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拜見正房奶奶
這跪在眼前的,分明就是知府千金侯芳的表姊柳弱雲。在她身後站著的,可不就是那日對她無禮的蓮芯?
怪不得,怪不得那日她去侯府送蠟燭,侯小姐留她說了許多話;怪不得那日侯家人都故意刁難她;怪不得柳弱雲每次見她都是陰陽怪氣;怪不得蓮芯那日要找她茬。
金秀玉突然便想通了很多事,只是另外又有其他的疑惑生了出來。這柳弱雲既是侯芳的表姊,侯府何等尊貴,身為侯府親戚,如何就淪落到做人侍妾的地步?
那侯芳既是柳弱雲的親戚,當日在侯府為難她倒還合情,她出嫁前一日送來貴重賀禮,卻不合理了。她這舉動分明就是示好,只是這示好的目的何在?難不成是希望她金秀玉做了李府大少奶奶後,能對柳弱雲寬容相待?
她又想起李家那兩位極品親戚上官氏和柳氏來。柳氏當日口口聲聲她姪女兒,柳弱雲姓柳,李承之又只有這一個侍妾,自然她便是柳氏口裡那位琴棋書畫女紅廚藝無所不能,既美貌且賢慧的姪女兒了。
她腦子裡閃過無數念頭,看著柳弱雲的目光不由得便直愣愣的了。
真兒暗道這大少奶奶素來聰明的,怎麼這會兒出問題了?忙貼到後頭,暗扯著她的袖子。
金秀玉這才回過神來,忙道:「起來吧。」
她只說了這三個字,「妹妹」什麼的稱呼,實在說不出口。哪個人要同跟自己搶丈夫的女人稱姊道妹!
蓮芯忙上前扶住柳弱雲,不滿地看了金秀玉一眼。柳弱雲在袖子底下暗暗捏住了她的手,慢慢地站起身來。
金秀玉這會兒才又想到,正房頭一回見妾室,也是得給個見面禮的,只是她兩手空空,什麼也拿不出來。好在有真兒這個巧丫頭在,不等她為難,便道:「春雲,還不快將大少奶奶給柳姑娘備下的見面禮賞下去。」
春雲先是茫然地看她一眼,接收到對方飛過來的一記眼刀,才猛然想起,早起那會兒,真兒是將一根金簪子塞給她保管來著。
她忙忙地取出來,遞到金秀玉手上。
金秀玉這會兒也知道是這兩個丫頭機靈,暗鬆一口氣,將簪子遞給柳弱雲道:「頭次見面,我也沒甚好東西,這簪子便與妳添個首飾吧。」
她也不笑,也不板臉,只微微瞇著眼睛,倒是將正房奶奶的威嚴做了個似模似樣。青玉在李老夫人身後瞧得真切,肚裡暗笑,這少奶奶的神情分明與大少爺如出一轍。
李老夫人見這柳姑娘一跪,媳婦兒便看得眼睛都直了,目光便往柳弱雲身上落去。
柳弱雲今日上身穿了折枝梅花的白色小衫,露出一抹鵝黃色的錦緞抹胸,繫了一條淺綠色的百褶羅裙,裙襬上也是點點梅花,腰上纏著五彩絲線,正中間紮著如意結,兩枚小小的翡翠珠子掛在裙上,身體一動,便跟著搖曳生姿。
往臉上看去,只娥眉淡掃,唇上淺淺地點了一抹胭脂。她眼睛本就大,又是水汪汪,臉盤子又小,嘴巴也小,如今這麼個素容,下巴一收,眼睛一抬,那可真叫一個楚楚動人。
李老夫人立馬便皺了眉頭。
金秀玉這會兒也發現了,頭幾回見到柳弱雲,妝容都是較為豔麗的,怎麼今兒個倒這般素面朝天起來?
柳弱雲接了金秀玉的簪子,又跪下磕頭謝禮,然後才在蓮芯的攙扶下,走到金秀玉的側後方,低眉俯首,老老實實站定。
青玉這才說道:「大少奶奶,接下來見的是各位管事娘子。」
金秀玉一顆心提了上來,抿了嘴,對她點點頭。
青玉示意,又有小丫鬟出門而去。
不多時,兩排婦人低著頭,整整齊齊走進廳來,分三排站定,齊齊給李老夫人問了安,又齊齊給金秀玉行了禮。
金秀玉這會兒可是比昨日大姑娘上轎還緊張,只學著李老夫人的樣子抬了抬手,說聲:「嬤嬤們不必多禮。」
李老夫人擰著眉,從左到右將這群管事娘子打量了遍,頓覺一個腦袋兩個大,屁股底下如扎了針一般坐不住。
「媳婦兒啊,往後這家裡的內務就交給妳了,奶奶這腦袋實在有些疼,就不陪著妳了,有什麼事兒,妳叫青玉同妳分說便是。我這便回長壽園去,阿平大約也醒了,我得瞧瞧去。」她匆匆忙忙撂下話,提起腳來便走,一隻手還躲在袖子底下拚命招著。
秀秀眼尖,早看出她的意思,一擺手,呼啦啦一群人都簇擁上來,圍著李老夫人,三步併作兩步地出了正廳。
這廳裡,如今便只有金秀玉坐著,身後是真兒和春雲,旁邊一個青玉,右手邊離一臂遠處,站著柳弱雲和她那厲害丫鬟蓮芯。其餘伺候茶水的小丫鬟們都遠遠站在角落裡,目不斜視。
金秀玉就這麼看著面前烏壓壓三排人頭,同管事娘子們大眼瞪小眼。
好在青玉及時發了話。「咱們家往日裡雖是我管著事兒,不過只是因為老太太年紀大了,家裡沒個正經主子。如今既然大少奶奶進了門,少不得要請大少奶奶當家。妳們都是府裡的老人,大少奶奶初來家中安排,妳們便將自個兒的姓名和所司職事一一報來。」
「是。」眾人異口同聲應了。
頭一個上來的是個青衣藍裙的婦人,衝金秀玉一福,口裡道:「奴婢是來順家的,管著大廚房一應採買用項。」
來順媳婦退下去,又上來一個圓臉盤的婦人,依樣行禮道:「奴婢是福生家的,管著府裡布疋針黹的用度。」
如此這般魚貫上來,說的都是一樣的言語。
金秀玉初時還能聽著,這一個接一個流水一般不停歇,她便懵了,原先記著的也給混錯了,心裡一急,越發糊塗起來,索性一個也不去記。
等著二十幾個管事娘子都報完了自家執事,靜靜地候著,等這位大少奶奶示下。
金秀玉也不說話,端起茶來,慢悠悠地撇了茶葉子,湊到嘴邊微微抿了一口,眼睛卻透過杯蓋子打量各人神色。
廳裡靜悄悄,人人都盯著自個兒腳下的影子。
金秀玉掃了一圈,倒是盼有個刺頭兒,好讓她學王熙鳳一般打一個立立威。只是這李府原是在青玉手上的,青玉是多麼厲害的一個人物,眾娘子都叫她管得服服貼貼,如今要換主子看臉色,先不說這新少奶奶脾性如何,單看青玉還在旁邊站著,便沒人敢表個不服出來。
這卻叫金秀玉為難了,她本是平民出身,哪裡管過這許多人手,就是眼下開口該說些什麼,肚子裡也還沒打出個草稿來呢,只得慢條斯理地又喝了一口茶。
這舉動落在眾管事娘子眼裡,反而覺著這大少奶奶只怕不是個好相與的,大家還是謹慎為好,都老老實實站著,沒一個出聲。
金秀玉總算是將茶杯給放下了,微微張嘴,人人都以為她要說話,不想卻是拿了帕子將嘴角拭了一拭。
「這當家嘛,向來是個討人嫌的活兒。」
這位大少奶奶頭一句話,便叫眾人不明所以,面面相覷。
金秀玉也不理會,只接著道:「我既然做了這府裡的大少奶奶,這當家的活兒嘛,也只得接著。想必妳們人人都知道,我是蠟燭匠的女兒出身,大約妳們人人都比我更見過大世面。」
有機靈的婦人立刻便應道:「奴婢們不敢。」
金秀玉極為滿意,點點頭道:「妳們各人心裡頭的想法,那只有自個兒才知道,千萬可都捂住了,莫要讓我聽見。」
她拿手指一個一個點著,被點到的人都越發將頭低了一寸。
「我如今是初初接手,這府裡的行事,哪裡有利哪裡有弊,還須細細觀瞧。妳們各人行事只管按照舊例來辦,我也只按著舊例來批,只是若有不合理處,我這邊改了規矩,便須得令行禁止,錯了半點兒,有家規放著,咱們按家規處置便是。」
她語帶機鋒,嚴肅且凌厲,眾管事娘子中難免有當初小瞧了她的,如今也不敢掉以輕心,只跟著其他人唯唯諾諾應了。
金秀玉滿意地點點頭,側著臉看了青玉一眼。
青玉道:「大少奶奶的訓導都須謹記在心,行事須循規蹈矩,若有違抗主子、偷奸耍滑的,可不論誰有臉沒臉,一律家規處置。」
眾人又應了一回,青玉這才讓她們退了出去。
金秀玉暗暗鬆一口氣,又伸手去捧拿茶杯。
春雲先一步捧了茶遞到她手上,不無欽佩地道:「往日奴婢只曉得少奶奶心疼下人,如今才曉得,少奶奶當起家來,那也是威風得很。」
金秀玉瞪眼道:「再有調笑主子的,按家規處置。」
春雲嚇了一跳,見對方目光促狹,才曉得是玩笑,噘嘴道:「少奶奶如今果然架子大了,奴婢往日循規蹈矩,再不敢多一句嘴。」
她委委屈屈地福了一福,遭金秀玉拍了一下腦門,重又笑嘻嘻站起身來。
「少奶奶今兒倒是立了威,真正的當家事兒卻還在後頭呢。」青玉微微笑著,卻是不辨喜怒。
金秀玉道:「飯要一口一口吃,這當家的事兒也得一件一件來,青玉姊姊是府裡的老人了,秀玉少不得要請教呢。」
青玉福了一福,也不答話,只說道:「老太太離不得我半日,奴婢這邊告退了。」
金秀玉擺擺手,由她去了。
回過身來,見柳弱雲低著頭還站在原地,一絲一毫不曾動過,那丫頭蓮芯倒是左顧右盼,不像個安分的主兒。
「柳姑娘可有事兒要辦?」
柳弱雲答道:「奉了老太太的命,賤妾每日都要教導三小姐女紅,今兒也已到教習時辰了。」
「可是到長壽園去教導?」
「正是。」
金秀玉點點頭,道:「那妳這便去吧。」
柳弱雲又深深福了一福,帶著蓮芯便去了。看著她遠去的背影,春雲憤憤道:「少奶奶可得提防這柳姑娘,奴婢瞧著,她那雙眼睛多情得很,怕是個勾人的狐媚子。」
金秀玉看了她一眼,意味深長地一笑。
春雲不滿地看著金秀玉,嘟著嘴道:「還笑,依我說,這柳姑娘嬌嬌弱弱、楚楚可憐,最是討男人疼惜。少奶奶可別被她那模樣給騙了去,這樣子的人心眼兒最多呢!」
金秀玉看著她道:「那依妳說,我得怎麼對付她才好?」
「依我說呀,少奶奶得頭一天就給她吃點排頭,好叫她知道您的厲害,往後她自然便小心做人了。」春雲一面說,一面惡狠狠地握了一下拳頭。
金秀玉頗瞧不上她這模樣,什麼事兒都寫在臉上,巴不得人家有防備才好。也不理會她,只轉頭問真兒道:「咱們家往日裡都什麼時辰吃中飯?」
「午時整開飯。」
金秀玉點點頭,離吃飯還有好長一段時間呢。
「走,咱們也去長壽園探望探望阿平,順便也瞧瞧阿喜是如何學習女紅的。」
春雲頓時喜笑顏開道:「我就說嘛,少奶奶定是有計較的,才不叫那柳姑娘專美於老太太跟前兒。」
金秀玉瞟她一眼,主僕三個離了正廳,立馬又有兩個小丫鬟跟了上來。
一路到了長壽園,早有人稟了李老夫人知曉。
金秀玉一行人剛邁進正院上房,李老夫人便笑道:「妳來得正好,青玉正同我說明日見親戚的事兒,妳也來聽聽,拿個章程。」
秀秀搬了春凳,就放在老太太腳跟前,金秀玉上去坐了,挨著老太太說道:「奶奶倒是一點都不心疼孫媳婦兒,這剛進門,又是要掌當家大權,又是要見親戚,沒個消停的時候,奶奶莫不是存心要看我的笑話?」
李老夫人拿手指點著她,對眾人笑道:「妳們聽聽,這回呀,偏娶進來一個會賣嘴的。」
她轉而對著金秀玉道:「那妳說說,倒該怎麼辦才好?」
金秀玉就等著她這句話,忙接道:「孫媳婦兒剛進門,正是兩眼一抹黑,什麼事兒都還沒弄清楚呢,這麼著,明兒見親戚的事,便都託青玉安排吧。她辦事,奶奶定是放心的。」
李老夫人點頭稱是。青玉在旁邊聽著,也不出聲,只拿眼睛看了看金秀玉。
「這話說得也在理,妳還得慢慢熟悉咱們家的家務。青玉,明兒的事,妳先安排著。」
「是。」青玉先應了,福了一福,站起身來道。「我原打算著,少奶奶一進門,我好卸了滿身重擔,只管輕輕鬆鬆服侍老太太便是。如今瞧著,少奶奶呀,只怕跟老太太一般,天生是個憊懶人物,這往後的日子,只怕還有得我操勞呢!」
金秀玉捂嘴偷笑,李老夫人也笑道:「妳是能者多勞!沒看見,這滿府上下,人人都怕妳敬妳呢!」
青玉撇嘴道:「是呀,這滿府上下都說我是母大蟲呢,老太太,怪不得我到這個年紀還嫁不出去,只怕您老得養我一輩子呢!」
李老夫人道:「這府裡還不缺妳一張嘴吃飯,別說一輩子,八輩子我也養著妳。」
滿屋子的丫鬟僕婦都笑起來,青玉不滿地瞪了李老夫人一眼。
金秀玉笑道:「只怕改日青玉找了如意郎君,吵著鬧著要出閣,依我說,奶奶還是早早替她備了嫁妝,省得到時候手忙腳亂。」
大家又都笑起來,青玉也紅了臉,跺腳嗔道:「少奶奶好不曉事,又將活兒推給我做,又要取笑人,哪裡有這般便宜!」
金秀玉道:「真是我的不是!日後妳出閣,我厚厚地備上一份嫁妝,只當給妳賠禮,如何?」
眾人哄堂大笑,老太太拿手虛點著她,直道:「這嘴利的!」
青玉爭不過她,只拿眼睛狠狠地盯著取笑的眾人,大夥兒都收了聲音,低下頭去,嘴上卻仍止不住笑意,肩膀都是一抽一抽的。
「奶奶,怎不見阿平,可是還在屋裡休養?」金秀玉瞧了一圈,見李越之不在,便問了一聲。
李老夫人收了笑聲,說道:「正是呢,他那身疹子還未消退,大夫說不可吹風,我叫人按他在屋裡歇著,妳且去瞧他一眼。」
金秀玉正有此意,站起身來招了春雲,對真兒道:「我去瞧瞧阿平,妳在這兒陪老太太說話解悶,不必跟著了。」
「是。」真兒應了。
金秀玉帶著春雲出了正院上房,往偏院走去。
偏院同正院一般的格局,上房、東西二廂,上房東面屋子是李越之的臥室,西面屋子是李婉婷的臥室。東廂是書房,西廂是林嬤嬤、張嬤嬤,以及幾個大丫鬟的住所。
金秀玉進了上房,見西面屋子空蕩蕩,不見一個人影,想起方才進院時,書房那邊有些響動,大約便是柳弱雲在那屋子裡教導李婉婷女紅。
她邁步進了東面屋子,林嬤嬤剛餵李越之喝了藥,忙起身給她行禮。
「嫂子!」李越之仰著小臉喚道。
金秀玉立刻快步走上前摸摸他的小臉,笑道:「果然沒再發燒。」又細細瞧了他露在衣裳外頭的脖子、手臂等地方,紅疹子也都消下去一多半,只剩淺淺的引子,再喝一劑藥,大約便可好了。
「你這小可憐,大喜的日子,倒生了一場病。」金秀玉一面憐惜地說著,一面在小丫頭端過來的春凳上坐了下去。
李越之只是抿抿嘴,享受被嫂子呵護的感覺,卻不說話。
倒是林嬤嬤,又是憐惜又是惱怒地道:「阿平素日裡不吃牛肉,人人都曉得,昨日也不曾吃什麼牛肉做的菜式,怎麼就發了病呢?」
金秀玉皺眉道:「昨兒是誰在身邊伺候的?」
「奴婢一直跟在身邊,中間就離開過一回。不曾想,那起子奴才竟連這一點子辰光都靠不住,就讓阿平出了事兒。」
金秀玉搖頭道:「我思忖著,既是常在身邊伺候的人,不會不清楚阿平的飲食習慣,況且老太太也特特吩咐了昨夜筵席之中,不可給阿平上有牛肉的菜式。」
「這卻古怪了。」林嬤嬤皺起了眉頭。
只怕真的有古怪呢,金秀玉暗想著。
「嫂子,怎不見哥哥?」
李越之一句話,將她的心神拉了回來。
「今兒是每月巡鋪的大日子,你哥哥自然是出門巡鋪去了,說好中飯回來吃的。」
李越之點點頭,扭了扭身子,可憐兮兮地道:「嫂子,我想出去,這屋子裡悶得很。」
林嬤嬤立刻緊張地道:「可使不得,大夫說了,這疹子消退前,可不能吹風。」
金秀玉也道:「阿平且再忍耐半日,等那疹子都退了,誰也不拘著你。」
李越之愁眉苦臉地在床上扭來扭去,金秀玉正想著找點什麼事兒給他消遣,外頭突然大大一聲脆響,將所有人都嚇了一跳。
春雲道:「是書房,怕是將個花瓶兒給砸了。」
金秀玉皺眉立身,一面往外走,一面道:「柳姑娘不是正在教阿喜女紅嗎,怎麼會摔了東西?」
春雲跟在身後,不以為然道:「我早說那柳姑娘不是好人,定是她惹三小姐生氣了。」
主僕一行出了上房,徑直進了東廂書房,只見地上果然一只青瓷花瓶粉身碎骨,屋內小丫頭人人畏縮噤聲。
窗戶大敞著,窗下放著一張大大的繡繃,撐著極白的一疋紗,紗面上又扔著一只圓圓的小繡繃。地上翻著一只春凳,柳弱雲和蓮芯就站在旁邊,隔著一地碎片與李婉婷對峙。
李婉婷站在花盆架子底下,小小的身體充滿了戾氣,原本狹長的桃花眼如今瞪得有銅鈴那麼大,咬著一口小白牙,像是要吃人。
金秀玉立時沈下臉喝道:「都站著做什麼,還不快將地上收拾了!」
小丫頭們身子一動,立刻都簌簌地聚過來,蹲到地上撿了碎片往帕子裡包。
春雲護著她繞過地上的狼藉,走到了柳弱雲和李婉婷中間。
「這是怎麼回事兒?」
李婉婷鼓著小臉,瞪著眼睛不說話。
柳弱雲先福了一福,答道:「是賤妾的不是,惹小姐生了氣。」
她話音剛落,蓮芯便立刻搶上來大聲道:「可不干我們姑娘的事,是小姐自個兒無緣無故鬧起來,砸了花瓶子。」
「蓮芯!」柳弱雲低聲喝斥。
蓮芯自覺該為主子說話,只緊緊地抿了嘴。
金秀玉皺起了眉。
春雲喝斥道:「好不曉事的奴才,主子們說話,哪裡有妳插嘴的分兒。這事兒的緣由,少奶奶自然會問清楚,哪裡用得著妳這般急著為主子出頭?」
蓮芯大怒,她主子雖是府裡不受喜愛的妾室,她自身卻是個厲害的丫頭,自覺人人都敬畏她幾分,從沒人敢惹她,如今這春雲不過一個陪嫁丫頭,雖是少奶奶貼身的,到底是個新人,竟敢當眾給她沒臉。
「妳又是什麼東西……」
「蓮芯!」
柳弱雲大聲喝住了蓮芯,聲音之響讓金秀玉都暗暗心驚。
「妳若是為我好,就閉上嘴,一個字也別說!」柳弱雲又轉為低聲喝斥,音量不大,卻透著不可違抗的氣勢。
蓮芯雖沒再說什麼,臉上卻仍然氣鼓鼓的。
金秀玉不理這主僕二人,轉過頭去,對李婉婷道:「阿喜,妳來說,這是怎麼回事兒?好端端的為何砸了花瓶?」
李婉婷小臉脹得通紅,胸口一起一伏,眼裡竟逼出兩泡淚水,抬手一指柳弱雲,大聲嚷道:「嫂子若是疼我,立時就將這女人趕出府去!」
李婉婷此話一出,柳弱雲眼神一凝,蓮芯卻越發憤怒,金秀玉也是大吃一驚,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這會兒剛好小丫頭們已經將地面都收拾乾淨。
「阿喜,來。」金秀玉挽了李婉婷的手。
小婉婷猶自僵持了一下,金秀玉一拿溫柔又責備的眼睛看著她,她便弱了氣勢,委委屈屈地由她拉了過去。
春雲早已扶起春凳,用帕子擦拭乾淨,金秀玉往上面一坐,將小婉婷攬在懷裡。
她轉過頭去對蓮芯道:「與妳家姑娘也搬個凳子過來坐了。」
蓮芯尚未消氣,不過正房奶奶吩咐,也不敢不聽,端了個春凳過來,柳弱雲給金秀玉道了謝,挨了半邊屁股坐了。
金秀玉在屋內掃了一圈,見小丫頭們都站在門口處,低眉順眼地候著。她對其中一個白衣黃裙的女孩子招了招手,小丫頭走到跟前福了一福,口裡道:「見過大少奶奶。」
「妳叫什麼名兒?」
「奴婢銀碗。」
金秀玉差點沒樂了。「誰與妳取的名兒?」
銀碗沒吭聲,小婉婷拉了拉金秀玉的袖子,小聲道:「我取的。」
金秀玉點了點她的額頭,嗔道:「人家好好一個女孩子,不取個花兒朵兒的名字倒也罷了,怎的叫她銀碗?我看哪,妳不僅要學女紅,這學問也得請個老師好好教導。」
小婉婷噘著嘴,淚眼汪汪。
金秀玉不理她,又對銀碗道:「方才,妳可在屋裡伺候?」
「是。」
「那妳將方才的情形同我說一遍,一個字也不許漏。」
銀碗小心地看了看李婉婷,對金秀玉說道:「小姐跟著老太太回來沒多久,柳姑娘便來了。原是定了每日這個時辰教習女紅,只是小姐一直不願,頭先幾天也沒學成,今兒柳姑娘來,小姐倒是聽話,先拾了手繃,繡了幾針,小姐嫌手繃小不得勁兒,又換了大繃,只是才上了幾針,小姐便不耐起來。柳姑娘今兒也是脾氣大,喝斥了小姐,小姐哪裡受過這等委屈,一氣便將花瓶給砸了。」
金秀玉點了點頭。
蓮芯搶話道:「我們家姑娘一片好心來教小姐女紅,小姐不領情倒也罷了,怎能拿花瓶砸人?我們姑娘好歹也是大少爺的妾室,若是有個損傷,不是給大少爺添堵嗎?」
金秀玉心內不快,李承之添堵不添堵,她不知道,不過蓮芯這丫頭,明顯是給她添堵來了。
春雲冷冷道:「蓮芯姑娘這話卻是怎麼說的?小姐那是正經主子,侍妾可是個奴才,主子打罵奴才,如何就成了給大少爺添堵?」她特意將「奴才」、「侍妾」咬得重重的。
蓮芯一滯,無話可反駁,臉上頓時下不來。
這時,柳弱雲細聲細氣地道:「原是我做事魯莽,惹怒了小姐,還請少奶奶責罰。」說著,便離了春凳,俯首站著。
金秀玉猶豫著。
小婉婷扭著身子對金秀玉道:「嫂子,我不喜她,妳莫再讓她教我女紅了。」
金秀玉道:「阿喜可是忘了,女孩兒家若不會女紅,可是嫁不出去的。」
小婉婷立時想起豬肉榮的典故,一張小臉皺成了苦瓜模樣。「那、那換個人教,總使得吧?」
金秀玉想了想,這柳弱雲是老太太指定的人選,還是請示過老太太為好。
「這事兒卻得老太太定奪,都跟我去見老太太吧。」
她站起身,牽著小婉婷,帶著柳弱雲等人到了正院上房。
小婉婷剛進門,便一頭栽進李老夫人懷裡了,青玉、真兒、秀秀等人趕忙又騰出座椅,另備茶水,伺候金秀玉坐了。
「我方才聽得那頭砸花瓶子,卻是怎麼回事兒?」
李老夫人問了,金秀玉便將事情說了一遍。
小婉婷在李老夫人懷裡扭來扭去,不依不饒道:「奶奶,我不要學那勞什子,妳最疼我,就依我一回嘛。」
這嗓音兒甜膩得老太太的心都要化了,正準備答應她,青玉及時扯了袖子,擺擺手。
李老夫人這才想起當日青玉所說的一番話,為了孫女兒日後著想,這會兒必得狠下心叫她正經學些東西,只是她既然如此厭惡柳弱雲,倒不如換個人來教,眼前這孫媳婦可不就是一個合適的人選?
「我瞧著,倒不如這樣辦,往後阿喜的女紅,便由豆兒來教導如何?」
金秀玉沒立刻答應,倒是站在一旁的柳弱雲,突然地開了口。「賤妾斗膽,有句話,不知當說不當說。」
李老夫人道:「妳有話,只管說來便是。」
柳弱雲上前走了幾步,說道:「賤妾以為,小姐的學問技藝,原是該有專人細心教導,只是賤妾素日裡不過吃喝閒坐,於這府中無半點產出補益,心裡十分愧疚,如今好不容易這麼一樁事情,可盡棉薄之力,卻又惹小姐厭煩,賤妾實在慚愧。只是少奶奶如今初初進府,府中內務千頭萬緒,已是十分勞心勞力,若再加上教習小姐女紅的重任,只怕於少奶奶身體有礙。思及此,賤妾便斗膽,請老太太恩准賤妾繼續教導小姐,為少奶奶分憂。」
她說得誠懇,李老夫人聽著竟也覺得句句在理。自從抬了她進府,倒真沒叫她動過一個手指頭,府中養著這麼一號閒人,也是尷尬。如今既然正經媳婦兒已經進門,倒不如將這位侍妾也提到明面兒上來,橫豎有她正房管制著。
老太太正猶豫著,青玉俯到她耳邊,輕聲道:「越是厭煩之人,只怕越能磨了阿喜的性子。」
李老夫人向來最聽她的話,聽她這麼一說,便狠下心來,對小婉婷道:「阿喜,這回妳鬧得可忒不像樣,奶奶既然吩咐了柳姑娘教導妳女紅,妳就該認認真真學習,怎能如此頑劣?」
李婉婷目瞪口呆,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
「我今兒就發了話,打今日起,妳每日都要學習女紅三個時辰,晚飯前將當日所繡的物件呈與我過目,有偷奸耍滑的,一律不准用飯!」
小婉婷愣愣地看著她,突然大哭起來,嚎得慘烈無比。
李老夫人頓時頭大如斗,嚷道:「張嬤嬤呢?張嬤嬤快來!」
「來了來了!」張嬤嬤一路跑進屋來,身上的衣裳尚且有一絲凌亂。
李老夫人瞪眼道:「妳這奴才到哪裡偷閒去了?」
張嬤嬤脹紅了臉,輕聲道:「這……人有三急嘛……」
「嗤!」有人竊笑出聲,張嬤嬤抬眼看去,人人都低下頭去。金秀玉也忍不住咳了一聲,掩飾了將出的笑意,難怪張嬤嬤方才就不在書房,原來如此。
小婉婷見沒人理她,突然又加大聲音,嚎哭得更加響亮。李老夫人忙道:「快將這祖宗帶走,帶走!」
張嬤嬤趕緊上前將小婉婷從她懷裡扯了出來,小婉婷死命掙扎,張嬤嬤打眼色,幾個小丫頭立刻上來幫著她挾了這小祖宗,抱出門去。
李老夫人忍不住抹了把虛汗,對柳弱雲道:「明日妳仍是這個時辰過來,教習她女紅。」
柳弱雲俯身道:「是,賤妾定當盡心盡力。」
李老夫人揉著額角,道:「叫阿喜這一鬧,這會子頭疼得很。」
金秀玉忙站起來說道:「奶奶先歇息著,媳婦這便告退。」
她要走,柳弱雲自然也不能留下,也跟老太太告了退,一行人先後從上房走了出來,青玉親自送她們出門。
柳弱雲走在後頭,剛出了院子,竟又回身對青玉道:「方才多謝青玉姑娘出言相助。」
前頭的金秀玉聽到這話,自然而然地回頭看來。
青玉冷冷地看了柳弱雲一眼,當著她的面又往金秀玉臉上看了一眼,再轉回目光,道:「妳只管好生教導小姐,如今既有了大少奶奶,妳只管本分做人,其餘事務,少奶奶自有分寸。」
她說完話,也不理會對方的神色,只管對金秀玉福了一福,道:「恭送大少奶奶。」
金秀玉點點頭,回身走了,柳弱雲自然不敢再逗留。
一行人出了長壽園,半路分道揚鑣,一邊回明志院,一邊回清秋苑。
且不說金秀玉那邊,單看柳弱雲這面,只她跟蓮芯二人,連個小丫頭也無。
四下無人,蓮芯說話自然沒了顧忌,憤憤道:「小姐,我早就說過,往日妳總是過於沈靜,於府中事情全不插手,如今弄得連個小孩子都敢欺負妳。如今那大少奶奶又進了府,咱們的心願,只怕越發難以達成。」
柳弱雲淡淡地看她一眼,說道:「妳莫看那少奶奶面上一派穩重,不過十幾歲的小姑娘,如何當得重任?這往後的日子有得她操心呢,妳只管瞧著罷。」
這話沒讓蓮芯有半分寬心,她擔憂地道:「蓮芯只是害怕,怕小姐忘了當初是為了什麼才設下計謀,又是為了什麼才攀上大少爺,進了這李府的高牆。」
她這話,顯然又觸到了柳弱雲的痛處,她腳下一踉蹌,抬手便捂住了心口。
「小姐!」
蓮芯忙伸手扶住她,臉上又是擔心又是懊悔。
「慎言!我如今已不是柳家小姐,不過是李府的一名侍妾,只許稱呼姑娘,怎敢稱為小姐!」柳弱雲面色蒼白,嘴裡說著,眼裡卻漸漸湧出霧氣。
蓮芯只覺心中一片苦澀,眼圈兒一紅,道:「是,姑娘。」
慢慢地那淚水又乾了下去,柳弱雲咬住了嘴唇。她堂堂柳家小姐,成了李府的一名卑微的侍妾,拜誰所賜,她可是記得清清楚楚,從來不敢有片刻的忘記。
不到半日工夫,又是見了府中眾位管事娘子,又是處理了一檔子妾室與小姑的糾葛,金秀玉從來不曾這般勞心過,只覺得腦子裡一團漿糊,身子往那單翹頭尾部上捲的貴妃榻上一倒,便動也不想再動了。
春雲備了茶水點心在榻邊的小几上,吩咐兩個小丫頭守著,自個兒拽了真兒出門,扯到無人角落裡。
真兒甩了她的手,揉著腕子,蹙眉道:「做什麼鬼鬼祟祟的?」
春雲瞪著眼睛,道:「真兒,妳過去在老太太身邊伺候,同青玉定然相熟。我倒要問妳,那青玉是個什麼意思?」
真兒一愣,道:「這是什麼話?」
春雲哼了一聲,冷冷道:「莫當我是個傻的,方才在老太太屋裡,不是青玉同老太太嘀咕幾句,老太太會同意讓柳姑娘繼續教導阿喜小姐?那柳姑娘出門時還特特地向青玉道謝,我瞧著,這青玉只怕是同我們少奶奶不相厚,否則怎的幫著那柳姑娘?」
她自覺察言觀色,揪出了青玉這個隱藏的敵人。
真兒卻冷冷一笑,道:「妳把青玉瞧得也忒低了,妳倒來說說,她為何要與少奶奶作對?又為何要與那個卑微的侍妾相好?」
這卻還不曾想到,春雲腦中轉了幾轉,說道:「依我看,她的心思也不難猜,無非是想攀上大少爺,也好做個人上人。」
真兒忍不住想搧她個大嘴巴子,乜斜著眼,冷冷道:「春雲啊春雲,妳可真是自作聰明,青玉當初八歲進府,大少爺做了多少年的家主,她便當了多少年的家,就是這柳姑娘沒來之前,她同大少爺也是相厚的。她若是要做大少爺的屋裡人,還用等到現在?更何況,她同大少爺的情誼,別說柳姑娘了,只怕是大少奶奶,現今也還比不上,她何必捨了自個兒的情分,要去攀那柳姑娘的交情?」
春雲聽得糊塗起來,皺眉道:「這、這倒也是……」
真兒又道:「不妨再叫妳知道,青玉如今虛歲也有十九,比大少爺還長上一歲,尋常女子早已出嫁,她至今仍待字閨中,不過是因為老太太捨不得,兼著家裡內務離不得她,生生給拖累了。老太太不是沒問過她的心思,她那時一番回答,我如今仍記得真真切切。」
春雲立刻急道:「她怎麼回答?」
「她說了,她雖是老太太跟前的貼心人,也不過是個奴才。但身為下賤,卻也要做那清高的人,絕不做個爺兒們的妾。這府中滿眼的人,她一個也不想嫁,只等著將來外頭,有那家世清白的好男子明媒正娶,便是吃糠嚥菜,她也甘心。」
春雲吃驚道:「果然寧做貧家妻,不做富家妾。她倒真是個脂粉隊裡的英雄了。」
「妳總算說句中聽的話。」真兒笑了一笑,道。「當初老太太還問了,若是沒個這樣的男子來娶她,她當如何?青玉便說了,若是到了二十歲上還沒有,她便絕了嫁人的心思,只守著老太太一輩子,老太太將來若是百年歸去,她便絞了頭髮做姑子,給老太太唸經,來生還得投胎做服侍她的人,以報今生的恩情。」
春雲佩服道:「果然忠僕。」
真兒眼裡露出崇敬,說道:「這事兒滿府上下都知曉,也就只有妳這新來的丫頭片子,敢這般揣度青玉的心思。好叫妳再知道知道,老太太可是早早就許諾了青玉,將來她出閣,李家會撥給她兩個莊子做嫁妝,到時候還她戶籍,當嫁小姐一般,風風光光送她出門。」
春雲羨慕道:「老太太真箇是菩薩心腸!」
真兒斜眼看她,冷笑道:「這會兒倒是羨慕起人家來,方才不是還懷疑她有著腌臢心思嗎?」
春雲嘻嘻笑著,膩到她身上說道:「姊姊知道我是個糊塗人,方才的話,只當我放屁。」
真兒作勢拿帕子在臉前甩動,罵道:「果然好臭!」
春雲脹紅了臉作勢要打她,姊兩個鬧作一團,又好了起來,正打鬧著,一個小丫頭跑過來氣喘吁吁道:「兩位姊姊叫我好找!」
真兒道:「可是大少奶奶有吩咐?」
小丫頭搖頭道:「大少奶奶不曾吩咐,只是奴婢瞧著不大好,自個兒來找姊姊們。」
春雲吃驚道:「怎麼不好?出了什麼事?」
小丫頭皺著小臉道:「奴婢也說不好,青玉姊姊一來,少奶奶便不好了,還是請兩位姊姊趕快回去看看吧。」
春雲一聽跟青玉有關,又拿眼睛瞪著真兒,真兒反瞪著她。
春雲忙擺手道:「我如今可是佩服得緊,可不敢隨意揣測她,咱們還是快去瞧瞧吧。」
兩個人手拉手,跟著小丫頭快步往上房走。
情形果然有些不好。
春雲、真兒一進門,就見青玉站在屋子中央,少奶奶金秀玉坐在貴妃榻上,眼睛看著那桌子上高高的一摞冊子,直直地發愣,一張臉慢慢慢慢便皺成了苦瓜。
青玉說道:「少奶奶好沒出息,這還不過是咱們府裡的總帳,那細帳我還未曾搬來呢!」
金秀玉苦著臉道:「人人都道做了大少奶奶是享福的,卻哪裡知道,位高權也重,享福必先操勞。好姊姊,妳這許多帳目,我瞧著頭都暈了。」
青玉沒好氣道:「少奶奶卻不想想,這些帳目我往日可是每月都要打理一遍,每天都要登記查閱。如今既有少奶奶管家,少不得將帳目也要交接過去。」
金秀玉抿著嘴,眼珠一轉,道:「好青玉,我如今連人還沒認全呢,這管帳的事兒嘛,先不著急,咱們且慢慢來。」
她瞧著青玉要張嘴,正好春雲、真兒進來,便搶先道:「春雲、真兒,可有事稟報?」
春雲、真兒早在門外瞧了個清楚,正好有小丫頭來稟報中飯得了,便邁進門檻,說道:「來順媳婦回話,中飯已備下了,請大少奶奶至中廳用飯。」
金秀玉立時從榻上往下一跳,大笑道:「民以食為天。咱們先吃中飯要緊,只怕老太太還等著青玉伺候用飯呢,咱們快走,其他事體容後再說。」
她一面說著,一面便衝真兒、春雲打眼色。
兩個丫頭機靈得很,一個上來就扶了她往外走,一個就拉住了青玉,連道伺候主子們用飯才是頭等大事。小丫頭們也聰明得很,一擁而上,熱熱鬧鬧地往外哄。
青玉連嘴也來不及張,只得跟著眾人往外走。
這中間隔了許多的丫頭,金秀玉同青玉離得老遠。
她捏著春雲的手,笑道:「怎來得這般及時?」
春雲笑咪咪,將小丫頭來找她跟真兒救場的事兒給說了。金秀玉讚道這小丫頭倒是機靈,問叫什麼名字。
春雲一時沒想起,思忖了一會兒,才道:「是了,叫小秋。」
金秀玉點點頭,記下了這名字。小秋,只怕是第二個秀秀呢。
老太太的長壽園離中廳近,果然比她們早到了。金秀玉等人恭恭敬敬地行了禮,才落了坐。
「奶奶,相公何時回來?」
「下人回稟,已進了二門,想來片刻便到。」李老夫人說完,又笑道。「妳這丫頭也是不曉事,哪有問奶奶要丈夫的,往後可得妳自個兒上著心。」
金秀玉紅了臉,應了聲:「是。」
只聽對面李婉婷刮著臉,道:「嫂子羞羞。」
金秀玉瞪她一眼,作勢對李老夫人道:「我瞧著,這阿喜對女紅一竅不通,每日三個時辰只怕還少了些,不如……」
小婉婷沒等她說完,立刻嚷起來。「好嫂子、好嫂子,我再不敢取笑了,妳饒了我!」
李老夫人笑道:「妳切莫惱她,好容易才答應了呢,這會子招她,又是大鬧一場。」
金秀玉竊笑著望過去,果然小婉婷眼圈還是紅的,只怕方才哭了好一陣子呢。
小婉婷氣鼓鼓地瞪她,說道:「當初嫂子可是最疼我了,如今進了門,反倒處處幫著別人欺負我!」
門口下人問好,李承之正邁著大步進來,聽見了她的話便笑道:「妳嫂子如何欺負妳,妳說與我聽。」
「哥哥!」小婉婷跳下凳子,往李承之身上撲去,抱住了他的腰,扭著身子道。「哥哥,你媳婦兒最愛欺負人,你可得好好管教。」
李承之笑道:「那阿喜說說,如何管教才好?」
小婉婷轉了轉眼珠,想起當初幾次被金秀玉按著打屁股,這個仇可得報,便大聲道:「要重重地打她屁股!」
眾人哄堂大笑,金秀玉脹紅了臉。
李承之眼睛看著妻子,嘴上回答著小婉婷:「聽阿喜的,哥哥回頭便管教她。」一面說著,一面便瞇起了桃花眼,意味深長。
金秀玉心裡暗暗發虛,下意識地將手放到了腰臀之間。
孫子、孫女,還有孫媳婦,如此和睦融洽,李老夫人是打心眼兒裡高興,祖孫四個團團坐了,滿屋子的丫鬟僕婦伺候著,正要開始用飯,只聽青玉說道:「怎麼不見柳姑娘?」
李承之頓時皺眉道:「如何提起她來?」
青玉笑了笑,說道:「往日裡吃飯都用不著她,她只在自個兒的清秋苑裡起居,但如今大少奶奶進了府,她這做妾的,理該晨昏定省,一日三餐伺候才是。」
李老夫人點點頭,道:「論理,是該如此。」
金秀玉倒也有自己的心思,李承之越是皺眉,她越發好奇,便沒有說反對的話。
青玉安排了人去通傳,還加了一句「老太太、大少爺、大少奶奶們都等著呢,叫她快些來」。
不多時,柳弱雲果然攜著蓮芯來了,依然那般清柔素雅,嫋嫋婷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