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夢中囈語
「姊姊,這些都是真的!我升官了,妳做了有封地的縣主,封地就在紅石縣。」
「昨晚……」楊若熙眨了眨眼,改了話問道,「你沒受傷吧?」既然皇帝都在粉飾太平,那她何必去問昨夜究竟發生了些什麼事情?
「我才沒受傷,受傷的是玉少,不然哪兒來的『嘉義侯』?」不知道是天生不對付還是俊帥之人的「王不見王」,楊思睿和玉瑾然向來看對方不順眼,湊在一起沒幾句就會吵起來,都以嘲笑對方為己任。
「他受傷了?嚴重嗎?」楊若熙在心裡細數遇到玉瑾然這大半年來,怎麼在別人眼中總是威風八面的玉瑾然,好像在她這裡經常都是「傷患」的角色。
「不知道,我怕妳擔心,一下朝就回來了,哪知道他傷得怎麼樣?好像被一箭給射了個對穿,應該沒死吧。」楊思睿很沒良心的猜測道,隨即問起了昨日游傲拿來的鳳簪。
不出所料,游傲果然不死心地想將六皇子給拉下水,強說天意珠寶店接了他給麗妃改九鳳金簪的活兒,他和艾敬軒當然決口反駁。此行回來除了宣旨之外,自然還有個目的,那就是將鳳簪帶進宮去讓專門打製這鳳簪的十數位工匠驗看。
「已經弄好了。」楊若熙也是在寅時末接到了毛巧手和韓千手做好的鳳簪,有她臨摹下來的圖樣,用鐳射刻花機,幾分鐘就搞定了困惑兩位老人的最大難題。
交出了鳳簪,楊若熙可不像兩位老匠師那麼惶恐,直接進了房門就睡得個天昏地暗,直接睡到了傍晚時分才餓著肚子起身,卻被告知穆老太太和大太太等了她一下午。
旺嬸說道:「我都說了,小姐這幾日很累在休息,沒想到老太太說她願意等您醒來!這一等,就是三四個時辰!」
「那就讓她們再等會兒,許久沒吃瑪瑙準備的飯食了,待我吃飽了再去見見她們。」楊若熙可不認為這兩人是來珠寶店做首飾的。
好在瑪瑙一直將菌絲粥溫在灶上,不太燙也不會太冷,就著綿軟的饅頭喝了整整兩碗粥。她理了理衣襬,對著擺放在寢室內的鏡子看了看,睡飽吃飽後白裡透紅的小臉蛋好氣色,領著暫時充作貼身丫鬟的瑪瑙,往包廂而去。
遠遠的,大太太的埋怨聲,就傳到了楊若熙的耳中。
「老太太,這楊氏也太不識抬舉了吧?竟敢讓我們等了這許久?」
「不願來,就給老身滾回去。」聽得出,老太太這時候心情也挺差的。
「我這不是抱怨兩句嗎?等就等嘛!」
楊若熙就站在包廂門口,示意旺嬸暫時別出聲稟報。據她所知,大太太肯定沒完,果然,沒等到半刻鐘,大太太那邊的嘆氣又來了:「哎,不知道這楊家是燒了什麼高香?一個兩個的都快翻了天了。縣主?還是四品,也不知道那掃帚星給誰灌了迷湯?這逍遙王也是的,怎麼就落了個閉門思過三年的處罰呢?三年啊,三年都能讓人忘記有這麼一號人了!」
後面的話楊若熙也不想聽了,到此,她大概能猜出裡面婆媳倆,這是想要來和她修好的。逍遙王和袁閣老都是二皇子和大皇子的忠實支持者,兩位皇子能走到這一步,誰知道後頭有沒有他們的影子?逍遙王被責令閉門思過三年都算輕了,也不知道袁閣老又會得到什麼樣的責罰?
示意了旺嬸一眼,楊若熙退後了數步到樓梯口站定。旺嬸放重了腳步在迴廊上踏了幾下:「穆老太太、大夫人,我們家小姐到了。」
「若熙,快進來吧。」老太太警告似地瞪了大太太一眼,樂呵呵地起身迎到了門口。
「穆老夫人萬福!」楊若熙福身行了一禮,對上板著臉的大太太只是微微頜首,「大夫人近來可好?」
按理說,她現在的縣主身分,是不用給穆老太太行禮的,只是看在她年老的分上,盡晚輩的禮節而已;而大太太,本身就沒半分值得人行禮的地方,說不定給她磕頭都得不到半分好,倒不如就不給她面子了。
大太太見到楊若熙這做派,果然臉色一黑就要發作。穆老太太還算見機得快,重重地咳嗽了兩聲,先給楊若熙還了一禮:「若熙多禮了,妳可是聖上親封的縣主,老身怎當得起妳一禮?」
大太太只好將冒到喉頭的責難,生生給咽了下去,就差沒被哽得掉了眼淚。委委屈屈地在椅子上扭扭屁股,將眼神望向了窗外。
楊若熙微微揚了揚眉,並未多說,只是帶著旺嬸和瑪瑙走到了主人的位置坐下,接了瑪瑙手中的茶水抿了一口,發現這茶水的口味比夏茶好了不少,驚喜地問了旺嬸道:「景記的秋茶已經出來了?」
「正是,這茶還是前兩日睿少爺帶到店裡來的。」旺嬸回道。
「那敢情好。」楊若熙點了點頭,將穆老太太面前的茶,往她的方向輕輕推了推,「穆老太太嚐嚐這茶可還能入口?春茶爽口宜人,夏茶濃郁性燥,秋茶清香襲人,您老人家還真是有口福!」
穆老太太微微斂下眼睫,讓人看不清眼中的情緒,抿了一口茶水,呵呵笑道:「金夫人喜歡喝什麼茶?不知老身是否有那個榮幸,能備了茶葉請她和開國侯老夫人上門品評一番?」
聽這話,穆老太太可能認為她的縣主之位,是靠著金夫人得來的。楊若熙正打算張口,讓她自行去金夫人府上碰碰釘子的。誰知道向來直來直去聽不得什麼隱晦之語的大太太,首先忍不住了,急吼吼地就埋怨老太太道:「老太太和她磨嘰什麼茶不茶的?直接說了,咱們來是讓她回穆家的不就行了?」
「回穆家?」楊若熙一愣,不是「去」穆家!她們這是什麼意思?
「楊氏,清風和千蝶說好了,以後妳和她兩頭大,老太太和老爺也會護著妳,不被她太為難,這樣總成了吧?」大太太說得很不屑,就像是給了楊若熙多大的施捨似的。
殊不知楊若熙聽了這番話是火上心頭,還好她的性子稍顯清冷,越是火大,面上就越是沉靜。她根本就不看向大太太,直接對穆老太太道:「老太太,若熙和穆家早已情至意盡,沒有半分關係。」
穆老太太原本打算曉之以理、動之以情,誰知道大太太一上來,就直接說了,瞪了大太太一眼後,輕輕咳了咳,道:「若熙,能夠和郡主效法娥皇女英共事一夫,也是一件佳話!畢竟妳也是穆家八抬大轎抬進門的正經二奶奶,和清風三年夫妻情分,難道就不能忍讓一二嗎?如今妳娘家父親和兄弟都得力,以後清風和丈人、舅兄相輔相成,奔個好前程總是好的……」
這話不僅是楊若熙聽得青筋直冒,旺嬸那也是眼光四處流轉,就想找個大掃帚將這兩個無恥婦人給打出去。早知道這樣,她早將兩人趕出去了!
此時,隔壁也有人聽得心中十萬火急!
順和帝即位以來,最早發出的聖旨,便是二十一這日的早晨。
玉瑾然從玉府走脫之後,喜嬤嬤便帶著顧媽媽,一直在樂康坊的玉府等消息。二十日夜京城大亂,沒給他們帶來什麼大的影響。二十一日一大清早,卻是送來了一個偌大的驚喜。
玉瑾然被封「嘉義侯」的聖旨,在玉府是引起了軒然大波。上一刻還因為走脫了玉瑾然而焦心的玉朝雲,簡直無法掩飾欣喜之情。玉瑾然畢竟是玉家上了宗譜的長子嫡孫,他如今封侯,對玉家的影響無疑是巨大的;文氏也高興玉家改換門庭,但也想起了玉瑾然那怪異的脾氣,面上便不由自主地露出了愁容,恐怕今後玉少的氣焰會更囂張!
午後,顧媽媽便去了開國侯府,想要打聽玉瑾然的傷勢如何?可是姚若雪告知,艾敬軒不在家,可能在天意珠寶店。顧媽媽便馬不停蹄地趕到了珠寶店,被旺嬸告知艾敬軒還沒回來,顧媽媽就在包廂裡焦急等待。
這一等,便等到了隔壁穆老太太和大太太無恥之極的要求。她很著急,不知道楊若熙會怎麼選擇?畢竟,這麼些年了,想要找著一個靠近玉瑾然而不被他踢開的女人太難了!這樣下去,什麼時候才能看到柔嘉公主的血脈傳承?
「若熙覺得二十八日如何?到時候,清風院擺幾桌酒,也請金夫人和開國侯夫人做個見證。」穆老太太自以為給了楊若熙偌大的臉面,身為「棄婦」,能夠這樣榮耀地被請回去,已經是一個女人最值得驕傲的極限了!
「老太太這個年紀,應該在院裡頤養天年!天色漸暗,夜路不好走,若熙就不多留了!」楊若熙起身示意旺嬸送客,瑪瑙也知機地讓開了門邊。
「楊氏,妳還沒說請不請金夫人來見證呢?」大太太根本沒聽懂楊若熙話中的隱喻,兀自在那邊高傲地叫囂。
老太太則被楊若熙話裡的隱喻,刺得心口發木。楊若熙的意思是說她老了,在說胡話呢。
「穆二公子文采風流,乃是京城『詩仙』,若熙一介商戶女子不敢高攀。還請老太太轉達若熙對二公子和二奶奶的祝願,祝願她二人珠聯璧合,琴瑟和鳴。」
這話說得夠白了吧?可惜大太太的自我感覺向來超好,哪裡聽得出楊若熙的諷刺?還煞有介事地點頭道:「妳有這個自知之明便好!妳一個女人家的在這外面行商人之事的確不妥,傳出去也會讓清風官名受連累!這樣吧,明日我便讓穆添壽來接了這邊生意,妳還是安安心心待在府裡便好。照我說,這酒不擺也罷,讓人瞧著像什麼樣子?」
「這酒的確不該擺!」楊若熙伸手端了桌上半涼的茶水,突然對著大太太那張大餅圓臉一揚手,喝剩下的大半杯茶水,以優美的弧度飛到了大太太臉上、髮上,「應該像這樣潑!」
說罷,楊若熙在大太太的尖叫聲中穩穩退後了一步,放下了茶杯拍拍雙手,掏掏耳朵:「不好意思啊,大夫人,剛才本縣主在茶水裡瞧見了些髒東西,本想潑了茶水重新續上一杯的。豈料妳就這麼巧,正好路過窗前。」
「妳……妳……」不僅是大太太,穆老太太也沒想到溫溫淡淡的楊若熙,會忽然來了這麼一下。聞聲從外間進來的黃鸝和畫眉,一左一右扶著她的手臂,她顫抖地指著楊若熙吶吶不成語。
她能說什麼?楊若熙端著縣主的架子,解釋得很清楚了!即使是這件事情鬧開了,她固然會名譽受損,但穆家卻是要背著許多的質疑。這一點,是穆老太太不想看到的。
大太太被貼身丫鬟扶著,拿了帕子手忙腳亂地打理。她才不管楊若熙的狡辯,胖胖的五官幾近扭曲,咬牙切齒地指著楊若熙大聲吼道:「老太太,您也看到了,她這什麼態度?我是絕對不同意這掃把星回穆家的!」說著,就動手想打人。
楊若熙可不是吃素的,她突然驚天動地大喊:「來人啦!有人目無法紀、以下犯上,還不趕緊報官抓人?」
經歷了驚天動地一陣咳嗽的老太太,總算是緩了過來,用眼神示意身邊兩個大丫頭先扶著大太太,語重心長地道:「縣主娘娘,方才是段氏魔怔了,出言不遜,還請妳別放在心上!老身知道,以前都是穆家做得太無情無義,傷了妳的心。老身先帶著段氏回府,妳也仔細想想,一個女人怎麼樣才算圓滿?妳曾經是清風的媳婦,這一點無論如何都是抹殺不了的。除非妳能尋著個沒能力的男人招贅,否則妳這輩子都沒法堂堂正正做人正妻,生養嫡子了。」
「多謝老太太關心,您也說是『曾經』!如今我是楊若熙,是皇上親封的『紅石縣主』,想要出嫁應該不難吧?而且,我嫁不嫁得出去,也不勞穆老太太操心吧?」楊若熙擺出了送客的手勢。
「縣主,需要我幫忙嗎?」顧媽媽忍不住站在了房門外輕聲問道,一身雍容的氣度,讓人看不出來路。
楊若熙眼神閃了閃,方才的事情,她都聽到了嗎?
「縣主以後倒茶水,可要注意瞧瞧窗外。方才這位夫人,可是在您窗下站了許久,也不知道聽了縣主些什麼私房話去呢!」顧媽媽畢竟是跟著柔嘉公主多年,在處理玉瑾然的事情上或許優柔寡斷魄力不足,但對外行事依舊帶著柔嘉公主特有的陰損與霸道。
楊若熙方才不過說,不小心將水「倒」在了大太太臉上,顧媽媽卻是直接作證大太太。不但是她咎由自取,而且她還試圖竊聽--至於竊聽什麼,端看楊若熙怎麼說了!要是楊若熙狠心點,又有顧媽媽這個有品級的人作證,在現在這個敏感時期,大太太不死也能脫層皮。
「妳是誰?」
大太太還待說些什麼,穆老太太已是示意了兩個丫鬟捂了她的嘴,轉身對顧媽媽露出了個難看的笑容:「這位夫人想必是找縣主有事要說的吧?老身帶著媳婦先去醫館找大夫幫她看看。」
「唔唔唔……」大太太就這麼被穆老太太嘆著氣帶走了!
「顧媽媽怎麼會在此?」楊若熙微微蹙眉道。
「我想等艾公子帶我進宮,看看我們家少爺傷得如何了?」顧媽媽擔心地道。
楊若熙連忙讓人找來旺叔,問問有沒有艾敬軒的消息?
旺叔很快就進來了,回道:「聽說玉少傷得極重,艾公子守在慈心宮,等著太醫幫玉少爺治傷。」
旺叔的話讓顧媽媽更著急,楊若熙只好安排了人,送顧媽媽回了玉府。
玉瑾然的狀況很不好,利箭穿胸而過,要是貿貿然拔箭會有極大的損傷。幾位太醫誰都不敢保證,拔了箭之後玉瑾然生命無虞。
經過幾位太醫的努力,酉時,玉瑾然終於清醒了過來。醒來後,便被胸口的疼痛,折磨得失聲痛罵了起來:「你們這些庸醫是怎麼回事?爺都睡了這麼久,怎麼還沒給爺治好?」罵了幾句後實在是痛得受不住,對聞訊來探望的游冥請求道,「舅舅,讓小和給我拿藥進來!他那兒有藥,用了不疼,還能止血!」
艾敬軒也想起了上次幫玉瑾然養傷的紅白兩個小瓶,一拍大腿:「我怎麼沒想到?表弟,你等著,我這就去幫你把藥給帶進宮來。」
艾敬軒直接到了玉府要人、要東西,玉朝雲這才從極度的興奮中回神,頂著艾敬軒嘲諷的目光,吶吶地問了他們夫婦,能否進宮探視玉瑾然?
「現在才想起來去看我表弟,玉老爺真是貴人事忙!」雖是如此說,艾敬軒也擔心玉瑾然要是真的有什麼閃失,的確需要玉家有人在場,便同意了玉朝雲夫婦和顧媽媽,拿著傷藥同他一起進宮。
「少爺喜歡楊小姐!我們應該帶楊小姐進宮,少爺見到楊小姐一定會好起來的。」顧媽媽想到了玉瑾然一直以來的堅持,她是真的心亂了!
「顧媽媽,這兒已經進了宮門了!」艾敬軒警告地說道。
玉朝雲也是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顧女官莫要損了旁人的閨譽。」
倒是文氏眼神閃了又閃,最終什麼也沒說。
慈心宮內,燈火通明,順和帝和剛升格為西皇后的艾婉,坐在玉瑾然躺著的床榻前,盯著病床上滿臉蒼白的玉瑾然。
順和帝握住了西皇后的手,說話竟然有了幾分哽咽:「婉兒,咱們的外孫是個好孩子,柔嘉給我們留了個好孩子。若是沒有他,朕……朕說不定已經不在了。」
西皇后是真的很傷心!雖然玉瑾然的義舉,救了她的丈夫,可隨即卻要面臨失去女兒留在世間唯一血脈的危機。
玉瑾然這時候又已經陷入了昏昏沉沉的狀態,而幾位太醫還沒研究出那紅白兩個藥瓶裡的藥物,是否能行?
「楊若熙,不准嫁給別人……楊若熙,妳這個討厭的女人……娘親,真的有人像妳說的那樣,只想『一生一世一雙人』。她叫楊若熙,然兒想娶她……」
玉瑾然一聲又一聲的囈語,雖然模糊,但說多了總會讓人聽懂那麼幾句。壓抑的寢宮內,眾人聽著這一句句言辭懇切的囈語,不自覺地便想起了多年前柔嘉公主追求真愛的決絕,氣氛頓時更加微妙。
突然,文氏從角落裡衝了出來,重重地跪在了順和帝面前。
迷迷糊糊中,他聽到了玉朝雲帶著文氏和顧媽媽進了殿內,又聽見那些個庸醫,竟然不相信紅白傷藥的奇效,他真的很想很想直接將那幫子庸醫都給踹出去。空間出來的東西,能差嗎?
再接著,他聽到順和帝錯愕而威嚴的聲音:「你說什麼?」
「皇上有所不知,嘉義侯已經有了心上人,而且非卿不娶。您也聽見了,他就連病得如此,也記掛著想要迎娶心愛的女子過門。民婦雖不是嘉義侯生母,但憐他惜他之情勝似生母,怎忍心見他在疼痛煎熬之時,還為著此事掛心?斗膽請皇上恩准了嘉義侯娶妻楊氏,也能讓嘉義侯心有牽掛,忍住待會兒拔箭之痛!再者,也算了了嘉義侯一樁心願。」文氏既然都跪在了順和帝和西皇后的面前,就已經是打定了主意賭這麼一把。一番話說得聲情並茂,感人肺腑。
「不行,這事本宮不同意!」西皇后看了一眼伏在地上瑟瑟發抖的文氏,再轉向了玉朝雲,「玉朝雲,這是你娶的好填房!」
玉朝雲也是不同意文氏此舉,原本都準備喝罵文氏,卻在「仇人」西皇后責問之後,喉間的喝罵,化作了最直接的行動。直挺挺地跪到了順和帝的面前:「皇上,看在瑾然如今……的分上,草民也求您了了他一樁心願吧!」
順和帝看看地上的二人,又看看被氣得幾乎說不出話來的西皇后,選擇了中庸之道:「瑾然的心願,朕定然會想方設法幫他實現。」說罷,順和帝喚了謝太醫,「謝正,你們驗證出嘉義侯自己備下的藥物,能用與否了嗎?」
謝正等人剛剛找人做了小實驗,一小道傷口在紅白兩瓶噴霧的作用下,奇跡般地止血癒合,他們正興奮呢!聽到順和帝問及自然照實說了,但他也是不敢保證這藥物對玉瑾然拔去了胸口上箭矢之後那穿胸的傷口,能否達到同樣的效果!
順和帝沉吟了半晌:「這樣吧,在你扎針之前,能不能讓嘉義侯有片刻的清醒,朕有話問他。」
玉瑾然這時候本就清醒,甚至都忘記了疼痛,在謝太醫一針扎下後,更是精神亢奮。
「然兒,只要你好起來,朕就給你賜婚!不管你想娶誰,朕都能為你做主!」
有了順和帝的這句話,玉瑾然眼前一亮,渾身都充滿了力氣,竟然大聲將心裡的話全都說了出來:「我要娶楊若熙,不是納她為妾。」說完,便用期待的目光盯著順和帝,等待他點頭。
順和帝聽清「楊若熙」這個名字的時候,並未細思這名字怎的有些熟悉,渾然忘記了早上在游冥的建議下,封了縣主的民女,主角便是這個「楊若熙」。點點頭:「好,朕說了,咱們然兒就娶楊若熙為正妻,不是納妾。」一揚手,「謝正,為嘉義侯療傷!」
西皇后也不忍心看著都虛弱至此的玉瑾然,失去活下去的勇氣。但她西宮皇后唯一的親外孫,怎麼能迎娶一個曾經和離的女人為妻?
游冥甩開了艾敬軒的手掌,拉了他就轉出殿外:「敬軒,你是怎麼回事?」
「六叔,你沒看見瑾然表弟明明都是強弩之末,還記掛著楊若熙嗎?要是讓他失望了,他……」艾敬軒哽咽地說道。一個嘉義侯,一個紅石縣主,不一定就不相配。
更甚者,他為玉瑾然考慮的,還不止這一點,壓低了聲音道:「太子殿下,您如今根基不穩,最需要的便是得力的助力。楊家父子便是這樣的利刃,要想利刃不傷己身,這利刃手柄便要握在你手。最好收攏這父子倆的方法,便是收了楊若熙。瑾然是你嫡親外甥,他做了楊逸傑的女婿、楊思睿的姊夫,你還有什麼不放心的?再說了,瑾然的性子,怕是和柔嘉姑姑如出一轍,他當時什麼爵位都沒有,都敢隻身一人追著楊若熙遠去新洲,以後還有什麼事情做不出來?難道非得等到他和楊家弄到反目成仇才行嗎?」
「這樣豈不是太委屈了瑾然?他這嘉義侯的爵位,都已經為了我拖延到了現在。」游冥自然是疼愛玉瑾然的,什麼都想給他最好的,可惜聽了艾敬軒這深入淺出的一番分析,他也知道,玉瑾然能夠娶了楊若熙,對於他在朝堂上有莫大便利的。
「六叔,您是太子,需要楊家的忠心;您是六叔,您也要讓瑾然開心,他要是萬一……知道這事成了,也會放心的。」
誰知道玉瑾然能否撐過這一關?
「沒有萬一!」游冥反手一掌拍在了身邊的迴廊柱子上,溫和的俊臉滿是堅定,「父皇都金口玉言,答應了要為瑾然做主賜婚,以他的性子,哪裡會那麼容易就出事?」
兩人說來說去都儘量避開了「死」字不提,可見心裡也都沒什麼譜。
猛然,殿內又是一陣聲浪掀起。
兩人對視一眼,雙雙往殿內狂奔,才剛剛到了門口,便聽到其中一位太醫興奮的聲音:「止住了!這血止住了。」
在取箭之前,謝正便說過,只要能止住拔箭後帶出的鮮血,玉瑾然這條命就算撿回了一半;要是短時間他能再次清醒,這命就撿回了一大半。
玉瑾然雖然疲憊,卻還是顯得鏗鏘傲氣的聲音,也從床榻那邊傳了出來:「爺就說這藥有用吧,你們幾個庸醫還耽擱那麼久!皇外公,您要記得您說過的話!」
在眾多人的期盼下,玉瑾然在第二天,被謝正宣佈脫離了生命危險。只要精心調養,用不了兩個月便能恢復正常。第三日,玉瑾然就回到了平康坊的玉府養傷--因為西皇后必須清理後宮。
玉瑾然可算是一日登天,二品嘉義侯不僅僅是名頭,還被順和帝大方地給了個「世襲」。這閃閃亮亮的侯爺,至今單身沒娶妻,怎麼看都是宮女們心裡的香饃饃。豈止是宮女,就連許多王公大臣,也回府上拎出了不少適婚的妙齡少女,逮著機會就讓夫人帶著進宮「拜見」西宮太后。沒有太子正妃、側妃,能撈著個侯爺夫人、如夫人,那也算是向太子靠攏的節奏啊!
有謝白芷和宮女福兒的前例擺在那兒,這些進宮的女子和宮內的宮女們,一個又一個「誤闖」玉瑾然養傷的寢殿。其中便有那麼一兩位見著玉瑾然的相貌後,更是挪不動腳,竟然被她們分別摸到了病床邊上。讓玉瑾然身上臉上的疹子迅速起立站好,忍著麻癢,他精神上好地罵了整整一個日夜。
西皇后又是心疼又是生氣,兩相計較之下,乾脆准了顧媽媽提出要離宮修養的要求。的確,她留著玉瑾然她宮殿的寢宮裡住著,也有些不合規矩。
聽說玉瑾然的傷不會有生命危險,楊若熙便將這事給拋到了腦後。拿著聖旨,在楊思睿的陪伴下,趾高氣揚地回到紅石縣。
從現在開始,整個紅石縣城可就是她的屬地了!除了每年交付給朝廷的稅務,所有的收入都歸她楊若熙合法所有。
別人眼中的紅石縣,那可不折不扣的是個破地方。不僅被武廣的軍隊折騰得幾乎沒了住民,還因為武廣養兵練兵,整個紅石縣的工業農業,幾乎處於荒廢狀態,地域面積也不見得廣泛。
在楊若熙看來,這可是百廢待興的一個地方,以往她總是擔心越來越多的青州翡翠、新洲軟玉、綿州水晶直接運抵京城,會招來太多的覬覦。然紅石縣的出現,卻是讓她打消了所有的顧慮。
三面環山只有一條出路,地方不大人太少,這樣的條件正有利於管理。土地貧瘠,處處可見朱紅色大石頭、小石頭!說不定就這些出產,都能夠讓她運轉整個紅石縣綽綽有餘了。
楊若熙越想越興奮,越想越覺得未來的日子有奔頭,恨不得放歌一曲。
楊思睿在一旁看她眉飛色舞的模樣,也覺得心裡的陰霾稍稍散開了一些。他的消息,自然要比楊若熙靈通些。順和帝在得知了楊若熙的真實身分後,便下令不得外傳那日慈心殿,他答應玉瑾然賜婚的事情,但楊思睿還是從別的地方探得了一二。
一方面覺得玉瑾然配不上自己姊姊;另一方面卻是覺得皇家出爾反爾的舉動,是看輕姊姊、看輕楊家。這才在游冥面前,請旨護送楊若熙前往紅石縣,並催促楊逸傑帶隊返京,也好提前給父親透個口風,別被人問到門前才後知後覺。
另外,他還要暫時留在紅石縣,協助楊若熙打理政務。拋下正忙得焦頭爛額的太子不管,而長途跋涉跟著楊若熙去紅石縣,這也是楊思睿給太子游冥的一個小警告:別以為我們都是你需要的時候便留,不需要之時便能隨便丟的棄卒!
到了紅石縣,一家人顧不上敘舊,楊逸傑便領著隊伍,帶著韓雪呼啦啦地趕往了京城,留下了姊弟兩個和十來個忠心有能力的幫手,開始整頓紅石縣。
紅石縣雖然被稱作縣,縣城卻還不如京城周遭的一個鎮。紅石縣轄下也只有四個鎮,正好在縣城的東南西北四個方向。之前武廣練兵,便佔據了東邊的埡口鎮和南邊埡尾鎮及兩鎮之間的一座大山坳。
而這個山坳,經過楊若熙的實地考察發現,正是紅瑪瑙含量最多、最密集的一段礦床。以如今的工藝水準,估計沒個三五十年是根本挖不完的。
埡口鎮和埡尾鎮兩個地方,也是被武廣禍害最為嚴重的兩個鎮。除去幫武廣軍隊做些雜活的幾位花甲老人,竟然沒有一個年輕人。鑒於這個現象,楊若熙乾脆將兩個鎮整合到一起,在縣城去往兩鎮的路上,修建了一堵堅固的門樓。門樓抬頭上,就寫了四個大字「紅石礦場」。
處於西邊和北邊的兩個鎮子,分別叫赤珠鎮和白珠鎮,處於紅石縣城通往外界的周邊。當時武廣為了對外掩飾住紅石縣的異樣,這兩個鎮的普通民眾,並未有太多的打擾,但因為軍隊對壯年男子的需求,這兩個鎮的不少男丁,都因為武廣派人以高工價給騙到了軍隊服役,也不知道此次經過順和帝處理後,還能回來多少?
這兩個鎮的交匯處,便是通往肅州和京城官道的小道。楊若熙來紅石縣安頓好的第一件事,便是翻修這條經濟要道。
楊逸傑給姊弟倆留下的,都是和旺叔旺嬸一個級別的三家人:除了被命名為水晶、琥珀的兩個丫鬟,貼身照顧楊若熙的飲食起居外;還添了水生,跟著財嬸和進嬸負責料理內宅;財叔、寶叔、進叔便在外宅聽用。
說起這楊逸傑麾下四大管事,楊若熙就禁不住想笑。楊老太爺一向在別人眼中,都是近乎於神話般的人物。誰曾想他老人家給家中下人賜名之時,會那麼俗氣。就像楊逸傑手下便有四人分別叫:楊旺、楊財、楊進、楊寶,連起來就叫「旺財進寶」;另外還有「一路高升」、「五穀豐登」。如今旺財、進寶算是放在了楊若熙姊弟手中,五穀兩人跟著楊慎去了青州,豐登跟著楊逸傑和楊鴻書進京,一路高升都待在陰州,想必楊鴻雁上任後楊家會給他送一房過去。
每天都有不少事需要忙碌,這樣的時間,相比之下就過得極快。一轉眼,深秋已過、初冬悄然來臨。
這日,楊若熙剛剛從空間裡拿出了一床羽絨被放在床上,正考慮著送不送給楊思睿一床?這些日子以來,楊思睿沒少幫著她做事,整個人看著又長高了不少,面上的青澀也逐漸褪去,露出了青年男子的絕代風華。還好紅石縣的年輕女子並不是太多,不然楊思睿上街,非得引起交通堵塞不可。
「姊,不好了!」說曹操曹操就到。
楊若熙並未起身,接過水晶遞上來的茶水喝了一口,這才對急急進門的楊思睿道:「你姊我好著呢!也不多披一件披風,小心著涼!」雖然嘴裡這麼埋怨,楊若熙卻是親自動手泡了一杯滾燙的景記秋茶,遞到他手中,眼中滿是寵溺。
「姊姊,妳看。」楊思睿將袖中的兩封信放在了桌上。
上面那封信是楊逸傑的筆跡,肯定是寫給姊弟倆的;下面那封信上,蒼勁有力的筆跡,寫著「楊氏逸傑伯父親啟」,落款很出楊若熙的意外,竟然是「小侄段皓庭敬上」。
段皓庭去青州也快三個月了,聽說青州翡翠礦的情況相當好。這人慣會鑽營,聽說就在去青州的路上,便已經和雲崖稱兄道弟。就連楊慎來的信件,也將他幾乎誇出來一朵花,交際能力可見一斑。
楊若熙便拿起了段皓庭的信看了起來,越看眉頭越是皺得死緊。
段皓庭的信件用詞很懇切,先是將他和段家名存實亡的親近關係,給詳細說了一遍,證明他是一個靠著個人,不會被家族什麼主宰的人;再來他說了,他除了礦脈之外,還有好幾宗來錢的生意,證明他是一個上進,並能夠供得起親人的男人;最後才委婉地對楊逸傑說:「我喜歡您的女兒很久了!但因為害怕她情傷未癒一直不敢表白,如今事情已經過了好幾個月,請允許我向您求親,我打算迎娶她做我的正妻,我會一輩子對她好的。」
瞅著楊若熙看完了段皓庭的信,臉上面無表情,楊思睿不禁小聲地在一邊道:「姊姊,其實段大哥這人不錯,成熟有擔當。而且,要是妳嫁給他後,可以長期居住在青州,京城裡隨便那些人說什麼,妳都聽不到。」
楊若熙輕輕地將信放到了一邊,抬了抬眼,突然問道:「每隔五日往珠寶店送消息的人,都是在穆府哪個院牆角拿的信件?」
「就是挨著我們曾經住過的那個柏院。」這一點,楊思睿倒是真的經過一番調查。
楊若熙習慣性地摸了摸手腕:「穆清風身邊的飄絮,是段皓庭送的。」
「啊?」楊思睿一愣,「那段大哥是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當然是知道她的性子,必然是討厭穆清風身邊紛爭不斷,知道得越多越厭惡,越是不會存著重新回去的心態。段皓庭倒是用心良苦,連他的親姑姑、親表弟都出賣。
楊若熙暗暗搖頭,伸手拿起了楊逸傑寄來的那封信。
九月二十夜的宮變後,順和帝是對所有的王公貴族以及各大官員,來了個大清洗,身為專門幫皇帝抓官員小辮子的御史台,首當其衝成為了最忙碌的地方。
楊逸傑於十月初一到京,身為新上任的御史中丞,還沒來得及熟悉各處的工作流程,便被順和帝抓到宮中上書房談了整整一個日夜。
前面些日子倒還好,都為著皇宮的「變天」人人自危,倒是還沒有誰能在風口浪尖的時候,送上門去找不快。可隨著順和帝威懾卻不失溫和的各項處理的實施,京中不少人像是看清了順和帝,想要輕拿輕放的態度。這麼一來,上門和順和帝面前這位「新貴」拉關係的人便不知凡幾。
純屬拉拉家常、聊聊天氣倒也罷了,找關係想要試圖減輕處罰的也有之,但其中卻是有兩家,打著親戚旗號上門的,卻是讓楊逸傑怒不可遏。這兩家不是別人,便是韓家和穆家。
劉氏在楊若熙姊弟倆手裡沒討著好,回家又被韓大山給狠狠說了一通,心裡是恨不得將楊若熙姊弟倆打上一頓。後來天意珠寶店開業,見了那麼多權貴上門捧場,劉氏也是心如貓抓。可惜楊若熙和楊思睿就在開業那日露了個臉,就再也沒見著人了,她就算有心想要攀關係,也不敢找艾敬軒說話啊。
韓磊更不堪,韓大山重新回了內務府當差,他轉眼就同街面上的混混們混到一處,賭場青樓沒少見著他的身影。
皇宮巨變那夜,消息封鎖得極嚴,但也給了市井混混們更多的猜測。特別是最後御史府門口敲鑼打鼓的,連著接了兩道聖旨,更是讓楊家在世人面前的形象,幾乎又恢復到了十年前,楊老太爺在世時的鼎盛時期。
再後來,楊逸傑夫婦回京,韓雪上了金夫人和開國侯府的門,感謝這兩家對她一雙兒女的照拂,順帶也備了一份禮物親自送到了韓家。
韓雪和劉氏的關係歷來便不好,韓家早年門庭不顯,韓母早逝,給韓大山娶妻時,韓家老爺子便說要找個勤儉持家的將家裡給撐起來。劉氏出身商戶人家精打細算,自然就成了韓老爺子心目當中的好媳婦。
劉氏進門之後,果然勤儉持家,但為人慳吝也令人髮指。當年她是想將韓雪,「賣」給一位四十來歲的老商人做填房的。虧得這事被韓雪的小哥韓大水知悉,韓雪這才在榜下拉了楊逸傑為婿。
劉氏對於上門的韓雪,當然是表達了她十萬分的熱情。韓雪性子豪爽不記仇,不甚清楚劉氏對楊思睿的苛刻,聽著嫂子一口一個侄子沒娶親、侄女未嫁人,韓雪也跟著著急,不知不覺地便答應了劉氏改日登門拜訪的懇求。
沒兩日,劉氏竟然還真的腆著臉上了門。這次竟然帶著豐厚的禮物,還帶著一個濃妝豔抹的媒婆。
對韓雪來說,劉氏帶禮物的舉動,不吝於太陽從西邊出來。還沒等從震驚中回神,劉氏便扯著那濃妝豔抹,平日游走於鄉間撮合點鰥夫寡婦的媒婆,連聲給韓雪道喜。
喜從何來?自然是楊若熙姊弟倆人的婚事了!首先是老話重提,楊若熙抬進韓家給韓磊做妾,再者就是將韓芳許配給楊思睿。那媒婆慣常走的地方,多為貧苦人家,兩家這麼互相換親的多得是,換親的好處更是張嘴就來。
「能省下一大筆銀錢」、「妳對待媳婦像閨女,人家就能好好對待妳的閨女」、「親上加親,兩家關係更近」……
總之,說得韓雪當場便勃然大怒,直接將劉氏、媒婆和帶來的禮物全給轟出了府外。只是直率的她,低估了市井之人的無奈,劉氏和那個媒婆,竟然就守在御史府門口蹬腿大哭大鬧,弄得平日清貴的平康坊吵吵嚷嚷,看熱鬧的人不知凡幾。
最後還是下朝回府的楊逸傑,找了衙門的官差,以「辱罵朝廷命官」的罪名,將兩個女人給抓到了府尹衙門的牢裡,關了兩天才算消停。但如此一來,楊若熙也坐實了「棄婦」的身分。
誰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就在劉氏的事情出了不到兩日,穆元陽竟然遞了帖子上門求見。正為著劉氏惹來的紛亂,生氣不已的楊逸傑,正愁著有氣沒地方發,專程在府上等著穆元陽的到來。
穆元陽自然是如期而至,一道上門的還有器宇軒昂、風度不凡的穆清風。父子倆一上門,便將姿態擺得很低。先是祝賀楊家人人高升,接著穆元陽便當著楊逸傑夫婦的面,責罵起了穆清風不懂事云云。
但聽來聽去,楊逸傑倒是聽出別的味道來了;似乎是穆清風因為學識過人,被彩蝶郡主看重,彩蝶郡主不顧尊嚴地想要下嫁,話裡話外逼著穆清風休妻。穆清風則是「情深意重」,根本沒想過拋棄髮妻。誰知道還沒等想出好辦法,楊若熙便請了聖旨准予和離。
如今彩蝶郡主知道當初做錯了事情,穆清風也感覺楊若熙「賢良淑德」,堪稱女子典範。畢竟是三年夫妻,他便日思夜想著想和楊若熙重修舊好。特別是聽說有人要以納妾的方式「侮辱」楊若熙,穆清風便再也忍不住心中的「煎熬」,求了穆元陽帶著他上楊府負荊請罪。
說完,穆清風便撩了衣襬,長跪在楊逸傑和韓雪的面前。
楊逸傑也是覺得楊若熙和穆清風三年夫妻,總會有幾分情分;以後楊家只要行無差錯,一世富貴肯定是跑不了的;夫妻倆對風度翩翩的穆清風,還是有幾分好感的……可被人跪著這麼請求,卻有一種趕鴨子上架的錯覺。
楊逸傑便以一切依從楊若熙的想法做藉口,暫時推諉了穆家,這才一併寫信來問問姊弟倆的意見。
「姊姊,妳不會是想回穆家去吧?」楊思睿看楊若熙拿著信,久久不語的樣子不禁有些慌了,「那穆清風根本不是良配,會寫會念幾句酸詩又怎樣?他們一家子就沒一個好人……呃……穆子墨除外。」
「可是我覺得,穆清風長相不錯,又有上進心,而且這樣以後,也就沒人敢說我是什麼棄婦了啊!」楊若熙故意逗著激憤不已的楊思睿,真不知道他是哪隻眼睛,看見她想要回穆家去的?
楊思睿不過是關心則亂,見楊若熙這副模樣還有什麼不知道的,微微放了心:「穆清風沽名釣譽,分明就是個偽君子!古人云:『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在我看來,他哪一條都做不到。家裡妻妾成群,還好意思說對妳『情深意重』?」末了還肯定地點點頭,認真道,「其實妳嫁給段大哥,就很不錯。」
「你就知道嫁給誰不錯了?」楊若熙拿了信封敲了他額頭一下,嗤道,「段皓庭也不是什麼好人,身邊鶯鶯燕燕不知道多少,就穆家都還有對他死心塌地的飄絮。難道你想你姊姊,去和一大堆女人搶夫君?從一個牢籠跳到另外一個牢籠?休想!」
「姊,妳怎麼說起成親來,像是跳牢籠?」楊思睿不忿地撥開額頭上的信封,孩子氣地嘟嘴說道,「難道妳真的不打算嫁人了?」
「怎麼?怕讓你養我啊?你放心,這紅石縣的收入,讓我躺著吃也能過完這輩子,才不用誰來幫補什麼。」楊若熙故意說道。
「我又不是養不起妳!就咱們家在天意珠寶店的分紅,都夠養好幾個妳了!」楊思睿不好意思地撓撓頭,乾脆轉開了話題,「那要怎麼給爹回信?」
玉瑾然養傷的地方,是在便於有人照拂的平康坊玉府。至於他清康坊的宅子,現在正由內務府工匠改建,勢必要在年後落成,配得上他二等嘉義侯爵位身分的侯府!
俗話說,有人的地方便有江湖。玉府雖然不是江湖,但小廝丫鬟們湊在一處,總是會說出許多外面聽來的各色八卦,精彩程度不下於聽人說一場跌宕起伏的評書。
玉瑾然還在養傷期間,不能出門,但也被他找著了一個樂子:他所住的然院有個小花園,花園圍牆外就是熱鬧的下人房。午後閒著的時候,沒事做的下人便會聚集在一處,嘰嘰喳喳說著各自聽來的消息。
「九哥別顧著嗑瓜子了,快說說吧。」
又是好幾個人追問後,那位被叫做九哥的人,才繪聲繪色地說起了他們樂康坊出名的潑婦:劉氏!
「這劉潑婦腦袋裡裝的是糞嗎?人家堂堂御史府,需要和你這六品小吏換親?還有,花媒婆那人可不只是作媒,把那好人家閨女往火坑裡賣的事情也經常做。帶著這麼個缺德的媒婆,也好意思上御史中丞老爺府上求親?沒被亂棍打死,都是人家看在親戚的分上輕饒的了!」
「是啊,劉潑婦那女兒我知道,怯怯弱弱話都不敢多說兩句,能去給人家御史府當家嗎?這事兒,還得講究個門當戶對!」
「劉潑婦那兒子我見過,長得倒是高高大大,成天不尋正經差事,賭坊青樓的沒少沾染。說起來,那御史中丞家的小姐也不算小姐了!你們知道嗎?那女的三年前就嫁過人……」
玉瑾然的拳頭捏緊了又放開,再捏緊。他受傷的事情,楊思睿肯定是知道的,他在宮內醒來後,也請了艾敬軒想辦法通知楊若熙來看他,也好讓他好好解釋解釋「賜婚」一事,希望她別太生氣。誰知道那女人非但不來玉府,連句話都不讓艾敬軒帶來。
那邊的聲音又傳了過來:「我堂姊就嫁給了穆府大房福管事的大舅哥,那楊小姐閨名叫楊若熙,三年前,就和穆府大房的二公子拜堂成親。穆府二公子你們都知道吧?就是娶了彩蝶郡主的那個!聽說是彩蝶郡主害怕自己嫁不出去,見著了文采風流的穆二公子,挪不動道,逼著穆二公子和楊小姐和離。如今逍遙王被責令閉府思過,彩蝶郡主的氣焰沒那麼高了!穆二公子前些日子上楊府負荊請罪去了,說是還是用正妻的儀式,重新迎娶楊小姐回府呢!」
九哥不禁羨慕地嗤道:「難怪楊御史將劉潑婦趕出來了,合著人家本來就有一門不差的親事。楊若熙?不就是被皇上封了個『紅石縣主』?」
「要是我是那楊小姐,聽說二公子如此誠意,還不欣喜若狂?女人這一輩子圖個啥?不就是做正妻生嫡子嗎?」旁邊又有女聲又妒又羨地說道,「穆二公子我曾經見過一次,人不僅長相好,那學識文采也是一等一的好。難怪彩蝶郡主連苦苦守候她多年的玉少爺不要!穆二公子不管是學識還是才幹,都能甩出玉少十萬八千里。這女人也不知道修了幾輩子的福分,能讓穆二公子重新求回去。」
「哈哈,秋娘思春了!」那講述穆家上楊府的女人調笑了兩聲,接著嘆了一口氣道,「也合該人家福氣,聽說楊家小姐九月二十一接了聖旨後,就和楊家少爺啟程去了紅石縣。穆二公子上門求娶的時候,人家並不在府上。我堂姊便說了,穆府的福管事昨日就陪著穆二公子動身,說是要親自去迎回穆家二奶奶呢……」
「砰--」突然,圍牆處傳來了重重一聲悶響,嚇得正說著八卦的眾人齊齊跳起,紛紛左顧右盼不明白發生了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