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曼娟唐詩學堂：詩無敵—李白

天地一逆旅，同悲萬古塵。

原來大家住的都是同一家飯店。

「機車王，我警告你，要是你敢偷懶，就準備自己一個人一組吧，別拖累大家。」米其林一見到機車王，就先來個下馬威。

「拜託！都還沒開始，就這麼兇，以後看哪個人敢嫁……不對，敢娶妳喔。」機車王撇撇嘴。

這一天，是李白小組的第一次開會，因為居酒屋白天沒有營業，剛好可以當成開會場地。只是大夥才剛圍著圓桌就定位，米其林和機車王就開始鬥嘴。

「好了，好了。」為了不讓場面失控，小光只好跳出來維持秩序，「先把自己找到的李白資料拿出來吧。」

大家紛紛從背包裡把關於李白的書籍，或是從網路上查到的資料都放到桌面上，然而，機車王拿出來的卻是一盒糕餅。

「李白綠豆椪？」在場的人都睜大了眼睛。

「神奇吧，這是我和我媽去超市時看到的，一定不會有人發現這個。」機車王滿臉得意。

「帶綠豆椪來幹嘛？你的書呢？」米其林問。

「書？」機車王搖搖頭，「不知道為什麼我每次要去圖書館借書時，圖書館就休館，真是太不巧了。」機車王說得自然。

「我就知道你一定會這樣。小光，你是組長，對這種不負責任的組員該怎麼辦？」米其林拔高嗓門，大聲嚷嚷。

「我想……我想……目前我們找到的這些書應該就夠了吧。」小光說得結巴，他不知道是機車王比較麻煩？還是米其林的尖叫比較麻煩？

見到小光有些為難，同是男生的組員大亨趕緊支援，「沒想到還有李白綠豆椪這種東西，真的很特別呢。呵呵。」其實他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對啊，這種事一般人是不會發現的，要像我這種觀察入微，頭腦又靈活的人，才能發現新玩意。」機車王振振有辭。

小光聽得冷汗直流，深怕下一秒機車王就會被轟出去。

「好啊，請你告訴我，李白綠豆椪對我們有什麼幫助？」米其林雙手抱在胸前，一副等著看好戲的樣子。

「這妳就不知道了，我吃過那麼多點心，從來沒見過跟李白有關的，如今發現了它，就表示這是一個好兆頭，絕對會讓我們這一組的舞臺劇轟動武林，驚動萬教。」機車王說到最後，還學起布袋戲裡藏鏡人的發音。

米其林像喘不過氣來的樣子，用力深吸了好幾口氣，小光很擔心火山快要爆發，沒想到米其林只是惡狠狠的瞪著機車王，「我覺得你一定是別組派來臥底的，要讓我們的李白寫不出來。」

「誰說寫不出來？我還要演李白耶。」機車王不甘示弱。

在刀光劍影中，大亨忽然出聲，「不知道李白綠豆椪吃起來的滋味如何？」

「我不想吃，搞不好有毒。」米其林連忙拒絕。

「不想吃就算了，我還特意留給你們呢。」機車王一邊說，一邊把盒蓋掀開。

沒想到盒蓋底下，只剩下印著「白」字的半個綠豆椪，而且邊緣破碎，幾乎可以確定是用手從中間剝開來的。

小光和大亨互瞄了一眼，「嗯，時間不多了。我們開始討論李白吧。」小光趕緊進入主題。

「你們都不吃喔，那我就吃掉囉。」機車王伸手把最後的綠豆椪拿起來享用。

「我們先說看看李白是個什麼樣的人？」小光拿起紙筆準備記錄。

「我發現李白是俠客耶！真是酷斃了！他十五歲就開始練劍，後來行走江湖，為了行俠仗義還親手殺過人；他也很重義氣，為了救濟朋友，把身上的錢都花光了也不後悔。真是超慷慨的！不像某些人，只把吃剩的給人家。」米其林第一個發表意見，說著說著矛頭又指向機車王。

「聽起來李白很像葉問。」機車王抹抹嘴搶著說，似乎沒聽懂米其林的話。

大家都沒理他，繼續討論。

「我覺得李白是個修道人，他喜歡去名勝古蹟找朋友，那些朋友裡面很多都是道士呢，而且他寫的很多詩都跟修道有關。」大亨推推厚重的眼鏡，很認真的找出那些詩給大家看。

「那李白會唸咒語嗎？我看電影裡很多道士唸完急急如律令，天兵天將就任他差遣，很厲害哪！」機車王邊說邊將十指合攏，開始比劃起來。

「無聊。」米其林翻翻白眼，「你有時間看電影，就沒時間看李白的書。」

「圖書館休息我也沒辦法好嗎？」機車王不以為然，「雖然我沒借到書，但還知道李白是個酒鬼，他超愛喝酒的，我想他的肝一定不好，像我爸很喜歡喝酒，我媽就說如果他不少喝一點的話，身體遲早會出問題的。」

「小光找到什麼資料？」米其林不想讓話題岔開。

「我覺得……李白是個很難形容的人，」小光翻看著手上的資料，「比方唐代的時候，大家都拚命的考科舉，為的是考上以後，就能平步青雲，甚至當大官。李白明明有那麼好的才華，卻不願意去參加考試，這不是很奇怪嗎？只是，他好像又很希望可以幫國家、幫百姓做事，在他的作品中常透露著遠大的志向，期望可以吸引那些當官的人的注意。」

「說不定是他害怕考試，要是沒考過的話，會很丟臉。」機車王下了註解。

「要是李白聽到你這樣說，一定會吐血。」米其林嘆了一口氣說。

「誰吐血啦？」忽然一陣洪亮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小光轉頭看，竟然是李爺爺。

「這麼好的天氣，你們怎麼都躲在屋子裡，不去外面玩啊？」李爺爺大步踏進了居酒屋，來到他們身邊。

「李爺爺，我們在討論李白，這是我們的暑假作業。」小光解釋。

「李白啊！」李爺爺的表情似笑非笑的，「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地方，可以盡量說，我對他還有一點瞭解。」

「是喔？」機車王的眉毛挑了挑，「那麼，你可以幫我們寫作業嗎？」

機車王的話才剛說完，忽然大叫一聲，「啊！誰踢我？」他連忙低頭到桌子底下想找出兇手。

「嘖！你這小子還真懶惰，花點力氣去寫功課都嫌麻煩。」李爺爺搖搖頭。

找不到罪魁禍首，又聽到老人唸他懶惰，機車王趕忙撇清，「我哪有嫌麻煩，是看大家討論了老半天，連李白到底是什麼樣的人都搞不清楚，剛好又聽到你說跟李白有點熟，就好心幫忙大家，誰知道好人沒好報！」機車王被訓了一頓，只好把大家都拖下水。

「是嗎？李白這個人有這麼難瞭解嗎？」李爺爺轉頭問小光。

小光點點頭，「其實不只是李白的形象，連他在哪裡出生的，也都沒有定論。」

「對啊，」米其林搶著接著說，「有人說李白的故鄉在碎葉，也就是現在中國的鄰國吉爾吉斯；有人說是四川；有人說是湖北；還有人說是甘肅。連李白是漢人還是胡人的說法也都不一。」

「我覺得他應該是漢人吧，因為他說自己的祖先是漢代大將軍李陵。而且他也在詩裡面提到自己的祖籍在隴西，也就是現在的甘肅。」大亨用紅筆畫著資料，「大部分的人都說李白出生在西域的碎葉，五歲時才跟著父親李客搬到四川青蓮。」

「所以李白會說外國話和四川話囉。」機車王故意捲起舌頭說話。

「哈！哈！」李爺爺大笑著，順手從旁邊拉來一張板凳坐在小光的身邊，「李白寫過一首〈擬古〉詩：生者為過客，死者為歸人，天地一逆旅，同悲萬古塵。意思是說活著的時候像匆匆來去的路人，死去之後卻彷彿有了最後的歸宿之地。天地就像一間送往迎來的旅店，人生苦短，古往今來有多少人為這件事感到悲傷啊。所以，李白覺得天地就是他的故鄉，是哪裡人並不重要。」

李爺爺說完，撫著鬍鬚看著大家。

「唉！」機車王嘆了一口氣，「李白真可憐，連自己是哪裡人都不知道，如果要辦證件填資料的話，就麻煩囉。」

「我覺得……」小光看著大家，「李白號『青蓮居士』，應該就表示對四川青蓮這個地方有特殊感情。所以，對李白而言，只要有意義的地方，就是他的故鄉。」

唐詩大聲讀

李白〈擬古十二首〉其九

生者為過客，死者為歸人，天地一逆旅，同悲萬古塵。

月兔空搗藥，扶桑已成薪，白骨寂無言，青松豈知春。

前後更嘆息，浮榮何足珍！

【語譯】

活著的時候像匆匆來去的路人，死去之後卻彷彿有了最後的歸宿之地。天地就像一間送往迎來的旅店，人生苦短，古往今來有多少人為這件事感到悲傷啊。

月宮裡只剩下白兔搗著長生不死的藥，東海的參天神木已成了枯槁的柴薪；深埋在地底下的白骨，再也無法體會生前的榮辱，無知無覺的蒼翠松木，怎能感受春陽的溫暖。

一代一代的人總是感嘆，短暫的榮華富貴不足珍惜。

【賞析】

在「生者為過客，死者為歸人」、「白骨寂無言，青松豈知春。」的對句中，李白展現了對於生命的領悟。將「天地」譬喻成「逆旅」，更是李白很喜歡使用的修辭法與人生哲學。

天地一逆旅，同悲萬古塵。

原來大家住的都是同一家飯店。

「機車王，我警告你，要是你敢偷懶，就準備自己一個人一組吧，別拖累大家。」米其林一見到機車王，就先來個下馬威。

「拜託！都還沒開始，就這麼兇，以後看哪個人敢嫁……不對，敢娶妳喔。」機車王撇撇嘴。

這一天，是李白小組的第一次開會，因為居酒屋白天沒有營業，剛好可以當成開會場地。只是大夥才剛圍著圓桌就定位，米其林和機車王就開始鬥嘴。

「好了，好了。」為了不讓場面失控，小光只好跳出來維持秩序，「先把自己找到的李白資料拿出來吧。」

大家紛紛從背包裡把關...

荒島的錦囊

／張曼娟

「如果有一天，漂流到一座荒島，妳有一個袋子，裡面只能裝三本書。那妳要帶哪三本呢？」幾個小學生環坐我身邊，十分認真的問問題，十分認真的抄筆記，他們臉上那股太過認真的神情，讓我忍不住想胡鬧。

於是我問：「我會不會獲救呢？」

啊！幾個孩子面面相覷，有的說「會」，有的說「不會」，意見相當分歧。

我只好趕快拉回主題，像他們一樣認真的回答問題：「我想，我會帶一本形音義字典。」

「為什麼帶字典呢？」

「因為我可以慢慢的認識每一個中文字，它們為什麼長得這個樣子？為什麼是這個意思？為什麼要讀成這個音？每個中文字都是一個故事，或是一幅圖畫，我們平時太忙了，沒時間好好瞭解，如果到了荒島，每天認識一個字，想像一個字的故事和身世，就不會無聊了啊。」

「第二本呢？」

「我會帶一本唐詩選，也許是《唐詩三百首》，也許是更有趣的詩選。如果是短短的絕句，一天就能讀完，如果是長一點的律詩，能讀個兩、三天呢。只要讀一首唐詩，就能把我送到完全不同的另一個地方。我會忘記了自己在荒島，忘記了生活多無聊。」

「那，第三本呢？」

「第三本是《荒島求生手冊》啦！」我說著，大笑起來。孩子們也笑了。

是的，在漂流到荒島的小小錦囊中，我一定要帶上一本唐詩選。那是我幼年時，啟蒙的最初讀物，當我還不識字的時候，母親一字一句教我背誦。許多意思我其實根本不理解，奇妙的是，每當背誦完一首詩，看待世界的眼光竟起了變化──黑夜裡被月光照亮的山，有著那樣柔美的輪廓；春天裡被風吹散的桃花，有著那樣優美的弧度；湖水在陽光下閃動，像許多隱藏著秘密的眼睛──我感覺到一種莫名的感動或感傷，緩緩在心中膨脹起來。多年以後才明白，這就是美感的體驗啊。

2005年，我成立了【張曼娟小學堂】，堅持將「讀詩」納入課程中，為的也就是要帶給孩子美感的啟發。他們用一首詩扣問人世，整個世界以龐大的聲音、氣味、色彩、光影來回應。於是，孩子被觸動了，他想要理解、詮釋、表達、創作，用著詩人的眼睛與心靈。

自2006年開始，與天下雜誌出版社展開了一系列合作，從【張曼娟奇幻學堂】、【張曼娟成語學堂I】到【張曼娟成語學堂II】，非常幸運的是，我們擁有最優秀的創作與發行團隊，不斷尋找新的模式及創意，每一本書的呈現都如此亮眼動人。更幸運的是，這一系列的作品，獲得許多肯定與認同，家長、老師和孩子們，真心喜歡這些好聽的故事。每一次的好成績，都使我們得到極大的鼓舞，一定要為孩子寫出嶄新的好故事，並且，還能把古老的經典融合其間，我想，這也是最大的艱難與挑戰。

這一次，我們挑選的主題是盛唐詩人及著名詩作，如何能與全新故事結合？相當有經驗的四位寫作者，用整整一年的時間，共同完成了【張曼娟唐詩學堂】。高培耘的《詩無敵》，寫的是李白與小男孩小光的宿世情緣；張維中的《讓我們看雲去》，則是未來世界的雲仔遇見了王維；孫梓評的《邊邊》中，胖胖的英雄勇闖大漠，風沙中邂逅了岑參、高適與許多邊塞詩人；黃羿瓅的《麻煩小姐》則以懸疑的題材，重現杜甫的光燄萬丈長。

就這樣，算是完整的勾勒出盛唐詩歌的版圖。浪漫派的李白、社會寫實派的杜甫、自然田園派的王維、孟浩然，以及邊塞詩人與詩作特有的豪氣干雲。

古典詩並不只是苦苦背誦的教材而已；並不只是《唐詩三百首》中排列的人名與五言、七言而已，經過四位作家令人驚喜的想像，高度的創作技巧，每一首詩都有體溫，每一位詩人仍那樣熱切的抒情。

而漸漸長大的孩子，終會發現，哪怕從不出海，人生也會有某些「荒島時刻」，感覺自己被放逐，那樣孤單無助。這時候，他們也許會想起隨身攜帶的錦囊，小小的錦囊中有微微發亮的詩，當他輕輕誦讀，便聽見了鳥語，嗅聞到花香，整個世界露出溫柔的微笑。

謹序於2010年 又見白露 台北城

荒島的錦囊

／張曼娟

「如果有一天，漂流到一座荒島，妳有一個袋子，裡面只能裝三本書。那妳要帶哪三本呢？」幾個小學生環坐我身邊，十分認真的問問題，十分認真的抄筆記，他們臉上那股太過認真的神情，讓我忍不住想胡鬧。

於是我問：「我會不會獲救呢？」

啊！幾個孩子面面相覷，有的說「會」，有的說「不會」，意見相當分歧。

我只好趕快拉回主題，像他們一樣認真的回答問題：「我想，我會帶一本形音義字典。」

「為什麼帶字典呢？」

「因為我可以慢慢的認識每一個中文字，它們為什麼長得這個樣子？為什麼是這個意思？為什麼要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