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憶二十世代 經典人物
法國高等社會科學研究院歷史學博士 戴麗娟 推薦
在二十歲的時候,
在成為經典人物以前,
他們如何的思考、迷惘或造就一生的熱愛?
你會發現,那些以天賦為名的靈魂,
曾經也存在在你身上;
或者 現在 也正 依附 在 你身上!
「我粉身碎骨」,「但同時卻贏了」。
邪惡存在,但抵抗也存在。這件事情就像是預言未來般地,在這個正在脫離童稚的雨格諾派(huguenot)少年身上,揭示了一七五○至一七六○年間的那個叛逆的盧梭──此時,他還是尚沙克,正等待著覺醒。
一七三○年六月或七月,在洛桑(Lausanne)或在維威(Vevey)。在雷芒(Léman)湖——在這片水域的東岸,人們有時稱之為日內瓦(Genève)湖——湖畔,一個剛滿十九歲、愛夢想的青年走在順沿水岸的蜿蜒小徑上。途中,他停下腳步,坐在一塊「大石頭」上沈思,檢討自己目前的境遇。在他眼中,這種境遇頗難令人稱羨。他同時想像著自己未來的命運,希望那會是一片「無盡的純真喜悅」。湖面上的霧氣瀰漫,雷芒湖的柔和氛圍尤其適合感傷。三十年後,亦即在一七六五年,他在《懺悔錄》(Confessions)寫道:「在我眼中,日內瓦湖及其美妙水岸所構成的景象總是有一種特殊魅力。我無法解釋它〔…〕它不僅源自於景觀之美,並且來自於感動我、使我變得善感的一種無可比擬的趣味」。於是,這個年輕人感傷自憐;他有時會嘆息,或「像孩童般地」哭泣。「我為了這種愉悅且恬靜的生活而來到人世,但它卻離我遠去。每當渴求這種生活的熾烈慾望激發我的想像,浮現腦海中的景象總是鄰近此湖的沃(Vaud)邦地方之迷人鄉間。我絕對需要一片果園,就在這個湖邊,不是別的湖;我需要一個可靠的朋友、一個可愛的妻子、一頭乳牛、還有一艘小船。只有當我擁有這一切,我才能算是在這世界上享有美滿幸福。」他希望過著簡樸生活的夢想是否會實現?
這位青年就是尚沙克‧盧梭(Jean-Jacques Rousseau),或更該說是舉世推崇(或厭惡)的那位公眾人物、小說家、教育家兼哲學家盧梭(1712-1778)之有潛力、不明確、默默無聞、似無指望、自我矛盾的雛形。在三十七歲之前,他未曾動筆寫過任何重要著作;他卻在晚年一面飽受攻訐,一面受到一群仰慕、虔信他的門徒熱情擁護。這種情形甚至在他死後仍持續了一段時日。仰慕,例如一位寫信給他的年輕牧師。為了幫他對抗正困擾著他的悲觀傾向,這位牧師寫道:「不,偉大的盧梭,您絕非無益於這個世界;有一些凡夫俗子一直盯著正在穿越沙漠 的您,您的奮鬥姿態鼓舞著他們。」虔信,一如出身阿哈斯(Arras)的律師馬西米連‧羅伯斯比(Maximilien Robespierre)。一七八九年四月,他被阿圖瓦(Artois)省公民選派,準備出席由法國國王下令召開之三級會議(états généraux)。幾個月後,在未考慮到是否公諸於世的情況下,三十歲的他寫了給自己看的《獻給盧梭之英靈》(Dédicace aux mânes de Jean-Jeacques Rousseau):「神聖之人啊,你教會我瞭解自己:你很早就使我知道,要珍視自己本性的價值,並思考社會的重要原則。〔…〕我要追隨你那令人欽敬的足跡,即使我在死後完全被後世遺忘:在我們的面前,空前的革命剛打開一條道路;但願我在這條艱難的道路上,能始終忠於我在你的著作中得到的啟迪。」
除非完全自溺於脫離現實世界的夢想中,否則,若我們跟盧梭一樣,不催促自己,那麼,二十歲並非人生最好的時光,甚至三十歲也不是。對於在一七一二年六月二十八日出生於日內瓦的尚沙克而言,二、三十歲是一段流浪的生涯,是悲傷、徬徨、混亂的歲月,同時也是體驗、發現、吸收豐富知識、歡樂的時候。在二十歲或三十歲時,他如何自問這個問題:「我如何變成現在的我?」
關於自我的疑問無窮無盡。對此,尚沙克早先那段一波三折的經歷僅能提供部份解答,但它不該被忽視,如果我們想瞭解尚沙克如何成為盧梭的原模。
盧梭的作品對改造歷史有所貢獻,我們每一個人的身上都可以找到一些瓊.雅克.盧梭的影子:對自由的愛,那是我們每一個獨立的個體在社會生活中的選擇,對平等和公平的熱情,想要瞭解自己是誰的慾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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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本豐富、精采的書,敘述對一切感到好奇和有趣的年輕「瓊‧雅克」,如何變成光明時代最有名、最有影響力的哲學家和作家「盧梭」。追隨著這位年輕男人兼具情感、音樂、哲學和科學的人生過程,從日內瓦到里昂和巴黎,沿途經過亞納西、都靈、尚貝里、瑞士和法國西部。就是在經過這些土地的旅程中,讓這位「日內瓦的平凡市民」變成了世界思想家和民主評論家。這本書詳細貼近地追尋盧梭三十年的啟蒙軌跡,背景是十八世紀和法國大革命,過程充滿了曲折、豐富的情感和發現。
透過這本書,我們可以知道這些偉大作家的年輕時代對他們所造成的影響以及他們年輕時候的模樣。每一個年輕人,在二十歲的時候,都會自問自己想變成什麼樣的人,自己有什麼樣的天賦或特殊才能。這套書所描寫的都是改變時代的作家,每一個不同時代的作家都面對著不同的時代問題,每一個人在二十歲時的獨特和不平凡造就了後來的經典人物,也因此改變了世界觀。這套書的文字都很容易閱讀,但又不至於落入教條式的平鋪直敘,也有別於一般的自傳。我們可以在這些書中明顯地讀到一個思想是如何發展而成的,它通常是由實際的親身經驗而來,而不是來自書中的文字。
這套書的內容都具有一定的真實性,但是有時候也會出現因為欠缺部份資料,導致作家必須自己延伸事實的情況,一種方法是創造事實的場景故事,另一種是化身和假設,但是這兩種都有很確定的證據作為依據,所以也不能算是杜撰。不同的作者讓他們所寫得書具有不同的魅力,雖然都是描寫偉大作家年輕時代的書籍,卻不會讓人覺得每一本都一樣,讀起來不會覺得枯燥。每一本書都是一趟充滿學習的旅行,帶領我們穿越時空回到某一個時代,並且和這些偉大作家相遇。
作者簡介:
柯婁德‧馬佐希科
Claude Mazauric
出生於一九三二年,是一位專精十八世紀的歷史學家,他的著作等身,包括:一九六二年的《為了平等的陰謀》、一九八八年的《追尋法國革命》等。
譯者簡介:
郭維雄
一九六六年生於台北市,台灣大學歷史系學士,法國高等社會科學研究院(École des Hautes Études en Sciences Sociales)歷史學深造文憑(DEA)、法國高等社會科學研究院歷史學博士班,目前從是當代史之研究寫作、網路程式設計。
作者序
前言
一七三○年六月或七月,在洛桑(Laus anne)或在維威(Vevey)。在雷芒(Léman)湖—在這片水域的東岸,人們有時稱之為日內瓦(Genève)湖—湖畔,一個剛滿十九歲、愛夢想的青年走在順沿水岸的蜿蜒小徑上。途中,他停下腳步,坐在一塊「大石頭」上沈思,檢討自己目前的境遇。在他眼中,這種境遇頗難令人稱羨。他同時想像著自己未來的命運,希望那會是一片「無盡的純真喜悅」。湖面上的霧氣瀰漫,雷芒湖的柔和氛圍尤其適合感傷。三十年後,亦即在一七六五年,他在《懺悔錄》
(Confessions)寫道:「在我眼中,日內瓦湖及其美妙水岸所構成的景象總是有一種特殊魅力。我無法解釋它〔⋯〕它不僅源自於景觀之美,並且來自於感動我、使我變得善感的一種無可比擬的趣
味」。於是,這個年輕人感傷自憐;他有時會嘆息,或「像孩童般地」哭泣。「我為了這種愉悅且恬靜的生活而來到人世,但它卻離我遠去。每當渴求這種生活的熾烈慾望激發我的想像,浮現腦海中
的景象總是鄰近此湖的沃(Vaud)邦地方之迷人鄉間。我絕對需要一片果園,就在這個湖邊,不是別的湖;我需要一個可靠的朋友、一個可愛的妻子、一頭乳牛、還有一艘小船。只有當我擁有這一切,我才能算是在這世界上享有美滿幸福。」他希望過著簡樸生活的夢想是否會實現?
這位青年就是尚沙克.盧梭(Jean-Jacques Rousseau),或更該說是舉世推崇(或厭惡)的那位公眾人物、小說家、教育家兼哲學家盧梭(1712-1778)之有潛力、不明確、默默無聞、似無指望、自我矛盾的雛形。在三十七歲之前,他未曾動筆寫過任何重要著作;他卻在晚年一面飽受攻訐,一面受到一群仰慕、虔信他的門徒熱情擁護。這種情形甚至在他死後仍持續了一段時日。仰慕,例如一位寫信給他的年輕牧師。為了幫他對抗正困擾著他的悲觀傾向,這位牧師寫道:「不,偉大的盧梭,您絕非無益於這個世界;有一些凡夫俗子一直盯著正在穿越沙漠1的您,您的奮鬥姿態鼓舞著他們。」虔信,一如出身阿哈斯(Arras)的律師馬西米連.羅伯斯比(Maximilien Robespierre)。一七八九年四月,他被阿圖瓦(Artois)省公民選派,準備出席由法國國王下令召開之三級會議(états généraux)。幾個月後,在未考慮到是否公諸於世的情況下,三十歲的他寫了給自己看的《獻給盧梭之英靈》(Dédicace
aux mânes de Jean-Jeacques Rousseau): 神聖之人啊,你教會我瞭解自己:你很早就使我知道,要珍視自己本性的價值,並思考社會的重要原則。〔⋯〕我要追隨你那令人欽敬的足跡,即使我在
死後完全被後世遺忘:在我們的面前,空前的革命剛打開一條道路;但願我在這條艱難的道路上,能始終忠於我在你的著作中得到的啟迪。
除非完全自溺於脫離現實世界的夢想中,否則,若我們跟盧梭一樣,不催促自己,那麼,二十歲並非人生最好的時光,甚至三十歲也不是。對於在一七一二年六月二十八日出生於日內瓦的尚沙克而言,二、三十歲是一段流浪的生涯,是悲傷、徬徨、混亂的歲月,同時也是體驗、發現、吸收豐富知識、歡樂的時候。在二十歲或三十歲時,他如何自問這個問題:「我如何變成現在的我?」關於自我的疑問無窮無盡。對此,尚沙克早先那段一波三折的經歷僅能提供部分解答,但它不該被忽視,如果我們想瞭解尚沙克如何成為盧梭的原模。
「我粉身碎骨」,「但同時卻贏了」。
邪惡存在,但抵抗也存在。這件事情就像是預言未來般地,在
這個正在脫離童稚的雨格諾派(huguenot2)少年身上,揭示了
一七五○至一七六○年間的那個叛逆的盧梭。
譯註:
1 原文:「votre désert」(您的沙漠),喻指其孤寂狀態及所受的考驗。典出《舊約.出
埃及記》與耶穌在沙漠中四十晝夜時受到的考驗。
在日內瓦度過的童年
一七一二年六月二十八日,在日內瓦上城(haute ville3)內、位處高級地段的麵包店路(rue de la Boulangerie,亦即現今的大路〔Grand-Rue〕),盧梭的妻子蘇札娜.貝納(Suzanne Bernard)在家中產下一個看似身體孱弱的男嬰。七月十四日,他在歷史悠久、成為宗教改革聖地的聖彼得主教座堂(cathédrale Saint-Pierre)受洗,同時被命名為尚沙克。在舊時代的歐洲,悲劇往往緊隨著新生的喜悅而至。由於感染某種惡性疾病,蘇札娜.貝納於分娩後在「連續發燒」九天後去世,享年三十九歲。對這件發生於人生之初的不幸,她的兒子尚沙克終生自責,更因而長期背負著罪惡感。他在自己的《懺悔錄》一開始即寫道:「我使母親付出生命,我的誕生就是我的首次不幸遭遇」。如何跟這樣的矛盾共度一生:既意識到自己本性善良,且確知自己也生來就會損及他人?這就是盧梭自幼就開始自問的嚴重問題。
由於沒有母親,他的心中不斷滋生一種欲望。這欲望驅使他在跟女性交往時尋求某種東西 這無疑地是他的特徵之一。他所追求的似乎比較少是因擁有她們而產生的樂趣,而比較多是母親胸脯的溫暖、她們的懷抱保護帶來的溫柔撫慰。從他的孩提時代開始,他總是希望沈浸於大自然之中。於是,大自然就被他視為母親的替身:即他所謂的「大自然媽媽」(Mère-nature)。
關於她的母親,尚沙克所知的完全來自於父親與親戚們所言。談到她時,他的父親幾乎總是語帶頌揚,親戚們則稍微較少如此。不過,他只是簡略地談到她。他懷著溫情與景仰地提到「她的聰明、她的才華」,以及她在嫁給以撒.盧梭(Isaac Rousseau)前、在丈夫遠在異邦的那幾年時的魅力動人。經由父親,他還得知她所受的教育、她對文學的喜好、她的音樂活動 歌唱與彈奏雙頸大魯特琴(théorbe) 、她的叛逆精神。最後這項使她兩度遭受無異於道德警察的日內瓦長老法庭(Consistoire4)訓誡。
蘇札娜.貝納於一六七三年二月六日出生於日內瓦。她的父親經營鐘錶事業,其家族在當時才剛擠身於日內瓦的布爾喬亞階級(bourgeoisie5)。九歲喪父後,她由母親獨力扶養,同時受其伯父薩繆艾勒.貝納(Samuel Bernard)牧師的監護。這位牧師熱愛數學,同時是個值得重視的文人。他既不缺教養,亦不缺財富。他於一七○一年去世,留給他的姪女六千里弗爾(約等於日內瓦一般工坊的合格師傅之三年年薪)。蘇札娜原本可以試圖嫁入統治階級(patricien6)家庭,但她卻選擇了作風隨性的以撒.盧梭,因為她喜愛他,且從小就認識他。她在一七○四年嫁給他,當時已超過三十一歲。為何如此晚婚?因為舊時虔信宗教的布爾喬亞以晚婚來控制生育。婚後九個月,蘇札娜產下長子佛杭蘇瓦François)。這孩子在十三歲時變成小混混。人們說,應該趕緊由感化院來矯正他,甚至把他關起來。雖然受過訓練,他卻沒能成為合格的鐘錶匠。於是,佛杭蘇瓦逃離日內瓦。他先在瑞士的德語區落腳,後來又前往日耳曼地區,此後就行蹤不明。這一連串的闖蕩的唯一成果是:使得以撒.盧梭的遺產繼承清算變得更複雜。
尚沙克的父親以撒是鐘錶匠,以撒的父親與祖父也都是。這是個奇人。他生於一六七二年,是最早避居於日內瓦的一個喀爾文教派布爾喬亞家族後裔。十六世紀中葉,為了躲避法蘭西王國的天主教勢力迫害,這一支家族的始祖遷至此地。此後,他們代代保有其宗教信仰與社經地位。這位始祖是出生於巴黎地區的書商迪笛耶.盧梭(Didier Rousseau),他在一五四九年獲得日內瓦的「居民」(habitant)證明書,後於一五五五年繳納二十艾居幣(écus)而獲准取得這個城市的「布爾喬亞」(bourgeois)資格。迪笛耶從事葡萄酒買賣,同時是個書商,甚至還經營旅館。他結過兩次婚,第二任妻子是薩瓦(Savoie)人。這位來自阿荷烏(Arve)河上游河谷的女性相當多產,總共為他生下五個小孩 其中只有一個比他晚過世。他的孫子成為鐘錶匠,其後幾代男丁也都從事這門行業,直到以撒。這是因為早在以銀行業而聞名之前,原為定期市集所在地的大城日內瓦隨著現代文明的進步,變成了一個以製造業為主的城市:印刷業、珠寶製造、由逃難至此的法國人托馬.巴雅赫(Thomas Bayard)引進的鐘錶製造、貴重金屬鑲嵌與彩釉加工、繡飾、以及後來才有的印染棉布,這些產業落腳於日內瓦城北區的下城(ville basse)內,亦即在那條離開雷芒湖、尚未跟來自薩瓦之阿爾卑斯山區的阿荷烏河交會前的隆河(Rhône)彼岸,亦即平民(roturier7)聚居的聖瑞維區(quartier Saint-Gervais)。其產品
不僅銷往鄰近的市場(法國、薩瓦、瑞士地區……),而且輸出到遠方,遠至多瑙河(Danube)河口,甚至到大西洋彼岸的殖民地。
在喀爾文派的布爾喬亞之中,盧梭這一家可謂望族:其歷代男性成員皆擔任行會與公共行政方面的職務(行會督導8、行會管理委員、「十人長9」等等),並且跟日內瓦的其他中層布爾喬亞家族交好,包括杜南(Dunant)、蓋尼耶(Guainier)、繆薩荷(Mussard)、以及後來因記者馬雷.杜龐(Mallet du Pan)而聞名的杜龐(du Pan)家族。此外,盧梭家族也因其部分成員移民至荷蘭、北歐、北美殖民地而聞名。盧梭家族嚴謹樸素、虔信上帝、厭惡炫耀,但不會拘泥保守,也不褊狹地封閉於自己的信仰世界:我們甚至看到他們跟其他人一樣,常常成為長老法庭的譴責對象。
尚沙克的祖父大衛.盧梭(David Rousseau)尤其如此。他在所屬的鐘錶行會擔任督導,並在社區內身兼維持社會秩序的十人長與少年警察,且勤於出席市民會議。此外,他擅長音樂,也喜好廣泛閱讀。但他也具有叛逆精神,曾因將子女託付給一個天主教徒褓母、在某一年除夕准許拉小提琴到深夜等原因而被訓誡;他甚至敢到河岸與公共廣場「去看」(這是當時日內瓦的通俗講法)雜耍賣藝、流動藥販、玩牌的賭徒。
尤有甚者,他公開反對政府對於路易十四(Louis XIV) 全歐洲新教徒之公敵 所採取的那種唯利是圖的政策。一七○七年,大衛.盧梭甚至支持由出身統治階級、卻選擇跟郊區平民站在一起的皮耶.法秀(Pierre Fatio)在城內發動的民主抗爭。這場人民抗爭爆發於歐洲各地戰火蔓延的危機時刻,其特殊性在於它兼具社會與政治兩個面向。它反對日內瓦的寡頭統治,這個政權在伯恩(Berne)與蘇黎世(Zurich)兩國的壓力下使日內瓦成為法國的附庸。此政策嚴重損害本國的製造業,而且使日內瓦的升斗小民們之愛國之心忿忿難平。這些起而抗爭的平民要求定期召開全民議會,並依照民主原則,讓所有市民參加。但這場抗爭未能獲勝。在一場裝模作樣的審判之後,法秀未經再審即在監獄的中庭被處決,而當局者也重建了「社會秩序」。法秀以外的其他人則不能再擔任任何職務,他們後來若非破產潦倒,就是遠走他鄉。從前過著典型布爾喬亞生活的大衛爺爺則在窮困中度過晚年,後於一七三七年以九十六歲的罕見高齡在醫院中去世。不過,對於自己身為日內瓦市民而具有的公民權利,他始終堅持,並要求人們尊重,寸步也不讓:尚沙克知道自己是誰的後代!
跟自己的父親一樣,以撒因專業而受尊敬(他也是個有天份的鐘錶匠),而且也有不按牌理出牌的精神:他曾為了成為舞蹈老師而一度放棄本業。雖然深愛著他那剛生下頭一胎的妻子蘇札娜,他在一七○五年六月不顧一切地隻身前往君士坦丁堡(Constantinople),在多國人士聚居地佩拉(Péra)區當鐘錶匠這可能是因為他受不了那位無所不在的岳母。在出發前,他授權妻子代管自己的生意,直到他歸來⋯⋯也許是因為妻子的強烈要求,總之是在岳母過世之後,他在一七一一年九月回家:九個月後,尚沙克誕生。
成年後的尚沙克.盧梭常常捉襟見肘,有時陷於貧窮,亦曾為了糊口而工作。然而,他不是不知道自己出身自一個相當優渥的環境:其母蘇札娜在一七○一年獲得她的伯父所遺贈的六千里弗爾(livres),後來又繼承了她的母親所遺留下的一萬里弗爾與一棟漂亮的房子。這棟住宅所在的地段環境怡人,尚沙克在其中度過人生最初的五年。一七一七年,他的父親將它出售,帶著兩個兒子搬到經濟活動昌盛的聖瑞維區,住在位於四樓、較普通、但還算舒適的公寓。他們住在這棟位於庫唐斯(Coutance)路的樓房,直到一七二二年。
身為布爾喬亞之子,尚沙克在二十五歲時顯得相當注意這件事:主張自己有權繼承母親的遺產。這筆遺產可以讓他擁有信用與地位。在階級社會的殘酷世界中,這兩個條件頗能使他被別人看得起。不過,他並不因為這些而覺得身為平民的自己有尊嚴──平民本無任何與生俱來的特權。他之所以覺得身處社會中的自己有尊嚴,因為他知道自己有才華與想像力、本性善良,而且他夢想著要利用這些條件來造福人類。這種利他心態從何而來?無疑地,是他在日內瓦接受的教育之開放與侷限。
前言
一七三○年六月或七月,在洛桑(Laus anne)或在維威(Vevey)。在雷芒(Léman)湖—在這片水域的東岸,人們有時稱之為日內瓦(Genève)湖—湖畔,一個剛滿十九歲、愛夢想的青年走在順沿水岸的蜿蜒小徑上。途中,他停下腳步,坐在一塊「大石頭」上沈思,檢討自己目前的境遇。在他眼中,這種境遇頗難令人稱羨。他同時想像著自己未來的命運,希望那會是一片「無盡的純真喜悅」。湖面上的霧氣瀰漫,雷芒湖的柔和氛圍尤其適合感傷。三十年後,亦即在一七六五年,他在《懺悔錄》
(Confessions)寫道:「在我眼中,日內瓦湖及其美妙水岸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