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序
微笑老蕭 原來如此
蕭萬長作為一個朋友,他是很平淡的,是君子之交淡如水那一種。
朋友一起打高爾夫球,偶而大家會小賭一下,
三十年來,蕭萬長都很少加入,他一點賭性都沒有。
他從不做沒有把握的事。
作為一個家人,他恐怕是最無味的。
因為他不會、也從來都不管家事,跟家人沒有太多話,全家人坐下來一起談笑風生的時候,他往往只能聽,好像很無趣。
上班、辦公的時候,他是認真負責、一絲不苟,好像也沒有主管或領袖的魅力。
但是,縱觀起來,你要是從另一個角度來看他,這些也是他的優點。
他雖然平淡、平凡、平易,但事實上他是平實、誠實、務實,他有三個平──平淡、平凡、平易,三個實--誠實、務實、平實。
走了那麼長的路,經過那麼多的機關,應該也有不少的人脈,但是你不會覺得他有什麼樣的派系、關係,接近無私無我,這是他的風格。
他說自己有一種修來的本事,那就是忍。
你問他,當年被丟雞蛋,為什麼還笑得出來?
他說如果有兩個蕭萬長,一個是養雞的蕭萬長,一個是談判的蕭萬長,那養雞的蕭萬長,一定也要去丟那個談判的蕭萬長,因為不是談判的蕭萬長很可惡,你要丟他、要屈辱他!是這個事情本身,大家需要出一口氣,談判的蕭萬長就變成出氣筒了!只有出氣筒才能讓他們有個發洩的對象!他笑的原因就是,他知道這不是針對他個人的不滿,雞農丟雞蛋是表達心聲的自然反應,所以他忍這個辱啊!能忍辱才能負重,就是這樣,才能為國家做事。
果然不出所料,後來再談判,爭取了一點時間,讓雞農做調適,然後政府、農委會也真正了解問題的重要性,用政府的資源去幫忙雞農,讓他們更有競爭力。回頭看,沒有那些雞蛋丟下去,恐怕政府社會、主管機關說不定也不會那麼重視;沒有那些雞蛋丟下去,要再去跟美國談,美國也不會同意。
因為心裡頭真正了解,農民有農民的權益,談判官員有談判官員的壓力,然後就「往內忍下來,從臉上笑出來」。
蛋洗之後,他「笑著走回去」,成為今天的「微笑老蕭」!
回頭看,啊,他有留了一些東西,他船過有留痕!
他自許平實,常常你看不出他有什麼特出的地方,沒有雄才大略,外界看起來他沒有什麼突出,他就是做事情實實在在。他自己感覺很平凡,但是做了不少不平凡的事!可能也因為他平實,實實在在,打下很好的基礎,累積出來不一樣的能量。在那一個年代,他有幸躬逢其盛,有機會做出一些不平凡的貢獻。
他沒有大抱負,沒有要做大官、要做大事,在政壇五十年,既不營私,也不結黨。
大學時代,他最欣賞胡適說的,﹁要怎麼收穫,就怎麼栽﹂,實實在在去做,一步一腳印,他覺得這個很重要。
你不想得到,你不求什麼,你反而會得到——這是他特有的「阿長哲學」。
「如意的結果,不如意的過程」,他常常這樣說。
他是屬於大器晚成的那種人。從家庭、從出身、從求學,都可以看出他的平凡。在當年,所有升官的一定要上革命實踐研究院、國防研究院,他卻沒有受過這種訓練。許多人說他是布衣卿相,他只是感覺「水到渠成」。
寫這本書,他最想為台灣的公務員打氣、鼓勵,給大家看他是一個從基層的公務人員,委任一級做起的,五十年來,一步一腳印,一級一級升,從外交到經貿,甚至還有一小段時間,處理國民黨的黨務,然後到經濟部、經建會,還去管大陸事務,也經過民意洗禮短時間當了立法委員,然後在行政院總攬政務,成為最高的行政首長,最後又當了副總統。
在中華民國的文官史上,恐怕這還是第一個,空前的。
此時此刻,在大家對文官指責多於鼓勵的年代,可以給我們的文官,指出一條正道,點燃一個希望。
他常在想,台灣的時勢要怎麼造英雄?
海島國家,地小資源少,他認為台灣的生存發展,就是要抱著國際觀。
他非常用心培養自己和工作夥伴的國際見識。即使在短短不到一年的立法委員任期內,當大家都在立法院質詢、作秀的時候,他把立委拉到新加坡去參加WTO第一屆的部長級會議,讓大家都有一點國際視野。
要有國際觀是他六十年前,還是嘉義田庄囝仔時,就立下的志向。往後五十年,也因為有了國際視野,他自己這條路就越走越寬。
他認為,今後的台灣年輕人,還是要走這條路,才有希望。
他是一個做事的人,一生做事從來沒有感覺累。
從年輕科員,一直做到副總統,他絲毫沒有僚氣,始終就是誠誠懇懇待人。
他沒有感覺在做大官,不喜歡有官僚的氣息,常常都以謙卑的態度、寬容的心情,來面對各種遭遇。工作過程中,碰到很多困難,他都是用這種態度去克服。
你看,他被人視為擅於溝通,其實他的口才並不好,但是他談判又很有實力,他不喜歡對大眾演講;可是私下談起來,大家都覺得,喔!很有洞悉力。他就是這樣的個性。他離開貿易談判的職位那麼久了,當年跟他談的人,到現在都還津津樂道。很多很困難的事情,在他任內,都一一化解了。
「慈悲沒有敵人,智慧不起煩惱」,聖嚴法師的話對他起了作用。很多事情的解決,他用智慧,不是用嘴巴。現在,面對民主多元的社會,媒體競爭激烈,很多人都相信,只要口才好、會交際、媒體的關係好,就能夠把問題化解;在他看來,這種化解可能只是短暫的、短期的,根本解決問題,必須要真正用心,全力以赴。
他還有一個本事,能盡量把挫折、不如意的事忘掉。
忘掉,並不是不記得,而是往自己心裡頭忍;過一段時間,可能就不氣了,再過一段時間想起來,這有什麼好氣的?事情往往就是這樣。
所以微笑面對,往往就海闊天空了,後來會覺得,忍,是值得的。
他壓力很大的時候,當然也會愁眉苦臉,可是性格上他是要往裡面忍,不是要往外面發;可能也因為這樣,對身體不好,付出很大的代價。
他並不是說要人家學他,但這是他的自律,久而久之,就成為習慣,就有了這個修養。也因為這樣,在很多轉折點上、十字路口的時候,他會很冷靜地去做判斷,該選什麼,該走什麼路。
他無比周到,考量事情的眉眉角角,你想都想不到。
公職生涯半世紀,不會是平步青雲,但他笑說,他只是寬容以對。
五十年來,歷經大大小小、數百場破冰談判,許多人說他對內是經濟老兵,對外是談判高手,他真正的能耐是——知難不退。
面對問題、解決問題——低調,他始終非常低調;
每回談判,役無大小,總在兩難之間,掌握分寸拿捏,謀求福國利民。百分之九十九無邦交,重返經濟上的聯合國,GATT、WTO、APEC……,靠的不是法律,而是善意;他知道只要有一點意氣用事,國家利益就會受到傷害。
五十年來走出一條不一樣的路,他依然保持低調,他說,蕭萬長的故事還算是有一點僥倖啦!
「老實說」,是他的口頭禪。
聽老蕭「老實說老蕭」,在我們的政治文化圈裡,可以是另一種風景。
他總是說,事情是有「事」又有「情」,如果能夠用平常心,來面對是非、爭議,好多事情就不會愈走愈尖銳化!
他很會交朋友。他一直覺得沒有敵人,也不會怨天尤人。
服務公職五十年下來,唯一最大的感觸就是「感恩」。 為什麼感恩?因為他來自非常平凡的家庭,沒有什麼特殊的才華,但是五十年做了很多不平凡的事。可以做這麼多事,因為隨時心存感恩。
他本來是從來沒想要寫回憶錄、寫書,所以從不寫日記。但現在他願意把他的心路歷程與大家分享,可以讓年輕人作為立志的參考,讓他們曉得即使像蕭萬長這樣的出身,他找到自己的興趣,認真去奮鬥,也可以對社會國家做小小貢獻,「有為者亦若是」,這也是這本書的意義。
務實是五十年來,他很堅強的信念。
務實就是,平時可以不用講那麼多。
務實就是,隨時可以從頭做起。
務實,所以不會跟人爭辯。
在面子上稍微做一點讓步,可是裡子可以多拿一點,那就務實!
做事情,不會衝過頭,很務實!
進兩步就要退一步,再想想,這是務實!
他發現,台灣務實的時候,台灣就起來了;務虛的時候,台灣就停滯不前!
他說,蕭萬長的故事,就當做一個務實的故事吧!
(本文為天下雜誌五月十八日出版新書
《微笑的力量--蕭萬長公職之路50年》代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