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再見弱兒太驚心
這隻小手白嫩至極,水靈青蔥而修長,指節間小小的肉渦兒清楚可見。
光看著這隻手,眾人便覺得當下心跳加速。
一雙雙眼睛緊緊地盯著珠簾處,連大氣也沒有人喘一下。
隨著珠簾一晃,一個明豔至極的美人出現在眾人眼前。
這個美人有著一副比正常女人稍濃的眉毛,嘴唇豐厚,她皮膚白嫩如豆腐,雙眸顧盼間秋波連連,身材極為豐滿完美。
這是孫樂作為女人所看到的了。
在一眾男人的眼中,眼前的美人一出現,焰火騰騰的大殿中馬上變得光亮宛如白晝。他們還沒有看清美人的面容,便被她的豔光給耀花了眼。
比起這個美人來說,姬洛那樣的少女已是暗淡無光了。這時候,連向來不好女色的姬五公子也被晃花了眼,抬頭定定地打量著眼前的雉才女,不過與別的男人色授魂與不同的是,他的雙眼清亮如故。
眾人只顧癡癡地望著雉才女,連她什麼時候在榻上坐下來了也沒有發現。至於跟在雉才女身後的四個負劍少女,更是沒有人注意到了。
雉才女的視線在眾人臉上一一劃過,當掃到五公子臉上時,她略停了停,然後又移開看向他人。
她把殿內諸人都打量過後,慢慢舉起手中的酒盅。青色的酒盅,玉白的小手交映,一時眾人俱醉。
雉才女舉起酒盅向眾人示意道:「諸位都是各地高賢,妾早已聞名,今日得見,不勝榮幸。請飲!」
眾男人被她這麼一說,頓時都飄飄然起來,齊齊地舉起酒盅向雉才女示意。
在這些人熱切的目光、慌亂的動作中,姬五低眉斂目,一臉平靜的樣子更顯得扎眼了。
雉才女又看向五公子,嘴角略彎。她長長的睫毛一垂,在白嫩的小臉上顯出一個弧形的陰影後,眼望著手中搖晃的酒水,曼聲說道:「妾請姬五公子飲下此杯。」說罷,她把酒盅朝五公子一晃,然後仰起完美而精緻的下巴,抿了一口酒水。
紅唇,青盅,黃酒,一時之間,這幅美人飲酒圖令得眾人又是一癡,看向五公子的目光中妒意更重。
雉才女在飲下杯中的酒水後,抬起濃密的睫毛,打量著五公子。「聽說公子曾夜觀天象,早在三月前便斷定楚地出現了破軍星,它侵犯了紫微星,可有此事?」
五公子低眉斂目,狀似冷淡地回道:「然。」
就在兩人一言一語交談之際,坐在前排的幾個名家和法家的人都有點躍躍欲試了。
五公子的這種冷淡,襯得旁邊的眾人更是不堪,只有孫樂知道,五公子這是不自在來著。
雉才女嘴角微揚,絕美的臉上現出一抹笑容。她本來美麗至極,這一笑,便如百花齊放,一時之間,眾人又都癡了傻了,那幾個躍躍欲試、一心想在她面前一展所長的人更是癡癡呆呆,把早就準備好的說辭全給丟到了九霄雲外。
孫樂在一旁冷眼旁觀,她發現眼前的這個雉女,確實是對五公子大有興趣,可她的興趣,卻與男女之情無關。
雉才女長長的睫毛又搧了搧,她垂下眼瞼,輕輕地說道:「三月前,妾曾見過那個楚弱。」
啊?
眾皆愕然。連孫樂也傻乎乎地看向她,不解地想道:她為什麼在這種場合提到此事?怪了,這個女人在想些什麼?
雉才女彷彿沒有察覺到眾人的愕然,她抬眸看向眾人,在掃過一眾驚愕的表情時,又是嫣然一笑。
再次令得眾人呆住後,雉才女曼啓紅唇,輕聲說道:「那楚弱渾不似一個少年。據妾所見,此人誠一梟雄也。當時妾身見了,便想著,此人會亂天下,沒有想到姬五公子從天象中亦看到了這一點,妾身佩服。」
她這席話,說的時候軟綿綿的,雖然從字面上來聽並無異常,可從語音上來聽,她對那楚弱王似乎沒有一點惡感。不但沒有惡感,只怕還有不少好感。孫樂看著眼前這個絕美動人的尤物,大是好奇。也不知那楚弱王是個什麼樣的少年?居然能令雉才女這樣的女子對他生出好感?
在座的眾人都是有抱負的人,聽到雉才女提起楚弱王和他的性格,不由得都露出沈思的表情來。在理想面前,這些男人對雉才女的狂熱似乎降低了少許。
這時,離子率先喝道:「這楚弱王不過是一個囂張狂徒!區區少年,便敢問鼎,意欲荼毒中原,如此無父無祖之人,哪配稱得上雄字?」
離子的聲音一落,法家的呈子已開口了,呈子的聲音很樸實,說話時一字一句的,甚是慢條斯理。「此言差矣!如今王室式微,諸侯力政,各國王侯中蠢蠢欲動者不在少數。」他說到這裡,盯了一眼五公子,繼續說道:「上一次五國之會,趙王子問姬五公子的那個問題,可不亦有問鼎之意?這楚弱王不過率先發難而已,如此人物,確實可以稱作梟雄。」
他一字一句地說到後面,雙眼已頻頻向雉才女看去,一副「我站在才女這邊」的意思。
呈子說到這裡,轉頭看向五公子,叉手說道:「敢問姬五公子,楚地可有紫微皇氣乎?」
他居然直接問五公子,楚王有沒有可能成為天下至主?
一時之間,所有人都給吃了一驚,齊刷刷地,百來雙目光都看向五公子和呈子兩人。
五公子衝著呈子叉手還禮,淡然說道:「亂象剛生,天下諸國都有皇氣出現,楚也不例外。」
天下剛剛大亂,皇氣還沒有最後定主,他這句話倒是回答在情理當中。
五公子說到「天下諸國都有皇氣出現」時,齊王眼中精光大作,一直只是傾聽的他,突然插道:「姬五公子才堪列為諸子,各位可以稱呼他為叔子。」
這卻是正名了!
這時再糊塗的人也明白了,今天晚上這一場宴會,便是齊王為五公子而舉辦的。他一進來便向眾人宣布五公子的預言,此時又向在座的人慎重提出他位列諸子,這些可是造勢呀!
在座的賢士可都是天下揚名的大賢,對著他們宣布,便等於是當著天下人的面宣布了。
一時之間,眾人紛紛交頭接耳。
議論聲中,一聲清咳響起,卻還是呈子,他正在開口質詢,雉才女已是一聲清笑,她小手一合,曼聲說道──
「妾大幸!得蒙盛會。」
她這一說,恰到好處地打斷了呈子的問詢,也表明了她的支持。呈子眉頭微皺,卻住了嘴。
齊王見無人反對,哈哈一笑,笑聲中,他轉向五公子說道:「剛才叔子有言,楚國亦有皇氣出現,這等本侯卻不明白了。天下不是有德者居之嗎?楚弱王如此囂張胡鬧,難道他也受命於天不成?」
五公子笑了笑,衝著齊王叉手回道:「天象如棋盤,有時需要破軍星衝殺一番,局勢才能轉為明朗。」
這話一出,齊侯恍然大悟。
不只是齊侯,連一旁的眾人中也有不少人在點頭。
五公子這句話,令得眾人,包括雉女在內皆沈思起來。
孫樂靜靜地看著五公子,這個時候,一個念頭突然出現在她的腦海中──
如今五公子位列諸子了,他,怕是不需要自己了吧?
這種感覺突如其來,令她在替五公子開心中,也添了一分悵然。這種悵然和失落莫名其妙,彷彿是一個一直依賴自己的人,漸漸可以獨立,漸漸不再回頭的那種感覺。
這時,呈子突然說道:「以叔子之意,楚王當為上蒼授命來破局之人。那這種人,誅之者可不盡得天意?」
五公子一怔,他不知道要怎麼回答了。
齊王也怔住了,他像是明悟到了什麼似的,臉上容光煥發。
在眾人的盯視中,五公子略一沈思,搖頭說道:「不然。」齊王立馬抬頭,灼熱灼地盯視於他,五公子斟酌著字句說道:「亂象剛出時,天地間多煞氣,誅殺破軍的人肯定也會正面承受這種煞氣。」
五公子這句話的意思是說,如果攻擊楚弱王,攻打之人難免會受到煞氣的衝擊,有損實力。
齊王這下子眉頭緊鎖了。
呈子還待再問,雉才女長嘆道:「亂世一出,人命不如草。如我等女子,更是命薄如水,也只有你等丈夫,才可不懼之反而甚為盼之。唉……」
她的聲音清悅中有點酥軟,這句本來是很惆悵傷懷的嘆息,從她的口中吐出來,卻好似呢喃低語,一時之間,雄心壯志的諸人又是心中一軟,眼睛再次齊刷刷地看向她,目露癡迷之相。
呈子第一個安慰道:「雉才女何必傷懷?才女如此才貌,就算是天下的人打成了一團,也不會有半個人捨得傷害於妳。」
別看這小子說話一字一字的,似乎有點矬,可這席話說起來還真有那麼點溫柔情意。
這時齊侯也笑了。「雉才女如怕世情反覆,何不留在我齊侯宮中享享清福?」他說到這裡,感覺到賢士打量自己的目光有點異樣,馬上明白過來,自己今日的目的是納賢和顯示愛賢之名,這美人還是暫且放在一旁的好。
想到這裡,他連忙補充道:「這種時局下,才女東跑西跑的甚不安全,如不願意待在齊侯宮中陪公主們說說話,也可以到稷下宮來。」這麼一說,他的話立馬由好雉女之色變成了好雉女之才。
雉才女低聲回道:「謝齊侯看重。」
雉才女回話後,大殿中又變得安靜下來。
孫樂靜靜地坐在五公子身後,默不作聲地打量著眾人,她看著看著,突然想到:怎麼不見墨家的代表?
她是由義解想到了墨家,按道理,墨家在這個時代可算得上是天下第一流派,稷下宮擴建這樣的大事,居然沒有墨家的人參加,還真有點不合情理。
就在孫樂尋思的時候,雉才女明眸朝五公子的身後一轉,清聲問道──
「敢問叔子,你的身邊可有一醜女叫孫樂的?」
啊?孫樂大驚!
她駭然抬頭,錯愕地看向雉才女。
事實上,不只是她,連五公子也是一臉驚訝,而眾賢士也是一臉不解地看著雉才女,不明白她為什麼對一個女子感興趣起來了?而且還是一個醜女?
五公子眉頭微皺,不解地問道:「才女因何對孫樂產生了興趣?」
雉才女嫣然一笑,她垂下長長的睫毛,目光投向自己杯中蕩漾的酒水,輕輕地、幽怨地說道:「妾曾聽一人說過,這天下間,有一女子的聰明不下於妾,所以妾甚是好奇。」
她抬起目光,又看向五公子身後,在轉到孫樂時略停頓了一下,卻沒有多作停留。因為雉才女聽到過,孫樂是一個奇醜的稚女,坐在五公子身後的女孩雖然年紀相仿,可她卻不醜啊!
雉才女的目光在孫樂的身上轉過後,再次看向五公子問道:「叔子可相告否?」
五公子微微猶豫了一下,不自覺地側頭看向孫樂。
他性格純良,不善作偽,這一看眾人頓時都明白過來,此時坐在他身後的,這個其貌不揚、毫無特色的少女,便是雉才女所說的聰明不下於她的孫樂了。
一個女人再聰明,如果她沒有相應的美貌,便不值一提,這是在座眾人的想法。因此他們掃了一眼孫樂後,便沒有再放在心上。
雉才女怔住了。
她錯愕地盯著孫樂,朝著她細細地、上上下下地打量著。雉才女的目光溫和而有禮,雖然打量不休,卻讓人產生不了惡感。
在雉才女的目光下,孫樂低眉斂目,表情淡然。雖然低著頭,孫樂卻能清楚地感覺到,雉才女對自己很感興趣,她的這種興趣,甚至不在五公子之下!
呈子一直把注意力都放在雉才女身上,一副目眩神迷,色不醉人人自醉的模樣,此時見到她對孫樂如此關注,也轉頭看向孫樂。他看了一眼,好奇地問道:「此女有何聰明之處,竟然能令名滿天下的雉才女這麼感興趣?」
他這話,問的自然是雉才女。
雉才女笑了笑,搖頭說道:「妾亦不知。」在眾人的不解中,她幽幽地補上一句。「不過說此話的人絕不是信口開河之輩。」
雉才女回答完呈子後,微微抬起下巴,衝著一直低眉斂目,壓根兒沒有看向自己的孫樂綻開一朵燦爛的微笑,在令得眾男人心跳加速、呼吸急促時,她曼聲說道:「孫樂姑娘可願解妾之疑惑否?」
孫樂早在她說自己聰明之時,腦袋便在不停的轉動著,她實在不明白,那個向雉才女誇獎自己的人誰?聽雉才女的語氣,此人在她心目中的地位絕對不低,難不成是贏十三?或者是義解?
她正琢磨之際,聽到雉才女的問話,當下依舊低眉斂目,輕輕地說道:「雉大家過獎了,孫樂有的只是一些尋常應對的小聰明,可不能與大家那不輸天下鬚眉的才智相比。」
雉才女聽到她如此說來,嘴角微彎,露出一個嫵媚的笑容後,輕聲說道:「妹妹過謙了。」
一邊說,她一邊還是打量著孫樂。
孫樂可以感覺到,她的眼神中有疑惑、有迷茫,顯然她實在是弄不明白,眼前這個長相平庸至極,也沒有露出半點才智之士頭角崢嶸的孫樂,有何值得那人如此看重?
她看著看著,終於搖了搖頭,把目光從孫樂的身上移開。
這時,齊侯雙手一拍,喝道:「奏樂!舞來!」一喝罷,編鐘聲再起,眾舞伎扭腰揚袖間,室內香風飄蕩。
這樂聲一起,眾賢士似乎不再那麼拘謹。一時之間,一股綺麗溫暖的氣息開始流轉著。
齊侯瞟了一眼眾人,見眾男人一個個對著雉才女色授魂與,卻又時不時地瞟向殿中舞蹈著的眾女的細腰和胸脯,看來都是色心大發了。
他哈哈一笑,對著眾人說道:「可惜蘇姬還要兩天才能趕到,不然今天晚上,各位可真是眼福不淺呀!」
眾男人跟著哈哈一笑。自從雉才女出場後,他們被她容光所懾,頗有點拘謹,此時齊侯一句話,令得眾男人心情大放。緊接著,膽子也開始大了起來。
齊侯轉向雉才女笑道:「雉才女可是第一次來到齊地?可覺得我齊地風物如何?」
雉才女微微一笑,輕聲說道:「齊地富饒,人也聰明,自是絕佳。」
她說到這裡,不由得轉向五公子和孫樂笑道:「叔子的身邊,連一個小姑娘也才名遠播,妾可不敢不服。」
眾人哈哈一笑。
孫樂依舊低眉斂目,似乎沒有聽到雉才女的誇獎。
雉才女見她如此,眼波一轉,伸手掩著小嘴,嫣然笑道:「妾有一事相求叔子,可能應否?」
她這句話,又軟又糯,嬌滴滴的帶著幾分撒嬌,讓人一聽便心蕩神馳。這樣的絕色美人,以這樣的語氣相求,就算是神仙也會心動。
孫樂心中暗驚。雉才女自出現後,舉止端莊有禮,應對有序,哪裡顯出過這番女兒家的模樣?卻不知她找五公子相求何事?
在孫樂沈吟的時候,眾男人都醉了癡了,他們一個個看向五公子,恨不得代他答應。
在孫樂有點擔憂的目光中,五公子俊臉一紅,他低頭避開雉才女的秋波,說道──
「才女請說。」
五公子這話一出,雉才女眼波中閃過一抹訝異,看向他的目光慎重了兩分。
而一旁的眾賢當中,幾位年長者已是讚賞不已地看著他。
在如此誘惑之下,他居然還能如此冷靜!一時之間,孫樂心頭大定。
見五公子並沒有熱血沸騰地立馬應承了自己,雉才女有點失望。她輕輕一嘆,幽怨地說道:「叔子可否將孫樂贈送於妾?妾必厚報之!」
轟!
孫樂給炸得頭暈目眩!她不敢置信地盯著雉才女,第一次警惕地、防備地審量著這個才女。
而五公子也是大驚,他駭然抬頭,不敢置信地看著正對著自己眉目傳情的雉才女。
周圍的眾男人也是一臉愕然,他們再次看向孫樂,心中暗暗估量著她的價值。在估量的同時,他們看向五公子的目光中真是充滿了妒忌。「妾必厚報之」,這話真是讓人心動呀!這麼一個絕色美人兼大才女的厚報,光是想想就讓人狼血沸騰。這個姬五,可真是太有豔福了!
在場所有人的想法中,孫樂不過是叔子的一個婢妾之輩,拿這麼一個不起眼的婢妾,換得鼎鼎大名的雉才女的歡喜,這買賣實在太划算了。
孫樂暈乎乎地看向五公子,她第一次意識到,自己居然一直是五公子、是姬府的私有物品,是他們可以隨意轉讓買賣的私有物品!
這時節,幾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有意無意地放到了五公子身上,都在等著他的回答。
當然,沒有人以為五公子會拒絕。
姬五慢慢地回過頭看向孫樂,在對上孫樂清亮如鏡的雙眸時,他輕輕一笑。
這一笑,令得孫樂心中一定。她回以一笑,暗暗想道:我怎麼連五公子也不相信了?
五公子轉頭對上雉才女的雙眼,目光清亮而平靜地回道:「孫樂對我已如家人,雉大家言過矣!」
他的聲音有點厲,竟然是喝斥!
他居然對雉才女斥喝!
眾人大訝,他們看了看五公子,又看了看孫樂。坐在五公子身後的孫樂實在太不起眼了,他們看了一眼,便又把注意力放到了五公子身上。
雉才女美麗的小臉一紅,她不自在地站了起來,衝著五公子盈盈一福,弱弱地說道:「妾身言之不當,叔子切勿放在心上。」
五公子叉手回禮。
孫樂這時心中一片清冷。
她一直有點漫不經心,到這個時候,她的腦子已恢復了十足的清醒。她警惕地看向四周,突然發現,自己已成了眾人注目的中心,特別是齊王,那掃向她的目光中若有所思。會不會,這些人會把自己當成討好雉才女的物品?
想到這裡,她的心中悚然一驚!
孫樂驀然抬頭。
果然,齊侯看了一眼雉才女後,轉向五公子,淡淡地說道:「叔子待人當真純厚,婢妾就是婢妾,怎可稱之為家人?」他看向孫樂,表情一冷,喝道:「妳叫孫樂?」
孫樂的心怦地一跳。來了!要是這個時候齊侯強迫五公子把自己轉贈給雉才女,事情可就大不妙了。不能讓他把話說出來!
孫樂盈盈一福,慢慢站了起來,輕聲應道:「然。」她轉頭看向雉才女,清聲說道:「孫樂可否知道,雉大家是代誰而索要孫樂?」說到這裡,孫樂嘴角略彎,露出一個有點調皮的笑容來。「卻不知此人是雉大家的心上人否?」
啊?雉大家有心上人?
孫樂的聲音一落,齊王、呈子等對雉大家頗有興趣的男人們都轉過頭看向雉大家,等著她的回答。
雉大家抬頭定定地看向孫樂,她的明眸睜得老大,似乎直到現在,她才敢確定面前其貌不揚、毫無出色之處的女子就是那個孫樂。只有那個孫樂,才可用一句輕描淡寫的話,便禍水東引,把她自己從危機中解救出來。
在場的多是一些聰明絕頂之人,有不少人也看出了孫樂的聰明之處,可他們一對上孫樂那平凡無奇的臉,便不感興趣地移開了目光。
呈子笑了笑,憨厚地說道:「敢問是何方英傑?居然能博得大家的芳心?」
雉大家微微一笑,她眼波掃過孫樂,見到孫樂又安靜地坐回原處,那笑容更加燦爛了兩分。
她以一個華美的笑容,耀得眾人目眩神迷的時候,曼啓紅唇,低嘆道:「妾哪有什麼心上人?」
一句話吐出,眾人齊齊地吁了一口氣,看向她的目光中又火熱了三分。
齊王撫上鬍鬚,盯著雉才女朗聲說道:「雉大家如果願意,天下男人哪個不想娶?就如本侯也是心羨久矣!只要大家一句話,本侯願意騰出一妻之位來。」
齊王說到這裡,目光掃過眾人,他唯恐眾賢能以為他只重色不重才,便又畫蛇添足地加上一句。「如雉才女這樣才貌雙全,外可輔助國事,內可取媚的絕色,可是絕無僅有啊!哈哈哈……」
在齊王的大笑聲中,雉才女微微一笑,淡淡地應道:「謝齊王厚愛,可妾並無許人之意。」
呈子在一旁嘆道:「雉大家的眼光高著呢!唉,如果大家願意,我願以正妻之位許之!」
雉才女微微一笑,表情清冷並不答話。
坐在呈子旁的一個青年賢士見他受到冷落,哈哈一笑,朗聲說道:「如果大家願意,我倒願意只以大家一人為妻!」
這話一出,眾人都看向那青年賢士,呈子冷笑道:「敢問武儒,如此一來,你家的元配將如何處置?」
武儒是個二十五、六歲,長方臉形,頗有幾分俊朗的青年,孫樂知道他,此人乃是名家的代表之一。此人是姓武,儒是一種稱謂,是子之下,對有才的賢士的尊稱。因為現在儒家還是剛剛萌芽,還沒有獨占此稱號。
武儒哈哈一笑,朗聲說道:「無知的老婦,哪堪與雉大家相比?至時黜之為姬亦可!」
武儒此話一出,孫樂和雉大家同時垂下眼眸。而那南子和離子等人,都臉露不屑之色。
離子拂然怒道:「糟糠之妻便下堂,如此之人,有何信義可言?」
武儒盯向離子,喝道:「大丈夫行事,本來從權而擅機變,如你等口口聲聲仁義責任,拘泥不化之輩,哪裡懂得變化的真義?」
離子氣得一噎。他本不是善於口才的人,武儒一句話,便把他駁得無話可說。
在離子之旁的南子,見此搖了搖頭。與名家的人爭口舌之利,可不是明智之舉。要知道,所謂名家,本來便以混淆黑白、顛倒是非而著稱。
武儒見沒有人再向自己問責,頭一轉,對上了五公子,他略一叉手,朗聲說道:「天下的年輕人無不愛慕雉大家,叔子如此才俊,為何卻對如此絕色美人無動於衷?難不成你身後的平庸僕婦,另有內媚之術不成?」
他說到這裡,仰頭大笑起來。
此人說話真是無禮!孫樂眉頭暗皺。
在眾人看來的目光中,五公子雙眼似閉非閉,竟是看也不看向武儒,更不搭理他的問話。
武儒暗怒,他聲音一提,叫道:「叔子為何不回話?」
五公子還是沒有理會。
武儒怒極反笑,他哈哈說道:「敢情叔子別有嗜好,不敢回答了?」
他這就是暗諷五公子有龍陽之好了!
終於,五公子抬起了眼眸,冷冷地瞟了武儒一眼,淡淡地說道:「我辯你不過,又鄙夷於你,請勿再言。」
此言大妙!
孫樂雙眼笑盈盈地看向五公子之時,一陣清脆的鼓掌聲響起。而且這掌聲越來越響,先是離子和呈子,然後是南子,最後連雉大家也在鼓掌輕笑。
咻地一下,武儒氣得俊臉通紅。他騰地站了起來,怒目瞪視著眾人,就要轉身離去,卻不知想到了什麼,慢慢的,他的怒火不再,慢慢的,他甚至還浮出一個微笑來,再施施然地繼續坐好。
一場論辯,竟以武儒敗場。
雉才女的目光又轉向了孫樂。
孫樂感覺到她的目光,暗中皺眉。也不知是什麼緣故,令得她對我如此感興趣?
這時,齊王嘆道:「那楚弱居然用區區一年時間,便收服了楚地眾酋,諸位可知他是用了什麼法子?」
他雖然說的是諸位,目光卻轉向呈子。在座的雖然都是一時俊傑,可真正知曉這些兵事布局的,只有法家的呈子沾了一點邊。更確切地說,這等事應該是縱橫家和兵家的事。
呈子微微擰眉,說道:「天下人都在議論此事。以我看來,楚弱十一、二歲才回到楚地,十五歲便動手收服眾酋,這三年來,他必是以酷法治理地方,以嚴練兵,以刑治人!只有如此,方能在短短三年間有如此巨大的成就。」
齊王沈思起來。
呈子說到這裡,雙目炯炯地直視齊王,朗聲說道:「人之本性好逸惡勞,如不以死來脅迫他們,以酷刑來警嚇他們,以規矩方寸來約束他們,怎麼能在區區幾年中成就不敗之兵?」
齊王抬頭看向呈子,顯得有點意動了。
呈子正欲再加上兩把火,說動齊王徵用自己的主張時,齊王突然對眾人說道──
「楚弱無道,我欲伐之,可乎?」
終於說到正題了!
眾賢早就感覺到齊王會利用這次楚弱王的事而出頭,現在聽他這麼一說,頓時人人凜然,人人直起腰背看向齊王。
齊王轉向五公子,說道:「叔子可願為我一卦?」
他這是要五公子用卦算一算這個決定是吉是凶了。
五公子低頭應道:「然。願在主意已定,洗浴之後再卦。」
齊王道:「此是情理當中。」頓了頓,他又說道:「破軍星者,不僅只有煞氣吧?孤料勝之必得無盡功德!」
離子站了起來,叉手道:「王舉仁義之兵,以大義之名而伐無道,必勝之!」
齊王大喜,連連叉手回道:「善!」
南子在一旁叉手道:「不如派一說客,先以大道說與楚弱,如能說服,天下豈不是少了干戈?」
南子這話並不合齊王的心意了,齊王之所以想攻打楚弱王,很大程度上是想借此戰而立威天下。
倒是南子的話一落,武儒立刻在旁邊應道:「武儒願意一說。」
齊王見兩個高賢都有這種意向,當下沈思起來,想了想後笑道:「否!楚乃大逆。」
齊王哈哈一笑,笑聲中,他看向眾人說道:「叔子曾言,破軍星煞氣太足,輕易出兵者易受其鋒。如此,我想與幾國合攻楚弱,可乎?」
「然!」
「如此甚好!」
眾人不約而同的應答聲,使得齊王大悅,他再次仰頭哈哈大笑起來。
在齊王的大笑聲中,雉才女的眉頭微微皺了一下,不過只是一轉眼,她又依舊笑得嫣然。
齊王又就征戰之事問了幾句後,雙手一合,笑道:「舞來!」
殿內本來舞女在跳,編鐘在響,他這一聲「舞來」一傳出,三十來個宮裝少女便扭著腰肢,從側門處翩翩舞近。
這些少女個個長相嬌美清麗,都是千里挑一的美人兒。她們穿著各國的服裝,舞蹈時媚眼橫飛,一邊跳著,一邊向眾賢士靠近。
齊王哈哈大笑,衝著眾人說道:「諸位,這些可都是千里挑一的各國佳麗,都是處子之身,哈哈……這些美人經過調教,人人精通房中之術,各位有意儘管挑來!哈哈哈……」
齊王的大笑聲中,眾男人喜形於色,雉才女一臉司空見慣,倒是五公子又開始冒汗了。
齊王卻是懂得五公子的,他朝他瞟了一眼,暗中搖了搖頭,笑道:「叔子如果不適,可先行退下。」
五公子應聲站起,叉手道:「然。」
他低眉斂目,看也沒有向眾女看上一眼,帶著孫樂和陳立便轉身離去。
眾美人早在進殿之間,便齊刷刷地被五公子所吸引住,一雙雙美目時不時地瞟向五公子,只希望天可憐見,能蒙得這樣的一位公子看中自己。哪裡知道,正宴還沒有開始,他便退去了。一時之間,眾女都有點幽怨了。
雉才女若有所思地看著五公子和孫樂的背影,很久都沒有移開目光。
五公子一走出會賢大殿,便長長地吐了一口氣,搖頭說道:「與人打交道還真是累。」
他看向孫樂,皺眉道:「那雉才女對妳甚是關注,卻不知為何?」
孫樂搖頭說道:「我亦不知。」
五公子沈吟半晌,長嘆一聲說道:「走罷!」
馬車駛入了街道中,風一吹,街旁的火把便騰騰地作響,孫樂低聲說道:「風雨欲來呀!」
接下來的幾場宴會,孫樂都沒有參加,她此時覺得,五公子並不是那麼需要自己了,她也不想再次遇到雉才女,再次成為眾人關注的重點,便準備休息幾天,讓本來就沒留多少印象的自己完全淡出大家的記憶中。
明天就是稷下宮觀禮的日子。
孫樂一個人在花園中閒逛著,現在是春夏相交的季節,樹葉繁茂,南風一吹遍身涼意。
花園不大,不時的有婢僕來往,不過她們遠遠地看到孫樂,卻是匆匆一禮後避了開來。孫樂雖然名不顯、聲不揚的,不過這些人都知道她在五公子心目中的地位。
孫樂走著走著,聽到一陣嬌笑聲傳來。她一開始還以為是姬洛等女,馬上又記起姬洛已在前兩天被本家的人帶走。
百無聊賴的孫樂在花園中轉了一圈後,舉步向街道上走去。臨淄城隨著稷下宮觀禮日期的臨近,如今是熱鬧喧囂至極,連一些深閨少女都跑了出來,孫樂走在街道上,不時可以聽到一陣陣歡笑聲和打罵聲。
望著那一簇簇豔麗如花的少女,孫樂忽然覺得,自己好似一直隔絕在世人之外。
孫樂逛了一會兒,抬頭看到一家棋館裡賢士眾多,熱鬧至極,便舉步向裡面走去。
棋館以屏風為隔,分隔成大大小小的廂房十數間。位於中間的廂房最大,兩個棋手正在下棋,而他們的旁邊,則是密密麻麻地擠了一圈觀戰的人。
孫樂轉了一會兒,緩步來到一個空廂房中,這廂房位於左側第三間,它的屏風特別矮小,只到人的膝蓋,任何人都一眼可以看到擺在几上的棋譜。
孫樂走近一看,馬上明白過來,這几上擺的是一個上古殘譜,黑白兩子相殺相生,難分難解,明明都已擠入對方腹地,卻偏偏都是無路可走,無棋可下。這殘譜在當時鼎鼎大名,許多棋館都喜歡擺上它供世人賞閱。
孫樂早就聽聞過這殘譜,卻從來沒有仔細看過。她對黑白棋只是略懂皮毛,看也看不出名堂來。雖然看不出,她還是待在那裡靜靜地瞅著,一邊瞅,一邊感覺著這份熱鬧。
正當她看得目不轉睛之際,一個聲音從她的身後傳來──
「姑娘看得如此認真,可有見解?」說話中,一個青年人轉身走到她的面前。
這青年高大健壯,有劍客的味道,卻戴著竹冠。他國字臉形,濃眉大眼,眼睛十分有神。
孫樂瞟了青年一眼,只是一眼,她便發現這青年食指和拇指間繭子老厚,顯然是個劍客。
孫樂斂眉,輕聲回道:「沒有見解,只是看看而已。」
「喔?」青年咧嘴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齒。「孫樂如此聰明之人,也會沒有見解?」
他識得我!
孫樂心中悚然一驚。
她抬頭打量著來人,青年在她的打量中,毫不相讓的炯炯相對。
孫樂嘴角微揚,問道:「尊駕何人?」
青年笑道:「過路人。」見孫樂皺眉,他又說道:「姑娘可是不解,為何我可以叫出姑娘的名字?」
這還用說?孫樂靜靜地看著他,等著他說下去。
青年炯炯有神地看著她,徐徐說道:「剛才在街道上,我便認出了姑娘,之所以在這裡,實是尾隨姑娘而來。姑娘可願尋一僻靜所在,聽我詳說?」
孫樂嘴角一彎,哂道:「你我初相識,我便因你一言前去?」
青年聞言,哈哈大笑起來。
他的大笑聲十分響亮,引得眾人側目。青年連忙聲音一收,笑道:「他果然說得不錯,姑娘看似平常,實則防範之心很重,心思又慎密。」
孫樂依然靜靜地看著他,等著青年說下去。
對上孫樂平靜無波的眼眸,青年不由得咳嗽了兩聲。他苦笑著說道:「姑娘想想,這世上如此瞭解姑娘的人有幾個?」
孫樂依然看著他。
她的眼波平靜至極,可這樣看著,卻讓青年感覺到兩分狼狽。他忍不住摸了摸頭,嘆道:「好罷,那人要我見到姑娘後,跟姑娘說一句:卻不知妳回來之時,那些燻肉可曾臭否?」
弱兒?
弱兒!
孫樂大驚!
她雙眼瞬時睜得老大,一臉震驚歡喜地看著眼前的青年,低低地、急急地問道:「他在哪裡?」見青年不答,她上前一步,又問道:「說這話的人在哪裡?」
孫樂一直冷靜至極,此時卻激動興奮不已。青年望著一改前態,雙頰脹得通紅、雙眼發亮的孫樂,得意地一笑,說道:「原來孫樂姑娘並不是冰做的人。既然姑娘已然知道他的名諱,何不隨我前來?」
說罷,青年長袖一揚,率先走出。
孫樂提步跟了上去。
她心中激動至極,突然得到弱兒的消息的興奮,讓她的心頭怦怦直跳,整個人都變得輕鬆了,步伐更是迫不及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