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妳叫游允安對吧?」
升上高中的第一次通車回家,因為不熟悉路線,加上一場驟降大雨,慌忙中拎著學期教科書,跳上一個像是會開往我家方向的校車,一上車,車上沒座位不說,十五分鐘過後,才發現在一個陌生的路線中行進著,這才猛然驚覺搭錯了校車路線,唯一想到的是趕快下車,再打電話給家人,太急著趕去前頭叫司機停車,下場卻是沒注意腳下一把露出半截身體的雨傘,腳一絆,我就這麼抱著教科書一起往前摔去,天生就不是標準體重,在超標十公斤的重力加速度下,紮紮實實「碰」地一聲巨響,我連痛都不敢喊,因為那樣會顯得我矯情柔弱。
原本吵雜的車上,卻因為我造成的震撼與波動,好一會兒都沒有人敢說話,然而疼痛感早就被丟臉給覆蓋,趕緊爬起收拾散落一地的教科書,而車上同學察覺無人傷亡後,校車瞬間又恢復了吵雜,就在認命自己不足以讓人產生想關懷及想保護的同理心,突然前方出現一雙修長乾淨的手指幫忙我撿拾,看不清對方長相下,只能從手的大小研判是個男生,實在是太尷尬,我趕緊調回視線,假裝不知道有這件事,男孩從椅背上探出頭,眼鏡下是一張白皙乾淨帶著困惑的臉,他站起來走到我面前,我當時只覺得男孩背後彷彿產生了聖光,是耶穌的光輝,我眼中的天使。
他恭敬地把書本交到我手上,「嘿!妳叫游允安對吧?」這是第一次他開口跟我說話,「我是柳承翰,不知道妳有沒有印象,今天開始我們是同班同學。」
看似稀鬆平常的一句問話,我卻因為他能叫出我的名字而感到莫名的感動,我當然知道他叫柳承翰,因為早在他上台自我介紹時,我對他爽朗的個性及陽光般的笑靨,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只是他能記住我的名字讓我感到好意外,畢竟上台自我介紹時,我因為害羞而講得好小聲。
半刻,我才擠出「嗯」這個字,我也不知道我在彆扭什麼,大概是他刻意站著陪我說話,放著舒服的座位不坐,如此貼心又貼近的舉動,讓我有些不知所措。
「妳還好吧?」
我猜他是指我剛剛醜態百出的一跤,「還……還好……」我喃喃地說。
但我臉上不斷冒出的汗提醒著我不好,大概因為體型關係,讓我的汗腺天生就比別人發達,雖然校車上有開著冷氣,可是屏除炎熱這個條件下,只要讓我感到緊張或害羞,我的汗就會不斷地冒出,而我預測如果他再這樣一直盯著我看,再一直靠我這麼近的話,我大概會因為脫水過多而中暑暈過去。
「下次小心點喔!不要再摔跤了。」他好心提醒著。
「嗯,謝謝……」這時候汗水在我臉上交織匯流,汗水和瀏海已經你儂我濃的分不開了,但我卻沒辦法騰出手來偷抹一把,整理那已塌陷到不行的拙樣。
他那副清爽又輕鬆的模樣,對比我既狼狽又緊張的窘狀,讓我感到更加不安了。
「啊!」我猜他看見我臉上搖搖欲墬的汗水了。「妳等我一下。」他轉過身回到位置上,悉悉窣窣翻出了面紙,抽了一張給我,那一刻我內心充滿了感激。
接過面紙,我笑得好尷尬,「謝……謝謝。」趁等紅燈空檔我趕緊騰出手擦掉汗水和羞赧。
看了窗外幾眼,他又把視線調回我身上說:「不過妳也是搭這個路線的嗎?我早上好像沒有見過妳。」
「其實我搭錯回家路線了……」
他愣了一下,「也有那樣的時候,我剛剛跟孫易傑也找了好久才找對,不如妳跟我們同一站下車吧!」
「……孫易傑是?」
「小傑,你不跟游同學打個招呼嗎?」承翰拍了一下他前方座位。
名叫孫易傑的男孩這才轉過頭來,那瞬間我差點就開口喊他小傑了,但這又是另外一個故事了,可我想這個孫易傑一定不是那個孫易傑,因為我粗估眼前的這個男孩身高肯定有一米七以上,怎麼可能是當年那個瘦巴巴又矮不隆冬的孫易傑。
「嗨!」名叫孫易傑的男孩,迅速地起身,彎著腰,抬起手跟我點了一下頭,又立刻坐回原位。
我本來想跟他說聲你好,他卻已經靠著椅背閉目養神,我索性把話吞回去不吵他,「他是你朋友嗎?」
「妳可能不知道小傑跟我們是同一個班,他因為睡過頭,沒上台做自我介紹。」
「喔……」原來如此。
「抱著書很重吧!要不要我幫忙拿還是放在椅子上?」承翰突然地問。
我突然地感到不好意思,「沒關係,我可以自己拿。」事實卻是我抱著書本的那隻手,早就痠到一個不行,很想不顧一切丟開手上的書本,但本能的逞強卻讓我心口不一,不想讓體型跟體力畫成等號,那樣的話會顯得我很弱,女漢子好像比較符合我的外表。
「如果真的拿不動,再跟我說。」又是一個耀眼微笑。
我馬上撇開視線,深怕自己掉進那比羽毛還柔的微笑,「其實你也可以不用一直陪我站著。」
「就我自己坐,讓妳站著多不好意思,再說要到終點還有一段路程,妳確定不坐一下?」
「謝謝,不用了,那是你的位置。」我很明白的說,更多的是包含著害羞、難為情的心意,明明知道這是出自於同學愛,我卻還是忍不住心跳加速。
「妳很有趣,上頭又沒有寫我的名字,每個人都有座位權,只要妳有繳交校車費。」
這是第一次我看到他為我而笑的模樣,那麼不經意,卻狠狠撞進我的心。
也許是他的這番言論和笑靨,讓我少了些對不熟人的戒心,竟毫無顧忌地在異性面前笑了出來。
「嘿!妳笑起來,眼睛也會跟著笑耶。」他像是發現了新奇的事情。
那是讚美嗎?我不太確定,但我確定我喜歡他看著我笑的樣子,很舒服,很……奇特,心情會莫名地跟著好起來。
相視而笑的三秒後,他再次跟我確認,「妳確定妳不坐一下嗎?」
我正要再次婉拒時,前方有了動靜,是那個叫孫易傑的同學。
「欸!老柳,我有事,要提前下車!」他拍了一下柳承翰的肩膀。
「什麼事?剛怎麼沒聽你在說。」
孫易傑沒有回答柳承翰的問題,只是迅速地瞟了我一眼說:「明天見!」轉頭就朝前方喊,「司機,我要前面下車。」
孫易傑下車後,承翰的座位前,空出了一個座位。
「現在妳也有座位了,妳不會再拒絕不坐了吧!還是我們要一起繼續這樣罰站?」
鮮少跟異性攀談的我,差點就因為他這番話嚇得又流一身汗,我在想要是在這樣一起跟他併肩而站,我的心跳肯定會飄破120,下場就會像從井裡爬出來的女鬼一樣,又濕又慘白,重點還是一個體重超標的女鬼。
為了不讓這種想像成真,我接受了他的好意入座。
而從此之後,我的心底多了一個他的位置。
一開始只是在心裡多了一個名字,眼睛多了些追逐他的目光,腦海多了些浮現他笑臉的情景,而這樣的喜歡,與日俱增,等到我發現時,才發現我的暗戀長成一棵大樹。
縱使後來我們在班上沒有太多交集,頂多打個招呼,點個頭,微個笑,這些再稀鬆平常的小事,對我而言都是足以令我感到撼天震地的大事,我會因為眼神多跟他交流幾下,心情雀躍奔騰個一整天,也會因為他漏接了我的招呼或沒注意到我經過了他身旁而感到沮喪不已。
我甚至有個自私的念頭,但願我眼前暗戀的這個男孩「柳承翰」,永遠都是大家口中的班長「資優生」,而不是誰的某某某「男朋友」。
這天趁著生理痛不用打球的空檔,坐在騎樓底下,肆無忌憚貪看著場上,正在熱心教導班上女同學上籃的承翰。突然,身旁竄入一道人影,挾帶著一陣夏日的風,伴著薰衣草香氣竄入我的鼻息,是柔軟精的味道,有別於承翰身上流露出的淡淡清香味,孫易傑的出現總是像花撲鼻一般,很難不去注意到來者何人。
「原來摸魚是這種感覺,果然還是坐著發呆比較舒服。」孫易傑一屁股坐到我身旁,忙著用袖子擦汗的同時,還不忘揶揄我幾句,我趕緊收起迷戀的目光,回歸到現實的狀況。
現實的狀況就是孫易傑跟我的交集比承翰多很多,不知道該說老師太會安排座位還是我抽籤運太旺,連三次了,孫易傑都坐在我隔壁,我承認我是一個話不多又慢熱型的女生,必須得跟一個人相當熟稔才有辦法聊上天,異性的話更別說了,孫易傑卻總是有辦法跟我搭上幾句,因為他總是能忘記帶鉛筆,忘記帶橡皮擦,甚至忘記帶課本,那個時候,我只得跟他併桌一起看,所以我就算不想跟他熟也難。
「我才沒有在摸魚,我只是肚子不舒服,老師讓我在這休息。」
「哦,是大姨媽來了?」他一臉笑嘻嘻。
「對,大姨媽。」我扳起臉,「所以別惹我,可以的話,你走開。」
「我不走開,因為妳選的這個位置很好,方便偷看一些人。」
「偷……偷看什麼人?」我慌張了一下,連帶心臟也猛跳好幾下,該不會被孫易傑發現我在偷看他的好朋友柳承翰。
「問妳啊!妳都看到了些什麼?」他一臉神秘兮兮。
「哪有什麼……孫易傑你去別邊啦!」我像趕蟲子一樣要趕他走。
「我不去,我就是要坐這。」他像是賭氣地說。
「為什麼?」我不解。
「因為從這邊比較有機會看到她們的小褲褲。」
順著孫易傑的目光,我這才發現是學校啦啦隊在練習跳舞,女生都穿著露肚臍的服裝,短到像美少女戰士在穿的裙子般,此時一個長相甜美,綁著馬尾的纖細女孩被男生拋到空中,完美地在空中轉了一個圈,裙子隨著旋轉飛舞,0.5秒的瞬間露出了黑色底褲,在俐落的被接回地面,擺出最漂亮的POSE。
我跟著看得起勁說:「那哪是什麼小褲褲,那是安全褲啦!笨蛋!」我笑他。
「隨便啦!反正都是褲子。」孫易傑還是一臉笑嘻嘻模樣。
「都是褲子有什麼好看的。」我嘖他。
男生就是男生,幼稚又沒衛生,當然,在這方面,承翰是例外的模範生。
「還敢說我,我才想問妳都是男生打球有什麼好看的?」
「什麼?」我盡量讓自己不表現得太吃驚。
「柳承翰很帥吧!」他沖我笑。
換來我一臉癡呆,嘴巴張得老大,「啊?」
「妳喜歡他吧?」止住笑,他那雙清澈的眼睛一副要把我看穿。
我嚇得立刻起身,以巨人的角度俯瞰他,以為這樣有喝止作用,「說什麼啊你!」
他不疾不徐跟著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塵,一臉篤定地朝著我笑,「那就是喜歡了吧!」
他這股王者般的氣勢,害我猶豫著要不要說謊,但承不承認我都是輸家啊!因為這傢伙已經逮到我的小辮子了。
最後,從我嘴巴冒出的卻是這一句,夾帶著無奈我說:「不然……你想怎麼樣?」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