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萬暢銷書《極地惡靈》作者戰慄新作
恐怖小說大師史蒂芬‧金:「我對丹.西蒙斯敬畏三分。」
科幻小說大師丁昆士:「丹.西蒙斯實在厲害。」
《全面啟動》+《關鍵報告》+《銀翼殺手》=驚人的未來想像《閃憶殺手》
融合懸疑驚悚、犯罪推理、武士精神、愛情與親情,教人大呼過癮的多重享受
這劑藥能喚起過去的快樂,但也可能毀了你的未來。
你要選擇快樂?還是選擇未來?
退役警官尼克‧巴頓見證閃憶藥毀了他的一生:妻子因車禍喪生後,尼克任憑自己耽溺在藥癮中,重溫與妻子相處的快樂時光,但也因此丟了工作、與兒子相處不睦,日子無以為繼。
處境正在絕望谷底時,尼克得到一份機會:權高勢重的日本大亨中村拓志委託他一項任務,特別指定要借用他的記憶。
這趟任務帶領尼克逼近潛藏的真相:他不僅成為掌握整個國家未來的關鍵,卻也發現妻子之死並非單純意外,還與中村之子的死亡密切相關。
是哪個陰謀策劃摧毀美國?死去的妻子是他該追查的凶手嗎?
丹‧西蒙斯創造出一個膽戰心驚的近未來世界,融合了教人讚嘆的想像力、致人心跳加速的節奏及節節攀升的劇情,奠定他成為這一代最多才多藝且視野宏觀之作家地位。
作者簡介:
丹.西蒙斯
一九四八年出生於美國伊利諾州。長篇小說處女作《迦梨之歌》一舉為他拿下一九八六年的「世界奇幻獎」、《腐肉解饑》接連摘下恐怖類型最高榮譽「布蘭姆‧史托克獎」、《軌跡》雜誌讀者票選獎恐怖小說類,以及「英倫奇幻獎」的桂冠。《海柏利昂》及《海柏利昂的殞落》雙料榮獲「雨果獎」。《極地惡靈》獲選為亞馬遜 2007 年度最佳科幻/奇幻小說。
譯者簡介:
王寶翔
台北人,書蟲、部落客、兼職譯者,沉迷科奇幻小說的夢境國度多年,長睡不醒。譯有《方舟浩劫》、《替身天使》、《青春鑰》三部曲、《曼谷的發條女孩》及《垂暮戰爭》。個人部落格:blog.yam.com/kranta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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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馬遜網站讀者一顆星評價回應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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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納德嘆息,說:「我的小說卡住了,埃米略。我想替過去四十年寫個像是《戰爭與和平》的回顧,可是就是寫不過二○○八年。我根本搞不懂第一次金融危機是怎麼回事。」
心滿意足讀完《閃憶殺手》後的某天晚上,我和好友譚光磊,也是這本書的中文版權代理人,約了時間見面吃飯,席間兩人興奮地聊到這部作品。
「嘿,你又代理了一本很不得了的書啊,西蒙斯的新作依舊精采!」我說。
「很棒對不對?」接著,光磊露出詭異的笑容,「可是,你知道嗎?美國亞馬遜網站的讀者回應,超多人只給一顆星耶。」
這下可讓我好奇了。聚會結束後,隔天上網一查,發現一百三十二篇讀者回應中,竟有四十篇給了一顆星評價,不過給五顆星的也有三十八篇之多──反應怎麼會這麼兩極呢?
我倒了一杯咖啡端坐桌前,逐一點選一顆星評價的回應文章,想查探個究竟。
「這個故事所設想的未來充滿了無可救藥的不切實際以及嚴重的政治右傾。」
「我愛反烏托邦科幻,討厭變相的政治咆哮。」
「我厭惡西蒙斯仇恨地攻擊墨西哥移民、穆斯林與日本人。」
「西蒙斯將未來美國的崩毀,歸咎於歐巴馬的外交與國內政策,是非常奇怪且錯誤的。」
「這書充滿仇恨的言論,請不要買這本書。」
…………(以上簡要摘錄回應文章中最常被提及的議論)
看完這四十篇或帶論述或帶情緒性的書評文字後,對照起自己的閱讀感受,竟有不小的落差。想來故事中部分論及現實的內容,或許以我一個非美國讀者的立場與理解來看,架空虛構的趣味遠大於寫實的揶揄,但對於這群只願意給一顆星評價的失望讀者來說,小說內容反而是懷有強烈惡意的傷害與荼毒?
※
《閃憶殺手》是一部時間設定在二○三六年的近未來科幻小說,場景為美國。故事一開始,日本工業大亨,身為九位美國聯邦顧問之一的中村拓志,找來前丹佛警局警探尼克.巴頓,要他著手調查六年前兒子中村圭吾之死。尼克必須憑藉當年負責此案的親身經歷,並使用「閃憶藥」重現事發當時與相關人士的證詞,找出先前遺漏的蛛絲馬跡,查出真凶。
另一條故事線的舞台轉移到西岸的洛杉磯,尼克的兒子韋與岳父雷納德同住在此。韋是個十六歲少年,加入以另一個少年柯恩為首的「閃憶黨」,成天嗑閃憶藥過日子。某天,柯恩竟大膽提議,計畫持槍刺殺一名重要的日本人士,用以取得日後能「不斷重現的刺激回憶」。
「閃憶藥」是緊扣兩條敘事線的重要關鍵,它提供了現代毒品的耽溺性──只不過並非源自藥品觸發生理快感的刺激,而是在腦海中重播自身過去(最值得體驗)的記憶。這與電影《全面啟動》(Inception)有些許異曲同工之妙,兩者以不同手法探討記憶的再現與沉溺。
對尼克而言,接下中村圭吾死亡案的調查只是個幌子,他不過是想藉此取得大量的閃憶藥,重溫與已逝的妻子黛拉的繾綣時光。對「閃憶黨」的青少年而言,他們的回憶是空乏的,所以得藉由「創造未來的回憶」的方式,尋求蒼白人生的寂寞慰藉。
然而,閃憶藥之所以成為人人吸食的毒品,正代表著二○三六年的人們,當下的生活已全無樂趣、希望,只好轉身背對未來,逃避到片段的回憶中尋找繼續活下去的動力。至於尼克的岳父,七十四歲的退休文學教授雷納德,則不靠藥物,用「真正的記憶」全面、連續地回顧過去這七十年變化,細數一個昔日的偉大文明何以衰頹崩毀。
這段「自未來回顧的歷史」,作者西蒙斯既不虛設也不願委以代稱,而直挺挺地描述二○一一年之前(本作於二○一一年七月出版)的真實現狀,並據以揣想延續到二○三六年的「現在」。這如同「自現在回顧的歷史」般,作家合理地運用虛構的假想填補事實的空缺,甚或翻案重述,如約瑟芬.鐵伊(Josephine Tey)以《時間的女兒》(The Daughter of Time)平反英王理查三世不堪的歷史評價。西蒙斯二○○七年另一部磅礡巨著《極地惡靈》(The Terror)亦是以此切入,重述一場偉大而又恐怖的冒險。
於是,我終能對「亞馬遜網站讀者一顆星評價回應」之事感到釋然,確定《閃憶殺手》是部結合了知識性與娛樂性的大師級作品,而非流於極右派政治立場的洗腦小說(讀者閱畢本書後或可試著體會寫下「書評一顆星」的讀者們究竟看到了什麼)。
一如我對前作《海伯利昂》、《極地惡靈》的喜愛,在此誠心推薦各位細細一讀丹.西蒙斯的最新中文小說《閃憶殺手》。
(本文作者為推理評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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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陽
雷納德嘆息,說:「我的小說卡住了,埃米略。我想替過去四十年寫個像是《戰爭與和平》的回顧,可是就是寫不過二○○八年。我根本搞不懂第一次金融危機是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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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你又代理了一本很不得了的書啊,西蒙斯的新作依舊精采!」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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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節試閱
「你可能在納悶我為何找你過來,巴頓先生。」中村拓志說。
「沒這回事,」尼克說。「我知道你為什麼把我帶來這裡。」
中村眨眼。「是嗎?」
「對,」尼克心裡想:去他媽的,豁出去了。中村想雇個偵探,就對他證明你是個偵探。「你要我查出是誰或哪些人殺死你兒子圭吾。」
中村又眨眼,不過沒說話,彷彿聽見有人提到兒子的名字令他僵在原地。
這位老富豪瞥了一眼矮胖的彪形大漢,保全長佐藤英毅倚在一只梯櫃上。假如佐藤對雇主做出任何動作、眨眼或表情,尼克也該死的看不出來。說到這點,他搭高爾夫球車上來主建築區,或者在中村辦公室被引見時,他也不記得曾看過佐藤眨眼。
中村最後說:「你的推論很正確,巴頓先生,福爾摩斯想必會稱之為基本演繹法,畢竟你曾是刑事警探,負責過我兒子的案子,那時我人在日本,你我從未見面或來往。」
「你認為你能找到殺我兒子的凶手嗎,巴頓先生?」
「我確定可以。」尼克撒謊。他曉得老富豪的真正問題:你能不能逆轉時光,阻止我的獨生子遇害,讓一切回到當初?
對於這個問題,尼克也會答我確定可以。只要能讓這人付夠多酬勞給他,讓尼克能重溫與黛拉的多年回憶,甚至重溫一輩子,他什麼都肯講。
中村微微瞇眼。尼克心知肚明,能成為日本身價數兆的富豪,或擠身九位美國聯邦顧問之列,這個人絕對不是笨蛋。
「巴頓先生,既然你六年前還是真正的刑事警探,背後有整個丹佛警局的資源,卻仍舊功敗垂成,你何以認為現在能成功?」
「當時有四百件謀殺案,中村先生,我們只有十五位刑事警探,每天都有新案子湧入。這回我只有一個案子需要專心解決,不會分心。」
中村的灰眼凝視他,跟佐藤黑暗的眼神一樣眨也不眨,原本冰冷的視線變得更寒氣逼人。「巴頓前警佐,你是說儘管六年前這件案子……啊……轟動一時,科羅拉多州長和美國總統本人也下令優先調查,你卻沒有給予該案應有的重視?」
尼克感覺閃憶藥的毒癮宛如蜈蚣爬上心頭,他好想逃出這房間鑽進溫暖的記憶。
「我的意思是,丹佛警局人力不足,無法讓六年前任何一件謀殺案得到應有的重視,」尼克說。「包括你兒子的案子。該死,就算當年是總統的小孩遇害,重案組當時也絕對解決不了。」他直盯著中村的眼,把全部籌碼押在這句荒謬的推誠布公上。
「現在也不行,」他補上一句。「如今的犯案數惡化了五十倍。」
佐藤即使一派輕鬆靠在梯櫃上,也遮掩不了事實。起碼尼克看得出來,保全長處於完全警戒狀態;他身懷難以言明的殺傷力,可能曾經是軍人、警察或其他職業的專業人士,學過如何殺人。
「當然,我們之所以考慮請你調查,主要原因正是你在丹佛警局的多年經驗,還有對此案的寶貴見解。」中村先生平靜地說。
尼克吸口氣。他不想再被中村的劇本牽著鼻子走了。
「中村先生,你想雇用我,」尼克大聲說。「是因為全世界只有我能回到將近六年前,看見、聽見和見證謀殺案的細節,而案子早就像你兒子埋在廣島天主教家族墓園的骨骸一樣冰冷了。」
中村先生驚訝地短促吸口氣,然後房間裡鴉雀無聲。屋外小小的瀑布輕聲潺潺,流進庭院裡鋪著礫石的迷你水塘。
尼克手上的牌幾乎都打出來了,於是挪動重心,交疊雙手,等對方回應時四下環顧。
他需要這份工作來賺錢。他需要錢買更多閃憶藥,用閃憶藥重回黛拉的懷抱。
「那麼,巴頓先生,你在丹佛警局服務多久了?」中村先生繼續問。尼克感覺這場該死的面談是往反方向行進。
「我當警探九年,」尼克說。「我在警界服務共十七年。」他很想補充自己獲得的表揚,但忍住了。中村的電子羊皮紙資料庫上無一不包。
「你當過重案組警探,然後也當過搶劫與刑事組警探?」中村讀著資料,純粹是出於禮貌而提問。
「對。」尼克說,心裡想著他媽的快點帶過去吧。
「而你五年前被刑事局解雇,原因則是……?」中村停止閱讀,彷彿富豪並不曉得原因,電子紙上也沒有記載。這回問號只由中村禮貌揚起的眉毛來表達。
你這混帳,尼克心想,暗地慶幸他們終於講到面談最難熬之處。「我太太五年前在車禍中喪生,」尼克毫無情緒地說,曉得中村跟他的保全長比尼克還了解他的人生。「我……無法調適過來。」
中村等下去,不過這回輪到尼克杯葛面談。你明知你為何要雇我做這差事,混蛋。乾脆開門見山吧,直接說要或不要。
最後中村柔聲開口:「所以你在九個月考察期後遭到丹佛警局解雇,理由是濫用閃憶藥。」
「對。」尼克發現他頭一次對這兩人露出微笑。
「那麼,巴頓先生,上癮是否也導致你……啊……離開警界兩年後擔任私家偵探時一直事業不順?」
「沒有,」尼克撒謊。「關係不大,只是任何小生意都很難存活。你也曉得,這國家進入失業復原期已經第二十三年了。」
「你妻子過世了,不過據我所知你有個十六歲兒子,名字叫……」富豪遲疑,再度低頭看電子羊皮紙,尼克能看見對方頭上理得整整齊齊的花白頭髮。「韋。韋是什麼東西的簡稱嗎,巴頓先生?」
「沒有,」尼克說。「就只是韋而已。以前我和我太太很喜歡一位老演員……反正就只是韋。我幾年前讓他去洛杉磯跟他祖父住,我岳父,他是退休的加大洛杉磯分校教授,那邊的教育機會比較好。不過韋是十五歲,中村先生,不是……」
尼克打住。韋的生日是九月二號,也就是八天前,他忘得一乾二淨。中村說得沒錯,他兒子已經十六歲了。天殺的。他清清突然繃緊的喉嚨,繼續說:「反正,沒錯,我有個小孩,名字叫韋。他和祖父住在洛杉磯。」
「而且你仍是個閃憶藥上癮者,巴頓先生。」中村拓志說。這回富豪單調的嗓音或表情裡都沒有疑問。
好吧,開始了。
「不,中村先生,我現在不是,」尼克堅定地說。「那是以前。警局炒我魷魚完全是我活該,我在黛拉車禍死後陷入低潮。我離開警……我被警界開除一年左右之後,他們瓦解了,那時我確實仍在濫用閃憶藥。」
佐藤懶洋洋靠著,中村先生的姿勢仍很僵硬,維持相同的表情,等著尼克繼續講下去。
「但我已經克服嚴重上癮的問題,」尼克繼續說,抬起手張開手指。他堅決別低聲下氣哀求(他仍握有最後的王牌,使他們不得不雇用他),但出於某種愚蠢理由,他很想讓他們相信他。「聽著,中村先生,你一定曉得如今估計有約百分之八十五的美國人使用閃憶藥,但都不像我有一段短時間那樣……沉迷。我們許多人偶爾用藥……為了好玩……社交……就像這裡的人喝葡萄酒或日本人喝清酒一樣。」
「難道你是在指出,閃憶藥能用於社交用途,巴頓先生?」
「不是,」尼克終於說。「我不是說它是社交用的藥,只是說若有節制地使用閃憶藥,傷害就不會比……例如電視……那樣糟。」
中村的灰眼繼續盯著他。
「那麼巴頓先生,你沒有像你在妻子慘死後的幾年間那樣上癮?假如我雇用你,你在使用藥進行調查時,也不會為了尋樂而分心?」
「沒錯,中村先生。」
「你最近用過閃憶藥嗎,巴頓先生?」
尼克只猶豫了一秒。「沒有。絕對沒有。我沒有慾望或需求。」
佐藤從西裝口袋掏出手機,烏黑的薄機身毫無特徵,比尼克的身分信用卡還小。佐藤把電話擺在磨光的梯櫃表面上。
房間裡五面樸素的黑木牆壁立刻轉成顯示幕。螢幕解析度極高,卻不是全立體影像,畫質比完全透明的窗戶還清楚。
尼克和兩位日本人看著幾台隱藏攝影機拍下的影像,一位偷偷摸摸的閃憶藥上癮者坐在車上,車停在離此地不到四哩的巷子內,是不到四十五分鐘前拍攝的。
喔,天殺的,尼克想。
多重影像開始播放。
「你可能在納悶我為何找你過來,巴頓先生。」中村拓志說。
「沒這回事,」尼克說。「我知道你為什麼把我帶來這裡。」
中村眨眼。「是嗎?」
「對,」尼克心裡想:去他媽的,豁出去了。中村想雇個偵探,就對他證明你是個偵探。「你要我查出是誰或哪些人殺死你兒子圭吾。」
中村又眨眼,不過沒說話,彷彿聽見有人提到兒子的名字令他僵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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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薦序
〈導讀〉
丹‧西蒙斯的逆時針閃憶藥
林翰昌
從《極地惡靈》(2007)伊始,根據真人實事深化改編的歷史懸疑故事彷彿成為丹‧西蒙斯最新的試刀場域。《朱德先生》(Drood, 2009)藉由作家威爾基‧科林斯【1】極度不可靠的敘述,探究大文豪查爾斯‧狄更斯的晚年景況和未完成遺作《愛德溫‧朱德的祕辛》(The Mystery of Edwin Drood)的創作內幕;《黑山》(Black Hills, 2010)則將焦點拉到十九世紀美國原住民與聯邦軍之間的爭戰,以及其後印第安文明日趨衰微,聖地「六祖父」(Six Grandfathers)「淪落」成為拉希莫山(Mount Rushmore)總統雕像【2】的背後辛酸。只是,事隔不過一年,丹‧西蒙斯又投入新的挑戰領域,這回他自認寫的是「反烏托邦」。
就作者本人的觀念而言,「反烏托邦」存在的目的,無非是透過較之「實際可能演變而成的情況」更為極端的背景設定,經過故事劇情的推演想像,在讀者腦海中埋下「萬萬不可淪落至此」的思維種子,整個過程彷彿接種疫苗一般。就如同聽聞過(還不必真正閱讀《一九八四》!)老大哥威名的人,自然而然打從心底反對全面監控的社會;讀者們絕對也不願意讓反烏托邦的情景,在自己所身處的環境真實上演。也許是為了避免爭議而模糊原本所設定的焦點,不少反烏托邦作品並未清楚交代極端背景如何成形的確切原由;然而,西蒙斯這回卻甘冒大不韙,將問題的矛頭直接指向當今美國政壇的施政方針。
於是很多人抓狂了。大量國外書評當面抨擊西蒙斯將個人政治信仰帶入小說創作,將他打成極右政論名嘴葛倫‧貝克(Glenn Beck)的同路人。這些批評者也確實並非無的放矢:故事裡,榮退文學教授喬治‧雷納德‧福斯幾番接近拖慢故事節奏的對話與自白,儼然就是作者的夫子自況;而西蒙斯二○○六年四月在個人官方網站所發表,假託時空旅人蒞臨開示未來世界局勢的偽短篇小說,則更強烈表露出對恐怖行動和伊斯蘭教的對抗立場,當可視為創作本書的近期先聲。甚有論者惡屋及烏,連帶貶低本書的文學價值,直斥其為麥克‧克萊頓(Michael Crichton)《旭日東昇》(Rising Sun, 1992)的拙劣再製。
《閃憶殺手》的同名中篇前身僅見於一九九三年出版的短篇集《愛‧死》(Lovedeath)。兩部作品年代相近,加上故事主線都是美籍警探偵辦日本商業鉅子相關命案,有此聯想自然不算意外。《旭日東昇》的結構和訴求比較簡單:克萊頓透過老探長之口不斷強調美、日(企業)文化根本上的差異,並在命案內外的背景書寫中明指暗喻日本從經濟面不斷攻城略地的現實。到了近二十年後才問世的長篇版《閃憶殺手》,儘管仍保有此項特點,但現實世界並無類似情景可供讀者自行連結對應,於是西蒙斯採用更大膽的架空手法,讓日本重返幕府時代,與統治近半地球江山的新哈里發王國分庭抗禮,距離菲利普‧狄克(Philip K. Dick)《高堡奇士》(The Man in the High Castle, 1962)兩強瓜分美國的情勢不過只有數步之遙,只差一個印度卡在中間。世界獨強因何在短短二十年間淪落至此?作者將其歸因於姑息主義和錯誤政策,但真正關鍵恐怕在於閃憶藥的普遍使用。
其實國內接觸過西蒙斯作品的讀者應該對此神藥有點印象。它的首度登場就在《海柏利昂》「詩人的故事」裡頭,比較完整的藥物描述摘錄如下:
每個人都喝酒、用刺激物和植入裝置、連線,也買得起最棒的藥。當紅的藥物叫逆時針。它絕對是種貴族階級的惡習:一個人需要花大錢植入整組設備才能完全體驗藥效。……(頁252)【3】
……
……播放過去占據的是此刻的現實,而用藥時間超過了一輩子清醒時光的總和,是不少逆時針成癮者致死的原因。(頁254)
更絕的是,〈偵探的故事〉中,布瑯‧拉蜜亞也約略提及閃憶藥當作辦案工具的可能:「……我辦案時從不喝烈酒或用逆時針。有時我想這種對自律性的要求正是我在這行存活至今的關鍵。」(頁423)
儘管《海柏利昂》的重點並不在此,讀者大致上可以瞭解到,西蒙斯一開始將閃憶藥(逆時針)定位成高檔昂貴「娛樂」藥劑,而且需要輔助措施以發揮完整效果。為求達到「反烏托邦」式的社會結構驟變,《閃憶殺手》的版本,索價大幅降低,使用上也簡便許多。一方面絕對存在著製造商「削價傾銷,毒害美國人民」的戰略目的;從另外一個角度來看,大多數人也的確具備沉迷其中的潛在因子。
「記憶的儲存與操弄」是常見的科幻題材,而閃憶藥所牽扯到的部分算是最單純的層面,也就是個人記憶的重新體驗。嚴格說來,當一個人回想過去情事的時刻,就是在進行廣義的「閃憶」行為。所以讀者應該不難發現:某些使用閃憶藥的動機,在時光更迭後的未來,其實還頗具正面創意。因此,重點就在於「沉迷」二字。偏偏閃憶藥所提供的全感官體驗遠勝一般人的大腦運作,也讓上癮成為必然;使用者利用此種特性重複享受暴力犯罪的快感也在意料之中。
單一個體頹廢,只是廢掉他自己;整個國家有八成民眾都在爽茫,便敲響衰亡的喪鐘。把全國閃憶的現象反推回當代現實世界,竊以為就是「耽溺於美好過去,面對現在的困境與挑戰卻採取駝鳥心態,消極不作為」。國家的不作為,對外賦予新興強權取而代之的機會,對內直接造成基本建設的崩壞。尼克‧巴頓在結局時的體悟,適用對象恐怕不僅於個人,也是西蒙斯意欲透過本書傳達的政治諍言。
若以純粹欣賞故事的角度來閱讀《閃憶殺手》,仍然有不少令人眼睛為之一亮的地方。比起西蒙斯的其他近作,本書所涵蓋的主題面向和類型元素,其豐富程度絕對不負作者「橫跨眾文類之上」的盛名。其中有些設定嚴格說來是自己的舊梗回收再利用:尼克‧巴頓的故事線彷彿就是《空心人》(The Hollow Man, 1992)的喪妻頹廢教授傑瑞米‧布萊曼(Jeremy Bremen)不小心掉入黑色冷硬派偵探喬‧科茲(Joe Kurtz)【4】的冰冷水牛城。少年閃憶黨頭頭柯恩的惡形惡狀,也不禁令人聯想到《腐肉解饑》(Carrion Comfort, 1989)裡,不大不小的工具型奸邪角色東尼‧哈洛德(Tony Harod)。整部小說某種程度上亦可視為丹佛與周邊地域的在地文學;除了目睹地標性大型建築的崩壞與功能扭曲,一邊閱讀故事內容,一邊打開Google Maps按圖索驥,其實也頗有一番趣味。印象中這是西蒙斯首度大規模嘗試(浩劫後)公路小說(、電影)的體裁;兩場遠征一則打打殺殺、驚心動魄,一則思辨論理,追求角色心智面的提升,恰好相映成趣。
既然是西蒙斯的作品,掉書袋炫學的情況絕對無可避免。好在(?)這方面的戲分完全交給福斯教授主導,缺乏相關知識背景的讀者(實際上也包括我自己在內……)也樂得略讀過去,亦不影響對全書故事的理解。只不過,由於尼克‧巴頓深受「同名之累」,再加上西蒙斯在二○○九年六月,約略是本書前期構思階段,撰寫過大篇幅的《仲夏夜之夢》評析,不免帶給讀者頗為寬廣的想像空間。兩個巴頓之間的關連很容易理解:夏夜「夢境」和閃憶內容在故事當中全都是實際發生過的歷程,只不過前者透過外力被認定為虛幻,後者透過另一種「外力」,使當事人無法自拔。從事件操弄擺布的執行面來看,凶殺案件真相逐漸明朗之際,另一個原劇關鍵角色──仙靈帕克(Puck)的對應人物也就呼之欲出。當然西蒙斯並非在此改編重述《仲夏夜之夢》,因此帕克和仙王奧白龍(Oberon)的關係也不若原劇單純。繼續穿鑿附會下去,還能挖出「兩對受害者」等等更多有意思的地方。這再度印證了閱讀西蒙斯作品的一貫現象:讀者愈用功,付出愈多,所獲得的樂趣也愈大。
(以下內容嚴重破壞閱讀樂趣,請先讀畢全書後再行翻閱)
嚴格說來,本書有兩個結局,差別僅僅在於排版裝訂的先後次序,恰好兩種形式都有前例可循。正常版本仿效的是十九世紀末掀起烏托邦文學風潮的《回顧:從2000年到1887年》(Looking Backwards: From 2000 to 1887, 1888);該作品的終章同樣採取夢中夢形式,激勵讀者奮起力行,打破十九世紀各項不公不義,邁向西元兩千年的璀璨未來。西蒙斯檯面上的政治呼籲幾乎等同於此。但倘若將兩個部分順序顛倒著看,沉浸於二代閃憶藥的尼克‧巴頓完全是電影《巴西》(Brazil, 1985)正常版終幕裡,躺在刑求椅上一臉傻笑的山姆‧勞瑞(Sam Lowry)翻版。我個人衷心希望出版社能推出活頁版本,讓讀者能夠恣意排列,體察截然不同的閱讀感受。
或許這才是西蒙斯真正想要傳達的訊息:同樣的事情總有太多不同的觀察角度和解讀意義,端賴你要相信哪一個片面。
(本文作者為科幻毒瘤,致力於顛覆破壞臺灣科幻推廣。出沒撒毒區域為「科幻國協毒瘤在臺病灶」(http://danjalin.blogspot.com/)
導讀注釋
【1】 威爾基‧科林斯(Wilkie Collins)乃狄更斯晚年摯友,《白衣女郎》(The Woman in White, 1860)、《月光石》(The Moonstone, 1868)等書的作者。
【2】 位於南達科他州(South Dakota),共有四位總統雕刻,成為美國重要的精神象徵。
【3】 引用版本:《海柏利昂》(臺北市:大塊,2007)。〈詩人的故事〉和〈偵探的故事〉均由李漢威先生翻譯。
【4】 喬‧科茲為主角的冷硬偵探犯罪小說一共有三部,分別是《好硬的案子》(Hardcase, 2001)、《硬邦邦‧冷吱吱》(Hard Freeze, 2002)和《死硬三寸釘》(Hard As Nails, 2003)。該系列中登場的人物,幾乎完全沒有善良無辜之輩。
〈導讀〉
丹‧西蒙斯的逆時針閃憶藥
林翰昌
從《極地惡靈》(2007)伊始,根據真人實事深化改編的歷史懸疑故事彷彿成為丹‧西蒙斯最新的試刀場域。《朱德先生》(Drood, 2009)藉由作家威爾基‧科林斯【1】極度不可靠的敘述,探究大文豪查爾斯‧狄更斯的晚年景況和未完成遺作《愛德溫‧朱德的祕辛》(The Mystery of Edwin Drood)的創作內幕;《黑山》(Black Hills, 2010)則將焦點拉到十九世紀美國原住民與聯邦軍之間的爭戰,以及其後印第安文明日趨衰微,聖地「六祖父」(Six Grandfathers)「淪落」成為拉希莫山(Mount Rushmore)總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