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百一十二 秋涼乍起
初秋的早晨,風捲起幾片尚未完全褪去翠色的落葉,翩翩旋繞,比春天裡放肆飛舞的蝴蝶還要多了幾分嬌媚和悠然。
推開窗,一覺醒來頓覺神清氣爽,回想起昨夜在戲臺上的演出,子妤會心地笑了。光看臺下賓客們的反應,子妤就知道自己成功了,腦中還迴響著昨夜裡前院的喧囂,她相信,自白露節登臺一役,自己離「大青衣」這個目標又更近了一步。
再加上自己和唐虞之間越發的契合,感情也並未因為不常見面而疏離,反倒熱切地比日日守在一起更甚,子妤只覺得這個世界是多麼的美好,讓人沒有一絲一毫的憂慮。
入秋,京中傳出消息,右相府嫡孫諸葛不遜將和薄侯府薄鳶郡主舉行大婚儀式。
因為花子妤深受諸葛貴妃器重,故特別安排了她在大婚儀式上獻唱。
這樣一來,「花子妤」三個字更加成為了街頭巷尾議論的焦點。花家班接到邀請花子妤出堂會演出的帖子猶如雪片般,已經在外院管事那裡堆成了小山。花夷乾脆命胡管事從中針對朝中三品以上的官員,一一按照等級來安排回覆,而其餘商賈富豪等的邀請則一律回絕了。
物以稀為貴,越是將姿態擺得高高的,花子妤出堂會的例銀就越翻越高,一場演出下來,單是付給戲班的例銀就是三百兩,還不包括給花子妤的打賞。
在梨園圈裡摸爬滾打數十年,花夷早就深諳此道。只有名伶,才能擺出這樣的「譜」;而他得到的指示也是,一定要將花子妤捧成「名伶」!
雖然花夷有些不明白,「五爺」明白指示了要捧花子妤,那肯定是為了某種目的的,可花子妤秀女落選,那就不是單純的「男歡女愛」可以解釋的了。但既然是「五爺」的吩咐,身為戲班班主的他肯定要照辦。
連帶花子紓,花夷也給朝元打了招呼,以後有演出都讓子紓一併登臺,照這樣下去,很快的花子紓也會在武生行當裡名聲鵲起。
花夷將子妤保護得極好,每次演出都是八個護衛跟隨,進了客人的宅院就謝絕外客。登臺獻演之後,再直接登上輦車回到戲班,連戲妝都不在外面卸。這樣一來,就避免了子妤和外人接觸,也避免有人衝撞到子妤,更避免了子妤素顏的容貌被客人看到。
子妤覺得花夷若是生在現代,一定是個極好的經紀人。他深知舞臺上的光鮮亮麗都是虛幻的,其實明星下臺後和普通人沒有什麼區別,所以要儘量保護明星私下的樣子不被粉絲們看到,這樣的距離感對明星最有利。
這段時間連番的演出,倒是讓花子妤累積了許多的經驗。唱詞的精準、動作的磨合,都讓她下一次的獻演越發成熟,也越發地精彩絕倫。
忙碌的生活之餘,子妤和唐虞會在他沐休的時候見見面,郎情妾意自不必說,兩人也極有默契地偶爾會讓戲班其他人看到,好潛移默化地讓他們接受兩人將來會在一起的事實。
這段時間,青歌兒的病情似乎也有些好轉了。
有時候看到子妤在院中練功,她竟會跟著哼唱兩句,雖然有些不成調,可眼神中流露出的思索卻是一個極大的進步。
每三日,花夷會讓子妤休息一天。
這一天又逢休息日,子妤並未早起,而是懶懶地睡到了臨近午時才精神奕奕地起床來,梳洗一番,取了自己默寫的《詩經》在手,到海棠院裡一邊翻看,一邊斟酌著諸葛不遜和薄鳶郡主大婚時,自己要獻演哪一齣新戲比較好。
正閒著,院門外有聲響,子妤一聽是止卿正在喊門,趕忙過去開門迎客。
止卿進門來看到青歌兒也在一旁端坐著,蹙了蹙眉,並未多加理會。倒是青歌兒看到一身竹青色長袍、面容俊逸、玉樹臨風的止卿,眼裡閃過一絲光彩,竟唇角上翹,對著他傻笑起來。
「你快看!」
子妤正好捕捉到了這一幕,趕忙叫住止卿,讓他看青歌兒。
素顏清濯、略顯消瘦的青歌兒此時雖然笑得呆傻,卻另有一絲純真的意味,讓人無法討厭。
「止卿,青歌兒記得你呢。」子妤有些興奮,趕忙推了推止卿。「你過去和她說說話吧,看她能不能恢復些神智,記起一些東西來。」
蹙著眉,止卿雖然極不願意,但眼看著面前表情無害,甚至有幾分「憨厚可愛」的青歌兒,卻怎麼也無法說出拒絕的話,只好點點頭,走了過去。
「青歌兒,妳還記得我嗎?」止卿走到離她幾步遠的地方便停下了,面無表情地吐出這句話來。
眨眨眼,青歌兒笑得越發燦爛了,可眼裡仍然只是一抹呆滯和癡傻。
「止卿,至少她會笑了。以後你常來,和她說說話,說不定能好起來呢。」子妤在一旁看得咋咋直嘆,果然面對心愛的人就是不一樣啊;就算是失心瘋,也一樣能笑得如此明媚如花。
兩人議論著,卻沒發現原本笑容呆傻的青歌兒,眼裡竟閃過了一絲清明,那如絲般纏繞在止卿身上的目光中,帶著一絲眷戀、一絲不捨、一絲感慨,卻還有一絲抹不去的恨意和猙獰……
既然止卿來了,子妤見青歌兒穿得單薄,便讓他留下來陪一陪青歌兒,打算去一趟青歌兒原先住的屋子取兩件秋衣過來。
可到了院子,負責照顧二等戲伶的白婆婆卻有所隱瞞似的說:「姑娘,不如這樣吧,您先回去海棠院,等會兒小的把東西收拾好親自送過去,也免得髒了您的手。要知道這裡頭可有些時候沒住人了,也沒打掃過。」
「沒關係,最近秋涼風大,我只拿兩件給青歌兒應應急。」子妤抬眼看了看略顯慌張的白婆婆,似乎想到了什麼,便道:「怎麼,婆婆難道還怕我偷拿了青歌兒的東西不成?」
「小的怎麼敢這樣想呢!」白婆婆有些發慌了,用身子將門口擋住。「子妤姑娘您可精貴著呢,怎好勞煩您親自為青歌兒來取東西。小的已經說過了,等會兒就派人送過去,難道姑娘還不放心嗎?」
花子妤可不是普通的十六歲小姑娘,看著白婆婆躲閃的眼神,心裡已然有數,佯裝同意道:「那就勞煩婆婆早些送過去,免得青歌兒受凍。」
一邊轉身,子妤一邊小心地觀察著白婆婆的表情,發現她看到自己要走,眼底的神色馬上就鬆懈了下來。
趁著白婆婆一個不注意,子妤又突然回身,一個側步便極為靈巧地繞過了白婆婆的身子,雙手一用力,便將並未上鎖的屋門給一把推開了。
「姑娘,您怎麼就進去了呢?!」白婆婆嚇得臉都白了,趕緊上前想要拉了子妤出來,可又有些不敢動手,於是乾脆跟著衝了進去,用身子擋了她的視線。「您看看,屋裡厚厚一層灰呢,要是嗆著您可怎麼辦?」
子妤並未理會她,只環顧了一下屋裡周圍,看到衣櫥的位置,一把推開了白婆婆,走過去就動手把衣櫥門給打開了。
空空如也,連一根線、一塊布也沒有留下,這就是青歌兒的衣櫥!
「怎麼回事兒?」子妤臉色嚴肅地轉過頭,質問著白婆婆。「難道有人把青歌兒的衣裳拿走了?她只是生病了,又不是不再回來,為什麼要把她的衣裳全部拿走?」
白婆婆嚇得雙腳直抖,趕緊鞠身辯解起來:「姑娘,這……這都是小的看守不嚴,也不知道被哪個不長眼的貪心貨給偷溜進屋,搬走了青歌兒的衣裳和首飾。小的怕被責罰,所以才不敢讓姑娘進屋來取東西的。」
「可妳先前不是說會親自把東西收拾好送到海棠院嗎?」子妤蹙蹙眉,有些不信這個白婆婆的話。「難道,妳曉得是誰把青歌兒的東西搬走的?」
「師姊,我知道是誰拿走了青歌兒的東西。」
柔軟清亮的女聲在耳後響起,子妤回頭望過去,一位身穿二等戲伶常服的女子端立在門口,眉眼清秀、身姿豐潤,竟有種說不出的明媚姿態。
「妳是……」子妤剛開口問這女子是誰,那白婆婆就急匆匆地迎了上去。「唐箏姑娘,您昨兒個才搬進院子,哪裡知道這兒的事,可別亂說話。」
這個名叫唐箏的女子莞爾一笑,笑容裡有著說不出的柔婉清媚。「就是因為我昨夜才到,正好撞見婆婆和門房的大叔交割銀錢……不然,您以為我為何敢過來說這話?」
子妤自然聽明白了這個唐箏話中的意思,轉而看向白婆婆,語氣嚴厲。「婆婆,其他的我不想說了,只一句話,妳今夜之前必須將青歌兒的東西一樣不少的還回來。否則,明天我就去稟明班主,班裡規矩妳應該清楚明白,若是鬧到班主那兒去,可就不是『物歸原主』那麼簡單的了。」
聽說子妤要告訴花夷自己的偷竊行為,白婆婆嚇得雙腳一軟,只差沒跪下去磕頭了。「可是,小的已經分批換了銀子,子妤姑娘,您行行好,我把銀子如數歸還可好?」
「那是妳的事兒,我管不著。總之,今夜見不到青歌兒的東西,妳就等著班主召見吧。」子妤對這樣的小人從來不會有半分同情,因為一旦心軟,下次找到機會他們就會變本加厲。所以,一針見血才是對付他們最好的辦法。
「子妤姑娘,小的……」白婆婆急得不行,張口還想求花子妤,卻被一直站在門口的唐箏打斷了。
「婆婆,妳有時間在這兒磨蹭,不如快些去把東西追回來。我相信,妳只要願意出比賣的多三成的價錢,就一定都能收回來。仔細想想,花點兒錢,總比被板子打在身上要好受些吧。」
唐箏說這話的時候仍舊一副笑臉,只是眼底卻直白地流露出輕蔑,絲毫不加掩飾。
「唐姑娘,妳……」白婆婆氣得差些一口氣上不來,喉中濃痰一卡,便嗆咳起來,但也知道唐箏說的沒錯,趕緊從地上爬起來,踉踉蹌蹌地就回屋裡挖箱底贖東西去了。
沒有再理會那白婆婆,子妤抬眼看了看倚在門邊的唐箏,對這個陌生的女孩倒生出一絲好感來。「唐姑娘,多謝了。」
「謝什麼,只是同為戲娘,有些感慨和抱不平罷了。」唐箏說完,提步進了屋子,伸出青蔥如玉的指尖輕輕拂過屋裡的海棠福壽雕花八角桌,桌子上頭便留下了一道細細的灰痕。「我剛來就聽說了青歌兒的事,只覺得她可憐。還望師姊莫要覺得我多管閒事才好。」
「我並未穿一等戲伶的常服,唐姑娘怎麼知道我是……」子妤疑惑地看著唐箏。
「請師姊喚我名諱即可。」唐箏柔柔一笑,側著頭看向了花子妤。「雖然我昨天才進入戲班,可師姊作為一等戲伶登臺的那一晚,我是親眼看了全場的。不過,一開始我也沒能認出來,聽得白婆婆叫了師姊的閨名,這才確定是您。」
有些意外,子妤知道自己登臺那一夜只有一百位花家班的熟客,而且是極為重要的賓客才能受邀而來的,可這個唐箏,看樣子應該是被花夷從外面聘請來的一個戲娘罷了,又怎麼會看到自己的演出呢?
看出花子妤表情中的疑惑,唐箏蓮步輕移向她靠近了幾分。「師姊不必懷疑,我能看到您演出,是因為有人帶我進戲園子罷了,並非是受邀而來的賓客。」
「噢?是班主嗎?」子妤下意識地想到了花夷。這些日子,他挖了不少其他戲班的名角過來,說不定這個唐箏也是哪個戲班的台柱。
「不是的。」唐箏微笑著搖搖頭。「是我哥哥,唐虞。」
「唐虞!」
子妤一愣,好半晌才回神過來。「可那晚他並未對我說他妹妹也來了啊!」
「對啊。」唐箏好像明白了什麼。「好像師姊曾經拜在我哥哥的門下為徒,只是後來不知為何又師從花班主了。想來,這也是他肯親自為您上陣壓場伴奏的原因吧。」
子妤沒想到唐虞的妹妹會來到戲班,更沒想到他的妹妹竟是這麼個絕色的美人兒,心裡頭多了幾分親近,便道:「唐姑娘,妳初來乍到,或許對戲班裡的環境都不太熟悉。若有什麼問題,可以隨時來海棠院找我。只要能幫得上的,我一定盡力。」
誰知唐箏卻略顯羞澀地搖搖頭。「不用了,怎麼敢勞煩師姊呢。我剛來,也不忙著登臺,只等下次哥 哥沐休的時候,讓他帶我熟悉一下戲班就行了。」
「要等到唐師父沐休至少還有七、八日呢,這段時間就讓我帶妳四處適應適應吧。」子妤越發覺得這個唐箏看著順眼,上前輕輕挽住了她的手臂。「正好今日我得空,不如妳隨我去海棠院,一起用了午膳,然後我再帶妳去無棠院等各個地方轉轉,至少知道平日裡在哪兒用膳吧。」
沒想到花子妤如此和善,唐箏高興地點點頭,隨著她一起出了青歌兒的屋子。「那就麻煩師姊了,等哥哥回來,我一定讓他親自來好好謝您。」
章二百一十三 庭院深深
等到深夜,白婆婆總算抬著兩個箱籠來到了海棠院,只說一些應季的衣裳都尋回來了,但是有幾樣首飾並非流去當鋪,而是去了銀樓,當即就被掌櫃的轉賣了,便奉上了十六兩銀子,算是補償。
花子妤並未和白婆婆再計較什麼,收了東西和銀子,一併交給了尚婆婆,讓她好生負責看管。特別是那十六兩銀子,說是可以買些補身子的藥材來熬給青歌兒服用,也好讓她快些恢復。
白婆婆害怕花子妤告訴班主,還留了下來似想說些什麼。
子妤只讓尚婆婆趕了她出門,根本懶得理會,更不想告訴她自己並未稟明班主她私自轉賣青歌兒東西的事。白婆婆不敢造次,只得怏怏地離開了。
子妤其實並不怎麼把這件事放在心上。人都是貪心的,更何況是面對一個瘋了的戲伶,青歌兒對於白婆婆來說,根本就是砧板上的肉,是可以隨意宰割的,轉賣她的東西,也不過只是舉手之勞而已。
倒是中間牽扯出來一個人,讓子妤有些掛念。
唐箏,竟會是唐虞的族妹!為何唐虞那次回來並未告訴自己呢?是忘記了,還是有其他原因呢。
下意識的,子妤有些慶幸,虧得這唐箏和唐虞同姓,應該是堂兄妹的關係,不然,以唐箏那樣嫵媚溫柔的性格、乖巧俊俏的長相,自己還會覺得不放心呢。
解決了青歌兒的事,這一天也就結束了,子妤梳洗上床,蓋上薄被就合眼睡著了。
夜半三更,海棠院安靜得只有一、兩聲蟲鳴偶爾響起。
突然間,卻聽得一聲「吱嘎」的門響,竟是青歌兒的房門被緩緩打開了。
披著一件秋裳的青歌兒緩步來到庭院中間,藉著朦朧的月光在西府海棠樹邊的石凳坐下,也不顧皮膚上傳來石凳有些過於冰涼的觸感,只一手托腮,望著濛濛的夜色發起呆來。
其實早在兩、三日之前,她就已經清醒了些,至少想起了從前的一些事,想起了自己一直念念不忘的止卿,也想起了自己和花子妤之間曾經的糾葛。
先前,看到花子妤親自去幫自己取衣裳,留下了止卿守著院子,青歌兒沒有作聲,只安安靜靜地遠遠看著止卿,覺得那樣就已經很滿足了。
待花子妤回來,見她兩手空空,再聽她跟止卿說起自己的東西竟被守院子的白婆婆悉數拿出去變賣了,心裡便覺得又恨又失落的,好像整個世界已經把自己給遺棄了般。
可沒想到等到入夜時,那白婆婆竟會乖乖地親自抬來兩個箱子,將自己的衣裳、首飾等一併歸還了,之後還留下了不少的銀子。
更沒想到的是,這些東西竟然是花子妤為自己出面要回來的,而且她將那些銀子給了尚婆婆,囑咐要買東西給自己補身子。
望著被烏雲漸漸遮蔽的彎月,青歌兒嘆了一口氣,用著細若不可聞的聲音自言自語道:「花子妤,妳為何會對我這樣好?我和妳之間,沒有恩,只有怨,為何妳要以德報怨呢?」
說著,兩抹清淚從眼眶滑落,青歌兒緊握著拳頭,咬牙道:「妳知道嗎,妳越是這樣,我就越討厭妳,因為妳的好,就越發地襯托出我的壞。在止卿眼裡,他就越會把妳當成仙女一般來看待、來喜歡……而到最後,他也只會傷心罷了……我說的句句都是真話,為什麼大家都不信,花子妤和唐虞背著大家做些見不得人的勾當,卻又總是被眾人捧著捨不得去質疑呢?」
嘴唇已經被咬得失去了血色,甚至有一絲淡淡的殷紅顏色從玉齒間滲了出來,青歌兒默默地閉上了眼,仰著頭,只任由秋意瑟瑟的冷風吹拂過自己的面孔。
「子妤姑娘,子妤姑娘,不得了了!快開門啊!」
第二天一早,子妤還在睡夢中,就聽得門上傳來焦急的喊聲。
聽到尚婆婆急促的敲門聲,子妤一下子就睡意全消,趕忙從床上翻身下來,連外衣也來不及披上,過去將門打開。「怎麼了?尚婆婆,可是青歌兒發生什麼事?」
尚婆婆使勁地點頭。「姑娘,您過去看看吧,青歌兒她渾身發抖,口中不斷地喊著﹃冷﹄,可一摸她的身子卻燙得嚇死人!」
子妤顧不得自己還沒梳洗更衣,直接往青歌兒屋裡去,邊走邊問尚婆婆:「請大夫沒有?」
「還沒呢,小的剛給青歌兒煎了藥,想餵她先用點兒粥,卻沒想到一進屋就聽見她的呻吟,嚇得察看一番就趕忙過來報給您了。」尚婆婆也趕緊將先前的事情匆匆說了一遍,又上前去給花子妤開了門。
「妳趕緊去找陳哥兒,讓他給青歌兒請一個高明點的大夫過來瞧病,平日裡給普通弟子瞧病的那個張大夫可不行,記得,只說診費由我來付就行了。快去快回!」子妤回頭,吩咐了尚婆婆一番,見她點頭就往外跑,這才轉身,推開了青歌兒的屋門。
「冷……好冷……」
躺在床上的青歌兒臉色蒼白,卻透出一抹異樣的潮紅,額前的髮絲幾乎完全被汗水給沾濕,一縷縷地貼在臉上,更加顯得膚色青灰毫無光澤。
子妤趕緊把門關上,快步來到床邊,伸手一探,青歌兒的額頭果然熱燙得嚇人。
對於普通的傷寒感冒,唐虞曾教花子妤一些診脈。子妤捏按住青歌兒的腕脈,才一把脈眉頭就立刻皺成了一團。
這明顯是寒邪入腑,肺氣傷根的脈象!
難道青歌兒昨夜曾經離開過屋子?子妤趕緊將被子蓋好,看著青歌兒雙目緊閉、口唇發白的樣子,想問卻知道她根本沒法回答任何問題。
「子妤,我碰到尚婆婆,她說青歌兒病得很嚴重。」
說話間,止卿已推門而進,顧不得這裡是青歌兒的閨房,他直接來到子妤身邊。「她怎麼樣了?」
「她受了極其嚴重的風寒,身體燒得厲害。」子妤放下了青歌兒的手,來到臉盆架旁擰了一方涼水布過來給她敷在額頭上。「也不知是什麼時候開始發燒的,我怕她會撐不下去。」
「傷寒應該並非太難治,怎麼會撐不下去?」止卿雖然不喜青歌兒,但眼看著她如此可憐的模樣,心裡又有一絲同情。
「傷寒發病的內因是正氣虛虧,她原本就因為失心瘋而身體虛弱,起居失常,再加上寒溫不適,很可能昨夜因為吹了陰冷的秋風,造成外邪侵犯成病。」子妤仔細地給止卿解釋了,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不過我已經讓尚婆婆去請個好大夫來幫她診脈,或許,還是能治好也說不定。」
「子妤。」止卿正要再問,卻被門邊傳來的喚聲給打斷。
子妤回頭一看,卻沒想竟是唐虞回來了,驚喜的笑容浮現在臉上。「唐師父!今日並非沐休,你怎麼回來了?」
「師父!」止卿看到唐虞也很意外,趕忙上去行了禮。「師父,您比那些市井大夫的醫術要高明許多,您幫青歌兒看看吧。」
唐虞跨步進屋,先深深地看了子妤一眼,這才過去床邊,為青歌兒診脈。
好半晌,他才放下了青歌兒的手腕,搖頭道:「子妤說得對,她原本因為失心瘋而身體有所虧損,特別是神智上的虧損最為厲害,加上秋寒入體,別看只是個小小的傷寒,或許真的會因此送命也說不定。」
「這……」止卿聽了唐虞所言,這下是徹底相信了。可看著青歌兒活生生地躺在面前,卻總也不忍心去細想,只抿了抿唇,嘆道:「或許這就是命吧。她與其那樣渾渾噩噩地活著,不如早些去了,也算是一種解脫。」
止卿這話,讓子妤和唐虞都有些傷感,對望一眼,也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
「止卿……」
正當屋內陷入靜默的時候,青歌兒卻突然吐出了這兩個字,令止卿愣了一愣,便趕忙上前來到床頭的位置,語氣中充滿了不確定。「青歌兒,妳……剛剛是在叫我的名字嗎?」
「她是在叫你的名字。」子妤也同樣驚訝不已,要知道青歌兒自從得了失心瘋,就沒有開口說過一句話,更別提認出周遭的人是誰了!
「我也聽見了。」唐虞看了一眼止卿,又看了看青歌兒,忙道:「快看,她睜開眼了!」
「止卿……你在嗎?」若非額上敷著濕布,臉色虛弱得毫無生氣,此時的青歌兒看起來和以前沒有什麼區別,眼神也清明了起來。「你能過來嗎?我有話……想對你說……」
止卿並未立刻過去,只看了一眼子妤。
子妤和唐虞示意止卿趕快過去,同時側開身子,讓出了床頭的位置給止卿。
止卿蹙著眉,看到青歌兒已經恢復了神智的雙眼,問道:「妳是何時清醒的?」
勉強地扯了扯嘴角,青歌兒艱難的開口道:「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有句話我一直想對你說,若此時不說,以後,怕是再沒機會了……」
聽見兩人的對話內容,子妤和唐虞對望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疑惑。子妤更是帶著探究的目光看向了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青歌兒,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章二百一十四 香魂漸逝
薄薄的日光從窗隙間射入房中,落在床頭,將青歌兒的面色點染地越發清瘦蒼白,雖然兩頰因為發燒而有著異樣的紅暈,可唇上幾乎透明如白紙般的顏色,已然清楚地顯示,屬於她的生機正在漸漸消失。
花子妤和唐虞都走出屋子,關上門,只留下止卿單獨面對著青歌兒。
「還不到沐休,你怎麼回來了?」子妤端了茶水到海棠樹邊的石桌,和唐虞對坐著,語氣間雖然是疑問,但明顯帶著愉悅和歡欣。
唐虞抬眼,迎著子妤柔和的目光,微笑道:「有些事要回來處理一下。」
「什麼事?」子妤隨口問道。
唐虞卻面帶尷尬,側過眼。「沒什麼,戲班裡的一些瑣事而已。」
子妤不疑有他,挾了一塊親手做的海棠芙蓉糕給唐虞。「對了,你為什麼不告訴我你族妹唐箏也來了戲班?」
聽見「唐箏」二字,唐虞明顯的神情一滯。
「你不在戲班,她又人生地不熟的,先告訴我,至少可以幫忙照看她一下。」子妤喝了一口溫茶。「若不是我去青歌兒的院子替她取東西,還不知道呢。這幾日她常來海棠院,接觸下來,我都忍不住要喜歡她了。果然是江南世家出來的女子,溫柔得好像一汪清澈見底的泉水,長相也是極美的……」
「子妤!」
唐虞突然出聲,打斷了子妤的話,眼裡不再有尷尬,只帶著幾分愧疚不明的神色。
「怎麼了?」子妤不解地望著唐虞,隨即莞爾。「我又沒怪你不告訴我,只是覺得她一個人在戲班極不容易,想幫幫而已。」
「唐箏並非我的族妹。」唐虞伸出手,輕輕牽起子妤的手。「她原本是個孤兒,三歲那年被母親從尼姑庵中領養回來。她……母親收留她,名義上是唐家的童養媳。」
「童養媳?」子妤差些將口中的茶水給噴出來。「她是誰的童養媳,你的嗎?」
「這倒不是。」唐虞搖搖頭。「這樣說吧,唐家到我這一輩有三個未婚的子弟,她作為童養媳,並未單獨指定嫁給誰。」
「所以,她也有可能會嫁給你。」子妤放下杯盞,抿了抿唇,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你別告訴我,她千里迢迢從江南到京城,是為了想要嫁給你吧。」
唐虞並未直接回答,只細細說道:「她是個極有主見的女子。十一歲的時候就跟著我在江南的常春班學戲,後來我十五歲入京,她倒是一直留在江南。可上個月,母親修了家書一封,說唐箏也入京了,讓我幫她留在花家班,以她的唱功、身段,做二等戲伶綽綽有餘;班主想到青歌兒的病情短時間內難以痊癒,正好讓她補了缺。」
「所以呢?」子妤眨眨眼,不明白唐虞到底想要表達什麼意思。
「我本來警告過她,讓她不要告訴任何人她的身分,卻沒想到她會主動找上妳……」唐虞眉頭蹙起。「或許,我不該修書告訴母親妳我的事。」
子妤眼睛一亮。「你告訴了你母親我們的事?」
「對不起,我沒經過妳的同意便……實在因為母親這兩年不停地帶信催我回去成親,正好妳我關係已經明朗,所以便想先告訴她……」
「子沐!」子妤笑得眉眼彎彎,真想湊過去在唐虞的臉上親上一口,可礙於光天化日之下,不好做這等放浪之事,只好將雙手伸過去反握住他。「你不用解釋了,我高興著呢。說句臉皮厚的話,若是你一直瞞著家裡,我還怕你是欺騙別人感情的登徒子呢!」
「妳真這樣想?」唐虞沒料到子妤會是如此反應,有別於一般女子的害羞,她洋溢著喜悅的表情讓人心裡暖暖的。
「唐箏的事兒你可得處理好了。」子妤旋即嘟了嘟嘴。「她明顯是收到了你的家書,從你母親那裡知道了我的存在,所以才專程來到京城的。不然,她為何那麼巧和我搭了話呢。」
「子妤,妳待她如戲班其他弟子一樣就好,不用放在心上。其他的,我會妥善處理的。」唐虞點點頭,自然不會讓子妤去操心這些事。
「不過……」子妤想了想,又道:「她和我這幾次見面,除了最開始提了一下你的名字之外,並未再說任何有關你的話。她和我相處,也只是論論戲文,探討探討唱功、身段的問題,倒沒有帶著什麼目的。你最好先弄清楚她到底為何而來再說,免得誤會了人家。」
唐虞見子妤的確是沒有放在心上,這才鬆了口氣,直接道:「我是這次回來就是要好好問問她,是準備長期在京城待著,還是想歷練個兩年便回江南去。畢竟她才十九歲,還有好些年可以唱戲。」
對於子妤來說,唐箏雖然容貌、性情都是上乘,可也不致構成什麼威脅。連金盞兒和塞雁兒那樣的美人,唐虞都能拒於千里之外而絲毫不動心,這個所謂的「童養媳」,想來也不會影響到自己和唐虞之間的感情才對。
不過對於唐虞一開始的隱瞞,子妤還是有些小小的介意,便道:「你為何不對我說明呢?我又不是那等不講理、愛胡亂吃醋的人。你這樣隱瞞,倒讓她有機可乘,還好她並未說什麼,要是她直接告訴我她是你的童養媳,我不誤會都難呢!」
有些不好意思地甩甩頭,唐虞用著抱歉的語氣道:「她也是妳登臺的那一晚突然出現在戲班,還好班主幫我先安置了她。那時候也真的沒機會跟妳解釋,所以才一直拖著。而且……」
「而且她身分尷尬,你怕我誤會,是嗎?」子妤爽朗地笑了,知道唐虞對自己如此上心,暗地裡早就笑開了花,哪裡還會在乎那個唐箏到底是怎麼回事。
「不過看來是我庸人自擾了,以妳的性情,早些告知反而更好。」唐虞目光柔軟,看著子妤的神情更多了幾分喜歡和欣賞。
「子妤!」
兩人正說這話,院門上傳來敲門聲,正是唐箏。
「說曹操曹操就到了呢,不如你去開門吧。」子妤以手托腮,可不想捲入唐虞的家務事裡,說白了,要知道唐箏來京城的真正目的是什麼,也只有唐虞才有資格去插手。
唐虞順勢起身,給子妤一個「妳放心」的微笑,這便過去開了院門。
「子沐哥哥!」唐箏見來開門的竟是唐虞,喜悅之情溢於言表。「聽人說你回戲班了,我還不信,因為你都沒來找我。卻沒想竟在此處見到你了!」
「箏兒,妳先進來吧。」唐虞側身,讓唐箏進了院子。
看到子妤端坐在西府海棠樹邊,只含笑看著自己,唐箏臉上掠過一絲尷尬的表情,隨即又掩飾住了。「子妤,我本來是找妳問問戲班上戲的規矩,卻沒想到打擾了妳和……唐師父說話。」
「沒關係,妳先過來坐吧,我去備茶。」子妤說著起身來,示意唐箏坐過來,便自顧自回了屋子,明顯是想讓唐虞和唐箏兩人好單獨說話。
看到子妤主動迴避,唐箏似乎鬆了口氣,眼神有些帶怯地看向了唐虞,開口解釋道:「子沐哥哥,我不是有意的,你別誤會。」
唐虞恢復了如常冷峻淡漠的表情,只淡淡道:「以下的話我只說一遍,妳且聽仔細了——因為妳也姓唐,所以我一直視妳為妹妹,妳來京城,作為哥哥我很歡迎,所以無論妳真正目的是什麼,我都不會過問一句。花家班我已經幫妳安排好,以後妳在京城也有了落腳之處,至於其他我也難幫到妳什麼,身在梨園圈內,妳也明白一切都全憑本事。另外,子妤這裡,若無必要還請妳不要來打擾。」
先是面帶茫然,之後便是一抹難言的默然,唐箏只細細聽著,並未開口再說什麼。
唐虞見她這樣,心裡雖然略有不忍,但他更加不願意自己和子妤之間因為她的到來變得複雜,只好把話說清楚,免得以後有口難辯,麻煩不斷。
子妤站在屋門背後,倒也將唐虞這段有意大聲說的話聽了個清楚明白,暗嘆了一聲「紅顏禍水」,只是這紅顏並非女子,而是俊俏瀟灑得讓所有女人為之傾倒的唐虞罷了。
院門聲響起,子妤知道唐箏定然已經難堪尷尬地離開了,便不再躲藏,推門而出。
正好,止卿也從青歌兒的屋子裡急急地出來了,面帶愁色說道:「唐師父,勞煩你去看看青歌兒,她好像暈過去了。」
唐虞和子妤都來不及再仔細說唐箏的事,聞言,立即齊齊往青歌兒的屋裡而去。
來到青歌兒的床頭,唐虞伸手捏住她的細腕,略一把脈就暗道了聲「不好」。
「怎麼樣?」子妤見唐虞眉頭蹙起,心裡也是一涼。
「沒關係,她只是暫時睡著了。」唐虞搖頭,臉上的表情有著些許的遺憾。「只是,她的情況比先前又差了不少。我這裡,是再難做什麼努力了。等會兒尚婆婆請了大夫過來,看看他怎麼說吧。」
子妤看了一眼止卿,發覺他的臉色有些不好,眼神複雜地看著躺在床上的青歌兒,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只低聲道:「那我們先出去,不打擾她休息。」
止卿卻意外地拒絕了。「師父好不容易回來一趟,子妤,妳陪師父用晚膳吧。至於我,想在這兒守一會兒,至少等尚婆婆帶了大夫過來看看是怎麼回事才好。」
心裡明白先前青歌兒一定是對止卿說了些什麼打動他的話,子妤也不好多勸,只點點頭,和唐虞一起默默地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