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
郡王府裡忙了一晚,總算將之前的敬慈堂布置成了新房。
第二天周老夫人坐著馬車進了郡王府。
周老夫人讓唐嬤嬤拿來賞銀送到內侍手上,內侍慌忙拒絕。「這是怎麼說的,皇上、皇后是讓咱家來幫襯的,如何反倒來討賞錢。」
周老夫人笑道:「這是喜錢,公公千萬要拿著。」
內侍這才接了,帶著宮人們向周老夫人道了聲喜,回去了宮裡。
內侍一走,周大太太甄氏頹然地坐在椅子裡。這一晚上,從頭到腳已經被汗浸濕了,眼睛眨也不敢眨一下,生怕內侍瞧出些什麼。
宮裡的人慣會察言觀色,多虧有唐嬤嬤幫襯,否則今晚是逃不過去了。
周老夫人喝口茶,抬頭看甄氏,聲音陰沈。「元景呢?」
甄氏這才想起來,周元景從新房裡出來躲去了東院,甄氏忙吩咐丫鬟。「快去和大老爺說一聲,內侍走了。」
東院裡沒燒地龍,周元景裹著被子守著炭盆,提心弔膽地過了一宿,坐在周老夫人跟前神情萎靡。「母親,到底是怎麼回事,內侍來郡王府做什麼……」說著急忙湊著嘴去喝熱茶。
甄氏緊緊攥著帕子,不時地去看周老夫人的臉色。
「我早就和你們說,康郡王府是賜給康郡王的,康郡王請我們過去住,也是礙著孝道,如何容你們這般胡鬧?」
甄氏欲言又止,狠眼看向周元景。
周元景開口辯解。「母親,您不知道外面怎麼說,康郡王恃寵而驕,明知此時不該發兵,卻在朝堂上領命去了北口,用御史的話說,臣子該做治國良臣而不是鑽做寵臣。康郡王已經有這樣的結果,我們還怕他做什麼?這時不壓他,要等到何時?母親平日受的委屈還不夠多?沒有復爵之前,他連宗室也不是了,母親還不是悉心照料,他住在我們家十幾年,現在得了新府邸不該將母親接去享福?人要懂得知恩圖報,我朝以孝義為先,官員考績還要論此道,何況我們是宗室,他敢妄為,前程也就到頭了!」
「這麼說,我要恭喜你了,這偌大的郡王府以後就要你們夫妻打理……」周老夫人淡淡地道。「皇上派來內侍是因周元景,而不是周元澈,看來以後我有的福氣享了。」
周元景一下子被扎中痛腳,額頭上青筋起伏。「兒子沒想到……會這般隆恩浩蕩。」
唐嬤嬤悄悄將隔扇關上退出去。
周老夫人淡淡地道:「你沒想到的事還多著,我親眼看著康郡王長大,算得上是他半個母親,我尚看不明白,你這個兄長就以為能一把將他攥在手裡……他人不在京裡,這門親事他是早就算計好的,豈會讓你們左右?」
甄氏在一旁不敢抬頭。
「我將管家大權交給你們,斷沒想到你們這般荒唐,」說著頗有深意地看甄氏一眼。「這話傳出去,你們夫妻兩個還要不要在人前抬頭?」
周元景仍舊不服氣,剛要開口,卻被甄氏緊緊攥住衣袖。
甄氏眼淚落在手背上,抽抽噎噎地哭起來。「娘,媳婦也是害怕。這樣讓陳氏進府,日後哪有我們的活路,說不得我們也要向我那族姊一家一樣,被趕去奉天……您和老太爺是將康郡王養在身邊,到頭來難不成要被害得逐出宗室?我就是不甘心,我這個嫂子對三弟怎麼樣?他做了郡王爺,我們沒跟著沾光,倒是……倒是……我那可憐的族姊和外甥,被郡王爺抓去了步軍統領衙門。這口氣,我真是憋在心裡出不去,這才想到了先聲奪人的法子。」
周老夫人眼看著甄氏哭得死去活來。陳六小姐也曾在她面前掉過眼淚,兩相比較,後者更有說服力。
周老夫人淡淡地道:「不論是心計還是管家的手段,妳都不如陳氏。妳心裡的那些思量趁早收了,免得將來難看。」
甄氏的哭聲果然止住,怔怔地看著周老夫人。
周老夫人收攏袖口。「老太爺如今病成這般,我也顧不得你們,你們一個個好自為之。」
眼看著周老夫人站起身欲走,周元景急切地上前。「母親,難不成康郡王真的會打勝仗?」
周老夫人半天不語,周元景見狀,一顆心漸漸沈下去。
周元景和甄氏一路將周老夫人送上馬車,眼看著周老夫人踏上腳凳,甄氏向旁邊的唐嬤嬤求救。
唐嬤嬤目光閃爍,低聲道:「大奶奶,您快些將府裡打掃乾淨要緊……」
這話的意思,是她和老爺住了婚床……
「您知曉咱們郡王爺的脾氣……這事真的鬧出去……老夫人也沒有法子。」
這樣肯定的語氣。
康郡王真的打了勝仗。
甄氏登時憤恨起來,成親之前立下軍功,這一步,康郡王算得真精!
周老夫人坐在馬車裡,唐嬤嬤輕聲道:「大太太定會去娘家求救。當年老郡王的事,甄家是知曉的,新仇舊恨加在一起,甄家定會想法子。」老夫人不好說出去的事,要藉著甄家的嘴來說;二來,這些年大太太仗著娘家,越來越不肯聽老夫人的話。既然兩件事都不好解決,乾脆將她們放在一處。「沒想到郡王爺真的早就算計好了,要不是老夫人提前準備,這次我們真就要吃了大虧。」
「我是一著被蛇咬三年怕井繩,」周老夫人臉色微沈。「看著大太太點,別讓他們夫妻再做出荒唐事。」人要有耐心,她都忍了十多年,急躁只會功虧一簣。
皇上遣內侍布置康郡王府邸的消息就像長了翅膀,很快傳遍了京城。
「像是打了勝仗。」陳允遠笑著在長房老太太面前說。
長房老太太臉上也露出笑容。「這麼說,不日就能回來?」
陳允遠捋著鬍子。「今日就要踩花堂,明天就是成親的日子,也不知道能不能趕得上。」就算趕不上,康郡王有軍功在身,這門親事也定會風風光光。陳允遠想了想和長房老太太商量。「咱們要不要準時發嫁妝?」
琳怡在碧紗橱裡嘆氣。父親真是直心腸,既然周家都沒被知會要變婚期,那就是說,周十九八成會趕回來。
琳霜拉起琳怡的手。「快讓我瞧瞧,明日是給妳畫個梨花妝還是梅花妝。」
成親還不是要被塗成面瓜臉,琳霜是故意逗她。琳怡笑道:「姊姊成親時畫的是什麼妝,現在來討我羨慕。」
琳霜柳眉一揚,故意嗔怒。「妳這丫頭。」伸手去搔琳怡的癢。
琳怡嚇了一跳,遠遠地躲開。
琳霜咯咯地笑。「原來妳是怕這個。」
聽到碧紗橱裡的聲響,長房老太太眼睛裡露出慈愛的神情。六丫頭嫁去周家之後,就沒有這樣自在的日子了。
馬車拉著囚犯緩緩地接近京城。
囚車裡的人一雙眼睛直勾勾地看著後面囚車中的妻兒。他跟著成國公疆場馳騁多年,沒想到有一日會落得這樣的下場,成國公死後,他帶著人馬藏在深山中,等待機會為成國公復仇,沒想到朝廷派出所謂攻打韃靼的軍隊,悄然將他團團圍困住。
「周元澈、周元澈!」囚車裡的張戈大聲喊叫。
馬陣前銀甲白纓的將軍輕攬韁繩,等到囚車上前來。
「周元澈,」張戈死死盯著那雙寧靜的眼睛。「放了我妻兒,一切錯在我,和他們無關。」
周元澈臉上是輕淺的笑容。「張戈,成王敗寇,最後關頭莫要失了骨氣。」
不肯,竟然不肯。「放了他們不會少了你的功勞。」
囚車裡傳來婦人和孩子的哭聲,張戈更加慌張,聲音漸厲,彷彿要將所有怒氣一併發放出來。「周元澈,給他們一條活路!」
馬背上的人仍舊不為所動。「跟著成國公叛亂就該想到有今天。現在成國公叛黨未全伏法,我不能答應你的要求,你幼子依大周法度可免去罪罰,那也是要等到朝廷裁奪之後。」
張戈眼睛血紅。「周元澈,你不得好死!總有一天你也會落得我這個下場,到時候你的妻兒也要為你陪葬!」
「人只要有選擇,就會有對錯。」周元澈微笑。「我錯了,我的妻兒自然和我同罪。成固歡心,敗也猶容。」
張戈似是隻被刺傷的野獸在籠中拚命掙扎。「周元澈,你這個不擇手段的陰險小人!將來必定比我慘上千百倍!」
「明日已不在你手裡。」周元澈策馬前行。
張戈頓時一怔。
在周元澈沒有復爵之時,他就勸過周元澈跟著成國公會前程無量,周元澈當日說:「明日已不在你手裡。」
他還以為周元澈是不願被人掌控、驅使,原來那時候周元澈已經看到了今日。
可是周元澈從來沒有勸過他,更沒有透露半點消息。
這樣的人,想方設法復爵又領兵平叛,難道是一步步早就安排好的……
張戈攥緊囚車,牙齒還是忍不住發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