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一種秩序,沒有任何被挑戰的餘地。
西西里人相信──復仇是伸張正義的唯一真正手段,而他們的報復總是毫不留情。
麥可.柯里昂逃亡至西西里的兩年後,五大家族的戰爭告一段落,正準備回到美國當一個「真正的兒子」之時,父親維多‧柯里昂傳來密令,命麥可將一位名叫「吉里安諾」的人帶回美國。
西西里,黑手黨的故鄉,他們主宰一切該有的規矩與制度;而友誼,是這裡唯一的通行證。這裡的每個人都認識吉里安諾。他抗衡政府、他孤軍挑戰當地最大的黑手黨,他深受當地民眾的歡迎與愛戴──所有人都
為他禱告、為他祈福。他們稱吉里安諾是「西西里的羅賓漢」,因為他重新定義了「英雄」與「俠義」。
本書特色:
● 王志弘裝幀設計
● 繼《教父》後,正宗黑手黨三部曲 Part II,Amazon、Goodreads等眾多網站一致好評
作者簡介:
馬里奧‧普佐 (Mario Puzo, , 1920 –1999)
一九二○年十月十五日,馬里奧‧普佐出生於紐約市的地獄廚房區,全名Mario Gianluigi Puzo。他的父母是來自義大利南部的移民,兩人都是貧窮的文盲。地獄廚房區當時則是紐約曼哈頓島上一個著名的貧民窟,以雜亂落後的居住品質、嚴重的族群衝突與高犯罪率而聞名。在這樣的環境下,普佐對意裔移民的生活以及社會的地下秩序有些切身的觀察,日後他的許多作品也著墨於此。不過普佐本人則說自己從未與真正的幫派分子來往,在寫《教父》時所有關於黑幫的認知都是靠收集資料而來,他只聽聞過一些最末端的組織犯罪活動,一些幫派份子的傳說以及黑道專用的「黑話」。
普佐的父親安東尼奧‧普佐(Antonio Puzo)是位鐵道養護工,在普佐十二歲時拋下全家人離家出走,於是他的母親瑪莉亞(Maria Le Conti Puzo)移居布朗克斯區,堅強地獨力撫養七個小孩。普佐非常敬愛自己的母親,他一九六五年的小說《幸運的朝聖者》(The Fortunate Pilgrim)中,女主角露西亞‧珊妲(Lucia Santa)的雛形便來自其母,而這部作品也是日後《教父》的原點。
普佐的母親希望他進入鐵路公司上班,他卻喜歡將時間花在泡圖書館,沉浸於文學。二戰時普佐投入美國空軍,不過由於視力不佳並未加參與作戰,而是被派往德國負責公關職務。退役後透過美國政府對退役軍人的補助,普佐在社會研究新學院(New School for Social Research)聽課,並且與在德國結識的妻子愛蕾卡(Erika Lina Broske)結婚,兩人育有三子二女。當時普佐喜歡俄國作家杜斯妥也夫斯基的作品,並開始寫作短篇小說,同時他也為出版社寫五十美元一篇的書評,成為文字工作者。直到一九六九年的《教父》令他一夕成名之前,普佐一邊創作一邊先後在政府機關當文員,以及在出版社從事撰稿人、編輯等工作。
歷時三年的創作,一九六九年《教父》出版,這本小說不僅是描述黑手黨教父維多•柯里昂與其家族的成長和鬥爭的歷史,同時也是一部美國社會的移民史詩,此書讓普佐一舉成名,停留在暢銷排行榜上持續六十七週,出版後經過四十年,仍是有史以來最暢銷的作品之一。
《教父》雖然大紅,普佐卻一直未替柯里昂家族寫下小說續作,直到一九八四年出版的《西西里人》,才成為唯一出自普佐的真正續作。它的內容是回到麥可.柯里昂在槍殺蘇洛索及警長麥克勞斯基後逃亡至西西里的經歷,並講述被稱為「西西里島的羅賓漢」的真實黑手黨徒朱里安諾(Salvatore Giuliano)的傳奇。
一九七八年妻子艾蕾卡過世後,普佐便一直與照顧愛蕾卡的護士卡蘿‧吉諾(Carol Gino)為伴,但並未再婚。持續創作不輟的普佐晚年飽受糖尿病和心臟病之苦,一九九九年七月二日因心臟衰竭在紐約家中去世。《教父》不僅影響後來全世界的黑幫片,也早已成為美國文化的一部分。而在普佐過世後,仍有出版社找來其他作家繼續創作,試圖完成普佐所打造的柯里昂家族版圖……
裝幀設計:
王志弘(Wang, Zhi-Hong)
台灣平面設計師,國際平面設計聯盟(AGI)會員。1975年生於台北,1995年私立復興高級商工職業學校畢業。2000年成立個人工作室,承接包含出版、藝術、建築、電影、音樂等領域各式平面設計專案。2008與2012年,先後與出版社合作設立Insight、Source書系,以設計、藝術為主題,引介如荒木經惟、佐藤卓、橫尾忠則、中平卓馬與川久保玲等相關之作品。作品六度獲台北國際書展金蝶獎之金獎、香港HKDA葛西薰評審獎與銀獎、韓國坡州出版美術賞,東京TDC入選。著有《Design by wangzhihong.com: A Selection of Book Designs, 2001–2016》。
譯者簡介:
黃煜文
1974 年生,知名專職譯者。譯有《我們最幸福:北韓人民的真實生活》(No-
thing to Envy: Ordinary Lives in North Korea)、《耶路撒冷三千年》(Jerusalem: The Biography)、
《世界史》(A World History)、《文明:決定人類走向的六大殺手級 Apps》(Civilization: The West and the Rest)與《如何改變世界》(How to Change the World)、《教父》(The Godfather)等書。
章節試閱
第一部│麥可•柯里昂│1950年
第一章
麥可•柯里昂(Michael Corleone)站在巴勒摩(Palermo)長長的木造碼頭上,看著眼前這艘遠洋客輪啟程航向美國。他原本要搭乘這艘船,但父親卻捎來新的指示。
他向小漁船上的人揮手道別,他們載他來到碼頭,過去幾年一直保護著他。漁船乘著客輪的白色尾波而去,像隻勇敢的小鴨緊跟著母鴨。漁船上的人也向麥可揮手道別;他可能再也見不到他們。
碼頭本身倒是生氣勃勃,到處都是頭戴便帽身穿寬鬆衣物的工人,他們正忙著從其他船隻卸貨,然後把貨物搬到已經來到長碼頭的卡車上。這些工人的身材並不高大,但體格精瘦結實,外表看起來與其說是義大利人,不如說更像阿拉伯人。他們頭上戴的鴨舌帽也遮住他們的長相。這些人當中混雜著新的貼身保鑣,他們要在麥可見到克羅齊•馬洛閣下(Don Croce Malo)之前,確認他是否帶著善意前來。在西西里島,人們把這些人稱為「朋友的朋友」,而這位閣下則是這些人的大頭目(Capo di Capi)。報紙與外頭的世界把這些人稱為黑手黨,但在西西里島,黑手黨這個詞絕不可能在一般民眾嘴巴裡聽到。就像他們絕不會叫克羅齊閣下「大頭目」,他們只會稱呼他「大善人(The Good Soul)。
在西西里島流亡的這兩年時間,麥可早已風聞許多與克羅齊閣下有關的事蹟,有些實在太荒誕,他幾乎無法相信會有這種人存在。但父親傳達的指示很明確:他受命要在今天與克羅齊閣下共進午餐。他們兩人要安排讓當地最惡名昭彰的盜匪薩爾瓦多•吉里安諾(Salvatore Guiliano)逃離西西里島。少了吉里安諾,麥可無法離開西西里島。
在碼頭的盡頭,大概不超過五十碼的地方,有輛深色大車停在狹窄的街上。車子前面站了三名男子,在耀眼地陽光照射下,這三個人彷彿是從金色牆面中切割出來的三塊方形陰影。麥可朝他們走去。他暫時停住腳步,為自己點了一根菸,然後仔細端詳眼前這座城市。
巴勒摩座落在死火山形成的盆地底部,三面環山,一面朝著湛藍的地中海。在西西里正午陽光照射下,整座城市金光閃閃。土地上泛著紅光,彷彿反映著數世紀以來流淌在西西里土壤中的鮮血。莊嚴的希臘神廟圓柱、細長的伊斯蘭塔樓與西班牙主教座堂精雕細琢的正面,全沐浴在金色的光線下;遠處山坡堆疊著古諾曼人的城垛。這些全是基督出生前,曾統治西西里島的各國殘忍軍隊遺留下來的。越過城牆,遠處的圓錐形山丘以一種絞殺的姿態,環抱著如女人般柔弱無力的巴勒摩城,彷彿一條絞索緊緊勒住城市的脖子,然後一起優雅地緩緩跪落在地。再往更遠處望去,無數的小紅隼如標槍般劃過蔚藍的天空。
麥可走向在碼頭盡頭等他的那三名男子。特徵與外形逐漸從方形陰影中顯現。麥可每往前一步,就越能看清楚他們,此時那三個人似乎開始散開,每個人拉大了彼此間的距離,彷彿要用包圍他的方式來迎接他。
這三個人都清楚麥可的來歷。麥可是美國偉大的柯里昂閣下最小的兒子,而這位人稱教父的柯里昂閣下,勢力甚至遠渡重洋進入到西西里島。麥可在剷除柯里昂帝國的敵人時,殺害了紐約市一名高階警官。由於犯下了殺人案件,他一直在西西里島躲藏流亡,但現在,事情終於「安排」好了,他準備返回家鄉,成為柯里昂家族未來的繼承者。他們仔細觀察麥可,看見他動作乾淨俐落,卻又時時謹慎提防。那張凹陷的半邊臉,一看便知道他是個經歷過痛苦與危險的男人。麥可顯然已經成為「受人敬重」的男子漢。
當麥可走下碼頭時,一個迎向前來的男人是一名神父,他穿著黑色長袍,體態臃腫,頭上戴著油膩看起來像蝙蝠的帽子。白色的教士衣領散布著赤紅的西西里塵土,衣領上方滿臉橫肉,一副世俗的模樣。
這位是班雅米諾•馬洛神父(Father Benjamino Malo),是偉大的克羅齊閣下的弟弟。他的舉止羞怯而虔誠,但他對自己聞名的親人忠心耿耿,似乎一點也不懼怕魔鬼與他擦肩而過。甚至有惡毒的傳言說,他會把信眾告解的秘密一五一十地轉告克羅齊。
班雅米諾神父與麥可握手時,臉上露出緊張的微笑,他對於麥可友善卻往一側歪斜的笑容感到驚訝,但也因此放心不少,眼前這個人似乎與傳聞中的那個殺人犯不大一樣。
第二個人雖然不像神父那麼友善,卻也畢恭畢敬。這位是弗雷德里科•維拉爾帝(Frederico Velardi)督察(Inspector),是全西西里治安警察(Security Police)首長。在前來迎接的三個人當中,只有他臉上毫無歡迎的笑容。維拉爾帝身材瘦削,身上穿著漂亮合身的西裝,與領政府薪水的公務員身分格格不入,他那一對冷漠的藍色眼珠,一看就知道他身上流著古老諾曼征服者的血統。維拉爾帝督察對於殺害高階警官的美國人恐怕沒什麼好感。他也許可以在西西里試試自己的運氣,維拉爾帝握手時,似乎釋放著某種警告的意味。
第三個人身材較為高大健壯;站在另外兩個人身旁,更顯出他的龐大。他緊緊抓住麥可的手,然後把他拉到自己的懷裡,給麥可一個充滿溫情的擁抱。「麥可,我的姪兒,」他說道。「歡迎來到巴勒摩。」他的身子稍稍後退幾步,用關愛但又帶著謹慎的眼神看著麥可。「我是史帝芬•安多里尼(Stefan Andolini),你的父親跟我一起在柯里昂尼(Corleone)長大。你還小的時候,我曾在美國見過你。你還記得我嗎?」
奇怪的是,麥可確實記得。因為安多里尼在所有西西里人當中是個異數,他有著一頭紅髮。而這成了他的十字架,因為西西里人相信出賣耶穌的猶大就是一頭紅髮。安多里尼的臉也令人難忘。他的嘴巴巨大而不對稱,厚厚的嘴唇就像一塊切下來的淌血肉片;往上是亂毛叢生的鼻孔,深邃的眼窩裡塞著兩顆巨大幽暗的眼珠。雖然他面露微笑,但那副臉孔卻會使你聯想到殺人案件。
看到神父,麥可馬上了解其中的連結。但維拉爾帝督察卻在他的意料之外。安多里尼身為親戚,仔細地向麥可解釋督察的職責所在。但麥可還是有所疑慮。這個人在這裡做什麼?維拉爾帝鍥而不捨地追捕吉里安諾,這是人盡皆知的事。而督察與安多里尼向來相處得並不融洽;兩個人之間過於謙讓的態度,倒像是決鬥前的行禮如儀。
司機為他們打開車門。班雅米諾神父與安多里尼恭敬地輕拍麥可的身軀,引領他坐進後座。神父基於基督徒謙卑的精神,堅持讓麥可坐在窗邊,他自己則坐在中間,他想讓麥可飽覽巴勒摩的美麗景致。安多里尼則坐到後座的另一邊。督察早在他們之前坐上了副駕駛座。麥可注意到維拉爾帝督察握著車把,如此他便能快速打開車門。他突然閃過一個念頭,或許班雅米諾神父急著擠進中間的位子是為了避免成為目標。
車子像條巨大的黑龍,緩慢穿梭在巴勒摩街頭。大街的兩旁聳立著優雅的摩爾人(Moorish)風格房屋、巨大的希臘式圓柱公共建築物與西班牙風格主教座堂。民房粉刷成藍色、白色與黃色,每棟房子的陽台都擺滿花飾,在他們頭上形成一條花間小徑。這原是一幅美麗的景象,只可惜出現了一群義大利國家警察(Carabinieri),他們枕戈待旦,仔細地巡邏每個角落。而更多的警察站在上面的陽台。
他們的車子讓四周的車輛相形見絀,特別是那些用騾子拉的農用貨車,上面載著剛從鄉間收割來的農產品。這些貨車都粉刷成歡樂、活潑的顏色,連車輪的輪輻與固定在騾子身上的木桿也毫無遺漏。許多貨車的側面彩繪了圖畫,有戴著頭盔的騎士與頂著冠冕的國王,這些都是來自查理曼(Charlemagne)與羅蘭(Roland)傳說的戲劇場景,描繪著西西里民間傳說裡的古代英雄。但在一些貨車側面,麥可也看到在一名穿著鼴鼠皮褲與無袖白襯衫,腰帶插著槍,肩膀也揹著槍的年輕英俊男性畫像下面,潦草地寫了兩行字,句子的末尾是大大的紅色字母,拼出的人名正是「吉里安諾」。
在西西里流亡期間,麥可已經風聞許多吉里安諾的事。他的名字總是出現在報紙上。各地方的人總是談論著他。麥可的新娘阿波羅妮亞(Apollonia)曾向他坦承,她每晚都會祈禱吉里安諾平安,而幾乎所有西西里島上的孩子與年輕人都會這麼做。他們崇拜吉里安諾,他是他們的一份子,他是他們夢想成為的榜樣。吉里安諾在二十多歲的時候,年紀輕輕的他已被捧為偉大的將領,因為他擊敗了前來圍捕他的義大利國家警察。他英俊而且慷慨,他把犯罪所得用來濟貧。他的道德高尚,他不許手下盜匪調戲婦女與騷擾教士。當他處決告密者與叛徒時,他總是讓受害者有時間禱告與滌淨自己的靈魂,好讓他們能以最好的一面來面對彼世的統治者。這些事情麥可不需要有人告訴他,他已瞭然於心。
車子拐了個彎離開大街,屋牆上巨大的黑字海報吸引了麥可的目光。他僅能看到最上面一行有吉里安諾的名字。此時往車窗倚靠的班雅米諾神父說道:「那是吉里安諾的布告。不管怎麼說,他們還是控制著夜晚的巴勒摩。」
「上面寫什麼呢?」麥可問道。
「他允許巴勒摩的民眾恢復搭乘路面電車,」班雅米諾神父說道。
「他允許?」麥可微笑著問道。「一個亡命之徒的允許?」
在後座的另一邊,安多里尼笑了。「國家警察(National Police)會搭乘路面電車,所以吉里安諾炸了他們。但他會先警告民眾不要搭乘路面電車。現在他則承諾不會再炸車子了。」
麥可不帶感情地說道:「為什麼吉里安諾要把滿車的警察給炸了呢?」
維拉爾帝督察轉過頭來,藍色的眼睛帶著怒氣瞪著麥可。「因為羅馬當局愚蠢地逮捕了他的雙親,罪名是罪犯互通聲氣,事實上也就是他們的兒子。即便共和國上台,法西斯時代的法律還是沒有廢除。」
班雅米諾神父平靜而自豪地說。「我的哥哥克羅齊閣下安排讓他們釋放。喔,我的哥哥也對羅馬非常生氣。」
天啊,麥可心想。克羅齊閣下對羅馬感到生氣?這位克羅齊閣下除了是黑手黨的大人物(Pezzonovante),他究竟是何方神聖?
車子在一棟占滿整個街區的玫瑰色建築物前停下。每個角落頂端都有一座尖塔。入口前方有一頂特別而寬大的綠色條紋遮雨篷,上面寫著「溫貝托飯店」(HOTEL UMBERTO),門前守候著兩位身穿耀眼金色鈕釦制服的看門人。但麥可並未因眼前的輝煌景象而分神。
他老練地留意飯店前方的街道,發現至少有十名保鑣兩兩成對地走著,並且倚靠著鐵欄杆。這些人毫不掩飾他們的用意。解開的外套顯露他們身上佩戴的武器。麥可剛下車,兩名抽著小雪茄的男子立即上前攔住麥可,他們仔細搜身,任何小地方都不放過。但他們卻不理會維拉爾帝督察與其他人。他們一走進飯店,守衛立刻在他們身後關上大門。大廳裡又來了四名守衛護送他們走過長廊。這些人就像宮裡服侍皇帝的僕役一樣露出自豪的神情。
走廊盡頭兩扇巨大的橡木門擋住了去路。一名高坐在王座般的椅子上的男子起身用青銅鑰匙開門。他鞠了個躬,而在鞠躬的同時,也給了班雅米諾神父一個心照不宣的微笑。
門一開,迎面而來的是幾間豪華套房;開敞的落地窗讓人一眼望向廣闊高貴的花園,微風吹進檸檬樹的氣味,頓時滿室生香。一走進房間,麥可看見裡面還有兩名男子站崗。麥可感到困惑,克羅齊閣下為什麼需要這麼嚴密的保護?他是吉里安諾的朋友,也是羅馬司法部長的密友,即使巴勒摩街上到處都是國家警察,這些人也不是衝著他來的。那麼到底是誰,或是什麼東西,讓克羅齊閣下如此懼怕?誰是他的敵人?
套房客廳的家具原本是設計在義大利宮殿使用─巨大的扶手椅,既長又深宛如一艘小船的沙發,龐大的大理石桌,看起來彷彿是從博物館裡偷來的。這些家具與從花園走進來向他們致意的男子搭配得恰到好處。
他張開雙臂擁抱麥可•柯里昂。站立的克羅齊閣下身體極寬,看起來幾乎與他的身高相同。濃密灰白的頭髮如黑人般鬈曲,仔細打理之後,看起來像顆巨大的獅子頭。他的眼睛如蜥蜴般呈深色,葡萄乾似的眼珠子嵌在多肉的臉頰上方。雙頰像兩片大桃花心木板,左邊被刨得光滑平順,右邊則長滿橫肉,堆滿皺折。他的嘴巴倒是意外地玲瓏細緻,嘴的上方留了薄薄一層八字鬍。粗如帝國牆頭釘的鼻子聚攏整張臉孔,成了目光的焦點。
然而在充滿皇帝威嚴的頭部下方,散發的卻完全是農民的氣息。寬大不合身的褲子包裹著他的大肚腩,灰白色寬吊帶固定著他的褲頭。寬鬆的白襯衫才剛洗過,但並未熨過。他沒有打領帶也沒有穿外套,他打著赤腳踩在大理石地板上。
克羅齊閣下看起來一點也不像是「染指」巴勒摩各行各業,甚至連廣場小販也要刮一層油水的那種人。很難相信他必須為上千人的死亡負責,而他的命令在西西里西部要比羅馬政府更有權威,更難以想像的是,他的財富還超過了那些在西西里擁有廣大地產的大小貴族。
克羅齊迅速而溫柔地給麥可一個擁抱,他說道:「我跟你父親從小就認識。看到他有你這樣的好兒子,我打從心裡高興。」然後他詢問客人此行是否舒適,目前是否缺乏任何必需品。麥可微笑說,他很想吃點麵包,喝點酒。克羅齊閣下立刻讓麥可進到花園,就跟所有的西西里人一樣,只要有機會他就會在戶外用餐。
檸檬樹旁已經擺了一張桌子。桌子的玻璃擦得閃閃發亮,鋪了上好的白色亞麻布。僕役拉開寬敞的竹椅。克羅齊閣下熱情有禮地招呼大家坐下,看起來比他的實際年齡年輕許多;他現在已年過六旬。克羅齊讓麥可坐在他的右手邊,擔任神父的弟弟則坐在他的左手邊。他讓維拉爾帝督察與史帝芬•安多里尼坐在他的對面,他招呼他們時總是有些冷漠。
只要食物出現在眼前,西西里人就會變成守規矩的食客,在少數幾個能對克羅齊閣下開的玩笑中,其中一個就是只要能讓克羅齊享受美食,他就不會殺死敵人。現在,克羅齊坐在桌前,臉上露出和善愉快的笑容,當僕役把食物端上來時,他已經把刀叉握在手中。麥可掃視了整座花園。外頭有高聳的石牆圍住,至少有十名守衛各自散布在自己的午餐桌旁,但每張桌子不超過兩個人,而且隔著一段距離,讓克羅齊閣下與他的同伴擁有自己的隱私。花園裡瀰漫著檸檬樹與橄欖油的香氣。
克羅齊閣下親自為麥可夾菜,他把烤雞與馬鈴薯放在麥可的盤子裡,吩咐在義大利麵的配菜上撒一點起司粉,為酒杯添滿混濁的當地白酒。克羅齊興致勃勃地布菜斟酒,誠心地希望他的新朋友能享用美食佳釀。麥可正感到饑餓,從天亮到現在,他還未吃過東西,克羅齊一直忙著為他的盤子添滿食物。同時他也留心其他客人的盤子,必要的時候,他會使喚僕役繼續倒酒添菜。
最後,大家酒足飯飽,啜飲著濃縮咖啡(espresso),克羅齊準備要談公事了。
他對麥可說:「所以你打算協助我們的朋友吉里安諾逃到美國去。」
「這是我得到的指示,」麥可說。「我必須確保他安全無虞地前往美國。」
克羅齊閣下點點頭;赤褐色的大臉露出胖子特有的慵懶與和善的面容。令人驚訝的是,從那張臉孔與肥胖的身軀居然發出了活力充沛且音調極高的聲音。「我和你的父親都已經談好了,我會把薩爾瓦多•吉里安諾交給你。但是人生不可能事事順心,總有出人意表的時候。現在的我就遇上了難以恪守承諾的事。」他舉起手來,不讓麥可插嘴。「這不是我的錯。我並未改變心意。但吉里安諾不再信任任何人,就連我也一樣。這些年來,幾乎打從他成為亡命之徒開始,我就一直協助他存活;我們是夥伴。在我的幫助下,他成為西西里最偉大的人物,儘管他現在不過是個二十七歲的小伙子。但他的時代已經結束。五千名義大利士兵與野戰憲兵(field police)正在搜索山區。但他仍拒絕接受我的安排。」
「如此,我也愛莫能助了,」麥可說道。「我接到的指示是等待不超過七天,然後我必須啟程返回美國。」
(未完)
第一部│麥可•柯里昂│1950年
第一章
麥可•柯里昂(Michael Corleone)站在巴勒摩(Palermo)長長的木造碼頭上,看著眼前這艘遠洋客輪啟程航向美國。他原本要搭乘這艘船,但父親卻捎來新的指示。
他向小漁船上的人揮手道別,他們載他來到碼頭,過去幾年一直保護著他。漁船乘著客輪的白色尾波而去,像隻勇敢的小鴨緊跟著母鴨。漁船上的人也向麥可揮手道別;他可能再也見不到他們。
碼頭本身倒是生氣勃勃,到處都是頭戴便帽身穿寬鬆衣物的工人,他們正忙著從其他船隻卸貨,然後把貨物搬到已經來到長碼頭的卡車上。這些工人的身材並不高...
推薦序
烏雲間隙的金色光芒
──電影《教父》與小說《西西里人》 作者:乃賴
黑幫片與美國夢
每個民族都有自己的神話。在類型故事當中,讀者與寫作者共同編織著、分享著國族的寓言,在故事中映照彼此的鏡像。武俠故事中,對政治與歷史失望的人,在沒有法律、只有門派與神功的幻想世界裡,做著逃避現實,隱遁至梁山泊、活死人墓或海外孤島的夢想。在超級英雄故事中,熱愛當代生活的美國人,想像各式超人類,都來到現實生活中加入平凡人的行列,守護平凡人庸常的城市生活。在西部片或科幻片中,觀眾不斷尋找可以辨識自我的「他者」──或者是殘暴的紅番、或者是高貴的野蠻人,或者是宛如造物主的黑石板、或者是毀天滅地的外星艦隊。不同的時代、文化與故事類型,各自承載了一個國族不同的面向,唯有如此,類型故事才可以不僅僅是類似要素的重複翻轉,而是有更深層的文化意涵。
而黑幫故事,則反映了移民生活、城市歷史與美國夢。半世紀來最好的三部黑幫電影:《教父》、《四海兄弟》,以及《四海好傢伙》各自都對美國夢做出了最悲哀而詩意的詮釋。
在《教父》當中,美國夢被慘酷的現實擊碎。從維多柯里昂一無所有抵達紐約,到最後麥可柯里昂一統紐約,他所付出的代價是徹底背叛了最初的理念;在《四海兄弟》當中,美國夢則是幻影,四十年一場大夢,「麵條」和兄弟們為了生存開始闖蕩,但是半生過後卻是一無所有,徒留淒涼;而在《四海好傢伙》當中,美國夢從一開始就是一場惡夢:亨利夢想成為黑幫,於是他也成為了黑幫,過著夢想中黑幫的生活──有權有勢、無法無天,但是這場夢越做,越像是一場沒有盡頭的惡夢,發現時已經沉醉到無法清醒了,只能永無止盡的沉淪。
這三部片又有另一個共通點:主創都是義大利裔,以紐約為場景拍攝的黑幫故事。這絕非偶然。正如馬里奧普佐,因為正是浸潤在濃縮了美國移民歷史的紐約街頭,才能結合義大利文化與美國文化,從既旁觀又身處其中的獨特視角,創作出只有他們才能寫出的不朽故事。
大風起於青萍之末,派拉蒙總裁羅勃艾文在經歷了一連串黑幫片票房失利之後,他決定《教父》要讓義大利裔導演來拍攝。終於,時代的風吹向這群在紐約街頭成長的義大利後裔,他們在幕前幕後,走入了電影史:像是馬里奧普佐、法蘭西斯柯波拉與艾爾帕西諾、像是馬丁史柯西斯、勞勃狄尼洛與喬派西。
他們創造了一個時代,我們依舊在光輝燦爛的新好萊塢當中,繼續徜徉在暴力與詩意的紐約街頭。而在血泊與槍聲中,我們看到美國夢或驚醒、或沉淪,或化為泡影消失於虛無當中。
《教父三部曲》電影:美國文化與西西里文化的衝突
《教父》有三重結構:文化上,它是美國夢的縮影、移民生活與城市史;類型上,它是一個縝密而宏大的黑幫史詩,有著陰謀算計、暗殺突襲、背叛買賣,殺戮情仇,這些驚心動魄又讓人汗毛直豎的陽剛要素集大成者;而情感上,它是一個細膩私密、幽微纖細的家庭劇。所以即使經過了無數的致敬、借鑑,《教父》依然難以複製,因為大多模仿者只取了黑幫故事的類型要素,但是失去了文化上的縱深,以及家庭情感的內核。
而最難超越的,當然就是在文化層面上,《教父》所達到的高度。《教父》系列談的是美國文化與西西里文化之間的衝突。
一開始,包納賽拉在黑暗中獨白:「我相信美國。」但所談的卻是這個相信美國的老實人,怎麼樣在美國的司法制度和社會現實當中,徹底失去了尊嚴,最後只好求助於他曾經想要背棄的西西里文化。從此,這個文化的兩難就貫串了整個故事。
之後,麥可柯里昂一身軍裝,帶著打扮入時的典型美國女孩凱亞當斯,進入了柯里昂家族的傳統婚宴,格格不入的他對凱宣稱:「這是我的家族,不是我。」但是相信美國、投身軍旅成為美國英雄的麥可,卻被代表法律的警察打傷,最後他親自殺了警察麥克勞斯基和毒梟索拉索,流亡西西里島。
在西西里島的期間,好青年麥可徹底改頭換面,臉上的傷也代表他精神的蛻變:他成為了一個真正的黑手黨人,他也和凱斷絕聯繫,娶了西西里女孩艾波洛妮亞為妻。這時候的他,選擇了成為西西里人,和他古老的祖先一樣,不用再投入大洋彼端的腥風血雨。
但是兩個人的死,讓他不能不回到美國:桑提諾與艾波洛尼亞,前者讓他必須成為家族的繼承人,後者讓他結下不能不報的血仇。於是,麥可必須又回到美國,這時候,深刻而無法化解的衝突,出現在他的人生當中。雙手沾滿鮮血的他,不能再單純地當個美國人,而家族重擔和妻子之死,又讓他不能永遠在西西里,過著無憂無慮的生活。
於是,他找回凱,並且做出承諾:柯里昂家族合法化。原本見不得光的黑道事業,要全數在美國的光天化日之下,完成融合,麥可柯里昂讓家族事業合法的那天,也就是古老的西西里文化,和新興的美國文化,達成和解,創造新生的時刻。
可惜的是,我們知道美國文化和西西里文化結合的下場:「那是個兒子,而我殺了他。因為這必須結束。沒有人可以改變這一切,就算是你和你的兩千年西西里傳統也一樣。」
凱在《教父2》當中,對著麥可的咆哮,她讓他們的孩子墮胎,這一切都破裂了。美國與西西里,這兩者之間必然互相摧毀,而麥可的努力不但徒勞,最悲哀的是,命運逼得他要一手摧毀一切他最愛的事物。
在悲觀且充滿批判性的法蘭西斯柯波拉的視角下,《教父》無比陰鬱而悲哀,甚至一直到《教父3》,柯波拉依然要讓麥可贖罪,在他心中,《教父三部曲》就是一個好人成為壞人,背負無法救贖的黑暗罪孽的故事──而從他的兩部金棕櫚獎的電影《對話》和《現代啟示錄》可以知道,這就是他對美國的看法。
吉里安諾:烏雲間隙的金色光芒
但《教父》不只是只有柯波拉的版本。不管是從小說和電影的對比,或是從《西西里人》的故事,我們都可以發現,馬里奧普佐並沒有法蘭西斯柯波拉那般鍾愛悲劇。《教父2》當中最黑暗的情節:麥可下令殺死二哥弗雷多,就是柯波拉而非普佐的點子。在馬里奧普佐筆下,《教父》並不是一個純然的悲劇,而是一個有著英雄氣、江湖味、極度陽剛的男性神話。而《西西里人》更將這些特色發揮到極致。
《西西里人》發表於1984年,《教父》首部曲在1972年問世成為經典,而《教父續集》也在1974年收穫巨大成功。在整整十年之後,馬里奧普佐要推出續作,勢必面臨了巨大的考驗。柯里昂家族是個巨大而宏偉的宮殿,教父系列就是帝國衰亡的史詩,每根梁柱的頹圮都是必然且不可逆的。這個精巧的巨構,一磚一瓦都難以動搖,所以不能在主架構上橫生枝節。而在電影已經完美呈現的橋段,作為原作者兼編劇的馬里奧普佐,可能也沒有興趣用小說重現一次,因此,在小說續篇中,要如何找到新的視角,能夠讓教父故事更加生色,同時不失去馬里奧普佐本人的風格呢?
《西西里人》找到了一個絕妙的答案。電影教父三部曲只有一個絕對的主角,就是麥可柯里昂。整個主題環繞在麥可的墮落與罪惡,無比沉重、無比黑暗。但是《西西里人》的主角是帶領西西里與義大利當局、黑手黨戰鬥的鬥士薩爾瓦多‧吉里安諾,一個宛如加里波底的民族英雄,而麥可柯里昂,在居住西西里島的期間,收到命令要接吉里安諾回到美國,扮演旁觀者的角色。
吉里安諾是西西里的義賊,他充滿魅力,光芒萬丈,這個故事沒有柯里昂家族的陰鬱,而像是一個極致浪漫的武俠小說一樣,有著最陽剛的靈魂充滿力道的碰撞。從這個絕妙切入,馬里奧普佐找到了一個和電影不同,卻能相得益彰的原創故事。
吉里安諾的英雄篇章,夾雜在麥可柯里昂的黑色史詩當中,宛如在沉重烏雲當中灑落的金色光芒。在日後,麥可的黑暗內心,總會不時閃現吉里安諾的光芒。正因為其黑暗,光彩更顯得可貴,而其耀眼,也更顯得麥可的無邊絕望。
烏雲間隙的金色光芒
──電影《教父》與小說《西西里人》 作者:乃賴
黑幫片與美國夢
每個民族都有自己的神話。在類型故事當中,讀者與寫作者共同編織著、分享著國族的寓言,在故事中映照彼此的鏡像。武俠故事中,對政治與歷史失望的人,在沒有法律、只有門派與神功的幻想世界裡,做著逃避現實,隱遁至梁山泊、活死人墓或海外孤島的夢想。在超級英雄故事中,熱愛當代生活的美國人,想像各式超人類,都來到現實生活中加入平凡人的行列,守護平凡人庸常的城市生活。在西部片或科幻片中,觀眾不斷尋找可以辨識自我的「他者...
目錄
第一部│麥可•柯里昂│1950年
第二部│圖里•吉里安諾│1943年
第三部│麥可•柯里昂│1950年
第四部│克羅齊閣下│1947年
第五部│圖里•吉里安諾與麥可•柯里昂│1953年
推 薦
烏雲間隙的金色光芒─電影《教父》與小說《西西里人》/乃賴
附 錄
關於馬里奧•普佐與《教父》
馬里奧•普佐作品列表
第一部│麥可•柯里昂│1950年
第二部│圖里•吉里安諾│1943年
第三部│麥可•柯里昂│1950年
第四部│克羅齊閣下│1947年
第五部│圖里•吉里安諾與麥可•柯里昂│1953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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