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外西凡尼亞
我們在外西凡尼亞,外西凡尼亞不是英國,我們做事的方式和你的方式不同,許多事你會覺得奇怪。
布蘭姆•史托克Bram Stocker<德古拉>
火車走走停停,穿梭過茂密的喀爾巴阡森林,樹木飛快往兩旁退去,最後讓出一座巨大的山谷。外西凡尼亞進出瓦拉基亞的孔道有好幾條,但數百年的歷史中,最主要的道路都得通過布拉索夫。
布拉索夫是外西凡尼亞最大的城鎮,坐落在外西凡尼亞山脈的坦帕山山腳,長途跋涉的火車搖搖晃晃停泊在布拉索夫月台,歷史學家扛起背包,走進特意挑高的大廳,站外幾座公車站都排滿乘客,布拉索夫迥異於外西凡尼亞眾多的要塞,像被現代化的潮流沖刷,殘留的都是深灰色公寓。
Roxy說,去外西凡尼亞,一定要去暮光之城參觀,要去暮光之城,得先到布拉索夫轉車,多數觀光客會駐足在布拉索夫,因為它機能便利,又是主要的旅行基地,通向外西凡尼亞幾座古堡。
有感於通車的疲憊沒褪去,歷史學家沒有急著動身前往暮光之城,他隨居民搭乘公車前往市中心安頓,順道也看看依然繁華的古要塞。
在羅馬尼亞,隨手算算都至少有三座以上的城堡,號稱自己是暮光之城,通常還附帶一些恐怖的傳說。比方說德古拉皇城:塔戈維斯特,據說是在一四六二年,土耳其攻到塔戈維斯特城前,赫然見到兩百具插在木樁的戰俘屍體,四周盡是烏鴉禿鷹在啄食,嘎嘎叫的聲音好不淒厲,死亡花園的惡名,從此震懾土耳其的蘇丹,這是德古拉冠上采佩什的典故,采佩什,意思是穿刺公。
根據流傳世界的傳說,外西凡尼亞各地都有吸血鬼活動的傳言,傳說的力量一直影響著這塊土地。但當地人都知道,最出名,真正的暮光之城,是坐落在布拉索夫西南方的布蘭城,德古拉的吸血鬼城。
黑人、黑海、黑教堂
歷史學家搭車進入布拉索夫市中心,歡騰的斯法托露依廣場,這天好像正巧有個演唱會,廣場上綻放各國遊客的笑靨,他們隨意橫臥長椅、談笑,廣場北端延伸出的共和大道擺滿露天咖啡座,深色陽傘彼此遮掩,遮住戴墨鏡的時髦遊客,臉塗五顏六色的小丑、熱狗攤販和吉普賽乞丐穿梭人群中。
這一刻,整個斯法托露依廣場如同一場盛大的嘉年華會。
從錫吉什瓦拉一路過來,看到的羅馬尼亞盡是失卻活力的冷淡,旅行本來是絕對寂寞的過程,歷史學家也不以為意,他總和寂寞是莫逆知己。
可是,斯法托露依很不同,而熱情的氛圍很容易就感染開來,歷史學家興致盎然的審視廣場上各種色彩,雖然平常總愛和古蹟為伍,尋找歲月殘留的落寞,他偶爾也選擇徜徉在人群一側,沒有參與,純粹享受斯法托露依的喧鬧聲。
斯法托露依後方這端有座巍峨的教堂。羅馬尼亞人告訴歷史學家,羅馬尼亞有所謂三黑:黑人、黑海、黑教堂,黑人就是他在薩克遜領地見過的吉普賽人,可想而知,暗貶吉普賽的手腳很黑;其次是東部瀕臨黑海的多瑙河三角洲。
而最後的黑教堂正是在布拉索夫,東歐最大的哥德式教堂。
黑教堂之所以黑,是一六八九年時,哈布斯堡帝國在布拉索夫放好大一把火,焚盡了黑教堂,把教堂的磚瓦都燻個漆黑,直至重建後仍像個不均勻的焦炭色塊,彷彿是建築師誤用不同層次的黑磚,拼湊成黑的馬賽克,連同屋瓦、窗檯、側牆上的天使雕像,都黑得渾然天成,像是崇敬路西法的黑教團。
從此黑教堂被籠上一抹神祕,光明與黑暗,天使與魔鬼,又增添一筆迷人的傳說,布拉索夫既然列屬外西凡尼亞要塞,黑教堂理應肩負守衛布拉索夫職責,黑色或許讓黑教堂顯得更高聳、更沉重,只是一旁看著它,就油然的萌生肅然起敬。歷史學家曾在史地書籍讀過塞爾維亞的城市「白教堂」,它的經歷和布拉索夫相仿,戰亂、殖民,但現在黑教堂觀光興旺,今日的斯法托露依就滿溢著笑聲。
同樣的,布拉索夫也有兩座防禦堡壘,一黑一白,被稱為黑塔、白塔。
黑教堂往北,繽紛的商店街後巷,布拉索夫的壁壘仍殘留下一道矮牆在山腳,虛弱的護城河涓涓流淌在矮牆與山壁間,像稍微寬闊一點的水溝,繞布拉索夫流淌。
當時的布拉索夫在薩克遜語中是克倫城,像是台北曾經的西門、南門、北門,圍成一座要塞,隨著歲月演進,逐漸斑駁著城市迴音的殘骸。山上的碉塔同樣是由行會所守護著,各據一方,從坦帕山遙遠守望布拉索夫。
白塔正如其名,像塊巨大豆腐般白色和方方正正的磚牆,入口離地面有兩尺高,參觀的群眾排隊推開那唯一的木門,裡頭現在是座三層樓的博物館,有各種地圖、古老克倫城要塞想像圖,以及士兵的服裝造型,包括當年參與征戰的羅馬人、土耳其人和薩克遜人。好像是剛好有學校在這辦校外教學,年輕的老師耐心的講解歷史,旁邊的小孩子興奮地張望,三不五時伸手推比他還高的士兵模型。
碉堡最上層是古代偵查兵守望的窗口,狹窄的隙縫防止冷箭,進可攻退可守,為要塞提供最佳的眼睛,如今用作瞭望台,為了安全,窗口與屋頂都貼層厚玻璃,像溫室一般悶煮著,只聽幾個遊客一直叨唸好熱,轉頭往出口走去。
站在白塔木門的前方,歷史學家正好俯瞰整個布拉索夫,畫面像微風拂過眼睫那樣清新,令心境往上開闊一片天,此刻夕陽斜斜鋪在布拉索夫古城表層上,灑在無法計數的紅屋頂,映照對面同樣蔥綠的坦帕山。
從這角度看黑教堂,蒼老的姿態又更加迷人,儘管數百年已過,布拉索夫仍瀰漫濃郁的古意,富有生命,所謂中世紀歐洲也不外如是。
從斯法托露依往南,歷史學家再繼續搭乘羅馬尼亞的公車,穿過沙伊城門後,終點站在城市最南端的沙伊廣場。沙伊地區本來是薩克遜人從德國來到時,把原本的羅馬尼亞人全都趕到這角落,若沒得到允許,不准他們進城、也不准他們在夜晚外出,若要是土耳其人從西南邊攻打過來,先遭殃的就是這些城外的羅馬尼亞人,他們沒有獲得教堂和要塞的庇護,成為侵略下第一批的受害者。
不過沙伊維持著古老風貌,從黑教堂延伸來的圓卵石道路,叢生樸素的街角,而奇裝異服的觀光客,也遠比斯法托露依來的少。卻襯托著沙伊最典雅的地標:聖尼古拉大教堂。
眼見歷史學家快踏進教堂,吉普賽老婆婆俐落的搶上前,卻在最後幾步步伐踉蹌,孱弱的攤開手掌,唸誦他們的乞討術語。
歷史學家推開教堂沉重的巨大木門,裡頭是第一道的玄關,拱狀天花板的壁畫是色彩璀璨的夜空,黑暗中點點閃爍,此時木門在他身後安靜地自動掩上,把廣場的聲音都隔絕在外,彷彿是進入了屬於教堂的世界。
第二道門後才是禮拜堂,沿著走廊的右邊,有兩個老婦人擱張木桌就地賣起紀念品和聖物,歷史學家好奇地端詳各式聖物,幾個盒子裡裝滿蠟燭,這裡的蠟燭都是黃蠟色,瘦瘦長長,像個營養不良的孩子,握在手裡稍微施力就折裂開來。
恐怕是聖尼古拉教堂的玻璃窗太狹窄,導致外面映進來的夕照過於黯淡,歷史學家挨著僧人坐在教堂座椅上禱告,這種座椅不是橫排木椅,而是列隊貼著教堂兩側牆壁,座椅很高,左右間距卻極為狹窄,像餐廳嬰兒座椅。臨走前,修道士指示他到桌邊取用聖餐,聖餐的麵包上灑了滿滿的白粉,卻看起來像是黴菌灰塵的不潔淨,考慮再三,他只從錫桶裡啜一小口聖水。
教堂外,太陽已快被隱沒在坦帕山背後,他回到他預約的旅社,迴避斯法托露依周遭更加擴張的喧囂聲,後來歷史學家說,他非常喜歡這旅社,巷內環境有種鬧中取靜的封閉感,況且沒幾個背包客住在這,當時的他真的很討厭莫名被打擾。
不過他不用擔心再有更多打擾了,出國之前,歷史學家換掉了手機號碼、再關掉社群網站,徹底的保留行蹤。他這兩年來與人相處總是很容易受傷,不斷想放逐自己,和過去的人生做一個了結。我想他做到了,那次的旅行比以往都還更孤單,但這原本就是他的選擇,他也說他從沒後悔過。
當晚,歷史學家熄燈後,發現窗口正面對著坦帕山,山上仿照好萊塢架起Brasov的大字立牌,探照燈從下而上打亮一整片,全城都看見它的光芒。
屋內好靜,歷史學家感傷的睡不著,坐在窗邊直到斯法托露依也沉默。
十字軍
小巴士停靠路旁,熱情的巴士司機撇過頭,朝著歷史學家大喊:「拉斯諾夫!」
歷史學家走在城鎮的幹道上,紅屋瓦小城市沒有路標,沒有地圖,他只是直覺的從公車站牌往大鐘塔走去,路的盡頭銜接到山腳,背景是座矮山丘,就連山丘也仿照布拉索夫,同樣有巨大立牌寫著Rasnov。
這天晨霧剛散,歷史學家從布拉索夫市出發,先搭公車到外圍的巴士站,然後再轉搭巴士往西南谷地的布蘭城。布蘭城與布拉索夫間是道寬廣的巨大峽谷,拉斯諾夫城是在峽谷中另一座著名要塞,通常旅客去布蘭城,都會順道來拉斯諾夫。
拉斯諾夫市區有種異常寂寥的氣氛,即使是近年來也未曾真正有觀光客進駐,看不見歷經商業洗禮的旅館,除了蒼白的素顏外,磚牆更像從未修復過。
遠遠的,歷史學家看見鐘塔下走來個眼熟的身影,再近點歷史學家才認出來,他是住同一間旅社的比利時背包客,很隨興的在外西凡尼亞亂逛,隨身攜帶的只有皮夾和不離手的啤酒瓶。印象中,歷史學家從沒看過他停止喝啤酒,有點像保持被酒精麻痺的狀態。「嘿!」歷史學家衝著他揮手。
「嗨!你也是要去拉斯諾夫嗎?」比利時男看來很是愉快。
「對啊!你知道怎麼上山嗎?」歷史學家微微閃開他的酒氣。
「很簡單,我帶你去!」比利時男興奮地說:「有條捷徑能直達拉斯諾夫城後門,入口在山腳的一間餐廳後面,有條小階梯通往山上。」
大概十分鐘後,歷史學家就著惱起來,不該聽信一個隨時在喝啤酒的人。
他所謂的捷徑絕非一般人會走的正常途徑,自從穿過後院走上階梯,剛開始還依稀能分辨前人開闢的痕跡,到後來,大概就像在雜草和石堆中做選擇,只能從面對城堡的方向判別路線。「很棒的路線吧!」比利時男彎著腰桿喘氣。歷史學家不置可否,別過頭去,隔著稀疏的樹林,卻見連綿屋頂在山谷綻滿磚紅。
山路的終點是一扇小門,門後有個庭院,旁邊高聳的圍牆上也是防禦用的塔樓,上面幾個觀光客從塔樓探頭出來,訝異地看見庭院中的兩人,比利時男得意揮揮手,領著歷史學家從另一扇門走出庭院。
庭院外是一整排高聳的圍牆,微微往內傾斜,呈現一種防禦姿態,這一側沒有路可以通往城內,比利時男還是順著拉斯諾夫城圍牆走,直到山坳內才有個真正的城門,更壯觀的是售票處前面集結好幾隊旅行團,依序走進售票的小木屋。
「我去排隊!你先在城門逛逛。」比利時男自告奮勇說。
城門口好幾個導遊,正在用不同的語言,法文、日語。介紹拉斯諾夫的故事:
十三世紀時,來自德國的條頓騎士團從十字軍東征中敗退,駐守東歐一帶,他們協助外西凡尼亞的薩克遜人建築要塞,抵抗當時橫行的東方人,後來一二二五年條頓騎士陸續撤出外西凡尼亞,留下拉斯諾夫抗拒黃禍。
那應該是段不安穩的日子,居民在睡夢中都隨時保持著警戒,所以當拉斯諾夫城失去防禦目的,自然逐漸廢棄。歷史學家繞著如今已荒廢的拉斯諾夫城,細數腳下不成形的石磚。很久以前,拉斯諾夫城牆擁抱了五千鎮民,每日每夜為了隨時進犯的敵人所警戒。今天的拉斯諾夫徹底滅絕了居民氣息,那些鎮民早已搬出古城,遷徙到山腳,在寬廣的平原上自成城鎮,不再提心吊膽的過日子。
現在在拉斯諾夫城內的,都是因應觀光而生的工作人員,他們披上條頓騎士團的黑十字白袍,賣聖物、服裝、更多的是玩具兵器,刀、劍,甚至弓箭,歷史學家拾起一把塑膠製的短劍,發現背面標籤印著Made in China。
古城北邊屋簷下是整排的瞭望台,就是方才比利時男揮手的塔樓,古代的拉斯諾夫士兵就是從塔樓裡,監督拉斯諾夫平原,每一點的風吹草動。
這裡是古城的最後緣,歷史學家聽見一群人在叫囂、起鬨,好奇的圍過去觀看:
眼前的畫面讓他傻眼了,他看見圍牆旁有一口灰石磚砌成的井,而比利時男在一群當地人鼓譟下,穿戴整套的安全裝備,安全帽、護膝,四五條繩索綁在腰際。
「你在幹什麼?」歷史學家吃驚,慌亂間卻不知道該不該阻止他。
「你看!他們有進入井底的探險活動啊!」他理所當然地指著旁邊工作人員,那些人正在幫他檢查繩索。
這可不是普通的井,一個年輕的工作人員告訴歷史學家,這口井是大約十七世紀開挖的,當時城主和土耳其俘虜達成了協議,如果挖得到底,就還給他們自由,這是個關乎生命的約定。
十七年,他們總共挖了十七年,竟挖出這將近一百五十公尺深的隧道,據說,這口井其實是城主為了逃難而建的密道,所以俘虜最後還是隨著密道完工而被滅口。工作人員解說時,比利時男也總算著裝完畢,他謹慎地攀上井口,仰起頭,對歷史學家露出一個瘋狂的笑容,隨即收斂表情,雙眼緊盯著下方深淵。
歡呼聲中繩索緩緩垂下,在降落十多公尺後氣氛陷入靜默,圍觀群眾目送他身影逐漸消失在井底彼方的黑暗,唯一可以確認的動靜,只剩下繩索還在沉默地放長、垂落。歷史學家原本擔憂,漸漸被無限的遐想分了神。
到底比利時男會在井的盡頭看見什麼?是城主逃出拉斯諾夫的蹤跡?也或許是條死路,土耳其俘虜的十七年努力,終究是沒離開拉斯諾夫。
暮光之城
在外西凡尼亞的深山中有座古老城堡,它隱沒在繁密的樹林後面,唯有幾座紅色的尖塔鑽出林木,還有部分的蒼白牆壁,它是吸血鬼之城,布蘭城。
歷史學家說,現在談到吸血鬼,都不得不提史蒂芬妮‧梅爾的《暮光之城》系列,大多數人都透過愛德華來認識吸血鬼。更古早之前,吸血鬼的傳說也不是由史托克所創造,各國鄉野傳奇都有不死族,諸如埃及木乃伊、中國殭屍、科學怪人等,舉凡是屍體不腐,死者復甦的謠言,都早已鋪陳吸血鬼故事的大綱;只是當吸血鬼德古拉的習性被史托克揭露,人們普遍都相信不死族畏懼陽光,也同意邪惡會藉由鮮血傳染。
來自外西凡尼亞的德古拉伯爵、來自黑暗的勢力,概念迅速獲得全世界的回響,多少故事帶入吸血鬼,又再添加不同設定,每個劇本的詮釋各自不同。只是回到德古拉之城,傳說源頭是什麼樣貌,那才是歷史學家真正想探究的真相。
「布蘭城?你一定會失望的……每個人都一定會失望的,不過就算我這樣說,你也還是不可能不去吧?」比利時男在拉斯諾夫這樣說。
離開拉斯諾夫城,小巴士繼續行駛在開闊的原野上。
這是塊寂靜的土地,更遠的正前方是低矮山區,再後面甚至有座積雪的高山,布蘭城應該就鑲嵌在山與山間的隙縫,歷史學家猜想。
半小時後,巴士硬生生停在道路中間,蔥綠色田野邊,司機打開所有車門,率性的走下車到路旁抽根菸。歷史學家詫異的看著這一切發生,不過其他乘客卻沒有露出不耐煩躁,整車的人就只是安靜等待,等司機休息完,這感覺好像時間硬是被按下暫停,空氣無故被凝固在這片原野之上。
歷史學家最後還是先耐不住氣悶,也跟著走入草原波浪中,微風吹拂過他身畔、流竄進車廂,近乎停滯的時間好像又再度涓涓滴答。
十分鐘後再度上路,巴士切進前方谷地,原本空曠的草原好像被施了魔法,憑空變出一座怪異城鎮,山谷兩旁有高檔的旅社、咖啡廳、冰淇淋店、各種吸血鬼裝和模型的紀念品店,店員cosplay吸血鬼的樣子,站在店門口揮舞黑色披風,微露出尖銳利齒,一時之間像是萬聖節的變裝市集,群魔亂舞。
現在布蘭城的山丘下整理成一個美麗的公園,有石頭砌成的水池,挺拔的樹幹攀到布蘭城腳邊,城堡前是條綠意蒼然的坡道,觀光團遊客在導遊的帶領下,朝著布蘭城爬上山。山坡上,城堡露出從岩盤裡劈出的基座,如同是從山壁劈出的原始模樣。
布蘭城的主體幾乎被尖塔和高傲的圍牆所包圍,據說在最早設計中,布蘭城是沒有入口的,或是該有個隱密通道,讓外人都不得其門而入,只能等城內的人放下繩索把訪客吊進去,可以想見,這種設計源自於城主對外界的高度戒心,導遊總說,是德古拉伯爵殺人無數,以致疑神疑鬼的。
現在的入口在城堡後面,規畫一條引導觀光客參觀寢房的路線。路線說起來也很奇妙,經過半小時後,歷史學家才警覺到,其實布蘭城的規模明明並不大,但怎麼卻是走不完,內部竟像迷宮般有無止盡走道,也是建築巧思。由於房間排列是單一路線,在環狀的堡壘內隨階梯逐漸盤旋而上,因此塑造古堡龐大的假象,若是被敵軍攻破,一時半刻間也不容易探遍城堡。
諷刺的是,布蘭城外小鎮上,到處是佯裝的吸血鬼,城堡內卻幾乎沒有任何吸血鬼的痕跡,說是暮光之城,更像是場由政府和旅行社合作的觀光騙局,把全世界的吸血鬼信徒騙來布拉索夫的陷阱。
布蘭城建於十四世紀,在德古拉橫行的年代之前,究竟布蘭城是如何成為現在的暮光之城,導遊的說法是說史托克參考布蘭城的格局,創造德古拉故事裡的吸血鬼大宅,外觀到內室,實現成千上萬書迷的想像,後來羅馬尼亞人索性就當它是吸血鬼城。這徹徹底底是行銷手段,歷史學家早就知道史托克本人根本從未走訪布蘭城,憑空創造德古拉城、豪宅云云,穿鑿附會罷了。
多數學者相信,德古拉畢生都在瓦拉基亞作戰,他本人根本就從未真正到過外西凡尼亞;但也有人不死心,說是土耳其軍隊攻破瓦拉基亞那天,德古拉撤退到布蘭城,有個羅馬尼亞人告訴歷史學家,德古拉來吃他最後的晚餐,那是一四六二年。
所以歷史學家說,布蘭城完全沒有想像中揮之不去的陰森氛圍。實地走訪一遭布蘭城,歷史學家認為和書中格局宏大的吸血鬼城,仍有不小的差距,餐桌上光影搖曳的蠟燭被黃燈泡取代,布置潔白無瑕。
比起充滿不確定性的德古拉伯爵,歷史學家在布蘭城裡看見的說明牌,更多是關於真正的城主,哈布斯堡帝國的瑪莉皇后。
哈布斯堡帝國在趕走土耳其後,坐擁布蘭城一段很長時間,當時的布蘭城是皇室夏宮,一次大戰結束後帝國崩解,流浪的皇族瑪莉從一九二○年起住在布蘭城,城裡展示大多是她的臥床、她的餐桌,後來一九四七年皇室廢除,布蘭城回歸國有。
在房間中打轉個幾次,最後面的書房看似是死角一條,牆後卻有一條通往上層的密道,這狹窄的密道純然以石磚砌成,隧道內光線昏暗,直到閣樓頂,歷史學家推開閣樓的密門,首先是書房和琴房,房間外就是防禦性的角樓,從角樓看出去,入侵城堡的敵人完全是無所遁形,在小小的庭院,進行壓倒性的攻防戰。
角樓的另一側是瞭望台,俯瞰從山口以內的舉動,現在這一帶也不是戰爭原野,隨著觀光而蓋起來的城鎮塞滿山谷,構圖成一幅足以媲美阿爾卑斯的風光。
布蘭城的最高處是內藏螺旋階梯的尖塔,牆壁是灰白的磚石,樓梯地板是木板搭建成的,在閣樓裡,才終於出現和錫吉什瓦拉如出一轍的德古拉肖像畫,旁邊對比的是一些取自好萊塢的劇照,照片裡,吸血鬼誇張的張牙舞爪著。
真正的德古拉和他的暮光之城,至今仍是個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