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薦序 一
造血人
五月天主唱 阿信
你記得聯考前熟到夢中都會出現的公式嗎?
你記得十五歲那年默寫的任何一篇課文嗎?
答案也許是否定的,至少對我來說。
我完全不記得那些曾經花了無數個白天夜晚,用盡各種方式刻到心版上的所有學業內容。
曾經的青春
也許你,跟我一樣,在那一場轟轟烈烈的升學之戰後,也把這些通通都還給老師了。
但,找個句子,起個頭給你:「天天想你,天天***,到什麼時候才能***。」你能默念出來嗎?
我們再來試試看:「把愛 剪碎了******, 越傷得深 越明白*****。」
還有你到死都不會忘記的:「我和你吻別,在***……。」
還有更多更多的歌,只要旋律一揚起,雙唇就好像有了自己的意志,竟然可以不自覺地就把歌詞一字不漏的唱出來。
還有更多更多的歌,當我們走到人生的交叉路口時,就像羅馬神諭一般,無聲無息的出現在耳邊,默默的左右著我們的抉擇。
飽滿的靈魂
於是,我們一路走來,有時孤單,卻從不害怕。因為我們擁有著那些交織起歲月的歌,那些映襯著快樂時光的歌,那些教我們怎麼去愛的歌,那些陪著我們失戀落淚的歌,那些充滿夢想的歌……。
然後,我們才發現,原來一首歌詞,記憶竟然這麼深刻,影響竟然這麼巨大。那些陪伴我們長大的歌,就像你我身體裡一顆顆充滿氧氣的紅血球,決定了長大後的自己,變成什麼樣的人。
小時候,長輩都說不要只聽那些靡靡之音,但我多麼慶幸,活在靡靡世界的我,因為有了這些歌,而所以長成了一個有血有淚有靈魂的人。
這短短的序,獻給那些為我的生命造血的作詞人。
推薦序 二
讓星空亮起來的作詞家
流行音樂觀察家 馬世芳
關於這本書的創作緣起、訪談原則與材料取捨,乃至於編纂過程種種曲折,作者已在自序和後記做了清楚交代。選擇「詞人」角色作為流行音樂口述歷史起點,箇中苦心孤詣的深意,作者也已細細申說。我想,應該沒有人能寫得出更好的「導讀」了。我只能簡單回饋若干「讀後心得」,聊表敬意與謝意。
歌曲的靈魂
我總在想:成就一首傳世好歌的首要條件,究竟是寫詞、作曲、編曲、抑或演唱?或許很多人會覺得「旋律」最重要,「聲腔」、「編曲」次之,至於唱的是什麼字詞,大約只是讓歌手出聲的藉口。然而我反覆思量,漸漸感覺:一首傳世好歌,固然詞曲編唱互相支持,構成有機整體,但若細細探去,許多時候,編曲甚至旋律似乎都可以後退,歌詞卻無論如何不能太壞。如若作者所說:旋律是肉體、歌詞是靈魂,那麼徒具軀殼而沒有靈魂,或者美人絕色而竟靈魂品質欠佳,總是難以彌補的遺憾。
流行歌曲原是朝生暮死的「時尚商品」,生命周期難得超過三兩個月。一首歌倘能傳唱一年,已堪貼上「經典」標幟。在這個潮流瞬息萬變而不得不習慣短視的行業,詞人亦往往擺脫不了「生產線作業員」的身分。
這本書除了以「行內 / 內行人」的身分深入剖析這十幾位台灣樂壇頂尖詞人的手藝,更赤裸裸攤開了音樂產業針對歌詞的下單、採購、競標、量產流程:詞人得先攻克唱片公司內部企劃、製作、行銷的關卡,順應業主陰晴不定的品味,才有機會正式面對市場的考驗。嘔心瀝血的作品屢改屢退、或被擅自刪修得面目全非,更是唱片圈的常態。
流行音樂史
讀了這本書,我才知道如今許多歌曲,竟是以「大比稿」方式徵件,廣發樣帶交給詞人競寫,回收件數動輒逾以百計,最終只有一件「有幸」錄製成歌,其餘都只能丟進垃圾桶。即使如作者這樣夙負盛名的資深詞家,亦難倖免這一場場煎熬。
在任何行業,即使以壓榨腦漿為常態的廣告界,我都難以想像如此大手筆、如此華麗、如此殘酷的「常態性才華浪擲」。
讀到這樣的段落,不禁掩卷而歎:假如連同行都如此慣於輕蔑文字的勞動成果,我們怎能指望多數樂迷建立 「流行音樂作為創作門類」的共識,怎能奢望創作者重新找回「文化人」的自覺與自尊?而那正是過去三十多年來,台灣這塊島嶼貢獻給漢語文化圈最最重要的文化輸出啊。
得有一雙洞燭人事的利眼、數十年江湖閱歷、外加幾捧熱血、三分傲骨,才寫得出這麼一本引人入勝的書。台灣流行音樂的影響太大,為它考證身世、認真作論的敘述又實在太少。
這本書總算跨出了關鍵的一步,亦將成為後人修史必讀的重量級文獻。
自序
謝謝與你們的歌詞結伴同行
陳樂融
歌詞,不是大塊文章,又不像詩;即便也是感性與理性交織的文字作品,在正統眼中,總像個非文學、又非「非文學」的歧出之物。
有些詞極雅,充滿意象、文法、字詞與情感的創新,抽離單獨成文本,也禁得起細細分析、咀嚼。
有些詞極俗,不避口語,不扮艱深,不求隱喻,以合音律熨貼、能唱好唱、一聽即溶為要務。
有些作詞者努力把歌詞跟文學拉上線,好像這樣可以提高詞人的千秋地位。有人又索性把它往廣告文案靠攏,強調它在短短篇幅,能幫歌手「點字成金」的商業價值。
身份認同
其實,歌詞就是「合歌的文字」,你把它往哪裡推都可以。你可以把它寫得極藝術,也可以讓它夠俚俗。
你可以讓它如詩、如劇、如偈、如囈,也可以把它變成朗朗上口的童謠、傳單或口號。
歌詞沒配上曲,作者仍可以說它是詞,外人看來格式也像詞,但終究不是「歌詞」。
有配上曲譜,但沒人編曲演唱,或從沒公開發表,其實也跟私人日記、信簡差不多,無須多探討它的文類或文學價值。
寫歌詞,或者,做一個當代的流行詞人、詞家,其實需要先面對這一關「身份認同」。
我是刻意習作歌詞而開始寫歌詞的。本書訪問的許多名家,有的甚至也不知自己當年怎麼忽然寫起歌詞。
有些很愛聽音樂,與音樂人發生文字關係,看似順理成章。有些則根本不比任何一個普通人更愛聽歌、唱歌,本來也可以終生不碰這個作品型態,而耕耘其他文體。
有的同業甚至透露他們連寫作都不愛。他們就是命定似的,接觸寫詞、填詞,然後,走上職業或半職業之路,達成了世俗定義的「作詞家」地位。
歌詞,百字上下的空間,需要一種奇特的自律與自負,才好創造。
因為有字數、句數、格式、韻腳、甚至主題的限制,詞人(尤其是先有曲再放字進去的「填詞人」)在這個「複合藝術」中,注定綁手綁腳。
如何把源自胸中的情感與思潮,妥切地放置在這些框框中,不斷自我裁切、琢磨、替換(甚至閹割!)—─考驗作者是否有耐心與信心,去玩這場文字與音樂的拔河。
就是因為詞、曲「聯合創作」的行為,本質上是場拔河,所以特別需要我所謂的「自律」與「自負」。
最好的唯一
你必須相信你在做的事情是「夠好」的,但跟別的個體就能完成的創作(如繪畫或寫小說)相比,你又得自我抑制,不能去想它是「唯一且最好」的。
白話點說:你必須相信你的詞,是可以與曲匹配、甚至遠遠讓它加分;但你又得承認,你必須和你沒有負責的另一半「勞動成果」,一輩子相依相伴—─甚至完整的說,還得加上和演唱與編曲相依相伴—─你的文辭才真在世人心裡,有了全貌的成就。
因為,不但作詞、填詞,常常需要改動或者被合作伙伴與業主要求改動,連既成的一首出版發行過的歌,都可以隨著不同環境或市場要求,忽然從一種語言變成另一種語言的歌,不是嗎?
旋律依然故我,但詞一變,編曲和演唱一變,似乎這段旋律又完全可以改頭換面,再投胎一次。
這是音樂家永遠可以自傲過作詞家的一點。他們的音樂是可以承載如此不同的情思,甚至,完全拋棄掉詞與唱,還能變成獨立的演奏曲,流傳於世。
我常常在與作曲人、製作人或唱片公司高層不合的時候,氣得牙癢癢,揚言還是寫自己純文字創作最好。
但,一回身,如果寫的固然是純文字,但它同樣得面臨與商業機制(出版商、市場、消費者)交手的眾多坎坷與磨練,好像,也未必都那麼美滿順心?
沒有格律羈絆的揮灑—如寫散文、小說、隨筆、網誌——固然快樂,但我還是從來沒有放棄過與音樂(以及流行音樂工業)耳鬢廝磨的痛楚與得意—─也許,這也是創作心理學上的一種「愉虐」(Sadism and Masochism)?
填詞時先聽到動人而能引發想像的旋律,或寫詞後幸運遇上傑出而別有洞天的譜曲,加上樂器演奏、編曲、歌手配唱、錄音等製作流程出來的整體效果,成就了一個四、五分鐘的嶄新的迷你世界,一個關乎七情六欲的微型戲劇。這串互動, 老實說,引我深深陶醉。
相逢不相識
儘管更多時間,在唱片工業一環中討生活的詞人,是在埋怨拿到的旋律不出色還得填上精彩的文字,氣憤自己的創造天分不受尊重,連文筆不如自己遠甚的製作人、作曲人、唱片企畫、公司老闆,都能論斷要求。
如果可以不具名調查,多數專業作詞者都會承認:或為了配合歌手的形象與能力而降低自己的文藝標準,或交出去的歌詞被拼湊與強迫改動,或先寫好的詞被譜成難聽的曲,甚至常常對最後出爐的歌「相逢不相識」,只因與原先期望的美感或意境差別太大,連自己都懶得多聽幾遍。
但,我們畢竟還是卑微、勤奮、歡欣、喪氣地一路走過來了。畢竟,歌詞對我們來說,已經不只是一份興趣,而是工作。
不只是工作,而變成專業。不只是專業,有些作品,甚至昇華為藝術。
有些藝術,甚至成為議題、歷史與集體回憶。
《我,作詞家——陳樂融與14位詞人的創意叛逆》這本書,邀訪的十四位作詞家,最資深的楊立德,出道已歷三十三年,至今仍活躍於兩岸創意界;最資淺的方文山,也已經進入第十一個年頭,仍屬當紅炸子雞。
我們這些人,有幸參與了台灣擔任華語流行音樂界龍頭的整個產業發展過程,非常幸運地,我們也留下了為數還不少的作品,在主流市場持續發揮產值,同時也活在億萬聽歌的人滿滿的回憶裡。
我們之中的很多人,甚至比傳統狹義的「作詞人」走得更遠,活得更寬廣、創作得更精彩。
你我的記憶
這在更久遠的年代,可能不容易達成。已然開始的數位年代,網路單曲的收聽習性讓聽眾幾乎沒能力「認識」(遑論尊敬、喜愛)詞曲作者,看來前景也有點不利。
沒有作歌的人,聽歌的人某些心情,或許無法被巧妙地訴說。但沒有聽歌的人,創作者注定要承受更大的寂寞。
所以,是合作的作曲人、歌手與產業上下游和周邊無數環節的貢獻者,讓這些短短的詞作被聽到、被喜歡、被傳誦,但也直到真有夠廣大的知音支持,這個循環才找到最終的完美。
讓我向所有聽過我們歌詞的朋友,說聲最純樸、誠摯的「謝謝」。
也要謝謝天下雜誌出版願意採納這個寫作計畫,還有一年多來幫助我的每位朋友與工作同仁。
更要謝謝最終答應受訪與拍照的這些優秀作詞家,我知道你們某些人大半生傾向低調,但身為一個也曾受你們作品影響的聽眾與讀者,容我說:
我的人生,謝謝曾有你們的歌詞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