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中人魚

莉娜在原地站著不動，接下來的五分鐘內不斷發抖。

如果她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剛才看見了一隻美人魚。如果她只是幻想出那個閃亮的尾巴，那麼就是有一個女人正在嚴寒海水裡。如果是這樣，她不是已經溺水，就是潛水到其他莉娜看不見她的地方，因為她的視線一直沒離開水上。

最終，莉娜百般不願意地從海邊走回來，她的雙腿發軟。那女人不見了，海豚也走了。

莉娜第一次隱約相信：剛才那不是人類。那是一隻美人魚。

莉娜忍不住輕笑。真的有美人魚。

她停下來回頭看海。她真的走了嗎？神奇的一刻就這樣結束了嗎？回來啊，她想。拜託。

美人魚剛才跟那兩隻海豚在玩，莉娜確信。遼闊而深邃的海洋住著童話中的生物，活生生的存在。她們跟海豚玩。她們可能要吃東西也要睡覺，因為生物不都要吃飯睡覺嗎？她獨自生活……或許是跟其他美人魚一起生活！莉娜倒抽一口氣，想像一大群美人魚……一群美人魚要怎麼講？一群人魚？一堆人魚？

她不得不離開，莉娜想。她們不想被看見。

莉娜開始跑步。她必須做點體能活動，讓她的身體趕上她快速的心跳。

跑到岩石的時候，莉娜停下來把手放在粗糙石頭上，感覺石頭堅硬的存在。疑慮已經開始。

那是一個女人。

當然了。

她一大早出來游泳。

沒穿潛水衣？莉娜的實際面提出疑問。那個尾巴又是怎麼回事？

沒有尾巴。

只是光在海浪上的幻覺。

莉娜點點頭。她常在海上看到一些東西──結果不過是水花或潛水的海獅。

□

莉娜到家的時候，她已經說服自己她看見的是一個女人，不是一隻美人魚。

她踏進黑暗的屋內。大家一定都還在睡，她想。

「驚喜！」科爾大喊，從客廳跑進來。

莉娜嚇了一跳。

「我們都躲起來，」他解釋。他的兩隻眼睛閃亮得像煤氣燈。他伸出手抱著莉娜。「生日快樂。」

她的父母跟著進來，也抱著他們兩個。

「團體抱抱，」科爾說。

「謝謝大家，」莉娜說。「你們這麼早就起床了！」

「只有這樣才能給你驚喜，」她爸說。「媽定六點的鬧鐘，但你已經出去了。於是我們就在客廳蹲著等你。」他打呵欠。

「爸又睡著了，」科爾說。他開始唱，「祝……你生日快樂……」

她的爸媽加入一起唱。

大家充滿愛看著她，讓莉娜同時又想哭又想笑。「謝謝你們，」歌唱完的時候她說。

「我開始來做鬆餅，」她媽說。她幫莉娜把一撮頭髮往後撥。「你的生日散步還好嗎？」

莉娜的笑容消失。如果剛才是一個女人在游泳，她到哪去了？

「很好，」她說。「非常好。」她只是游走罷了。那是個女人，她游去看不見的地方。

「好，」她媽說，捏了她一下。「現在……早餐時間！」她轉身走到冰箱前。

「媽，」科爾說。「也可以吃培根嗎？」他跟在她背後。

「我不敢相信你十六歲了，」莉娜的爸說。他眨了幾次眼睛，然後轉過身。莉娜知道他試著把眼淚眨回去。他走到客廳，說，「我給你的禮物在這裡。」

莉娜跟著。他爸拍拍身邊的沙發椅，莉娜坐下。他給她一個小盒子。「生日快樂，甜心。」

她笑笑。「謝了，爸。」莉娜打開盒子，看見裡面是一條銀色手鍊。她把手鍊拿起來──鏈扣部份懸吊一個海豚飾品。

她打了個寒顫。

「爸？」莉娜問。

「嗯？」

我在水裡看見東西，她想。

現在他看著她，所以她不得不說話。她想都沒想，問，「『藍苺月亮』對你有什麼意義嗎？」

她爸停頓了一下。「事實上，有。」

「真的？我早上醒來的時候在想這個。」

「是嗎？」

「對，我腦子裡一直在唱一首歌：『在銀色月亮的光芒下，』可是這歌詞好像不對。」

他試著微笑。「那是你小時候露西編出來唱給你聽的歌。」

「真的？」

他點點頭。

「怎麼唱？」

他看一下廚房的門，然後輕輕唱起，

『在藍苺月亮的光芒下

我們在莉娜房間

唱這首歌

在藍苺月亮……』

莉娜一起唱：

『……的光芒下

我們在莉娜房間

唱這首歌。』

他們相視而笑。

「為什麼是藍苺月亮？」莉娜問。

「我也不知道。可能因為你愛吃藍苺。」

「喔。」莉娜看看她父親。「她常常唱給我聽嗎？」

他點頭，臉上寫著思念。「一天到晚唱。」他露出一抹斜笑。「有時候，如果我表現很好，她甚至也唱給我聽。」

莉娜快速看他一眼。他知道她唱歌給阿凱聽嗎？

但她爸的視線迷離，顯然他正沈溺在往日回憶裡。

莉娜感到一股奇異的嫉妒──她不記得她的母親──只有和她一起在海邊的破碎印象。

對母親的模糊回憶，忽然被銀色尾巴的鮮明影像取代。

她是真的，莉娜想。那美人魚是真的。不是我想像出來的。我得再見她一眼。「爸，」她說。

「是的，甜心。」

「今天是我生日，」莉娜說。「請你教我衝浪。對你可能也有好處！如果我們一起下水，或許你就會──」

她父親站起來，在她身邊留下一個冷冰冰的空位。「對不起，莉娜，」他說。「我沒辦法。」

莉娜也站起來。「好。」她往樓上走。

「你要去哪裡？媽正在做早餐。」

「我馬上下來，」她說。

回到房裡，她在床上坐下，伸手拿手機。

牆上幾百道浪朝著她招手。莉娜伸出手用手指探索拼貼的海洋。

我若想再看到那美人魚一眼，她想，我就得去神奇灣。唯一能在神奇灣下水的方式就是在衝浪板上。

她傳一個簡訊給阿凱：請告訴安妮我準備好要上課了。

□

當晚莉娜的生日派對，是與好友歡樂的三小時。晚上她躺在床上，試著回想她最愛的是哪一部份。

是從四年級就開始暗戀她爸的瑪莎用卡拉ＯＫ高唱U2〈有你或沒有你〉（With or Without You），還是萊絲禮跟她男友比賽看誰能吃最多辣鮪魚捲？（萊絲禮以十五個獲勝。）

阿潘送的整套精裝珍．奧斯汀（Jane Austen）全集也很貼心。「搞什麼，」她說。「我沒法忘記我的名字是出自《傲慢與偏見》（Pride and Prejudice）。」

不對……最棒的是阿凱的禮物──一隻絨毛水獺抱著一個粉紅色小盒子。莉娜打開盒子，裡面的粉紅色緞布上有一對閃閃發亮的珍珠耳環。

「把珍珠送給我的珍珠，」阿凱說完滿臉通紅。

莉娜躺在床上，想著那一刻。那時她親了他一下，在她父母面前。因為一個男生會為你做這樣的事……那一定是愛。她摸摸已經戴在耳垂上的耳環，發誓永遠不拿下來。

我好幸運，她想，然後閉上眼睛。當睡眠開始沖淡她甜蜜十六歲派對的記憶，

她腦海裡最後一個鮮明影像是海裡一個白色肩膀的女人正對著她看。

莉娜在原地站著不動，接下來的五分鐘內不斷發抖。

如果她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剛才看見了一隻美人魚。如果她只是幻想出那個閃亮的尾巴，那麼就是有一個女人正在嚴寒海水裡。如果是這樣，她不是已經溺水，就是潛水到其他莉娜看不見她的地方，因為她的視線一直沒離開水上。

最終，莉娜百般不願意地從海邊走回來，她的雙腿發軟。那女人不見了，海豚也走了。

莉娜第一次隱約相信：剛才那不是人類。那是一隻美人魚。

莉娜忍不住輕笑。真的有美人魚。

她停下來回頭看海。她真的走了嗎？神奇的一刻就這樣結束了嗎？回來啊，她想。拜託。

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