絮語四季：大自然生命的悸動

名人推薦：「這365篇文章不僅引起了許多關注當代自然作家的哲學問題，還喚起對自然科學的非正式調查和季節性生活的觀察。」──美國知名自然作家／羅伯特‧芬奇

「認識、感受你身邊的自然環境，對生命萌發、環境變遷及他種生物交互溝通的認識，能夠使你感受到成為大自然一份子的喜悅。」──台灣大學副教授／鍾德憲

白羊座

三月二十一日

這是個春寒料峭、變化不定的時日；在接近傍晚的時分，我聽到沼澤那兒傳來第一陣蛙鳴。當這種聲音從尼羅河響起時，埃及的法老王所傾聽的也就是這種聲音。我想，當時這種蛙鳴也混合了我們的不滿與渴望。那第一聲抖動而昂揚的鳴叫，透露出一種孤寂的意味。不只是孤寂，因為我在其中聽到一種警訊，就如同法老王聽到了瘟疫的聲音。這種蛙鳴透露了生命（也就是動物生命）對於地球的回歸。這種聲音敘說了進化中最無法表明的一切──原生質（protoplasm）的那種可怕的持續性與流動性，也就是那種不可壓抑的繁殖力量──不是神秘的人類愛情，而是冷酷的兩棲類膠質。藉著這種膠質，身為脊椎動物的我們，與那些會爬動、翻騰、盲目卻會繁殖的有生命體結合了起來。這種鳴叫聲似乎大半在威脅我們：儘管人類表現得很愚蠢，十分徹底地自我損傷、噬蝕、敗壞，但這種聲音卻可能仍然在尼羅河、泰晤士河以及波多馬克河的沼澤中響亮著，不知道法老王哭泣亡兒那回事。

我總是認為，一旦聽到青蛙的第一聲顫鳴，我就會立刻在路邊的一個水池中發現第一堆的蛙卵。這種突現的動物，在灑出清涼而豐饒的神酒時，是那麼地快速。在以前沒有生命的地方，生命存在了。這種生命既討人厭又那麼美妙，既是銀黑色相間，又是黏糊糊的。簡言之，這種生命是粗生而令人興奮的，幾乎屬於原始的形式，屬於不可削減的元素。



三月二十二日

對古代的人而言，這世界是一個小地方，介於印度與極北地區的蘇利（Thule）之間。天空低垂在奧林匹斯山上，而天文學家還讓星星透露友善的氣息。沙漠中的埃及王朝以如下約伯所知的名字稱呼星星：「金牛星」、「北落師門」、「開陽」、「大陵變星」、「牽牛星」、「天津四」，以及「波江座α星」。對於希臘人而言，閃爍的星辰形成了他們的男女英雄的形像，也形成了野獸與鳥類的形像。他們的牧歌般神話所象徵的天堂似真理，在夜晚時燃亮於天空中，讓最單純的粗人也能了解。

太陽每年都循著一條寬廣的軌道──他們稱之為黃道帶──費力地穿過整個絢麗的天空。太陽進入每個星座後，就有一個符徵記下新的一月及新的意義與重要性。看啊，在降雨的月份裡，當尼羅河、底格里斯河與揚子江漲潮的時候，太陽是進入那些像「魚」以及像「水瓶」的星座中！在炎熱而乾燥的月份裡，太陽所進入的星座顯然是天蠍座──即沙漠之毒。誰能夠說，星辰在其條理井然的運行中，並不主宰一個人的命運？

最可喜的是，一年以春天開始，以春分開始。那是自然、純樸而像牧歌的一年，人們可以將它銘記在內心之中；人們可以憑藉他們在自己體內骨中的感覺而說出一天的日期。這是綠色的萬物、獸類以及候鳥全都會遵循的一年，這一年就像人的一生──從呱呱墮地到頭上出現哲學家的皤皤白髮。

三月二十三日

古老的曆書已享盡天年，現在壽終正寢了。那種預測天氣的智慧，以及那像菓園的草兒般自然迸出的單純信心，現在已經枯萎，而樸實的哲學、適時的預測與沉思所綻放的花朵，也已乾枯，只餘下微弱而古雅的芬芳。金牛宮、巨蟹宮，以及獅子宮所象徵的意義，對於現代人的心智而言，已經不復存在，就像一代以前的大自然哲學也不存在一樣。我們這個時代的人，已經目睹樹木遭受巨炮轟得光禿，也目睹鳥兒啄食人的眼睛。純真的日子已經不再。

並不是只有人類才是邪惡的。人類是大自然的一部份。被稱之為「猛烈炸藥」的原子分裂，也是大自然的一部份。還有，暴烈的死亡、強奪、痛苦與腐爛，也是大自然的一部份。它們在我們人類出現之前，就已經全都存在於這個地球上，顯得十分自然，存在於可愛的天空以及開花的田野中。

除了一種基於「大自然」的哲學之外，這其中並沒有什麼哲學透露出一點兒寫實主義。大自然展現微笑的臉孔，展現一種易為槍砲、橋樑與炸藥所征服的表面。然而，我們卻只有服從大自然的律則。紀元前巴比倫的漢摩拉比發表其言論，埃及的倫米斯下達其命令，老鼠們噬咬著，太陽照耀著，蜜蜂遵循其複雜而寶貴的秩序。花朵在春天展露其孩童似的臉孔，而細菌則慢慢地破壞生命的本質。今日，克里姆林宮下達其命令，梵諦岡發表其言論。明日，老鼠將繼續長胖，太陽將稍微老一點，而細菌將還是萬物之主──去除細菌會損害到其餘的生命。

一個人怎麼可能將自己的思維方式建立在「大自然」的基礎上，同時又顯示出快樂的臉孔呢？他怎麼可能在以下的情況中感到舒適呢？──頭部躺靠在枯萎的草地上面，面對日落崦嵫的太陽，一位終究難免一死的女人把頭緊靠在他的肩膀上。如要談談這種情形怎麼可能，他大可能要談上一年的時間。

三月二十四日

也許在希臘的坦佩，荒野的草地上有番紅花正盛開，而在義大利的帕埃斯圖姆附近，則水仙花搖曳生姿。但在這兒，一個西方世界的東部海岸上，春天卻是悲觀的人所謂的「現實主義」的季節──他們的意思是：歡樂的心情遭破壞。但歡樂的心情會來臨，就像孩子誕生時，歡樂的心情會來臨──在經歷痛苦之後。所以，乾燥的冷風仍然在灰色的天空下到處吹動。

並不是說，沒有什麼生命會開花或飛舞。蜜蜂出來一小時了，一小時的陽光。池塘裡，蠑螈的卵形成漆黑的漩渦漂浮著，而池塘上方，早起的蚊蚋在舞動著。在水流和小溪的地方，我能夠聽到一隻紅雀在鳴叫，請求我去發現牠，去發現牠！一群似黑色暴風的普通擬八哥棲息在樹枝上，而裸露的楓花兒正從鱗苞中綻放出深紅的芽尖，還有一隻歌帶鵐停棲在一棵赤楊上，赤楊擺盪著小小的金色尾巴。

我們對於包罩在美麗的花冠與花萼中的花兒很習慣了，對於大自然中可愛的萬物，養成很柔性的品味，所以幾乎完全不把赤楊的葇荑花視為一種花。然而，赤楊的葇荑花並不是別的東西──就是雄蕊的花粉囊，在風中散播受精的花粉。密集的小小雌花，像細小的圓錐體，在寒冷的荒野空氣中，等待著金色的花粉傳送過來。

我們的春天就這樣開始，開始於無葉森林──榛樹、赤楊，白楊與柳樹樹枝──的花兒慢慢開放。這是一種需要耐久力的工作，是在空中的一種生產過程，就像在池塘中的那種生產過程。這是一種很原始的開花情境，彷彿把我們送回史前的地質時代；當時，那些現在已成為化石的樹木，就像這些後代的樹木一樣在風中播種──在那個時代中，世界也正值赤裸的春天季節。

三月二十五日

春天的開始，春天的真正開始，非常不像詩人與音樂家所歌詠的春季。藝術家是在四月末或五月時意識到了春天；此時，我們大可以說，甚至村莊的白痴也會觀察到：鳥兒正在歌唱、築巢，田野的花兒在盛開，而螞蟻又開始表現那種眾所週知的勤勉。

但是，春天最初的日子是比較年輕的。春天羞怯地偷溜進來，是一個高大、裸體的女孩，有著一頭淡色的金髮，溜到我們這些披著毛圍巾的不天真、善懷疑的人之中，溜到我們由這些穿膠鞋的裝規矩的人之中，也溜到我們這些患傷風的拘泥世俗的人之中。年代久遠的田野香柏很秘密地在風中散播古老的花粉。柳樹中的一隻普通擬八哥，發出男孩子那種不穩定的破鑼聲，哇哇地唱起來了。沼澤上到處是水，走起路來很泥濘。橡樹仍然不結果實，顯得神祕兮兮。在紫丁香樹上，只有孿生的芽苞暗示即將成熟並開花。但在池塘中卻漂浮著團團漆黑的青蛙卵，顯然是生命處於完全的粗生狀態中，處於基本的形態與自然中。在現在這個時刻，人們可以發現生命的秘密，然而卻沒有人發現。

三月二十六日

兩千年以前，有一位巨人大步地跨出了拱廊，要去捉住生命，要去說明生命。他走上海邊的「原始軟泥」，要去尋覓生命的本源。他想著，就在那兒──如果他會在任何地方發現的話。就在那兒，鹹水與土地相遇，黏泥顫動著，像是一種有生命的東西，從其中出現了不定形的奇異原始生命，而它們本身幾乎就是一片片有生命的軟泥。當時，這位巨人亞里斯多德認為：非常淺顯的，有生命的東西是用死去的無生命東西製造成的，而所有活過的東西的軀體又會回歸死亡，以便再度使用。所以，並沒有東西浪費掉；全都以一種永恆的周期運行著。他確知：醋線蟲是從醋中產生，大蒼蠅是從糞便中產生，蜜蜂是從腐爛的果實中產生，而池蛙則自雨中產生。

但是，甚至亞里斯多德的眼睛也在裸視中呈現半盲狀態。他不曾夢想到種子與精子；他沒有猜測到細菌。現在，人類能夠低頭凝視顯微鏡，抬頭仰望露臉的星星。並且，看啊，透鏡只是把事實複雜化，加深了神秘。

現在我們知道：「自然生殖」是不可能的。生命只能從生命中產生。古代印度人的生命象徵不就是一隻蛇咬著自己的尾巴嗎？我們的這些阿利安人兄弟，是很直覺的老夥伴，他們的迷信很有智慧，就像年老的女人一樣。我們發現，生命是一個封閉──不，施了魔法──的圈圈。無論你在什麼地方拾起它，它都已經開始了；然而，一旦你努力要去跟隨它，它卻又已經快要結束了。

三月二十七日

亞里斯多德首先了解到生物學為一門科學，認為自己也把握了生命本身的秘密。他從大量獨創性的觀察中，推論出一種宇宙論，像一座純粹的希臘神廟，很對稱，很令人滿意。有兩千年的時間，這種宇宙論儲藏了人類寧靜的智力。

這是一種絕對的哲學；不必再為它增加什麼；如非難它，則是異端的行為。這種哲學追溯那種從海潮軟泥進展到人類的生命升進，追溯比動物低下的植物，追溯按照智力高低排列的動物。在人類之外，無法想像別的什麼──除了上帝，即至高的智力。上帝是完全精神性的；沒有生命的岩石是完全物質性的。這個地球上的有生命東西是精神注入物質之中。

這種觀念也提供詩人或牧師所喜愛的內容，因為這種觀念讚美這個地球及其豐盛。這種觀念又相當吻合天空的壯麗、腳旁花兒的美、鳥兒的狂喜！今日喜愛大自然的人只會希望這種觀念是真實的。

亞里斯多德感到很確定。他指出一座採石場中的大理石。大理石本來只是物質；然後雕刻師以鑿子敲擊它，心中存有一種形狀。有了形式，靈魂就進入大理石之中。所以，一切有生命的東西都充滿靈魂，有的多一點，有的少一點。但是，甚至一隻水母也被注入了岩石所沒擁有的那種東西。如此，生存的本源是在於至高的智力，萬物都有一種智力的因，並有助於達成其有益的目的。這個目的是：發展較高的生存面。科學的始祖認為，科學只需要把拼圖拼湊起來，顯露出一切都很美妙的那種宇宙設計，讓人們去讚美。

三月二十八日

有著一副鷹鈎鼻的阿威羅伊是西班牙裔的阿拉伯人，於一一二六年出生於科多瓦，有一度是色維爾地方的法官。他緩慢地搖頭，表示不贊同；原來，他是不喜歡亞里斯多德的那個比喻，說什麼雕刻師賦予大理石生命與形式。他敏銳地觀察到一點：如果雕像的輪廓在大理石還在採石場時，就已經在石中形成，那麼，這個比喻才能夠充其量派上用場。我們正是如此發現生命的。樹木是在種籽之中形成的；未來的動物已經存在於胚胎中。無論我們在什麼地方注意看，我們都會發現：形式、結構、適應本來已經存在。我們不曾看到從無生命中創造生命的情況。

伽利略也試圖去動搖煩瑣哲學家式的亞里斯多德神殿中的那些樑柱。像伽利略這樣長期習慣仔細觀察的科學家，是不會相信不可思議的旨意的。星辰最接近亞里斯多德的上帝，應該以神祇般的準確性移動，但伽利略仔細審視，卻發現星辰在整個天空中出現了奇異的差錯。他聳聳肩，但卻很滿意。大自然本身就是奇蹟──具有瑕疵的大自然本身就是奇蹟。科學還是無法去發現大自然的力量是什麼；科學只能發現大自然的力量如何運作。

三月二十九日

亞里斯多德的美妙想法是由這樣的：每種東西都有助於一個有用的目的，並且是偉大的設計的一部份。這種想法很令人舒慰，能夠維持生命，就像乳頭之於嬰兒。例如，你問：草有什麼用？這位虔信的人會告訴我們說：草的存在是為了營養母牛。母牛存在於這個地球上，是為了營養人類。所以，所有的肉都是草，而草出現在這個地球上，是為了人類。

但是，請問，人類是做什麼用的？要是人不見了，那麼除了他的狗之外，會有任何人想念他嗎？會因為世界上沒有人類來讚美太陽，所以太陽就不再照射亮光嗎？隱藏在矮樹叢中的那些小動物會傷心嗎？那些高傲、高貴的野獸內心會感到孤獨嗎？其他的猿猴類會覺得自己的國王不見了嗎？上帝、耶和華、宙斯、阿拉會想念讚美歌與讚美詩的聲音嗎？會想念乳香與阿諛言詞的芬芳嗎？

我們考察大自然的眾多證據後還是無法確定：宇宙是為人類設計的。我們也無法確定：宇宙是為任何目的而設計的──甚至不為「對稱」這個可憐的目的而設計。有勇氣的思想家必須直視自己的環境的不友善層面，接受一個嚴厲的事實：這宇宙對他而言是有敵意的，是致命的──除了宇宙允許他在一個很狹窄的區域那兒生存幾億萬年之久。

三月三十日

偉大而古老的希臘人亞里斯多德，其智慧聽起來古舊而過時。他宣稱：生命是靈魂滲透物質。什麼？他是說水母、牡蠣、牛勞中的靈魂？所謂靈魂，他不可能是指大數的保羅（Paul of Tarsus）或希波的奧古斯丁（Augustine of Hippo）稱之為靈魂的那種道德特性。亞里斯多德勿寧是在談論那不確定卻又基本而珍貴的東西。這東西將最低下的微生物從塵土中分開；使得醜陋的千腿動物逃離死亡；使得鳥兒在早晨的狂喜中傾吐心聲；使得男人對女人的愛成為一種神聖的事情，對於種族的延續而言相當神聖。

但是，這種東西除了是生命本身，還會是什麼呢？在所舉每個實例中，亞里斯多德都只是斷言：活著的東西是物質被一種稱之為生命的高貴、抖動、震顫的東西所滲透。這是一種神秘，而他的勻整宇宙論並沒有解決這種神秘。但是，雖然亞里斯多德沒有提供我們事情的真實情況，然而這並不是他的錯。當我們越來越了解大自然時，大自然本身就會讓我們放棄早期的信念。

三月三十一日

亞里斯多德的房間位於「學園」（Lyceum）的小小神殿之中。這些房間算是最初的實驗室，他在那兒以解剖的方式裸露生命的筋骨。「學園」這個世界並不那麼接近其鄰居「帕德嫩神殿」，反而更接近現今麻州伍茲霍爾（Wood's Hole）的海洋生物站。「學園」的主人在海洋生物方面所做的工作，就像歐幾里得在幾何學方面所做的工作。他在小雞胚胎學方面的作品，現在仍然是生物學研究方面幾乎完美的論文。他的作品所透露的獨創性與視野，還有他要讓生物學成為獨立科學的莊嚴夢想，也許都是以後的人所無法超越的。

亞里斯多德不像今日很多比較膽怯或比較沒有天份的研究人員。他禁不住要對一切提出結論。我們應該說，他的宇宙論是他的那個時代所能出現的有關生命本源與性質的最佳哲學，也許是唯一可能的哲學。我們全都能夠在骨子裡感覺到，我們很高興接受他的想法，包括「設計」、「對稱」、「目的」、「朝著他認為存在的精神神性去進化」。

但是，就像亞里斯多德本身教我們去觀察、研究，以及推論事實所迫使我們去推論的事情，同樣的，我們也必須承認：大自然本身，一個世紀又一個世紀──實際上是一天又一天，在科學進步的旋風中──催迫我們越來越遠離亞里斯多德的想法。大自然在每方面都無法確證亞里斯多德這位莊嚴老者的可貴見解。有些人傾向於主張說：如果大自然沒有「靈魂」，沒有目的，也沒有對稱，那麼我們就必須將它們放置進去，不然大自然的結構就會變得很可怕、無法忍受、令人生氣。對於這樣的人，科學家只能說，「隨你高興怎麼想吧。」

白羊座

三月二十一日

這是個春寒料峭、變化不定的時日；在接近傍晚的時分，我聽到沼澤那兒傳來第一陣蛙鳴。當這種聲音從尼羅河響起時，埃及的法老王所傾聽的也就是這種聲音。我想，當時這種蛙鳴也混合了我們的不滿與渴望。那第一聲抖動而昂揚的鳴叫，透露出一種孤寂的意味。不只是孤寂，因為我在其中聽到一種警訊，就如同法老王聽到了瘟疫的聲音。這種蛙鳴透露了生命（也就是動物生命）對於地球的回歸。這種聲音敘說了進化中最無法表明的一切──原生質（protoplasm）的那種可怕的持續性與流動性，也就是那種不可壓抑的繁殖力量──不是神...

推薦──自然與人文的省思

◎　台大農學院副教授 鍾德憲

試問，一位科學研究者，能否對身邊的環境敏銳而深刻的感受，卻以詩人般的感性抒發對大自然的讚嘆。試問，一位文學創作者，能否在對身邊花草鳥蟲所帶來的生命悸動有所感受外，也對生命運作的源由有所了解而產生對生命本質的景仰。《絮語四季：大自然生命的悸動》讓你在翻開幾頁如日記般的吐露後，感受到兩者的融合。這樣的特質，逐漸在現在社會中消失，自然學者或博物學家幾乎已不存在，如今講究的是專門。科學進步所導致的專業分工，使得科學研究者鑽研於專門的領域，埋頭於試管、顯微鏡及電泳膠片時，卻忘記了春夏交會之時，實驗室外的杜鵑已開謝如時令，芭蕉梧桐也已準備迎接夏意，空氣中滿溢著生命的騷動。

在台灣這種亞熱帶地區，季節變化並不明顯，所以人們對季節輪換所帶來的變化失去感應，尤其是生活在柏油、水泥與玻璃帷牆所構築的都會區，更使人容易對大自然的變化採取漠然的態度。加上電腦科技的發展，人們習慣以螢幕與鍵盤與人溝通，一切可在虛擬世界中完成，更加速對自然生命的漠視。那春季萬物萌芽、夏季滿眼綠意、秋季飽滿豐收及冬季潛藏蕭瑟的感覺，不再由你的感覺器官去感受，而只能由書本、網路及電影中去欣賞。這種隔絕容易使人對其他人或生命失去同感性，久而久之，所餘下的僅是孤立的個體及對自我的憐愛。

現在的兒童，除了偶而課程安排到野外踏青賞花、採集標本外，有多少人在平常上、下學途中，會為花園中開得正熱鬧的紫藤花駐足讚嘆，或在星期假日的野外郊遊時，有多少人會為觀察蜜蜂採蜜或螳螂捕蟲而蹲在小徑邊仔細研究？更不用說，有多少人會趴在家裡屋角觀察蜘蛛織網捕蠅蚊，螞蟻相互爭地盤、搬食物？雖然這些都已有偉大的自然學者做過仔細而詳盡的研究，但是比較起從書本、畫冊中讀來的知識，親眼見到螞蟻打架、螳螂待勢出手的架勢時的悸動，相信在幼童心靈上所產生的影響不可忽視。而他們在觀察時所表現的專注神情，則是另一種令人難忘的情景。

每天都有不少人根據自己的星座上網察看今天的運勢。試問，有多少人知道自己星座在天上的位置？近年來，我們開始過所謂中國情人節，試問，有多少人知道天上銀河在何處，而牛郎織女又是如何被分兩地？如果你曾整夜在屋外觀察天上星象，看天上星座隨著時間由東往西移位時，就能夠體會何謂物換星移，為何古人以特定星辰出現時間來判斷季節變遷。

認識、感受你身邊的自然環境，獲取一些基本常識並不難。對生命萌發、環境變遷及他種生物交互溝通的認識，能夠使你感受到成為大自然一份子的喜悅。亞里斯多德說：「當事情發生的最初你就知道時，你的瞭解將最徹底」。因此，當環境將有所改變時，與周遭一起成長的我們就能感同身受，尋找兩贏的解決方案。

二、三十年來，台灣的經濟發展令世人驚訝，也讓我們嚐到它所帶來的富裕與便利。但是生活品質是否相對提高，卻值得商榷。環境的污染及破壞，都在經濟發展的旗幟下被忽視，如今，我們逐漸遭遇到大自然環境的反撲效應（多數地區一雨成災、山區土石流、九二一地震災害等等）。下一個階段的經濟發展大家應記取歷史的教訓，否則我們將無所退路。二十一世紀是生物科技的世紀，國家政策的發展也正朝這方面努力，但是從報章媒體所做的報導及坊間流傳以訛傳訛的訊息中可看出，人們對一般生物知識的貧乏與無知，卻令人懷疑我們的努力是否足夠。生物科技的發展除了人才與資本這些必備條件外，一般大眾對自然生物的認識與體會，尤其是共同生活圈的觀念，更是不可或缺的。

只盼望，因需要再建一條公路或一座電廠時，主事者或工程單位能夠考慮是否會破壞某些動植物的棲息地或大家踏青賞鳥捕蟲的場所，而考慮到補救方案。若承辦單位忽略了，更盼望一般大眾意識到這種破壞而提醒他們。這一塊我們和代代子孫要生活的地方，並不是全力發展經濟就可以解決所有問題的。近年來，我們已嚐到過度發展所導致的環境反撲效應，為求一個可以永續發展，世世代代可以生活的乾淨環境，如何與周遭環境的一草一木和平共處，是從我們這一代必須開始做的事，同時也負起教育下一代的責任。從對周遭花草蟲鳥及生態的初步認識瞭解，進而體會自身與大自然相互依賴關係，人為大自然一部份的觀念才能深植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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