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伊仔細檢查交疊在房間地板上的大片血跡和腳印,起初很難理解這片混亂;血腳印被抹開,彼此交踩,她慢慢設法在腦中釐清:有人在房間入口附近轉了好幾圈,走到最遠的角落然後返回,他好幾次踩進血泊中,這可能表示他感到困惑或極度煩惱。
丟棄在地板上的胸罩遭到強力撕裂,背面的金屬小勾也扭曲變形,剩下的衣物呢?也被撕裂了嗎?她試圖阻止讓明顯的問題掩蓋她的判斷:這可能是格洛弗的傑作嗎?
如果她一直針對格洛弗,她就會一直竄改事實,讓事實符合自己想看見的,但是她不確定是否可以迴避這個問題。格洛弗像寄生的藤蔓一樣成長並充斥她的思緒,爬進每個不引人注意的角落,阻礙所有其他思緒。
在過去幾週,她和塔圖姆嚴密追蹤了格洛弗的行跡,一路追溯到十年前,就像倒帶的電影。他們從他最後去過的地方起步:她自己住的那棟樓中的公寓,他以丹尼爾.摩爾的名字承租下來,並跟蹤柔伊和她妹妹安德芮亞一個多月。當柔伊離開去德州調查一起案件時,格洛弗出擊了,幸運的是安德芮亞設法在不受傷害的前提下逃脫了,格洛弗在過程中中槍,並蹲在他的潮濕公寓中休養康復。法醫小組估計格洛弗差點身亡,但設法止住了血,一等到他能站得起來,他就逃跑了。
更有甚者,格洛弗快死了,不是因為子彈,而是出於更平凡無奇的原因,他患有晚期腦瘤,這使他比過去任何時刻都更加危險,成為一頭一無所有的垂死野獸。
她轉向站在房間另一端的歐唐納警探,她深色的眼眸尾隨攝影師,他半跪著拍了一系列血腥的腳印。
「我可以看看屍體的照片嗎?」柔伊問歐唐納警探。
歐唐納皺了皺眉,考慮了半晌,彷彿這請求是不合理的,最後她要求攝影師給他們看照片。
他站起身,用一根細長的手指扶扶他的粗框眼鏡,然後他開始擺弄相機,在瀏覽照片時皺著眉頭。
塔圖姆走進客廳。「她的臥室裡有一些血跡。」他越過他的肩膀指向門口。「有更多腳印和血手印抹在床頭櫃和牆壁上。」
「有指紋?」柔伊問。
「我不這麼認為,我用肉眼看不出任何線索―只是抹過去,房間裡的法醫說,看起來無論是誰留下了這些抹過的血跡,那人都戴著手套。」
「戴手套表示是預謀犯案,但現場這團混亂看起來像是完全的失誤。」柔伊說。
「浴室的水槽和地板上也有血跡。」
「他在那裡沖洗嗎?」
「看起來是。」
當攝影師說,「來吧。」柔伊正在試圖想像事件展開。他走向他們,並向他們展示相機背面的螢幕。
一時半刻,柔伊很難理解自己看到了什麼。「那是屍體嗎?」她問。「屍體被蓋起來了嗎?」
「是的,」歐唐納在她身後回答。「她被蓋上一條毯子。」
「是誰發現受害者的?」塔圖姆問。
「她的父親,艾伯特.藍姆,」歐唐納說。
「是他幫她蓋上毯子的嗎?」
「他說他沒有,她發現她的時候就是那樣了,」歐唐納回答。「證據證實了這一點,看到毯子上的那些污漬了嗎?」
攝影師翻動這些照片,找到兩張大片棕色污點的特寫鏡頭。
「是血跡。」歐唐納指出。「當血液還新鮮時,她就被蓋上了,但是當我們到達現場且血液乾掉時,屍體處於進一步的屍僵狀態,她已經死亡一段時間了,無論幫她蓋上毯子的人是誰,都是在她死後不久蓋的。」
歐唐納是否考慮過另一種解釋?父親可能是凶手,他可能蓋好她的屍體,並在數小時後打電話報警。
「所以他發現她被蓋著,就讓她那樣被留在原地?」塔圖姆難以置信地問。
「不,他掀掉遮蓋物,看見她已死亡且僵硬,根據他最初的供詞,他還試圖喚醒她,然後他再次蓋住她,然後撥打九一一。」
攝影師滑動瀏覽了幾張從不同角度拍下被蓋好的屍體照片,然後他停下,螢幕上的照片顯示出沒有蓋住的屍體。
很容易可以看出父親為何再次將她蓋好。
女人的屍體屈身,膝蓋向後彎,裙子拉到腳踝,她的襯衫被撕裂,左乳暴露在外,沒有穿內褲。即便父親想保護女兒的形象,他也會發現,當她的腿以這種方式彎曲,很難把裙子拉好。
柔伊瞥了一眼躺在地板上、用證據標記標示出來的撕裂胸罩。「你們有找到她的內褲嗎?」
「還沒,我們還在翻垃圾桶。」
「如果沒在這裡,可能就找不到了,」柔伊說。「他拿走了,這是戰利品。」
她仔細檢視了照片。屍體的手臂上布滿血跡,女人的臉上也濺滿鮮血,髮絲凝結成塊,緊貼著沾滿鮮血的雙頰,左腿上沾滿被塗抹開的鮮血,但看起來好像不是傷口造成的,在某個時間點,受害者的腿可能已經擦過地板上的血。瘀血在女人的脖子造成損傷―可能是勒痕,但是在小螢幕上很難確定,尤其是用廣角拍攝的照片。
攝影師不斷滑動瀏覽著照片,加快了速度,彷彿覺得那些影像令他難以直視。柔伊覺得這很奇怪,這些照片是他自己拍的。
「等等,」她說。「回去上一張。」
他向後滑動了一張照片,這是她脖子上痕跡的特寫照片,痕跡看起來確實像是勒痕,但柔伊仍不確定,引起她注意的是女人脖子上一條細細的銀線。
「她有戴首飾嗎?」她問。
「是一條十字架的銀項鍊,她的父親說她一直都戴著,」歐唐納回答。
「他為什麼不拿走那個當成戰利品?」柔伊喃喃道。
「也許他不喜歡珠寶,」塔圖姆這麼提議。
柔伊點點頭,這是有可能的,儘管會拿走戰利品的連環殺手通常會拿走珠寶,尤其是這個案子,她是被勒死的,項鍊就掛在脖子上,殺手肯定會注意到。他有可能是用項鍊把女孩勒死的嗎?她仔細檢查了照片,似乎不太可能,項鍊會被扯斷,這條項鍊太細了。
「你說她的床頭櫃上有手指抹過的血跡,」柔伊告訴塔圖姆。「那裡有任何珠寶嗎?」
「我不知道。」
「那裡放著一個珠寶盒,」歐唐納說。「有兩條手鍊。」
「兩條手鍊和一條項鍊,」柔伊斷言。「凶手可能搜過她的物品,拿了項鍊,並在她死後戴在脖子上。」
「我對此表示懷疑,」歐唐納說。「她的父親說她總是戴著項鍊,凶手很可能只是在尋找他能拿走的任何有價值的物品,手鍊是廉價的小飾品,所以他留下手鍊,我們會問父親她是否有任何貴重的珠寶。」
柔伊感到一陣惱怒,但她沒對這個論點提出爭論。當攝影師滑動瀏覽其餘的影像時,她一直在尋找,也許這是好一段時間以來,她終於再次觀察到格洛弗的傑作。
當她和塔圖姆找出格洛弗的化名時,他們追蹤了他的行跡,他們已經得知他過去幾年住在芝加哥,他們在麥金利公園找到他的舊公寓,現在有幾個學生住在那裡。他們還追蹤了他以前擔任支援技工的舊工作,那是他六個月前丟掉的差事。他們花了幾天時間與他的老同事和經理談話,試圖收集任何些許訊息,他大多數的同事都說他是個好人,總是樂於提供協助,很愛開個玩笑或大笑,他的經理實際上使用富有團隊精神這個詞彙來形容他。
他的兩位女同事認為他身上有某種令她們發毛的特質,但確切原因她們說不上來。
柔伊知道這種感覺,她十四歲時親身體驗過,羅德.格洛弗是她的鄰居,他起初看起來像個好人,迷人又有趣。然後奇怪的是他令人不安的行為模式開始出現,大約在就那個時候,年輕女性開始相繼死亡。
「最後一張了。」攝影師說,放下相機。
「有使用武器的跡象嗎?」塔圖姆問,轉身面對歐唐納。
「嗯,」歐唐納回答。「我假設有兩種武器,她脖子上的痕跡看起來像勒痕,可見他使用了某種繩索或皮帶,而出血是她手臂上一個很醜的傷口造成的,因此也涉及某種刀片。另外,她的襯衫看起來部分像是用刀片割開的,但是我們沒有找到符合任何一項的證物。」她指著腳印。「看起來像是凶手穿越房間從地板上撿起某種東西,有看到腳印在牆壁正前方停下的樣子嗎?我敢打賭他停下來蹲在那裡。」
柔伊對警探的看法略有改善。「妳認為他撿起的是刀嗎?」
「我幾乎可以確定,如果妳過去那裡,會看到幾滴血,就在十六號證據標記旁邊,我認為血跡來自刀。」
柔伊走到房間的一個角落,蹲下看著地板,血跡就在那裡,幾滴完美的圓形棕色污漬,塔圖姆蹲在她旁邊。
「是垂直血滴,」他說。「這就是為什麼血跡形狀是圓形而不是橢圓形,這表示血不可能是從房間的另一邊飛濺出來,武器很可能掉在這裡。」
柔伊點點頭,試圖想像。「他很可能走到這裡,手裡拿著刀,然後停了幾秒鐘,那也證明了血滴的型態。」
「我不是法醫專家,」塔圖姆謹慎地說。「但是看看血滴周圍沒有濺開的型態嗎?如果血滴是從一英尺或兩英尺高處低落,落下的每一滴血都會在周圍呈現一個小的圓形飛濺型態,沒有的話,就表示血是只從幾英寸的高度滴落。我認為歐唐納警探是對的,武器放在這裡滴血,然後凶手蹲下撿起來。」
柔伊同意了,這是最簡單的解釋。她想像凶手襲擊了受害者,用刀威脅她,在掙扎過程中,刀割傷了受害者的手臂。然後呢?受害人是否設法以某種方式解除了殺手的武裝,將刀扔到角落?或許吧。
她站直身並試圖思考。整個現場中都存在衝突的行為模式:踩進血泊,覆蓋屍體,在整間公寓留下血跡,這一切行為都帶有困惑、恐懼甚至是羞愧的明顯特質,但是戴手套說明是預謀犯案,不見的內褲是戰利品,項鍊怎樣都不符合側寫。致死是意外造成的嗎?不可能有辦法猜測;柔伊甚至不確定受害者是否死於失血或窒息。
通常她很容易就能在腦海中想像出可能的情節,但在這裡,不同的細節無法緊密配合。
他們漏掉了一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