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淅淅瀝瀝的雨,有越下越大之勢。
從醒來到現在,十多個日夜了吧?
一切似乎安寧安靜,又似乎變幻了天地。
翹楚在榻上有些慵懶地復趴回枕上,榻下,一雙炯亮大眼和她眼瞪眼。
她一笑,撫撫獸王的頭。
獸王頗有靈性又大模大樣地點點頭,將身子一盤,閉上眼睛繼續打盹。
門是關了的,有笛聲隨著淅淅瀝瀝的雨聲從屋外淡淡地傳來。
翹楚閉眼傾聽。
她自是知道那是誰的笛聲。
每天這個時間,上官驚鴻總會在屋外吹笛。
他似乎知道,她會在這個時間醒來。
他變換著曲子,一直吹奏到近午膳的時間,他就到村子的人家裡,去拿些菜蔬和魚肉回來。
她會倚在榻上,淡淡看他在廚房出入,或是繼續合眸休息,直到他將飯菜做好端出來。
他給她做的是肉和湯,然後,他會沈默卻自覺地拿了他自己的素菜走出屋外,在院子吃飯。
院子沒有桌椅,他將門關上,就坐在屋門外的臺階上吃,而她和獸王在屋子裡吃。
每當她擱下碗筷不久,他就會進來,拿碗到廚房刷了,然後到屋外去,直到該準備晚膳的時間,他便又到天人家裡去。
晚膳過後,他會給自己和她燒水洗澡。
他先洗澡換衣,再幫她將一個大浴桶灌滿水,才會將不情願的獸王一併拉出屋外去。直到泰半時辰,估摸她洗完澡了,才將獸王放進來。
晚上,他就在院子裡過夜。
如此,日復一日。
猶記得在醫廬醒來那天的情景。
當她睜開眼睛,知道自己再次像隻小強一樣存活下來的時候,守在她榻旁滿臉疲憊,雙目卻如星璨的他,一向冷靜的他,眼底淺淺浮著激動,他微微顫抖,用力將她抱進懷裡,斥責她傻,說箭他能避開,緊接著又想和她說什麼重要的話的時候,她止住了他,說出所有事情。
包括他的身分,他們真正的關係。
告訴他,他在外面還有一個正室,一個他深愛的女人,若雪一家是什麼人,他答應過她幫她救汩羅的事。
最後,她說,她想求他一件事,希望他百年後,不要修陵寢。
她說,他們以前常常做交換。
汩羅的事,是他已答應她,是交換而來的。
她問,陵寢的事,他能不能給她承諾,在他覺得她其實無須替他攔下那一箭的時候,在她拿不出什麼東西和他交換的情況下。
給她一個無論發生什麼事情都堅定的承諾。
她輕輕在他耳邊說,他環抱著她身子的手臂緊繃得讓她背脊隱隱生痛。
她沒有告訴他,其實,他曾答應過她,如果她肯安分地待在他身邊,他可以為她辦任何她喜歡的事情。
她沒有說,因為知道他們即將回去,回去之後,她便會離開。
她完成不了留在他身邊的承諾,他自然不可能答應她陵寢的事情。
甚至,在他記起前事的時候,他會恨她,因為他一直認為,在崖上的時候,是她有意放的手。
所以,她只能藉著此時他眼裡的神色來問他。
最起碼,她知道,無論失憶與否的他,都會喜歡很多女人,但這一刻,他對她總是有些愧疚的吧?
他一直沈默地聽她說著,直到她說得微微喘著氣的時候,他在她耳畔淡淡地說:「翹楚,我答應妳。無論日後發生什麼事,我死了就一把灰揚了它,絕不修建陵墓。妳真是個……不可思議的女人,我百年後的事,妳也要關心。」
她聞言,渾身一顫,她自由了!
她終於自由了嗎?
他又問:「告訴我,為何不願我修陵寢?」
她一怔,隨即淡淡道:「修陵寢有什麼好?或者你在還年輕的時候就死去呢,我愛你現在的容貌,傾國傾城。
「若你壯年就死去,放你在陵墓裡,棺木做得再好,防腐的手藝再妙,終有一天你的身體還是會腐爛的,會發出難聞的氣味,那樣很醜。就一生傾城,不好嗎?」
她說罷有些緊張,不過是隨口捏造的一番話,以他的精明,能信嗎?
他復沈默,過了很久,她聽到他一陣低沈的笑聲。
末了,他淡淡又道:「翹楚,我知道,妳要我這樣做,其實非我傾城。但若妳喜歡,那便那樣吧。」
他果然不信!
她反沒再說什麼,免得越描越黑,只是伸出手。
他盯著她的手掌,說:「總覺得,我這一生從沒如此答允過別人什麼事。」
他說罷也伸出手。
空氣中三聲清脆響聲。
她自由了!
「那你這個第一次便給我吧。」她聽到他又是一陣淺笑。
她放下手,心裡卻一下歡喜,一下空茫,低頭盯著自己的手掌看了良久後,說:「我們明天便出發回去吧。」
他駁止。
「不,依妳現在的身體狀況過不了寒潭,強行離開,日後落下病根,晚年身子將破敗痛苦。」
她一笑,淡淡道:「沒有晚年了,我知道我自己的情況,這次過後,最多只能苟延殘喘半載光景。」
他聞言,兩手捏緊她的肩膀,方才的淡然一下子變成略有些咬牙切齒的聲音。「妳有!」
她也不和他爭,隨意點了點頭,突然想起靈、魅兩族,一驚出聲。「兩族族人都還好嗎?」
「嗯。苟延殘喘這些話莫要再說了,我不愛。」他擰眉警告地看了她一眼,才鬆開手,向藥房走去。
她既能醒來,便是說狐王讓他做的他都做了嗎?
她心裡滑過忐忑,卻又想起一事,吸了口氣。
「你和翹眉,你們有沒有……」
她聽到自己聲音裡的緊張,笑自己傻,那幾名侍女不是說,有一晚他就宿在翹眉那裡……
她其實不想問,也知道不該問,終於問出來,卻是知道自己即將離開,她沒了許多顧忌,只怕他犯了禁忌。
他聞言轉身,嘴角浮起絲笑。
「我早就懷疑妳認識若雪,原來果是真的。」
他沒有答她,笑意越發凌厲,卻又帶著極深的愉悅。
「妳不惜捏造妳我身分的謊言,是因為妳心裡那個人本就是我,我是妳第一個男人。妳說我在外面有一個深愛的女人,翹楚,妳一直在芥蒂我愛的不是妳。」
她一怔,隨即笑了出來,一邊笑,一邊撫住心口。
他眉頭一皺,大步過來將她撈進懷裡,拍開她的手,替她輕輕揉著傷處,沈聲道:「我不管妳心裡怎麼想,妳昏迷了兩個日夜,從兩天前開始,我便當妳是我的妻子,唯一的妻子。」
她登時一震,又聽到他淡淡道──
「我吻過翹眉,但沒有和她做歡愛之事。妳將我逼走那天,我在她那裡過了一晚,因為我知道那些風言風語會傳進妳耳裡,妳會想見我,派人來找我。」
她說不出是喜是驚,但吻一個人又代表什麼?
他以前最是厭惡這事,會吻她也是因為懲罰。
她心裡屈辱,自嘲一般扯了扯嘴角,一指門口。
「我現在就不想見到你!你若希望我在這裡靜養幾天,就不要讓我見到你,否則咱們明天就回去。
「當然,你大可以不必理會我,本來你八爺就是最高貴的皇親貴胄,我不過是你的一個側妃,也沒有父母庇蔭,你喜歡對我施暴便施暴,你最愛的女人想我死,你也可以毫不猶豫地要我的命。
「我能芥蒂什麼?在你眼中,我連芥蒂的資格都沒有。」
她說著,笑著別開頭,趕緊伸手揩去眼角的水沫。
總是這樣,說過不哭的話總是像放屁。
她突然想,離開真好,有些話終於可以毫無顧忌地說出來,酸酸的又怎樣?
他本不溫不火,摸著她的頭,笑著說,小醋罈。這時,他的手微微一僵,從她髮上滑了下去。
身上大傷未癒,行動不便,但翹楚實在不願讓上官驚鴻照拂。後者變得沈默,然而,卻再也沒有如往日用強。
最初兩、三天,過來照拂她漱洗燒飯的卻是紀書記官家的兩名媳婦,其中一個正是平兒的娘親。
翹楚隱隱嗅到了不尋常的氣息──
靈族的人怎麼還肯任他差遣?
動了翹振寧,無異與整個靈族為敵,他二人還能在這裡居住,本來她已覺得奇怪。
她也不拐彎抹角,直接問平兒的娘,才知道,那天上官驚鴻搧了翹振寧耳刮子以後,狐王一聲長笑,說──
「你果聰明,不聲不響便出手,否則,還真未必能打到那個畜生。犯罪的是那個男人,其餘兩人便罷。再者,你也不可能動到她們。」
因為彼時靈族的人已將上官驚鴻團團圍住。
翹振寧不怒反笑。
「上官驚鴻,我禮賢於你,你竟愚鈍到中狐王的計,對我動手?我的妻女你自是動不了的。你以為她真能救翹楚?即使能,你怎不問問我靈族准不准你救!」
若雪臉色蒼白。
狐王只是負手而笑。
兩方的人或憤怒、或諷刺地看著場中的男人。
上官驚鴻動手之後,一直盯著不遠處地上的她,聞言,目光從翹振寧和狐王身上緩緩掠過,一字一字道:「狐王,我不管妳是不是在耍我,我早說過,若我的妻子死了,魅族的人,我一個也不會放過。翹族主,你族裡的人也給我們陪葬吧。」
平兒的母親說著眼露懼色。
旁邊的嫂子也是如出一轍,苦笑著顫聲說:「族主和長老說過,上官公子是凡人,可他哪裡像個凡人?
「本來他的念力毫不費力就將村裡一些房屋夷為平地了,後來,他甫一擱話,立刻就捏了個手訣,族主和狐王都大驚,說那是主佛的佛訣,那佛訣只有古佛、佛祖和幾名主佛會,當時我們兩族的人被他困在佛訣幻化的結界裡,一動也動不了。」
她一腔茫然,苦笑。
他還會佛訣?
發燒會長高,這失憶了還能有超能力?
只怕他自己也不知道這能力吧?
既然有前世今生,他前生是什麼厲害的人嗎?
上天也欺人,為何有些人無論到了哪裡都有生殺予奪的能力,便像上官驚鴻。
她終是要離開的,聽罷也沒再去深究,正如她不知道,也慵懶地不想去思考為何獸王沒有傷害她,倒是略略想了想他說的「你族裡的人也給我們陪葬吧」。
我們?
不知是出於上官驚鴻的威脅還是什麼,狐王最後果然出手救了她,原是取獸王的內丹割下一小片給她服食。
獸王嫡傳自潭中神獸,還在天界的時候,那神獸不知為何無故傷人,才給飛天鎮了收在此潭。
因此,獸王的內丹就是最好的解毒之藥。
後來,上官驚鴻將魅族遣了出村。
原來,魅族在月圓夜裡才能進村,若不當晚出村,便要等下一個月圓之夜才能出去。
他將獸王留了下來,狐王倒沒有阻止,獸王自己也願意。
她自是明白他的意思,若她好不過來,獸王的內丹便危險了,他必定毫不客氣地將整顆給她。
天神村裡也沒有人敢惹他。
眾人看過他對付魅族的手段,雖然暗襲未必行不通,但玩陰的他是鼻祖,翹振寧不敢動手,他要人來侍候她,更沒人敢說不。
那兩、三天除去進屋吃飯、洗澡,他多在屋外,坐在臺階上盯著她看,但看平兒的娘她們妯娌戰戰兢兢的模樣,她傷勢稍好,便讓她們回去了,又讓他將平兒的解藥給二人。
他淡淡道:「本來就不是什麼毒藥,昏迷一晚罷了,這時早便生龍活虎了,哪像妳……」
他眉頭一皺,又道:「這兩個人妳不喜歡,我找些人過來讓妳挑。」
她半開玩笑,說:「不必了,我現在自己勉強也能漱洗,你負責燒飯、燒水。」
後來,便有了她屋內、他屋外的這些日夜。
平兒娘她們妯娌在醫廬的時候,雖有獸王守著,他卻不給她關門;她們走了之後,這七、八天裡,她大多數時間都把門關上。
眼不見,彼此乾淨。
只是有一晚,她半夜噩夢醒來,卻見他坐在榻邊癡癡看她,她醒來得快,他的動作不知為何不到平常十分之一的迅敏,仍還坐在那裡,手在半空,似乎想碰一碰她的臉頰。她一驚,怔怔的說不出話來,他反忽地恍然如夢初醒一般,一下就走了出去。
……
思緒在雨聲中拉回,現在,外面的雨越下越大,越大越下,他在外面,衣服都濕透了吧?
翹楚翻來覆去地想了很久,終於忍不住坐起身來,她想出去將他叫進來。
走到門邊的時候,她才發現笛聲早已驀然而止。
她一怔,走到窗前,將窗紙微微戳了個洞,看了出去。
院裡,兩人一傘站在雨裡。
撐傘遮著他的是……
若雪?
她慢慢退了回來。
沒多久,似乎聽到腳步聲遠去。
她怔在原地,獸王走過來用頭蹭蹭她的腳。
當她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開門出去了。
院裡,雨水漣漣,若雪已連著上官驚鴻消失無蹤。
前方,父親母親、族中長老和眾多族人已經在望,他們列隊在雨中候著,以示誠意,等她將上官驚鴻領過來。
父親雖心仍憤怒,但到底顧全大局,更要維護自己的權力,於是今日讓她親自過來請上官驚鴻好好商談一番,並再談她和他的婚事──
二女共侍一夫。
她明白父親和族中長老的心思,只要她和上官驚鴻成婚了,那麼上官驚鴻自當敬重她父親,也會為族中做事,再次對付狐王。
誰不愛傾城?
他們始終認為,當日上官驚鴻不過有感翹楚相救之恩,即便狐王沒有讓他住手,當日他也斷斷不會動她。
她最初不願,後來竟也答應了。
她愛他。
情不知所起。
可當看到他渾身濕透地站在院子裡吹奏,她憐惜地遮住他的時候,他卻神色淡漠地請她走。
她不知道他為什麼會在院裡淋雨,她更想不到他的絕情,跺腳便走。此時咬緊牙關,卻又滿腹悲傷,她恨翹楚!
她快走近的時候,卻見父親為首,所有人都是神色欣喜,她一怔,突然意識到什麼,猛地轉過身去,果見背後上官驚鴻在雨中走過來。
他追她過來?
她又驚又喜,撩起裙襬,便朝他快步奔去,將雨傘攏到他頭上,正想和他說話,眼梢卻見一個女子從前方的雨簾裡慢慢走來。
雨水將女子的模樣打得委頓模糊,她卻輕輕揚起嘴角。
翹楚不知道上官驚鴻和若雪之間發生什麼事,似乎若雪走了,上官驚鴻去追她……
二人一前一後,直到此時交會在一起。
但無論他們之間怎麼都好,她竟怔怔地便出了門,沿路走出來,似乎沒有目的,更不知道目的地,卻就這樣出來了。
還是二人一傘……
她看著跟在她旁邊、同樣被雨水打得濕漉漉的獸王,才恍然回過神來,淡淡笑道:「親愛的,我們回去吧。」
前方,上官驚鴻高大的身影背對她而立,若雪嘴角噙笑,挑釁地盯著她。
這神色,她自小便認識。
翹振寧、鳳青幸災樂禍地微微笑著,人們則是驚怔地看著她,神色不一,有複雜,也有譏誚嘲弄。
她沈靜地一一看回去後才轉過身,卻無意識地一下便咬住唇。
走得一步,忽聽獸王一聲嘶鳴,她一驚,身子已被人攬進懷裡,耳邊的聲音隱隱蘊著絲怒意──
「翹楚!這鬼天氣,妳不打傘亂跑出來做什麼?」
雨水讓她的眼睛有些睜不開來,翹楚瞇著眸,有些費力地看著身旁的男人, 意識有些抽離,似乎不想應答什麼,但看對方眸含怒氣,壓迫地盯著她,似乎在等她答覆,否則,隨時要將她狠揍一頓,於是隨口道:「喔,上官驚鴻。」
上官驚鴻難得地眸色又焦灼了幾分,一按她的肩膀,沈聲道:「等我一下。」
她怔著,微微側身,卻見他身影一閃,已回到若雪身邊,若雪本驀然站在原地,看著二人,這時笑靨方再次綻開。
翹楚一點也不願去做這荒謬的等待,她正要轉身,那邊上官驚鴻已劈手奪過若雪的傘,她又是一怔,在她還愣著的時候,上官驚鴻已回到她身邊,復將她帶進懷裡,一把傘嚴嚴實實罩到她頭頂。
她沒反應過來,愣愣地問:「你為什麼要拿了她的傘?」
「她距我們最近。」上官驚鴻理所當然地說著,伸袖替她抹拭滿頭滿臉的雨水後,又微微沈聲催促道:「快回去,莫要又病了。」
「嗯。」
她看著數步以外若雪臉如死灰,翹振寧、靈族人滿臉震驚的神色,仍有些反應不過來,說:「你追出來不是找若雪有事嗎?我先回去,你去忙你的吧。」
「我找她有什麼事!午膳的時間到了,我出來討些菜肉回去燒飯的。」散落在她耳邊的聲音登時凌厲了數分。「妳不該出來,這要病了,我……我……必定熬些苦藥給妳吃!」他狠狠盯著她,「我」了幾下,才道出個所以然來。
她怔了半晌,嘴角一繃,沒繃住,終於輕輕一聲笑出來。想起他從最初的不會燒飯做菜,他將醫廬廳中一張貴妃軟椅搬進廚房,讓她坐在上面,讓她指揮著他做這做那,從手忙腳亂到最後的不慌不忙,又默然收住笑意。
反倒上官驚鴻微微怔住,凝視著她看了好一會兒,才啞聲道:「快回去,換套衣裳。」
他從不廢話,抱緊她便往回走,一把傘幾乎全籠罩在她頭頂上方,她陡然聽到一聲尖銳的叫聲從背後悲慟而來──
「驚鴻──」
雨水很快將背後女子的聲音以及所有人的驚怔完全遮蓋住。
直到他們走進屋,他極快地扔了傘,將她一把抱到榻上,拿起榻上一張薄毯將她裹緊,用力擦拭起來,她還在想著雨水裡的聲音。
想起若雪,又想起人們嘲弄的目光,其中不少原因來自她臉上的傷疤,現下的她是醜女。
但她很快就被身上陣陣摩擦之感驚醒。
上官驚鴻的手在她身上上下滑動著,滑過胸前腹下,毯子薄,他的手所到之處,無一不引起她微微的顫抖。
她一驚,已拔高了聲音。
「我……自己來。」
上官驚鴻慢慢撤了手,她臉上熱著,抬頭便碰上他幽深黝黑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她、她的身子看。
她頓時羞惱,瞪了他一眼。
他方輕咳一聲。
「換身衣裳,好了喚我,我進來給妳燒點熱水,讓妳泡泡身子。」
他說著握了握手,有些艱難地轉過身,向屋門走去,一步一步,走得很慢。
翹楚看著他微微彎曲的身子,聽著屋外下得倉倉皇皇的雨聲,像珠子打在盤子上,心裡竟微微一酸,終於還是心軟地將他喊住。
「就留在屋裡吧。」
上官驚鴻當即返過身來,深深看著她。
翹楚有些後悔,側開頭道:「我換衣服,你背過身去。」
「嗯。」
他應著,聲音乾脆,卻又奇異的有些沙啞。
換洗的衣服摺疊著放在榻裡側,翹楚趕緊去拿,飛快地將身上的濕衣連著內衣褻褲全部褪下來。
她就坐在榻邊,突然足下傳來些輕癢,她一怔,見卻是獸王用濕透的頭顱蹭她的腿,似乎在怨艾牠沒她來得幸運,有人侍候。
她渾身赤裸,對方雖是獸,她還是有些不習慣,輕輕蹬了獸王的肚子一下,嗔道:「一邊耍去!」
獸王呼哧叫了出來,有幾分洋洋得意的意味,只是尚未得意完,前方,上官驚鴻驀地轉過來,一指藥房的方向,目光甚厲。
「進去!」
獸王被恫得退了一步,尾巴一甩,逃也似地向藥房走了進去。
翹楚看著獸王,覺得好笑,很快卻怔呆在原地。
她身上此時什麼都沒穿,甚至繡鞋也脫了,光著腳掌踩在地上,正一絲不掛地站在他面前,站在上官驚鴻面前!
她登時滿臉熱得像火燒,剛說得句「轉過去」,卻見上官驚鴻的注意力早已從獸王身上移到她身上,緊緊地盯著她看,眸光明明暗極,卻又燃著火苗。
她心頭怦怦直跳,心裡的弦繃得緊緊的,也瞬間有了個認知──
上官驚鴻不會聽她的。
果然,她還在怔怔的、不知所措地想著的時候,他已向她壓了過來,她的手剛撈著衣尾,他的手已將衣服扯過,扔掉。
她被他整個壓到榻上,他堅硬如鐵、滾燙的身子抵在她不著寸縷的身子上面,在他一手罩上她一側胸乳的時候,他低頭去吻她的耳垂,剛一碰上便將肉珠勾起銜住了,用力吮吸起來,她的身子登時被激起一陣顫慄。
她又慌又亂,想去推他,他卻將她壓得更緊。
她的手被他壓在胸膛之下,他含著她的耳骨,聲音模糊卻又堅決無比,散落在她的耳朵裡,要她聽好,記住。
「楚兒,我知道,妳恨以前的我,但那是以前的我,現在的我只對妳好,妳要我怎樣都行,但是,要我放了妳,不碰妳,那絕不可能。我本來想,等妳願意了再碰妳,可我等不了了,我現在就想要妳。」
「你還是像以前一樣,不管我願不願意,只要是你想,你就可以如此待我。」
翹楚自嘲一笑,艱難地來回側頭,極力躲開頸項男人的吻,卻始終躲避不過,一側乳尖被他拈弄得挺拔起來。
她咬緊牙,不去屈服,不讓一絲聲音逸出……
他卻一手抓起她兩手壓到枕上,另一隻手開始攻擊另一邊的柔軟。
不知道是不是過了這些天的山居日子,平靜悠和,雖然她有意不和他多說話,他也隨著她而沈靜,一門之隔,她卻有種相依為命的感覺。
這段時間,她其實不是沒有一絲快樂的。
所以,現在的抵抗竟也不如在營帳時的激烈嗎?
她方才想說的是「如果我不願意,你也要對我施暴嗎?」,只是卻被他極之迫切卻又近乎溫柔的動作緩了緩。
不同於以往哪一次,此刻他待她是溫柔的。
這時,她咬了咬牙,把方才的話完整說了出來。
卻聽到上官驚鴻突然從她脖頸裡抬起頭來,氣息微粗,卻又有些自嘲的淡漠。他吻上她的嘴,唇抵在她唇上。
「碰不碰是我的事,但允不允在妳。」
他說著,竟出乎意料地從她身上下了來,倚著榻背,只復將她重抱進懷裡,將頭埋在她肩上。
翹楚驀然怔住,她沒想到他會這樣,凌亂中,她拿他的話反駁他。「你說只對我好,你卻吻了翹眉。」
「那天,我是恨妳,只是故意。」上官驚鴻微微沈聲說著,自嘲一笑。「我一直待她友善,是因為我總覺她身上有一股妳的氣息。」
翹楚一震。
上官驚鴻說著微有些咬牙,復又吻住她的唇,當他剛平靜下來的氣息又開始急促起來的時候,他緊緊握了握手,卻終究無法抑制地伸手往她身子深處探去。
翹楚竟沒有制止,不知忘了還是因為其他……
陽光從帳簾縫隙灑進,這是夕陽的光照,翹楚從一個人的懷裡幽幽醒轉過來,就像作了個漫長的夢。
撫住微眩的額頭,車窗外是無數馬車行走的聲音,卻驀然對上低頭看她的一雙眼睛,這人臉上戴著鐵面。
她背脊打了個激靈,想起,距離夢裡最後那個情景,已有八天了。
第七天的時候又是一個月圓夜,他們將獸王帶出天神村,狐王一身紅衣在紅字藍印碑前安靜地站立著。
她跪下,給狐王叩了三個頭,輕輕喚了狐王一句婆婆,謝謝救命之恩。
狐王一怔,突然,她旁邊的上官驚鴻也一掀衣襬跪下,在她和狐王的驚訝眼神下,做了相同的事情。
上官驚鴻說:「狐主,這是晚輩當日欠妳的,謝謝妳救了我的妻子。」
狐王看了兩人一眼,沒說什麼,領著依依不捨的獸王離去。
翹楚莫名的鼻子一酸,總感覺狐王其實是很孤獨的。
她在這個魅族族主背後低喊道:「婆婆,可以的話,月圓夜莫要再到這邊來了,放了他們,也放了妳自己。」
狐王腳步頓了頓,卻沒有說什麼,領著獸王消失在另一端的森林裡。
那邊又是一個天地。
呂宋一直沒有再回天神村,他們並沒有管若雪等人,靜靜離了谷。
猶記寒潭岸邊,無數軍士驚愕地看著從潭底走出的男女。
兩人均以布巾遮面。
上官驚鴻淡淡說──
「告訴皇上,睿王和睿王妃在這裡。」
聽那語氣,她始知,記憶沒有了,有些人還是有些人,天生的一種人。
有禁軍去報。
蒼鬱的林木中,皇帝率眾走來。
她突然掙脫他的手,悄悄讓開。郎霖鈴從人群裡奔出,過來緊緊抱住上官驚鴻,上官驚鴻一拍這正妃的肩臂,眼梢朝她一瞥,便鬆了郎霖鈴,向皇帝下跪行禮。她忙隨他行跪禮。
皇帝身旁,太子輕聲道──
「八弟平安歸來便好。」
沈清苓眉目之間有些憔悴,又若有所思。
皇帝卻很是激動,連連抱了上官驚鴻數次,並問起可在附近見過翹眉沒有?
上官驚鴻只說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