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逝的韓光

戲劇、電影播畢後，螢幕上總會跑過一長串的製作名單，通常這時大家會紛紛起身離席，但我喜歡把它看完。當然跟另一半是這個圈子（哪個）有點關係，如果是很棒的戲，從裡面找到認識的名字也會感到與有榮焉（很爛的就…不好說XD）。就像在網路上看到精彩的圖文專題，我一定留心作者攝影欄位，每每打開一本出版品，也習慣性地會看後面的版權頁，想了解編得這麼精緻有巧思（或這麼前後鬼打牆錯字超多XD）的書，背後的團隊有哪些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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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攝影機後的，也是活生生的人，希望有人知道他們的名字。」這本《#消逝的韓光》書封上這行小字，說出了也是站在文字後面的，我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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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書作者李韓率，是韓劇《獨酒男女》已故副導李韓光PD的弟弟。2016年，為了對這個令人窒息的工作環境提出控訴，李韓光選擇離開人世。他在遺書寫道：「為了做出我們想要的成品，把人們叫來，一天超過二十個小時的勞動，在他們背後用力推著、催促著早已疲憊不堪的這些勞動者們，這種曾經是我最不屑的人生，我難以再繼續維持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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爾後，李韓率為了完成哥哥遺願，以哥哥之名成立了勞動人權中心，希望能解決韓國連續劇製作勞動環境的問題。《消逝的韓光》一書，就是韓國第一本揭發攝影機背後、惡劣的片場環境的著作（台灣好像沒有類似出版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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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為影劇從業人員眷屬截至目前已有十年資歷，對於本書所傳達的戲劇幕後的血汗與悲鳴，我也非常非常心有所感。低薪、過勞、霸凌⋯⋯，所有你想得到或你沒想到的，自由從業人員的工作困境，在影視圈可說是集大成了。當然也可以說，各行各業無不有類似局面，只是對比於幕前的光鮮、觀眾的目光讚嘆與掌聲，幕後人員的工作日常顯得更辛酸，這也是作者希望大眾能進一步看見、了解，我們日日狂追的華麗韓劇背後，其實是這般真實樣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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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意外的是，近年韓劇已然成為大勢，但這股熱潮帶來的獲益，卻沒有反映在幕後人員的工作條件上（是說好像也是既得利益者的正常發揮，沒錢的時候要你共體時艱，有錢的時候也是都進了老闆口袋，舉世皆然）。書中引用 Netflix 相關人士曾說的話：「如果想用最少的經費拍出高品質的作品，就去韓國。」這話真的讓人不開心。想到多年前曾有一位國際名導來台拍片，官宣場面話說是台灣好山好水吸引劇組來此取景，實際上不外乎是台灣勞力物美價廉（人家對岸中國的價碼早八百年就起飛了）。當時更讓我覺得忿忿不平的，是一個劇組兩種制度：外國工作人員都有受到合法工時的保障，時間到了就收工，不然就是有超班費用的計算，反觀台灣工作人員再怎麼被超時都沒有關係；而這樣不合理的規定，還是台灣這邊的管理層制訂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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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演憑著播出成功的光環，再次強行可怕的拍攝行程，電視台及製作公司只想在辦公桌前計算收益，並繼續維持現有的製作方式，這點昭然若揭。」確實，導演被視為片場的「王」，擁有無限上綱的權力，但更多的時候是導演本身的領導能力欠佳，又缺乏良好的事前作業規畫，導致現場拍攝進度陷入混亂（=瞎忙）。無限增生的腳本，一直追加的鏡頭，導演到了現場才開始反反覆覆選擇困難的「創意」，讓大家只能像是無頭蒼蠅般地東改西補，這種鬼故事，我也是聽得很多XD。所以我手上有一份導演黑名單，就算他的戲風評再好，也是要在心裡給他畫一個Ｘ（好有年代感的敘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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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續劇不是單純的藝術作品，是幕後人員不分寒暑都得流著血汗提供勞動所產出的成品。希望韓國所有的PD們在製作戲劇時，絕對不要忘記這個事實。」（台灣的PD們也是喔，切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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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駛中的車景，是連續劇常見的戲碼。許多觀眾都很好奇，車景究竟是怎麼拍的。關於這個問題，工作人員回答得很決絕：『帶著會死的覺悟拍的。』」像這樣缺乏安全意識的工作現場，在台灣的影視產業也不陌生。比方說應該交由專業人員來操作的爆破戲，卻要求負責場景道具的美術組自己上，試戲時因一時測試不當讓演員掛彩，導演在現場直接對著美術組飆國罵。但是，一開始不選擇讓專業的來，變成劇組人員屢屢以身犯險，為了節省人事費用而減少人力，使得片場安全問題疏於控管，或是為了趕拍進度罔顧安全預防措施，歸根究底，是誰的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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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疲勞駕駛等可怕的危險、現場發生的意外，以及殺人般的工時，一直伴隨著工作人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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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視製作有個專有名詞叫『Dissolve（溶接）』，是指兩個畫面交疊在一起的影像處理手法，如今這個詞變成一種暗喻，說的是『在只經短暫休息，一整天幾乎都無法睡覺，隔天還要繼續拍攝』的徹夜工作現實。」長時間勞動帶來的危害，也和工作安全息息相關。你能想像十幾二十個小時高強度的拍攝結束後，還要再開車（甚至是跨縣市的長途距離）回到駐地嗎？少部分有良心的劇組會編列預算，大家會在工作人員名單看到的「司機班」，就是可以專職護送各組安全移動的設置。但在預算捉襟見肘的情況下，多數還是由資歷最菜的助理收工後直接開車上路，真的很慘。不止一次聽過「某某劇組的助理開夜車打瞌睡出車禍」的類似消息，沒出人命都是幸運，但是，為何我們只能選擇僥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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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週五十二個小時的工時制度，是每一位勞工都該享有的權利。做出美麗連續劇的人們，也該要活得像人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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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多不公平不合理的事情，為何工作人員不反彈？事實就是只要無法凝聚大多數人的力量，缺乏一個像是工會般的組織從中發聲（再說了，現有工會的功能性，大概就是幫忙處理勞健保這類庶務u know），這樣一來，是難以撼動這個龐大的產業結構。那些「少數」敢於發難的人，多少會被貼上「大頭症」「找麻煩」「這樣以後誰會再找他」等標籤。如果我們永遠只用「不爽不要做」來奚落跳出來捍衛自己權益的人，這個產業是留不住也無法培養人才的。就如書中所言，在現有體制下，可以選擇的路只有兩條：被認為不適應然後淘汰，或是留下來，成為那些老一輩「加害者」想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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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書最末幾個章節提供了幾項建言，諸如從內部自發性地改善舊有的認知與文化、建立更專業且有效率的工作系統，也期待藉由外界人士的關（施）注（壓），來改善拍攝現場的環境。怎麼說呢，雖然作者的陳述很有條理，但我個人很悲觀XD，在大環境還算好的前提下都難以建立健全的作業體制，更何況如今備受武漢肺炎衝擊而岌岌可危的局勢⋯⋯。不要說超時工作了，真的是，沒有工作XD（這又是另一篇話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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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個消磨熱情及夢想的圈子，假藝術之名行剝削之實的圈子，雖不容易，但還是希望有那麼一天，這些人們可以在受到保障的工作環境下，憑藉自己的努力與專業，賺取合理的收入（還有那些惡名昭彰的上位者，通通勾久！）。身處境遇有八十七分雷同的文字產業，我想在最後引用這段話做為結尾：

「攝影機後的人們，需要受到尊重。他們不是道具，他們是如同自己製作的連續劇般美麗、有資格獲得安慰的人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