事情都要這麼在意的話，那麼學校的老師過了十年就一個也不剩了。

小谷老師就算人在學校上班，心裡卻覺得有些心寒。只要想到一開始覺得那麼可愛的孩子們，不過因為一點爭執連自己都成為被害者，心情就忍不住激動起來。小谷老師每天都帶著很憂鬱的心情去學校。

這所學校在Ｈ工業區的裡面。從Ｔ站下車後一走近學校，整天都處於煙霧繚繞的狀態，每次一走進校園，小谷老師總感覺輕微的昏眩。

因為學校緊鄰著垃圾處理場，很多地方都深受其害。

那間處理場建於一九一八年，之後幾乎就沒有任何改良。所以從煙囪冒出的煙總是很猛烈，味道也很重。

要把煙灰鏟走的時候，附近人家和學校都被蓋得白濛濛的。低年級的孩子們會開玩笑地說是在下雪，但到了高年級會開始生氣，甚至還曾經向區公所提出抗議書。

當然以前也曾有計畫要把處理場搬到別的地方，但遲遲沒有實現。選舉的時候，不論哪個政黨都把遷移當作政見，不過究竟是沒有實現。所以人稱這是Ｓ鎮的不可思議之怪現象。

如果要稍加說明處理場，首先垃圾焚化爐總共有三層，爐子的構造則非常簡單。焚化口在二樓，而集中好的垃圾就倒在下面的焚化室。當然在燒掉之前，已經粗略地把可燃和不可燃的垃圾分好。不管是東西很難燃燒殆盡還是冒煙，反正直到燒完為止，就是得花時間等待。所以從焚化口倒下垃圾的時機掌控得宜與否，將決定工作效率的好壞。大概每隔二十四小時會暫停，煙灰也會飄下來。堆煙灰的地方雖然是在地下室，不過為了搬運方便，搬運的出口則面對道路。

把煙灰搬出去的作業都在早上進行。因為會被弄得全身是灰，所以大部分的作業員都只穿一件褌 1，所以看在旁人眼裡，可說是相當激烈的勞動。不過，有時候會發生噴霧空瓶破裂、手腳被玻璃碎片割到等意外，算是很辛苦又危險的工作。

焚化場的旁邊有個類似大型室內運動場的建築物。處理不完的垃圾就先堆到這裡來。到了梅雨季，要是這裡堆了垃圾，腐敗物的熱度會讓整個空間感覺悶熱難耐。

離這棟建築物有段距離，有一排十四、五間緊鄰在一起的大雜院，住的都是在處理場工作的員工。

鐵三的家在這排大雜院的最東邊。

在這裡工作的人，大致上可分為兩種。

前者不是住在鋼筋水泥建築物的區公所職員，就是在現場負責監工的人，這些人到了傍晚，就會各自回家。

後者就是區公所的臨時雇員，大部分都在現場工作。做的工作就是把垃圾分類、燃燒，把灰搬出去。

小谷老師來到這所位於處理場旁邊的學校，她對照了一直到暑假為止這四個月來發生的事件，對這個區域的孩子的情形很清楚。

交通事故四件、剛好一個月一件。雖然沒有死亡事故，不過那個被車子撞到而且被拖行三十公尺的孩子卻也受了六個月才恢復的重傷。

除了交通事故外還有一件重傷。有人想要抓停在煉鋼廠屋頂的鴿子而摔下來，新聞也大幅報導了。學校也被追究要負責，所以對學校來說，這也算是重大事件。在超市順手牽羊的一個月有好幾件，有時候多達十幾次。孩子離家出走的有一個。父母離家出走常有，可是不可能每次都要學校插手調查。還有雖然沒有釀成大禍，不過也發生了校園有流浪漢跑進來帶走了女學生的事件。相較起來，鐵三引起的事件，根本就沒什麼特別，所以連個數也稱不上。只不過因為小谷老師才剛從大學畢業，所以才引起其他老師的關心罷了。

事實上這個學校真的很複雜。連在學校教書的老師，也有怪人。

有一天，小谷老師想把學生寫的作文拿給別人看。後來想到也許可以拿給足立老師看。因為聽說他會寫童詩和文章，所以很自然的想到足立老師。

小谷老師稍微猶豫了一下，因為足立老師的評價並不是很好。

頭髮留得長不說，老是穿著和穿西裝打領帶等正式服裝相差甚遠的服裝，在小谷老師眼中看來有些吊兒郎當。

而且也聽到關於他私生活並不檢點的傳聞。不過，也不知道什麼原因，其他老師對足立老師好像挺另眼相待的，她記得好像是聽誰說過那是因為他在家長之間的評價還不錯。

總之，還是先拿到足立老師那裡去。走進教室一看，看到他把桌子排在一起，躺在上面睡覺。小谷老師吃了一驚，雖然早就知道他的綽號叫做流氓教師，沒想到還真的就是這副德行。

「老師都是這樣睡覺的嗎？」小谷老師問。

「嗯，對啊。」足立老師用有點隨便的口氣回答。

不過等到要拜讀學生的作品時，他還是好好地坐在椅子上。

看了小谷老師交給他的作品，足立老師笑了。

「寫得真是好耶。看看這篇文章的誕生之處，搞不好是我們一直讓寶物沒有重現天日的機會呢！」

「什麼意思？」

「就是可能還有其它的好作品，只是被妳忽略了。不光是作品還包括人。」

聽到自己被這麼說，小谷老師一下子不安起來。

「臼井鐵三好像讓妳覺得很頭痛，不過就我的經驗而言，那種小孩才真的是滿身是寶呢！」

小谷老師忍不住大吃一驚。

鐵三做的事情被他知道並沒有什麼好奇怪的，可是在這個將近有兩千個學生的學校裡，要連不是自己負責的學年的學生名字都能記得住就太厲害了。

被稱讚雖然很開心，不過並不是很清楚足立老師說的話。

雖然他說鐵三可能有很多優點有待開發，可是那優點到底是什麼呢？鐵三不寫字連話也不說，寶物到底要藏在哪裡呢？小谷老師當時是這麼想的。



　　老鼠和小船



暑假到了。

處理場的孩子們也放暑假了。沒有學生的學校突然變得灰濛濛的，好像古城一樣發霉了。相反地，處理場因為猛暑的到來，垃圾發酵讓整個處理場好像溫室一樣悶熱。

即使天氣酷熱孩子們還是生龍活虎地玩著。

小谷老師寫信給鐵三。貘爺爺唸給他聽。

─鐵三，你過得還好嗎？老師非常想知道鐵三你過得好不好。我這麼告訴自己，只要想到餵小蝌蚪吃東西的鐵三，那麼就覺得你一定很有精神地過著暑假。老師過得很好。好像回到學生時代，去了海邊也去了山上，痛痛快快地在玩。馬上就可以和鐵三見面了。老師很期待喲。

「人很好的老師嘛！」

貘爺爺這麼說，不過鐵三抱著名叫小吉的狗，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

鐵三的家門前，有片小小的空地，功、芳吉、純、四郎、武男等正在玩接球。

四郎投過來的球，純漏接了，所以球掉到水溝去了。雖說是水溝，不過因為是條很大的下水道，馬上就流到運河。純急忙鑽到水溝裡去。臉上沾滿污泥的純，手中緊緊地抓住了球。

把球丟出去後純說話了。

「水溝裡面有眼睛是銀色的老鼠！」

「騙人！」

聽到被人這麼反駁，純生氣了。

「如果你不相信就自己過去看！」

所以大夥兒一窩蜂地鑽到水溝裡面。

最先起來的是四郎，接著是功。然後對望之後，嘆了一口氣。

「還真的有哇。那隻，根本是老鼠王嘛！」

現在不是接球的時候了。大家想的都是無論如何要活抓那隻老鼠。孩子們商量了一下，解散一會兒後再集合時，都各自帶著鐵絲網、竹筐、鐵絲、橡皮筋等等道具回來。

最後回來的，是半哭喪著臉的四郎。看到他手上拿的起司，可以知道雖然被家人罵了，他還是硬著頭皮帶出來了。這好像是要當引誘老鼠的餌。

孩子們用熟練的手勢，很快地就做好抓老鼠的陷阱。

「小鐵，你拿著這個。」

小鐵就是鐵三。鐵三也被叫去幫忙，用繩子把起司緊緊地綁起來。只要老鼠稍微鉤到它，鐵絲網就會從上面罩下來。

為了把陷阱就定位，純又鑽到水溝裡面去。

「眼睛是銀色的老鼠，不見得會把餌吃下去啊！」

功這麼說。

對啊對啊，大家都有這樣的顧慮。

「眼睛是銀色的老鼠，一定是老鼠王。有好吃的東西一定是老鼠王先吃囉！」

從水溝鑽出來的純這麼說之後，大家都點頭稱是。孩子臉上都被汗水和泥土弄髒，簡直就像沾上泥水的老舊地圖，不過誰也沒在意。

睜大了眼睛東張西望差不多一個小時。大家失去耐性，全都鑽到水溝裡去。

只有一年級的鐵三從上面往下窺視著。

「根本行不通。」─說完之後，大家一個接一個地鑽出來。

明明是相當牢固的繩子，卻咯咯地一下子就被咬斷。

「牠一拉住繩子就把它咬斷了。實在是太聰明了。」

芳吉很佩服地說道。

「和你完全不一樣啦！」

因為聽功這麼說，芳吉嘟著嘴說「你胡說什麼。」

這次決定要用鐵絲做成釣勾。刻意把餌的位置調高，讓老鼠非得把前腳搆上才吃得到。能想出這個辦法可說是集所有孩子的點子之大成，接著大家又再度鑽到水溝裡面。

「怎麼樣鐵三，你覺得會成功嗎？」

純開口問鐵三。

「嗯。」

短哼了一聲，鐵三做了一個不置可否的回答。因為他老是這樣所以純他們也不以為意。夥伴主動開口招呼，算是對沉默寡言的鐵三的一種照顧。

孩子們聚在陰涼的地方圍成圈圈坐了下來。等待的時候，也沒有心情玩其他遊戲，大家互相以眼神討論著有著銀色眼睛的老鼠。

在所有人當中唯一常常看書的純，開始講起席頓寫的狼王羅柏的故事。大家想像著一回接著一回挑戰獵人陷阱的羅柏，情緒也激動起來了。

這股興奮之情也感染到大夥兒現在正準備捕捉有著銀色眼睛的老鼠的心情，心臟噗通地跳。

「到底好了沒？」

四郎的聲音聽起來很無力。孩子們雖然都點了頭，其實心情的起伏是很複雜的。雖然心裡很想抓到眼睛是銀色的老鼠，可是如果這麼簡單就抓到了又覺得沒意思。這樣代表牠就不是個實力旗鼓相當的對手了。

純一馬當先，潛到水溝裡面。發出嘩啦嘩啦的撥水聲，其他人還是不發一言。

「抓到了！」

純高聲地叫著。大家心頭一驚。一起跑了過去，摸著剛才做的陷阱。老鼠身體的重量，孩子們透過手感覺到了。每個人都很興奮。

（一定就是那隻很大隻的老鼠王，眼睛是銀色的。）

每個人的心情越來越激昂，喉嚨也乾了起來。

「眼睛，會發光呢！」

功這麼一說，大家就在一片黑暗中看了起來。五厘米左右大小、兩個左右對稱銀鈴般的眼睛在黑暗中閃耀著光芒。

芳吉再也按捺不住，大聲叫了出來。孩子們的歡呼聲，響遍了狹窄的隧道。

跌跌撞撞地走出來的孩子們，為了鄭重地迎接這隻偉大的老鼠王，把牠放在頭頂上，哇哇大叫地跑了出來。

被鐵三抱在懷裡的小吉，也跳了下來從後面追來。鐵三也跑過來。

處理場的西側，是他們的城堡。雖然只是用老舊的木材拼湊起來的，可是對孩子來說卻是再好不過的地方，大人雖然不能理解孩子們的遊戲，不過也只在這個地方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處理場中就屬這裡最涼快。

孩子們把這裡稱為基地。這裡既是惡作劇時的根據地，也是被罵、被趕出家門後的暫時棲身之處。

老鼠王被帶到這裡來。像是處理易碎物品一樣，孩子們戰戰兢兢地把籠子放了下來。

孩子們包圍在籠子四周。眼神集中。神蹟顯靈了。在孩子們熱烈的目光注視下，神像是快要被燃燒了一般。

過了一段時間。

純第一個坐了下來。接著武男也坐下，看著純。純和武男的眼神是一樣的。

兩個人一句話也不說。功和四郎也渾身沒力地坐下來了。

一直在旁觀看的是芳吉和鐵三，芳吉問了：

「明明在水溝裡看到的時候眼睛是銀色的。怎麼會這樣？」

被他搞得很不耐煩，臉上出現不屑回答神情的功這麼回答：

「你真笨，在黑暗的地方如果被光照到，動物的眼睛看起來就像會發亮。」

沒有人開口罵純。不過，或許是大家的力氣都已用盡，所以只是呆呆地抬頭看著天空。

過了一會兒四郎開口了。

「那要把牠怎麼辦？」

「把牠宰了。」芳吉說。

這個時候，還在看老鼠的鐵三用很低沉的聲音說道：

「太可憐了吧……」

「對啊……」

純也這麼說，然後敲了芳吉的頭。

「可是這老鼠也不能一直放在這不管……」

純很為難地輪流看著大家的臉。

「放到河裡去吧！」

功這麼說，大家都贊成了。

之後，孩子們鼓起了和做陷阱一樣的熱忱，做了小小的木箱。為了不讓牠馬上死在上面，還在裡面放了起司。

孩子們來到了寬廣的運河，然後把老鼠放下去。他們很小心地放讓牠不會撞到石頭。

當鐵三他們為此事玩得正開心時，小谷老師正坐在小船上出海。小谷老師這個夏天拼命地玩，玩到幾乎要和丈夫吵架了。

不知道是不是為了忘掉那艱辛的四個月，連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居然可以放縱自己玩得那麼瘋。

不管怎麼說，之前小谷老師的生活算是很自律的那一型，和娘家是醫院也有關係，與其出外遊玩，其實待在家裡看書的時間更多。讀大學的時候雖然也會和朋友出去玩，但充其量也不過算是偶爾自由一下的遊戲罷了。

不過人要墮落也不是不可能。雖然墮落不是個好的形容詞，不過小谷老師好像為了忘掉那四個月不堪回首的教師生涯，或許說她朝好的方面墮落也無可厚非。

暑假一到，小谷老師馬上和同事們一起去歧阜縣的長良川。從歧阜回來之後，緊接著又去北阿爾卑斯的笠山。到了八月，不論是學校還是家裡的事，小谷老師匆匆敷衍後，這次到海邊去了。去的是位在和歌山縣的美國村，是個塗著白色牆壁和鋪著黑色瓦片的美麗漁村。

即使這麼玩，小谷老師還是覺得哪裡不滿足。學生時代不論玩什麼都覺得很開心。可是，玩回來之後並不會馬上又想再去玩。但現在不一樣。就算當下玩得很開心，可是卻想馬上計畫又要去哪裡玩。這是為什麼呢。

現在人又坐在小船上面了。暑假馬上就要結束了說─

坐在小船上發現了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那是發生在船出了位於兵庫縣的家島群島之後，往室津港航行的途中。剛好行程走到一半，發現海上浮著什麼黑色的東西。把小船划近撿起來一看，原來是隻大約有三十公分大小的烏龜。從大小和形狀來看，誰都可以一眼看出這不是海龜。不知道怎麼搞的，右腹裂開了五公分左右。不過，牠的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所以應該是不會危及到生命。牠為什麼來到了海裡，又是從哪裡來的呢。

一把牠放回大海，烏龜抬起頭，手腳慢慢地動起來開始游泳。在這寬廣的大海中，牠的動作看起來很怪異。不過就是因為這麼奇怪，所以烏龜認真的樣子讓她留下深刻的印象。

前　言

鐵三的故事要從蒼蠅說起。

鐵三的級任老師是小谷芙美老師，結婚才十天。和大學剛畢業也有關係，鐵三的態度簡直讓小谷老師嚇破了膽。

小谷老師飛奔到教職員辦公室後開始狂吐。然後哭了。

大吃一驚的訓導主任連忙趕到教室一看，只見鐵三的視線冷冷地盯著什麼。站在旁邊的學生們也不停地大吵大鬧。

目光轉移到鐵三的腳邊，訓導主任一開始還以為有什麼漂亮的水果掉在那裡。等到發現那是什麼東西之後也不由自主地大叫起來。

那是隻被撕裂成兩半的青蛙。那隻青蛙還不停地抽動著。飛濺出來的內臟好像紅色的花朵。

訓導主任站了好一...

灰谷文學的起點　──游珮芸

『兔之眼』是日本小說家灰谷健次郎登上兒童文學文壇的處女作，一九七四年出版時，就因深刻描寫校園的師生關係與社會議題，引起相當大的迴響，成為難得一見的暢銷百萬冊的長篇青少年小說；之後，更陸續被改編成電視連續劇與電影。新雨出版社翻譯出版一系列灰谷健次郎的短篇與長篇小說，這次終於讓讀者們等到了灰谷文學的起點。

雖然這是一本四十年前出版的小說，但在今日的台灣閱讀此書，仍對關心教育的大人讀者，與正在求學階段的少年讀者們有絕對的啟發。展閱『兔之眼』是一個會不斷衝擊你的感官、定見，甚至改變對世界原有認知的機會。

故事一開始，便以十分暴烈、血腥的場景拉開序幕。經由年輕的女老師小谷芙美，我們瞥見了冷酷、頑劣的學生鐵三。他不但忤逆老師、傷害同學，最叫人難以忍受的，竟然終日與蒼蠅為伍，以豢養這種令人作嘔的小生物為樂！

然後，隨著情節推移，我們和小谷老師一同深入鐵三與周邊孩子的生活與內心世界，這才明白：原來，即使是像蒼蠅這樣，表面看來骯髒、可怕的生物，也有其豐富多元、可親可愛的一面！

成見，真會蒙蔽我們的眼睛、隔閡不願接觸的人群，以至於看不見世界真相。

故事的場景發生在坐落於垃圾處理場旁，環境惡劣、終日煙霧繚繞的姬松國小。剛畢業的乖乖女小谷，初執教鞭，便在課堂上碰到殘暴、駭人的場景，因而差點打了退堂鼓。好在表面看似柔弱的她，其實有著豐沛的愛心與堅韌的意志; 願意放下身段，開始於每日下課後，拜訪社區、瞭解居住在垃圾堆旁的這些孩子，到底過著怎樣的生活。

她發現父母雙亡，從小和爺爺相依為命、喜怒不形於色的鐵三，其實是個聰穎、細心、很會照顧人的孩子。年僅六歲的他，因為自幼生長環境的關係，蒐集、豢養了各種蒼蠅為伴。於是，小谷老師藉著研究蒼蠅的機會，教他讀書、寫字、開口，慢慢引導，讓他走出閉塞封閉的個人世界。

書裡有一段動人的文字，是小谷老師研究後，所引介的蒼蠅身世：「蒼蠅在母親產卵後就被拋棄，過著沒有家人的獨居生活。他的一生，隨時會受到蜘蛛、小鳥的驚嚇，所吃的不過是社會的廢棄物。雖沒有值得稱道的優點，但不具殘忍性，個性溫和，過著庶民般的生活。」這段說明，活脫脫像是鐵三的生命寫照。

在小谷老師的引領下，鐵三的獨特偏好，後來開花結果，產生令人矚目的研究成果。並且因而受邀，為當地的火腿工廠解決衛生問題，終被媒體發現，譽為「蒼蠅博士」。應證了只要因勢利導、適材適所，駑才也可能變英才，體現教育的最佳功能。

在這個緩慢演變的過程中，我們同時感受到小谷老師的自身變化。原來膽小、怯懦的她，因為用心、努力，經由環境與孩子的回饋，逐漸找到自己的力量；變得堅毅、勇敢。以至於竟然能夠挺身而出、獨排眾議，接納重度智障的轉學生美奈子，成為班上的一員。

叫人驚異的是，這個看似魯莽、不智的決定，因為獲得全班孩子的支持與配合，竟然成為改變眾人生命的契機。且聽照顧美奈子最用心的同班同學、淳一的母親後來的分享：「為了接納一個智能發展遲緩的孩子，我們一起向老師抗議而不果，覺得她真是不可理喻。後來卻逐漸發現自己孩子的改變：原來對人漠不關心的他，開始會替別人的事情擔心、著想了……。那段時間，我想老師和孩子都吃了很多苦頭，但它讓我體會到，當人一旦克服試煉後，人也會因此獲得成長。」

其實，這正是我們在鐵三、小谷老師，以及班上多數孩子身上，看到的巨大變化。也是身為教育工作者的自己，在閱讀本書後，最受感動的地方。

教育的目的，正是為了開拓視野與心靈，為自己和孩子，帶來改變。讓我們提醒自己，隨時保持彈性，不要固守成見，即使是看似蒼蠅般惹人討厭的孩子，其實都有他可愛、珍貴的一面；還有，勇敢開放、珍視所有試煉的機會，因為那是天賜良機，讓我們因而可以不斷，獲得成長。

灰谷文學的起點　──游珮芸

『兔之眼』是日本小說家灰谷健次郎登上兒童文學文壇的處女作，一九七四年出版時，就因深刻描寫校園的師生關係與社會議題，引起相當大的迴響，成為難得一見的暢銷百萬冊的長篇青少年小說；之後，更陸續被改編成電視連續劇與電影。新雨出版社翻譯出版一系列灰谷健次郎的短篇與長篇小說，這次終於讓讀者們等到了灰谷文學的起點。

雖然這是一本四十年前出版的小說，但在今日的台灣閱讀此書，仍對關心教育的大人讀者，與正在求學階段的少年讀者們有絕對的啟發。展閱『兔之眼』是一個會不斷衝擊你的感官、定見，甚...

導　讀　灰谷文學的起點◎游珮芸
前言
老鼠和小船
流氓教師足立
鐵三的秘密
噩運連連的日子
鴿子與海
蒼蠅的舞蹈
乞丐遊戲
壞人
烏鴉的存款
貘爺爺
像水母一樣的孩子
雨後天晴
輪流照顧美奈子
不要哭小谷老師
人生就是不斷地告別
蒼蠅博士的研究
紅色小雞
小小游擊隊
不幸的決定
在下阿叔
我的心熱了起來
波紋
不是鐵三的錯
痛苦的時間
背叛
流星
尾聲

解　說　對受難者們的聲援─名作《兔之眼》的座標◎小宮山量平
譯後記　藍嘉楹
編後記　許韶芸

導　讀　灰谷文學的起點◎游珮芸
前言
老鼠和小船
流氓教師足立
鐵三的秘密
噩運連連的日子
鴿子與海
蒼蠅的舞蹈
乞丐遊戲
壞人
烏鴉的存款
貘爺爺
像水母一樣的孩子
雨後天晴
輪流照顧美奈子
不要哭小谷老師
人生就是不斷地告別
蒼蠅博士的研究
紅色小雞
小小游擊隊
不幸的決定
在下阿叔
我的心熱了起來
波紋
不是鐵三的錯
痛苦的時間
背叛
流星
尾聲

解　說　對受難者們的聲援─名作《兔之眼》的座標◎小宮山量平
譯後記　藍嘉楹
編後記　許韶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