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黑,再暗,即使沒有一絲光亮,就算要毀掉絢爛的假象……我也要帶妳去那裡。」
火熱的誓言繾綣流連在唇畔,刻印著每一寸滑膩乳白的肌膚,慾望發渴的男人俯在嫋娜的珍珠白美背上,落下細碎的蝶吻。
「那裡……是哪裡?」殘衣蔽體的裸裎嬌軀意識破碎,斷續地喘息著問。
「妳知道的,一定知道的。」忙碌的薄唇似嘆似語。
「不……我不知道,你告訴我……那裡是哪裡?」
惶惑的低泣出自一顆揪疼的心,她好想知道,真的想知道,他不計一切也要帶她去的地方,究竟是哪裡。
他瘖瘂的嗓音聽起來好悲傷、好痛苦,獨自遺留在深深的寂寞裡,無人聞問。
她多想用擁抱將他拖出黑暗的吞噬。
可是他不肯,輾轉反覆著古老魔咒般的廝磨,剝奪她預備做出行動的權利,透過粗糲的指掌和濕冷的綿吻,迂迴的侵襲冷顫不斷的雪白胴體。
這只不過是一場荒誕的春夢,時時縈繞,在酣然甜夢中,在午夜驚夢中,在偶爾失神的白日夢中,怎麼也不肯放過她。
後來她才明白,這是屬於他混沌理論的一個小環節。
是他細膩編織的陰謀。
只為了帶她去那裡……
※※※
「憑什麼要我來幹這種爛差事?」少女摳摳後頸,勾勾衣口,懷裡抱著一團雪片般堆積如山的信件,煩躁地持續牢騷,「真麻煩。」
環顧四周,偌大的造景花園鋪陳出普通人家盼一輩子都盼不到的豪奢,希臘拱柱頂起喝茶納涼的亭子,按時修剪的草皮茵綠嫩新,深深吸上一口氣,胸中便充滿春天慵懶又不失活潑的芬芳。
嗯,闊別多時的好天氣真讓人神清氣爽,應該恣意揮灑青春,瘋狂地曬太陽、邋遢不修邊幅地逛大街、流連在速食店裡增加卡路里,想怎樣都好。
可惜啊,她居然在小型焚化爐前燒著一疊疊別人嘔心瀝血寫下的真情告白,被迫閱讀不是錯字連篇就是造句古怪的求愛文章,地點還是在被告白的男主角家中。
燒毀一大堆嘔心瀝血掰出來的求愛話,真是缺德兼沒人性,大白天活造孽,阿彌陀佛……
「喏,拿來啊妳,杵在那裡當傻子嗎?」身穿同校制服的少男蹲在爐前,一筐籮的傾倒信件,斜眼瞪向張嘴發呆的少女,乾脆整疊搶過來自己燒。
「陸其剛,你很不夠意思耶,正準備開始放春假,你就要我陪你燒你家主子的情書,有沒有人性啊?說什麼有很要緊事要幹,害我推掉跟三班小強兩天前就約好的鬥牛之約,結果咧──」陶水沁火氣未消,怒焰又起。「陸其剛,你根本是耍人嘛!憑什麼要我一從學校回來就得陪你幹這種無聊事!」
「妳嗓門可以再嗆一點,等一下妳被架在曬衣架上變成人乾時,我會記得替妳上三炷香。」陸其剛左右覷瞄,等著號稱失敗品終結者的老爸從某處殺出來。
熱辣的大太陽下,陶水沁冷不防雙臂環胸抖了幾下,涼意自腳底急竄腦門,真怕扁人不眨眼的陸大總管將她揍成爹娘都認不得的鬼樣。
「嘖嘖,你家主子面子真是越來越大,終日在家一副久病厭世快上天堂輪班的傢伙,居然還有招惹花癡的魅力,時代果真不同,花美男正當道啊。」
陸其剛白了她一眼。「唱什麼黃梅調,還不快點把後面那一堆拿過來?」
「真麻煩。」陶水沁低聲咕噥。
四四方方的塑膠簍裡滿是堆積如山的紙片,活像有獎徵答抽獎的現場,少女挪動纖細的四肢反覆動作,將滿坑滿谷的懷春少女心扔入爐內,絲毫不留情。
一箱箱情書,不可思議的多,竄出爐口的火舌升高了溫度,兩人越燒越火大,到最後乾脆整簍整簍地倒,像是間接燒碎每一顆熾熱真誠的心。
「好熱,我要喝點冰涼的降火氣。」不甘白白被喚來幹苦工的陶水沁嚷著道。
「等這堆燒完。」陸其剛不爽歸不爽,依然恪守本分,誰教他和他老子是伊家的大小總管──陶水沁總是這般戲稱。
實在耐不住高溫,陶水沁乾脆退到安全距離之外,伸伸懶腰,打個呵欠,同時梭巡一望無際的庭園。儘管已相當熟悉這兒的景色,但每次回神時總感覺自己像是誤闖異世界的愛麗絲,大開眼界。
左手邊初綠的一排相思林,幾株木麻黃以及數棵逐漸轉為緋紅的高大鳳凰木,陶水沁沿著腳下鋪展的木棧道閒踱而去,順道觀賞滿園的春景。
隨手扯下一朵蕾心亂顫的鮮紅扶桑逗玩,舉高花朵向蔚藍的晴空敬禮,她難得玩心大起,原地轉圈,不怕眼睛瞪成鬥雞眼,專注凝神於高舉過頭的花朵上,黑色繫帶皮鞋喀噠喀噠地銜接成一圈又一圈的圓。
繞呀繞的,雖頭暈目眩,青春爛漫的一股傻勁讓她不死心地繼續轉圈,纖秀娉婷的身子無法持續保持在原地,圓圈開始往外擴展成不規則狀,步伐搖搖晃晃,身子跟著往後斜仰。
「小心!」
警告如雷般搶在關鍵時刻劈落,生性怕麻煩偏偏老愛給自己找麻煩的少女,一腳踩上灑水器剛滋養過的鬆暖泥土,就這麼往旁邊一滑。
「唔……」陶水沁撫額呻吟,從一雙深幽的眸子裡尋回清晰的思考,愣了片刻才驚覺自己居然以泰山壓頂之姿坐在對方腿上,連忙火速跳下來。
「抱歉。」她搔耳垂首。
端坐在輪椅上的少男擁有一雙憂鬱的深眸,四季不變的蒼白膚色像是剛從暴風雪中挖出來的冰雕似的,白皙一如無瑕的琉璃。
瞅著、瞅著,陶水沁忍不住撫扯自己的臉皮。每見少男一次,她總覺得自己彷彿置身夢中,這尊冰雕完美得教人咋舌,是童話故事裡才看得見的美麗。
「老天!」伊家大總管飛奔前來救駕,噼哩啪啦的開罵,「我說過多少次了,不准跑,不准跳,不准隨便大叫,不准……」
「不准隨便大小便?」陶水沁替陸爸作了總結,轉開頭撇清關係的陸其剛則噗哧悶笑,兩人一搭一唱,默契十足。
「大人說話,小孩子不准插嘴,你們兩個把信燒完才准進屋。」號稱冷面悍將的陸爸撢去主子腿上的紅扶桑,指揮兩個大頭兵完成使命。
陶水沁努努粉唇,無聲地扮鬼臉。
那青春可愛的俏模樣全落進一雙乾淨的琥珀色眸中。坐在輪椅上的美少男宛若陶塑的天使,聖潔白俊,夢幻不可方物。
他雙手交疊安放雙腿上,熨得硬挺的襯衫,黑軟呢長褲,肩披鐵灰色軍裝款式的夾克,遮擋料峭的春風。
他,伊末爾,是這片樂園的主宰者。
「妳沒事吧?」
「你、你跟我說話?」陶水沁撇首,誠惶誠恐地叩迎伊家主子。
「你們在燒什麼?」伊末爾仰起雪白的臉,笑如煦陽。
「燒……」話溜到嘴邊又縮回纖喉,陶水沁撫著被戳成蜂窩的後腦勺,弄清楚究竟是誰襲擊她。
「還不快過來幫忙,不是吵著要喝東西嗎?」陸其剛打斷她與美少男攀談,扯過馬尾企圖將她拖回爐邊。
「喂喂喂,你這是虐待工讀生,不符合勞基法──陸其剛你找死啊!」陶水沁喳呼著,百褶裙下的兩雙腿只能被動地向後退,退出木棧道、退離仍仰著臉微笑的伊末爾。
輪椅上的少年,目送兩小無猜玩鬧不休的青春翦影離去,笑容漸失,玻璃珠般的雙眸浮上一層陰鬱。
他的目光始終鎖視著沐浴在陽光下的開朗少女,以一種超乎他這個年齡該有的深沉渴望、超乎尋常的專注,認真看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