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撲通——」紫蘇落水了。
冰冷的水漫過她的肩,她不小心吃了幾口,嗆咳得厲害。
推她下水的小太監繞回主子娘娘身邊,跟著岸上的人群嘻嘻哈哈。
紫蘇還聽見娘娘揚聲大罵:「什麼奴才,連帕子都不會撿!
現在自己掉進水裡,讓池子起波紋,把帕子推得更遠了!」
恍惚間,她憶起剛進宮時,一位公公曾對小宮女們說:
這後宮的水吶,深得很,沒靠山沒本事的話,當心——淹死妳們!
她沒靠山可以作威作福,也沒本事能夠譁眾取寵,
所以她凡事低調,只求善盡本分,從未想要招誰惹誰。
但人在深宮,身不由己。就像眼前這位娘娘,
只因她與紫蘇伺候的娘娘爭寵,便恨屋及烏的想盡辦法羞辱她。
而自己親身侍奉的娘娘,又總是陰晴不定,心思難以捉摸……
她咬著牙,默默承受這一切,因為她知道,
她入宮從來不是為了追求幸福;她入宮,是因為沒有別的選擇。
欲哭無淚的時刻,她的腦海浮現那日對娘娘出手相救的遼王殿下。
只要想起他,她就覺得心安,覺得增加百倍的勇氣。
她不是不曾絕望的認知到,他們的身分有如雲泥,
但,如果他能記得她,哪怕只是一時半刻,
那她這一生,也不算白活了……
章節試閱
第1章
景朝,隆冬時節
這一日風有些緊,天上正下著雪沫子,整座皇宮都籠罩在一片厚厚的鉛雲下,高肅的宮牆冰冷無言,比往日更顯得幾分壓抑、令人生畏。
地上已積了薄薄一層雪,夾道內行走間的宮人,腳踩在上面不停發出「咯吱」的輕響。
在離通訓門不遠的一堵宮牆下,有個穿著淺紫色交領短襖、柳綠馬面裙、眉目靈秀的身影,正頂著風,一臉焦急地往長春宮方向趕去。
長春宮是梅端妃的居所。
而她是在端妃身邊伺候的一名小宮女,名叫紫蘇。
雪粒落在紫蘇白淨細嫩的雙頰和額頭上,沁涼涼地化開了,又有風不停地從領口處鑽進去,凍得她手腳冰冷,但紫蘇不管不顧,一心只想早些趕回去報信。
若遲一刻,端妃和她腹中尚未出世的孩子就有大危險了!
先前天上還未下雪時,端妃因覺得口澀,特意命她去御膳房取些醃酸梅來,誰知酸梅未拿到手,無意間卻聽到兩名小太監在門外,說麗妃娘娘剛帶了人,氣勢洶洶地去長春宮,想必是要弄死端妃的胎兒……紫蘇一聽見,顧不上酸梅,急忙就往回趕。
快拐過夾角時,忽然聽見對面也有腳步聲傳來,紫蘇一驚,想要避讓,但她跑得太急,雪面又有些滑,收勢不住,逕直撞在了對方的身上!
幸好她身體輕巧,並不笨重,對對方來說,撞一下也沒什麼大礙。
對方被她一撞,明顯也吃了一驚,但沒有吭聲,身形也沒有歪。
他身邊一個穿紅羅銷金袍、束著犀角帶的老太監卻罵開了口:「瞎了眼沒規矩的東西,好端端居然衝撞殿下!」
紫蘇撞了人,本有些心慌,聽見罵聲更生怯,勉強站穩後,抬眼先看向罵人的老太監,憑他的穿著和嘴臉,即知他在宮中的等級不低,可想而知他陪同的那一位身分更——
紫蘇深吸一口氣,轉眼再看過去,對上一張輪廓俊美無儔的面孔。
她認得的,是四皇子遼王宮棣。
凡到了元宵、端午、中秋等吉慶佳節,宮中都會設宴,不僅皇上、皇太后、諸位妃嬪,還有皇子們都會參加。紫蘇長年隨侍在端妃身邊,跟著見識過幾次,自然也見過遼王。
當下宮棣和冒失的小宮女四目交接,一時沒有說話,只用幽暗深邃的眸光冷冷打量了對方一遍。
看上去年紀並不大,長得也眉清目秀,但卻有些奇怪……
奇怪的是,他既隱約覺得自己見過她,又覺得有些面生。
不過論身分尊卑,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子,她只是後宮中一名極普通的小宮女,不認得本就是理所當然,就算偶爾打過照面,忘了也正常。
紫蘇被遼王的目光攫住,心存畏懼,兩膝一軟,跪了下來!
「四殿下恕罪——」她的聲音在漫天飄灑的雪粒中猶顯嬌怯,尤其是在高高宮牆的映襯下,跪下後的身影更顯弱小。
宮棣冷眼看著,腦中卻忽然如電光石火般想了起來。「妳是端妃身邊的小宮女?」
兩個月前他見過她們——她和懷有身孕的梅端妃——在太后那裡。
當時他去請安,進了門見端妃也在,正誇讚這小宮女性情好、記性又好,別的太監宮女疏忽了的,她都默默地記在心裡,太后聽了高興,正巧又有進貢的鮮果,便讓人賞了幾只果子給她。他本不在意,見她們說得熱鬧也就隨之多看了一眼。
只一眼,看清了跪在面前的那抹纖巧的身軀,和蓮容上兩彎細眉。
可是看看也就罷了,眼光移走,他隨即不放在心上。
沒想到兩個月後再度遇上,他居然能原原本本地憶起了當日的場景。
紫蘇見遼王開口問自己,吃了一驚,又不敢遲疑,當即承認。「奴婢的確是長春宮裡的。」說完把頭伏得更低了兩分。
宮棣尚未應聲,身邊的老太監抬頭瞅了瞅陰霾的天色,尖著嗓子插嘴勸:「殿下,天寒地凍的,理這種東西做什麼?雪又下得緊,還是讓老奴陪殿下快去太后那裡吧,免得太后等急了,催人來問。」
他說話的嘴臉雖然刻薄,說的倒也有理。
無論如何,給皇祖母請安的事,總不能隨意耽擱了。
宮棣不再理會眼前的小宮女,抬腳便想起步。
沒想到紫蘇乍聽見「太后」二字,靈光一閃,咬咬牙,不顧地面覆雪冰冷,「蹭蹭」膝行了數步,攔在他們面前。
「求殿下救端妃娘娘——」她吸口氣,強作鎮定,拋出了這句。
老太監差點氣歪嘴。「雪泥糊了眼的混帳東西,說哪門子胡話?端妃娘娘正懷著龍胎,母憑子貴指日可待。妳既是長春宮內的人,不在裡面當差伺候,跑出來半路攔住四殿下!讓殿下救妳們端妃娘娘?難不成娘娘是磕了還是碰了?縱然有什麼不對勁,也有御醫,憑殿下他——」
紫蘇心急如焚,不等他囉嗦完,斗膽打斷了。「是麗妃娘娘。」
老太監不分青紅皂白,越加生氣。「好哇,越發混帳了,還敢牽扯上麗妃娘娘!」
宮棣看也不看,抬手止住他的聒噪,兩眼只盯著紫蘇。「妳說下去,出了什麼事。」
她細白的臉上透出焦急和悽惶,他不會看錯的。
這裡是法度最森嚴的後宮,若非事關重大,她莫名跪在他面前說出這種話來,後果會是什麼,她和他都知道。
紫蘇鑒於情況緊急,來不及細說,只得理了理心緒,簡明扼要地道:「殿下若肯相信奴婢所說,還請隨奴婢去一趟長春宮。求殿下帶端妃娘娘去永壽宮見太后,到了太后那裡,娘娘她自然就安全了——麗妃方才帶了人,要去長春宮弄死端妃娘娘腹中的孩子。」
一口氣說完後,她雙目盈盈,焦急的淚珠居然隨之滾落面頰!
紫蘇既慌且急,話說得有些快,在遼王的面前本是無禮的舉動,但宮棣卻耐心地聽完,並沒有苛責。
他甚至初聽完就相信了她所說的。
自古後宮易出禍事,女無美惡,入宮見妒,父皇的妃子們爭寵本也不是什麼新鮮事。何況那個周麗妃,她是近半年來最受寵的一個,據說其人妖嬈潑辣,仗著聖寵成天欺負這頭、打擊那頭,說她妒忌端妃懷孕以致喪失了理智,原就有六七分可信,再加上眼前的小宮女——
柳葉眉下那一對流過淚後而更顯盈亮動人的眼眸……
他相信她既沒有說謊,也沒有誇大事實。
這種焦急的表情不會是裝出來的,宮棣篤定。
人人都知道,在當今的幾位皇子裡,唯四皇子遼王最沉穩敏銳,目若燃犀,洞察力過人,鮮少有人能在他的面前弄虛作假。
紫蘇說完,不僅急得落淚,又咬牙連磕了三個響頭,原本白淨的額上已泛起一塊紅腫。
宮棣微微吃了一驚,本想出手攔下她,但沒想到這小宮女心意堅決,他的手剛從袖中探出,她卻已磕完,既來不及了,也就作罷,他不動聲色地收回手。
「妳先起來。」他的聲音也同這隆冬時節的氣候,冰冰涼涼的,聽不出多少溫度。
紫蘇不敢起身,落淚更凶。「殿下不答應,奴婢寧願凍死在這裡!」
自己越耽擱,端妃娘娘的危險就越大。
老太監在一旁聽見她竟說這種話,又氣得差點跳腳。「反了天了,憑妳算什麼,居然跟殿下講條件!真凍死了,也不過拖出去——」
宮棣冷冷打斷他。「你先去永壽宮,跟皇祖母說我隨後就到。」
老太監不由怔了怔,揣摩著他的口氣。「殿下,可看天上這雪……」
宮棣只看了他一眼。「這雪下不死人。」
老太監仍在遲疑。
這算哪門子的事,難道殿下真就聽信了這麼一個小宮女的胡話?
「你還不快去!」宮棣催他。
「是是,那老奴先去了。」老太監雖不甘心,又不敢違背,只好唯唯諾諾地先去永壽宮報信。
待他離開,宮棣才轉回眼。
「妳起來。」他看著紫蘇的眼睛說。「我看妳的神色不像作假,既然事關重大,本王隨妳去一趟長春宮。」
雖然按規矩,皇子們若已成年,是不可以隨意去后妃居所的,但這小宮女所說若是真的,事急從權,也就只好破例一回了。
紫蘇一聽完,兩眼越加發亮。「那奴婢就先斗膽替端妃謝四殿下!」
宮棣看著她盈潤若珍珠一般的眼睛,沒有說話,亦掩下了心中的七分吃驚和三分淡淡的嘲諷。
倒也稀奇,難得見到這樣忠心耿耿的人……
只不過,她這算是「病急亂投醫」嗎?
倘若半途中遇上的不是他,換了別人,抑或沒遇上可求救的人,她又該怎麼辦?
而她之所以求自己陪同梅端妃,是因為長春宮離太后所居的永壽宮並不算近,中途有被周麗妃領人攔下來的危險,有他的陪同就不一樣了。
他是身分尊貴的四皇子,已故皇后嫡生的兒子,妃子們再撒潑、再沒有理智,也絕不敢得罪他。
紫蘇見遼王既已答應,不敢再耽擱,急急地擦乾了淚痕,也不敢再同先前一樣跑著,只是恭敬小心地跟在遼王殿下的身後走。
約一炷香的時辰後,到了長春宮,門前正掃雪的兩三個小太監見了,慌得忙不迭扔下竹帚,齊齊跪在雪地上迎候。宮棣也不理會,只逕直和紫蘇進去見梅端妃。
端妃原本等著醃酸梅吃,剛想要嗔怪紫蘇回來遲了,見她居然和遼王在一起,又驚又疑。等聽紫蘇簡略說完緣故之後,驚恐和擔憂齊至,竟又喜又悲。喜的是她機智搬來救兵,可保她和腹中胎兒的安全;悲的卻是自己雖懷有龍種,不能母憑子貴,反受其累。
當下端妃悲喜交集,一時情緒翻湧,流下淚來。又不顧懷孕身體笨重以及遼王在場,她走了過去,雙膝一軟,竟想向紫蘇磕頭以謝她的大恩,幸而還沒跪到地上,已被眾人機敏的扶住。
「娘娘?!」紫蘇吃驚。
端妃一被人攙住,驚醒過來,心內自省。又聽身邊小太監和宮女細聲細氣地催促,忙抹了淚,披上另一名小宮女雁兒拿來的銀鼠大毛斗篷,隨遼王一起冒雪出了門,另有十數個小太監和宮女跟隨。
宮棣離開長春宮時沒在意端妃,卻忽而回頭看了一眼,送至大門口的忠心耿耿的小宮女。
紫蘇方才險些受了端妃一個跪謝的大禮,有幾分惴惴不安,又擔心他們在半途中出什麼意外,正揪著心目送,不期然見遼王回首,避無可避,迎上他那說不出意味的幽深目光,心頭竟猛的一陣跳動。
四殿下為什麼突然又回首看向自己……
她回過神,念頭一轉,心更揪了。
殿下肯相信她、肯陪端妃去一趟永壽宮,為的是行善做好事,還是看在端妃娘娘及尚未出世的孩子的分上?
至於自己?
紫蘇絕不敢想。
殿下怎可能單單看在她的分上?
眼看著遼王和端妃走遠,紫蘇暫時鬆了口氣,轉回了身。
只差一步,她前腳剛進屋,周麗妃後腳就領著人氣勢洶洶地趕到了。
而紫蘇之所以方才不跟著一起去,正是為了留下來迎候周麗妃,免得她看到屋內空空,火氣上來,真不管不顧地追去永壽宮。
「人呢?端妃到哪裡去了?」麗妃身後一名婦人,氣焰囂張地環顧了一圈後發問。
「奴婢叩見麗妃娘娘。」紫蘇鎮定住心神,恭恭敬敬地跪下請安。
麗妃穿著極鮮亮的織金纏枝牡丹夾襖,大紅鳳襴妝花緞裙,頭上戴著貂鼠臥兔兒,兩手攏著,眉眼斜睨,一副驕橫模樣,見紫蘇跪下,只從鼻孔裡「哼」了一聲。
這時,另一名低等級的小宮女慌慌張張地掀簾布進屋來。「奴、奴婢不知這裡有人……我們娘娘方才出門去了。」
跟著麗妃進來的婦人為了教訓她的不懂規矩,往髻上拔下一根簪,嫻熟地就向小宮女身上扎去,嘴裡還凶猛地責罵。
小宮女痛得縮成一團,哭求討饒。
紫蘇剛想開口求情,那婦人瞅見,揚高簪子。「妳算什麼東西?要敢多嘴,連妳一起扎得滿地打滾!」
紫蘇不敢吭聲,只得緊緊地咬住牙。
麗妃任由手下的人胡亂發威,只盯著紫蘇問:「端妃出門去哪了?幾時出的門?」
那名婦人緊接著麗妃的話,惡毒地說:「這麼大的雪,地凍路滑的,要是狠狠摔上一跤,也就不用勞煩我們來這動手了。」
此時,周麗妃連同她帶來的人,十幾雙眼睛一起逼迫住紫蘇,似乎只等她說錯了一句,她們便要撲上來施以懲罰。
紫蘇沒有慌亂無措。
她跪在冰冷的地面上,神色平靜地回答。「端妃娘娘才剛出門,去永壽宮給太后請安。」
麗妃美豔的臉上頓時迸出怒意。「去永壽宮?妳敢撒謊?」
她身邊的婦人又伸出尖利的簪子。「讓我教訓她?」
麗妃遞了個眼色讓她再等一下,轉回眼又問:「她為什麼突然去永壽宮?難道是來時走漏了……」她遲疑地想了想。「是妳們報的信,讓她去永壽宮避禍?」話音落,也不待回答,她的心中卻已經認定,紅顏猙獰,揚手便重重地甩了一記耳光!
「啪」一聲,打得毫無提防的紫蘇兩耳「嗡嗡」作響,連人也搖晃了片刻。
勉強站穩後,她覺得嘴唇和額上兩處生疼。
紫蘇忍著痛沒吭聲,只用手一摸,嘴角濕濕黏黏的被打出了血,連額上也被麗妃的長指甲劃破了一道細長的口子,泌出血珠來……
麗妃無法如願折騰端妃和胎兒,光打了長春宮裡的宮人,猶不解恨。
婦人提議。「娘娘,憑她一個有孕的人,雪地裡走不快,我們即刻出門趕上去,半途把端妃攔下來。」
麗妃剛要答應,紫蘇怕她們真追上去,顧不得自己眼下危險的處境,捱住疼痛搶先開口。「奴婢方才忘了說,端妃娘娘不是一個人去的。」
麗妃立刻狠狠地問:「和誰一起?」
紫蘇答:「是和遼王殿下。」
奇怪的是,她一邊說出這個名號,一邊心裡竟奇異地感到一種形容不出的鎮定感,似乎一觸動有關遼王的念頭,便生出了額外的勇氣。
宮內的人都傳言,遼王心思深沉,為人內斂,不輕易和別人開口,可是一旦答應了的事,絕不會落空。
他既然答應了,一定會陪端妃娘娘平安到永壽宮的,事分輕重,相比自己在這裡,捱一記打、吃點苦又算得了什麼……
在紫蘇鎮定下來的同時,麗妃和她帶來的人卻感到一陣驚懼。
驚的是端妃去永壽宮避禍這件事,居然會和遼王扯在一起,而懼的,也正是遼王。
周麗妃的娘家有些權勢,她又仗著聖寵,在這座後宮內頗為肆意。但她再驕橫放肆,也知道在這宮裡,有四個人她得罪不起。
其一是當今的皇帝永熙帝,她的丈夫兼靠山。
其二是皇太后,永熙帝的親生母親。
其三是皇太子,未來的儲君,已故的慈孝皇后嫡生的長子。
其四便是四皇子遼王。在數位皇子中,唯有遼王和太子是一母同胞,因此在身分上也比其他皇子更顯得尊貴體面。而且相較而言,他甚至比太子更得皇帝和太后的喜愛,朝野內外傳言紛紛,說太子不過幸運在早出娘胎幾年而已,要不然,東宮之位只怕是屬於遼王的。
而遼王本人的心思、脾性、手段……在麗妃和他打過的幾次照面裡,也深有體會。
當下她立時忌憚三分,打消了追出去的念頭。
可這樣一來,她的面子又下不來。眼珠子轉了轉,遷怒地破口大罵,既罵端妃不識抬舉,居然敢避開她冒雪前來的「探望」,也罵長春宮裡侍奉的宮女們——包括紫蘇——罵她們上梁不正下梁歪,蕩主淫婢,一屋子的狐媚,學端妃一樣時刻伺機勾引皇帝……
紫蘇沒有想到會從周麗妃的丹唇皓齒裡罵出這些不堪入耳的話來,既不願聽,又不敢不聽,聽得久了,跪得久了,身體一陣陣酸麻。又因麗妃罵她們也存有覬覦聖寵的心,心思牽動,竟恍然憶起了自己三年前新入宮時的光景。
那一年紫蘇才十二歲,老家遭了洪災,大水退後瘟疫四起,她的父母和兄姊皆染病身亡,獨剩下她一個來京城投靠一房遠親。
誰知遠親騙了她僅餘的一丁點盤纏後,把她趕出了門,她在繁華富貴的京城差點餓死。後來被一個好心的老婆婆收留,機緣巧合,那老婆婆另有兄弟在宮中,正是司苑局的掌司老太監。他見了紫蘇,相中她的乖巧溫順。那年的宮人招錄剛過,他破例將她帶回宮裡,也算替她謀個生計。
司苑局是後宮內負責向御膳房提供每日所需新鮮蔬果的所在,掌管菜圃和果園子,紫蘇入宮的頭一年便是在照料果園中度過。每日天不亮便早早起身,辛苦且單調乏味,共事的宮女們人人抱怨,都引頸期盼著有朝一日有幸被皇帝寵幸,好飛上枝頭變鳳凰。唯獨紫蘇從不存這種念頭。
思緒往前追溯……在她入宮的第一天下午,離司苑局的果園不遠處便發生了一件事。
有個穿著一身豔紅的女人悄悄投了井。
原本她也是一名宮女,因一次極偶然的機會被皇帝臨幸了,封為美人。後宮之中醋海生波,她因此得罪了當時最受寵的淑妃,不出半月竟被逼得投井自盡,因她不死,則必禍延父母家人。
當時負責訓導新入宮婢的太監,捏著嗓子尖聲尖氣地藉此事警告道:「後宮的水吶,深得很,沒靠山沒手段的,別想著攀上高枝,否則淹死妳們!」
這句話觸動了紫蘇。
第1章
景朝,隆冬時節
這一日風有些緊,天上正下著雪沫子,整座皇宮都籠罩在一片厚厚的鉛雲下,高肅的宮牆冰冷無言,比往日更顯得幾分壓抑、令人生畏。
地上已積了薄薄一層雪,夾道內行走間的宮人,腳踩在上面不停發出「咯吱」的輕響。
在離通訓門不遠的一堵宮牆下,有個穿著淺紫色交領短襖、柳綠馬面裙、眉目靈秀的身影,正頂著風,一臉焦急地往長春宮方向趕去。
長春宮是梅端妃的居所。
而她是在端妃身邊伺候的一名小宮女,名叫紫蘇。
雪粒落在紫蘇白淨細嫩的雙頰和額頭上,沁涼涼地化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