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家的小酒樓終於如夏櫻桃所願地開張了,生意大好之際,也讓對面的胡家酒樓眼紅,頻頻進行爭搶,夏櫻桃隨後與冷月提出庇護酒樓的要求,卻意外迎來了李沐言與彭雨安為其撐腰。在彭府巧遇于鐵匠時,夏櫻桃總算抓住了三嬸丁菊花一家的軟肋,順利買回夏楊桃一直惦記的兩畝田地。
酒樓站穩腳跟的同時,夏櫻桃也成功說服了呂家兄弟帶她出海,李沐言更將貼身短匕交給她防身。在水寨得了李沐言相助,夏櫻桃將計就計,終於暫時取得呂家兄弟的信任。而呂家兄弟為了中飽私囊,與山匪約定變賣部分私鐵,卻被組織裡的洪爺發現,兩人為保性命竟殺人滅口,夏櫻桃為了任務見死不救,也因此成為幫凶。
呂二石的疑心病不斷,先是以刀相逼,又將夏櫻桃懸掛於海上,幾度欲取她的小命,有驚無險之下,她開始使計離間兄弟二人。好不容易安全抵達家門,夏家卻因苗成業帶回的一名女子鬧翻了天,苗成業甚至因此被告強姦,兩家一片愁雲慘霧。所幸宋韓狀師願出手相助打官司,夏櫻桃這才放心地接著再次出航……
第一章似曾相似
「民女陳述就這些,這位是民女的表哥,當時見過苗成業對民女動手動腳,這一塊帕子就是民女的落紅。」婉兒細細柔柔地說完,擺了一塊染了血的雪白絹帕出來。
跪在一旁的苗成業氣得要命,拳頭捏得死緊。這女人竟什麼話都能編得出來,一張不害臊的臉,自己真是瞎了眼,怎麼會覺得她可憐、覺得她柔弱呢?
夏家姊妹和苗家人一聽,全都愣住。誰能想得到,這女人竟然不但有了「證人」,連血帕這種「證物」都能弄來。
但宋韓見此狀況,面上卻不見一絲慌亂,嘴上噙著一抹淡笑,不疾不徐,恭恭敬敬朝堂上一拱手,道:「大人,請允在下陳述。」
「允。」漁豐鎮亭長應道。
宋韓腳步輕快地走到婉兒面前,笑望了她幾眼,又轉到那個「表哥」跟前轉了轉,笑咪咪地問:「敢問婉兒姑娘,妳這位表哥,是在哪裡看見苗成業對妳動手動腳的呢?」只是不等婉兒作答,他又接著道,「據我所知,車夫作證,說你們在路上時,可是沒有這位『表哥』的;而到了村子裡,大趙村的這位房主又可作證,除了妳、苗成業和苗家大嫂之外,家中也再未來過其他人。」
婉兒神色不變,對答如流:「自然是來了小苗村之後,我又不是天天都只待在大趙村的屋中。」
「那麼說,是來了小苗村之後,妳在苗家,或者是除了大趙村屋院之外的別的地方,被苗成業動手動腳過,然後又被妳表哥看見了?」宋韓接著問道。
「是。」婉兒信誓旦旦。
宋韓聞言淡淡一笑:「妳與苗成業是在路邊遇到,他給了妳幾個窩窩頭,妳就跟著他來了小苗村。這些妳表哥並不知情,那麼,他又是如何知道妳在小苗村呢?」
「他……他是跟路人打聽了……」婉兒一時有些語塞。
「那他來找妳做什麼?」宋韓毫不鬆口。
「我不見了,他自然會來找我。」婉兒又扔出一句再正常不過的辯詞。
「那他找妳,是要把妳贖回去嗎?若是如此,就說明他有錢能幫妳,妳又何以需要去街邊賣身?若不是,那他大老遠地跑過來,不會僅僅只是為了『見證』,苗成業對妳的動手動腳吧?」宋韓說完便笑吟吟地望著婉兒,滿面的柔和溫善。
婉兒暗暗咬牙,恨自己竟然不知不覺掉進了宋韓的陷阱裡,真不愧是大名鼎鼎的狀師。誰能想得到,這小小鄉村裡的窮鄉巴佬,竟能請得動他。
那表哥見婉兒無語,趕緊說道:「我是來找她要錢的!這丫頭欠了我家二兩銀子,怎麼能就這樣跑了?既然苗成業玷污了我表妹,我表妹也已是他的人了,那除了聘金之外,這二兩的債,是不是也該一併替她還上?」
「說得好!」婉兒心裡想著,垂首,悄悄浮起一抹笑。
「哦,原來是來討債的。」宋韓點點頭,臉上笑容依舊,不見絲毫波動,腳步依然輕盈地在堂中轉了幾圈,最後停在那塊血帕旁邊,「那我再請問,妳與苗成業相好,既不是在路中的馬車上,也不是在大趙村的租屋中,想來也不可能是在苗家。那麼,他到底是在哪裡強迫了妳?而妳的表哥當時既然看見了,又為什麼不阻止他?」
「是在一處荒屋裡。我表哥看見時,他只是動手動腳,並未有進一步動作。」婉兒說著就眼泛淚光,望了亭長一眼,又垂首下去,顯得無比的委屈、無比的我見猶憐。
「是哪裡的荒屋?既然妳表哥沒有親眼看見苗成業用強,那他又怎麼算得上是證人呢?」宋韓伸出兩指夾住那塊帕子,輕輕拎了起來。他對著陽光瞧了瞧,微微蹙眉道,「這血帕……怎麼看著不像是人血,倒有點像是雞血呢?」
婉兒臉上的僵硬一閃而過,垂首不言。
宋韓往前一步,語氣咄咄逼人了起來:「究竟是哪處荒屋,妳倒是說個清楚!如此也好請衙役兄弟前去查看一番,看看有沒有人在上面躺過的痕跡。還有,如果苗成業用強,而妳又非自願,那麼掙扎之間,妳又怎麼可能來得及鋪下這塊帕子?這塊帕子上面是不是妳的血,妳也得說清楚!」他一邊說著,一邊拿出了一個小瓷瓶來,「只要我滴上這個,是不是人血,一驗便知。」
婉兒的臉上終於變了色,一下子撲倒在地上,哭著道:「這不是我的血,這是我偽造的!正如宋狀師所說,當時那樣的情況,我怎麼可能來得及鋪下這個?但我是為了讓這個禽獸伏法,才如此……」
亭長大大拍了一下驚堂木:「偽造物證,乃擾亂本亭長斷案之舉,亦是要受罰的。原告婉兒,本亭長再問妳,這『證人』是不是也是假的?」
婉兒抬首,望了身邊的表哥一眼。
正思量間,一旁的宋韓卻開了口:「大人,恐怕這女子什麼都是假的,沒有一樣是真的。」他垂首拱手,「我已事先查過了小苗村和大趙村,這兩個村子裡並沒有什麼荒屋,大人若不信,大可以現在就派人去查。另外這一男一女也並不是什麼表兄妹,而是一對夫妻,他們是騙人錢財的慣犯,我已找到了幾位受害者,都已請了過來。」
「允,上堂。」亭長朗聲道。
衙役應了聲,帶了四五個人上來。
婉兒一見到那幾個人的面,頓時軟了身子,她那個表哥也癱坐在當場。
上來的四五個人見到了婉兒,都激動了起來,個個指著她破口大罵。還有想要上前揍她的,卻被衙役攔了下來。
亭長再一拍驚堂木,幾人才安靜下來,一個接一個的,把自己的遭遇陳述了一遍。大致上都是一樣的,本是歡歡喜喜娶妻,哪知聘金剛付出去,小妻子就沒了蹤影。
「哼,原來如此,我看妳再怎麼冤枉我!」苗成業鬆了一口氣,怒目瞪向婉兒。
而婉兒和她丈夫早就癱坐在地上了,夫婦兩人行騙多年,從未失手,哪知道卻在這小村子,會栽了個大跟斗。
亭長仔細問過那幾個證人之後,又讓衙役去了小苗村和大趙村查證有無荒屋。最後證據確鑿,婉兒和她丈夫當場認了罪,婉兒被判牢刑五年,沒收所有家當。她的丈夫則被判牢刑三年,亦沒收所有家當。
從衙門裡出來時,所有人都是一身的輕鬆。
苗家人一個勁地向宋韓道謝,夏楊桃幾個也高興得跟著誇讚。
「你剛剛那個小瓷瓶,能讓我看看嗎?」夏棉桃也笑著道,她對宋韓的口才實在佩服。
宋韓掏出那個小瓶子來,卻是不好意思地笑著:「其實裡面並沒有什麼東西,我剛剛不過是騙她的。」
「騙她的?」夏棉桃瞪大了眼,宋韓剛剛那樣氣勢十足、信心滿滿,竟然是騙人的?她這還是頭一回,遇上一個說謊比自己還淡定百倍、氣定神閒的人啊!
苗家人得了一個大清白,歡歡喜喜地要回家慶祝,他們熱情地邀約宋韓,只是他婉言拒絕了。
夏家姊妹也高高興興地回了家,夏楊桃和夏米桃忙著做飯、炒菜,夏核桃在忙著燒水,夏棉桃則坐在堂屋的小凳子上,不知在發什麼呆。
「老三,替我舀點水來。」夏米桃埋頭炒著菜,高聲喊道。只是等了半晌卻不見水來,抬頭去看,才發現夏棉桃像沒聽見一般,還在那坐著發呆。她挑挑眉,又提高了聲調,「三桃!」
「啊?」夏棉桃這才回過神來,並被夏米桃嚇了一跳,「妳個二桃吼什麼啊?」
夏米桃挑高了眉:「我吼什麼?我喊好幾聲了妳都沒聽見,妳快替我拿水來,鍋子都快燒乾了!」
夏楊桃這時也注意到了:「老三,妳這是怎麼了?」
「喔,我沒事。」夏棉桃有些心不在焉地起身,舀了水遞給夏米桃。
「沒事?」夏米桃邊翻炒著邊加水,瞇眼笑笑,「看妳一臉有心事的樣子!小妮子,莫不是思春了吧?」
「妳才思春呢!」夏棉桃瞪了一眼,轉過頭進了裡屋,「我只不過是有點事情,沒想明白罷了。」
「喲喲喲,還有『事情沒想明白』呢!我看哪,妳就是沒想明白,人家宋狀師為什麼那麼英武非凡,一張嘴也能當武器,把人打倒了還爬不起來,是不是?」夏米桃咧嘴笑,「我的好妹子,妳是不是看上人家了?自回了家,就是這副魂不守舍的模樣。」
「別亂講!」夏棉桃躲在裡屋,沒人看見她的臉上少見地染了紅暈。
見夏棉桃躲開了,夏楊桃瞪了夏米桃一眼:「說什麼呢,核桃還在跟前呢,別在這亂說亂講的。那是妳自己的妹妹,妳也瞎編排她!人家宋狀師確實了得,我對他也是佩服得很。」
「哼,妳就偏著她!」夏米桃冷哼。
「偏什麼偏?妳這麼一提,我還要催妳了!妳比棉桃還大呢,可是整日裡卻大大咧咧、吵吵嚷嚷的,到現在連個提親的人都沒有,妳趕緊老實些、收斂些!」夏楊桃嘆著氣,「棉桃是沒看中別人,妳呢,是沒人看中妳,妳們真是愁死我了。」
「成親成親成親,大姊,妳能不能不把『親事』這兩個字掛在嘴邊?」夏米桃受不了地翻白眼,「不知道的人,都要以為我是二十幾歲的老姑娘了,這麼急著嫁人。大姊啊,我現在才十四歲,及笄還要一年呢!」
「哪裡有一年,這還有半年就要過年了!」夏楊桃神色不變地絮叨著,「一及笄,可就真的急了。我不求妳什麼,只求妳在這半年裡能把性子穩一穩,調整一下,行不行啊,我的姑奶奶?」
「行行行,我調,我穩!」夏米桃盛菜出鍋,遠遠躲了出去。
「淨是些讓我操心的!」夏楊桃罵了一句,又對正在燒火的夏核桃說道,「核桃,就剩妳了,妳可千萬要聽大姊的話,不要氣大姊。」
「喔。」夏核桃似懂非懂地眨眨眼,「核桃聽大姊的,只要有提親的,核桃就趕緊嫁出去。大姊,要不我明日叫秋樹和秋葉過來提親唄?」
「妳這娃娃……」夏楊桃登時哭笑不得。
第二日,夏棉桃特意跟夏楊桃換了值,去了一趟雙河村。
江通正在家裡和宋韓討論事情,見夏棉桃來了,他先是吃了一驚,接著是欣喜和高興,兩三步迎了上去:「棉桃,妳怎麼來了,找我有事嗎?」
見宋韓還沒有離開,夏棉桃鬆了一口氣,笑著對江通道:「不是,我來找宋狀師的,有點事情要請教。」
「那正好,他明日便要走了,妳來的正是時候。」江通略有失望,伸手把夏棉桃引進屋。
「棉桃姑娘找我有什麼事?」宋韓今日換了一身淺紫繡紅色臘梅的長袍,束著深紫色藏金線腰帶,雖是一身男亦可、女亦可的裝束,但穿在他身上卻顯得英姿颯爽,鮮亮好看,又不會太過於刺眼。
「宋狀師,我不知你們有事正在商討,就這麼跑來了,實在是冒昧。」夏棉桃客氣又周全地把話說完,又道,「那日在堂上,你說那瓷瓶裡的東西,可以驗出是人血還是雞血,這話非但把人唬住,連我也都信了。可我回家想想又實在是不解,你既是使詐,又如何能那樣自信滿滿、氣勢十足呢?
「你又怎麼能把話說得那樣犀利且咄咄逼人,一環扣一環,最後把婉兒那樣精明、狡猾,行騙多年的大騙子,都拐入了套。雖說我那未來姊夫本就清白,可今次若不是你,這案子還真說不準是誰輸誰贏呢。」
「棉桃姑娘這是在誇我?」宋韓伸出手指,指著自己的鼻尖,「能得棉桃姑娘一句誇,宋某真是受寵若驚。妳不必羨慕我,我不過是憑著一張嘴遊說鑽隙,逞了口舌之威罷了!可妳就不同了,小小年紀,空憑一雙手撐起一個家、一間店,實在是不容易。相信假以時日,棉桃姑娘的成就,絕對不止於此,宋某也是佩服得很。」
江通在一旁看著兩人推來讓去的,他又插不上話,來回望望兩人,回過神來地在心中苦笑兩下,暗道:「我是不是引狼入室了?」
「宋狀師明日要回去了?」夏棉桃輕問。
「是,我已經在這住了一段日子,縣裡頭還有許多事情在等著我,有幾件大戶人家的案子催得緊。」宋韓和夏棉桃並沒有注意到江通的異樣,兩人相談甚歡。
「那下次來,你可一定得教教我怎麼辯案。」夏棉桃笑著道,少見地央求。
「妳學了,豈不是要搶我的飯碗了?」宋韓半開玩笑地道,「我可毫不懷疑,妳若學會了,是絕對會超過我的。」
兩人相視而笑,此情此景,江通臉上的表情更加痛苦了起來。
「咚!」
因著這幾日天天吃辣,心情十分鬱悶的呂二石,走到了甲板上吹風。一不小心踩到了東西,腳下一滑,一下子跌了個四腳朝天。正在後舷的呂大石聞聲跑了過來,一見到這畫面,就毫不留情面地哈哈大笑了起來。
「什麼東西?」呂二石暈頭轉向地摸到害他滑倒的東西,竟是一個竹筒。他登時火冒三丈,把東西狠狠一摔,低吼一聲,「夏櫻桃!」
夏櫻桃應聲從屋裡走出來:「什麼事?」其實剛剛那幕她全看見了,此時卻當沒看見一般,一臉的純真和無辜。
「什麼事?」呂二石脹紅著臉,憋了幾日的氣,此時一下子都發了出來,指著摔出去很遠,正隨著小船搖擺而前後滾動的竹筒,大聲吼道,「這是不是妳扔的?這東西怎麼能亂扔?踩到了跌倒是小事,萬一摔進海裡去呢?妳是不是故意的?」
夏櫻桃狀似吃驚地輕掩小嘴,跑過去把竹筒撿起來,不好意思地道:「是我不好,這是剛蒸過米飯,我洗好了掛在屋外晾著的,想來是不小心掉下來了。」然後,又似乎是才發現呂二石正坐在甲板上,接著驚呼一聲,「二叔!你該不會是踩到這個跌倒了吧?真是的,那麼大一個東西,你怎麼會看不見呢?」
「哼,妳倒有理了!」呂二石掙扎著從甲板上站起來,沒好氣地指著夏櫻桃,「妳,還有這些竹筒,馬上消失在我面前。要不然我見一個扔一個,全扔進大海!」
「老二,你凶什麼呢?」一聽呂二石這麼說,呂大石就不樂意了,「明明是你自己不小心摔倒了,倒還怨到了別人頭上。你把竹筒都扔進大海,那回頭咱們吃什麼?」
夏櫻桃不語,只是偷笑。剛剛那個竹筒根本不是掉下來的,而是她故意扔在那裡,只是沒想到正好讓呂二石踩到罷了。她就是要把這些竹筒丟得到處都是,讓這兄弟兩個看熟了、看煩了、看習慣了,等到下一趟出海時,就算她往海裡扔竹筒的事被發現,也可以說成是不小心掉下去的了。
「吃什麼?吃乾糧!反正我又不能吃菜!」那邊呂二石跟呂大石已經吵起來了,「天天辣,天天辣,明知我不能吃,偏還縱著她!真不知你是我親哥,還是我的死對頭!」
「那你可不能怨我,這飯菜都是妮兒做的,誰讓你跟人家不對盤。你有本事跟人家作對,那你要嘛就別吃菜,要嘛就自己做著吃!」呂大石也不客氣地頂回去。
夏櫻桃半聲不吭,只在一旁看著。說起來,呂大石對她確實是挺好的,不但總在呂二石面前護著她,連船上的一切事務,也都盡可能詳盡地教給她。若不是那日在他家門外,聽見他和他兒子的對話,知道這對父子只把自己看成了賺錢工具,那她還真要對自己現在所做的事,揹上一分罪惡感了。
有了頭一回出海的經驗,又因著這一趟只是為了打消呂家兄弟的疑慮,所以這一趟的出海算是順利,在十幾日之後,他們便回來了。
除了夏櫻桃對於行船的航線和停靠點更加熟悉之外,呂家兄弟的關係也更惡劣了,兩人不再如以前那樣親密,現在整日互相看不順眼,互相防備著。靠岸下船時,兩人還因幾條魚的歸屬,吵了一架。
船是呂大石的,他一心想要把船交給夏櫻桃繼承,將來好賺錢供他兒子和孫子們吃喝。呂二石卻一心覺得,這事業是自己幫呂大石撐起來的,現在呂大石想要過河拆橋,把東西全留給他侄子,而自己什麼也撈不到,他心有不服。加上呂大石這麼做的理由,又是說自己沒有兒子,不需要承什麼缽,這就讓他更加憤懣。
好好的兩兄弟發展成現在這樣,夏櫻桃已見怪不怪,毫無罪惡感。是他們貪婪,這才弄死了自己的爹娘;也是他們的貪婪,才導致了兄弟之間的猜忌和防備。這兩兄弟不知造下多少的孽,光是他們對夏家造成的傷害,就夠他們死上幾回了。
夏櫻桃回到家時,幾個姊妹都在鎮上的小酒樓幹活,只有夏楊桃在家休息。見到她回來,夏楊桃高興得又是洗菜又是做飯,好一頓忙活。接著又因著她每次回來,只能在家待上四五天,所以夏楊桃也大方地讓她不用去酒樓幹活。
在家歇了一晚,第二日夏櫻桃在院子裡溜了一圈,就去了西邊田裡。已經是八月中旬,她估算著田裡的灰豆根也差不多該收成了。拿著鐵鍬到了自家田頭,盤盤繞繞的灰豆藤,已經把整個田頭地覆蓋住了,鬱鬱蔥蔥,綠油油的一大片,襯著田裡那整整齊齊的玉米苗,甚是惹人歡喜。
夏櫻桃輕輕鏟了幾下,挖出了一塊灰豆根來。雖然古代的條件有限,但她畢竟是農林科系畢業,而且又做了那麼多年的局長,經驗勝過一切,種出來的灰豆根是又粗又壯,輕輕扳開之後,就露出裡面濃白的肉和黏稠的汁液。
灰豆這東西種時麻煩,但收時就高興了,她們可以從現在一直收成到十月甚至十一月,而且只要擇優而選,適當留些根鬚,明年這一片灰豆就還會再生長,可以連收三年。
夏櫻桃又挖了幾根出來,把坑填回去後,就扛著鐵鍬回家了。她順路送了兩根給苗潤生,回家交了兩根給在家的夏棉桃做午飯,剩下的兩根則送去了苗秋山家裡。
去年那些細瘦的灰豆根賣價很好,今年種的這些更不知好了多少,但夏櫻桃卻不打算賣掉它們。這些東西大概只有自己家有出產,若是做為五朵花小酒樓的招牌菜,那可是什麼酒樓都偷不走的。因此,她便趁著中午吃飯時,跟夏棉桃商量。夏棉桃也同意將灰豆根自產自銷,覺得肥水不能流了外人田。
苗秋山接過灰豆根,知道夏櫻桃這是出海回來了,立刻捉著她問東問西,一臉羨慕地央著她幫忙,說想要跟她一同去海上捕魚。
夏櫻桃被纏得受不了,又想起上回找不到孫青竹,她便想著今日再去碰碰運氣,腳步一拐,就往孫家走去。孫青竹正好在家,但他的臉色不太好,人也似乎瘦了一圈,想來是這趟縣城之行不太順利。
「我聽我爹說妳來找過我,所以我一回來便去找妳,但哪知妳卻出海去了。」見到夏櫻桃時,孫青竹臉上一喜,神色和精神頓時好了一些,但還是略有擔憂,「櫻桃,妳一個女娃娃,年紀小小,做什麼不好,偏要跟著人家出海呢?那可是個危險的行當,萬一不小心落了水怎麼辦?我還聽說,遠途捕魚,若是遇上個什麼暴風或是海嘯的,那更危險。妳若是缺錢,我這裡有,妳就不要再去了。」
「那個不是錢不錢的問題,這說來話長,我以後再跟你解釋。」夏櫻桃覺得沒有什麼事是不能跟孫青竹說的,只是這事的危險性太高,她怕給孫青竹惹來麻煩,所以打算等平息之後再說。她進了堂屋坐下後,才隨口問道,「我上次出海回來,幾乎日日來找你,只是你都不在家。青竹哥,你何時回來的?怎麼去了那麼長的時間,是有什麼事情嗎?是不是不太順利?」
「剛回來三日。」一連串的問題,孫青竹只答了一個,神色還有些黯然。
「怎麼了?」夏櫻桃關切問道,「青竹哥,到底出了什麼事?」
「沒,沒有。」孫青竹的臉色更沉,卻搖頭不肯說,「沒什麼事。不過是聽了妳上回說的話,覺得不僅要在咱們鎮上唱,就跟周可兒去了一趟縣城,想出去唱幾場試試。不過不是很順利,所以耽擱了些時間。」
「不對。」夏櫻桃也搖頭,「若只是這樣,你不可能這般落寞。定是發生了什麼事,你就跟我說說吧!」
「真的沒事。」孫青竹避過了夏櫻桃的眼神,輕輕垂下眸,聲音有些沙啞,「妳不要再問了。」
夏櫻桃微微挑眉,只好攤手:「既然不願說,那我也不問便是。」
「以後……」孫青竹有些遲疑,「以後我再告訴妳吧!」
兩人又聊了一會兒,大概申時初,夏櫻桃才起身告辭。
正走在路上,突然聽見有人喊:「櫻桃!櫻桃!」
回頭一看,是媚瀲灩。她一臉興奮地跑過來,一把捉住夏櫻桃的手臂:「出海回來了?怎麼樣?沒事吧?」
「沒事。」夏櫻桃有些疑惑,「瀲灩姊怎麼知道我出海的事?」她雖常去跟媚瀲灩學功夫,卻並沒有跟她說過自己要出海。
媚瀲灩微微一愣,隨即笑道:「妳二姊說的啊。」
夏櫻桃點了點頭,笑道:「瀲灩姊明日可有空?明日我去找妳學功夫。」
「當然有空!」媚瀲灩捏捏夏櫻桃的鼻尖,笑得有些不大自然,「明日我教妳三招新的。」
「真的嗎?什麼新招式?」夏櫻桃眼裡一亮。
「自然是防身最高術!三招就可制敵,我也是剛學的,厲害吧?」媚瀲灩也是個心直口快的,差點就說露了嘴,幸虧她身後走來的人,輕輕「哼」了一聲提醒她。
「李公子。」夏櫻桃見到李沐言後,客氣地與他見禮。
「嗯。」李沐言用鼻子輕輕應了一聲,就別開臉,不再瞧這兩人。
夏櫻桃瞪了李沐言的側臉一眼,他有什麼底氣可以對人冷淡成這樣?只是她剛要張嘴說話,卻像是發覺了什麼東西似的,又猛地回頭去看。幾分微紅的夕陽灑在李沐言身上,將他的側臉染上了一層金邊。那稜角分明的五官、微微蹙起的眉心、深邃且攝人心魄的眼,怎麼竟有幾分熟悉感……
「櫻桃?」媚瀲灩輕喚。
夏櫻桃回過神,重重搖了搖頭。自己是怎麼了?昨日回來沒見到冷月來找自己,竟然就想了一夜,連隨便一個路人都覺得像他了。她實在是急著想聽他的下一步計畫,急著想要從這件事情當中脫身,畢竟她需要依靠他和他身後的這股力量。他不出現,她心中就有種不安的感覺。
笑著又與媚瀲灩說了一會兒話,約定好明日相見的時間後,夏櫻桃便先回家去了,
許是她的念力產生了作用,當夜,冷月就來了。
詳細將這趟行程裡發生的事情說了,夏櫻桃又問:「下一趟,我們就要執行計畫了嗎?」
「是。」李沐言點頭,「所以下一趟,妳要更加小心了。」
「蹚了這渾水,我只求幾個姊妹能平安繼續她們的生活,我的生死已經無所謂了。」夏櫻桃乾巴巴地笑著,「當然,能活著回來還是最好。」
李沐言皺著眉,似乎是很糾結:「妳真的願意……為了妳那幾個姊妹,犧牲自己?」
「這事放在她們任何一人身上,她們都會跟我做一樣的選擇。」夏櫻桃答道,接著又強調一句,「你要記得你答應過我的,一旦失敗了,你一定要保護我的姊妹們。」
李沐言沒有接話,他輕輕吸了一口氣,轉過身來。
月色肆無忌憚地傾灑在李沐言身上,夏櫻桃望著他,不知怎地,在現代閱遍帥哥無數的她,竟然覺得這副蒙著黑紗的臉真是好看。這深刻,被蒙住的,想像中應該俊美無雙的五官,這帶著幾絲迷茫的眼神,這不受拘束的身姿,還有鼻間那股淡淡的,說不上來的淡香……
「妳不要誤會。」李沐言抬眼望著夏櫻桃,眼神清亮,「我不過是擔心我的短匕。妳這個小丫頭雖然古靈精怪,但對方畢竟是成年的男子。」
被人捉住直勾勾地盯著人家看,夏櫻桃有些不好意思地別開頭:「我會小心。」
「妳走之前,我會再來找妳。」李沐言扔下一句,輕輕一縱,上了牆頭。
夏櫻桃一看,牆頭上還有上回為了防賊而架起的尖竹片,也不知這人是用了什麼辦法,竟然出入都沒事。她拍了拍茅側的門板發出響聲,然後才進屋去了。
第二天,夏櫻桃和姊妹們一起進了小鎮。
一大清早,天色還沒有大亮,夏櫻桃就心心念念著媚瀲灩說的那三招。準備先幫姊妹們開了店門,收拾一下,等天色一亮,她就要去彭府找媚瀲灩。這一趟回來只有四天的空檔,她還剩三天的時間,希望能練熟那三招,以備不時之需。
在店裡幫著做了一會兒,待天色大亮了,夏櫻桃就出了店門往彭家走去。
在彭家跟著媚瀲灩學了一會兒功夫,日近午時,三招防身招式夏櫻桃基本上已經學會了,她又練了好一會兒,這才從彭府出來。
剛到鎮口,卻碰上拿著行李,正從馬車上下來的四叔,夏祥。
「四叔。」夏櫻桃上前打招呼。
「櫻桃。」夏祥付了錢,又小聲交代了車夫幾句,這才帶著慈愛的笑朝夏櫻桃走過來,「中午了,妳不在家吃飯,在這幹嘛呢?」
「我和二姊跟彭府的一位女武師有點交情,剛才去學了一陣子,一時忘情,就耽誤了時間。」夏櫻桃上前幫著夏祥提起一個小包,心裡的吃驚多於喜悅。四叔整年都在外地務工,賺的錢雖多,但一年裡卻沒回來幾趟。眼下既不逢節也不過年,老夏家又沒有出什麼大事,無緣無故的,四叔跑回來做什麼?而且連聲招呼都沒有,幾乎是下意識的,她懷疑四叔可能曉得了四嬸跟呂二石的骯髒事。
只見夏祥一張國字臉略有清瘦,神色依然是常見的嚴肅而認真,不苟言笑,但動作很是輕柔地伸手摸摸夏櫻桃的頭頂,露出一個能嚇哭小孩的笑臉來:「現在才回家吃飯,恐怕會餓扁了吧?妳就跟著四叔在鎮上吃一頓吧,四叔請妳吃餛飩。」
「要不,四叔去我家的小酒樓吃一頓吧?」夏櫻桃見夏祥臉色正常便略略寬了心,笑嘻嘻地提議,「跟著四叔一塊去,姊姊們也不會差派我做活,可以好好吃一頓!」
「妳姊姊們好不容易撐起一間店來,我沒幫忙就很過意不去了,哪還能去吃她們的?」夏祥拍拍夏櫻桃的肩頭,轉了個方向,邁開大步,「走吧,中午吃個餛飩,也是很不錯的。」
中午的小吃街上,到處都是蒸騰熱氣,再加上熱辣辣的大太陽照著,許多店家都是赤膊上陣,各間酒樓、酒肆裡不時傳出吆喝聲和划拳聲。
夏祥帶著夏櫻桃進了一家餛飩店,在門外的涼棚處坐了下來。
很快,兩碗熱氣騰騰的餛飩湯就上桌了。小巧的造型,細薄、透明的皮,隱隱透出裡面紅色的肉和綠色的韭菜,湯很清,上面飄著小蝦米、蔥花,還有一點油星,散發著誘人的香味。
「這裡的餛飩可是最好吃的!以前我跟妳爹進鎮辦事時,若是中午耽誤了時間來不及回去吃,就愛在他家吃上一碗餛飩,便宜又填得飽肚子,香滑又好吃。」夏祥臉上帶著幾分懷念,說完就低頭吃了一口,閉眼回味了半天,再彎嘴輕笑,「還是那個味道!」
本來就餓了,這餛飩看著又格外誘人,夏櫻桃再也忍不住,也大口大口吃了起來。鮮香爽滑,果真味道很好,確實值得冒著大熱的天吃一碗。她抱著碗喝了大半碗湯,吃得滿身是汗,肚子不那麼餓了,這才微微抬起頭,用手搧了幾下,喘了口氣。
對面的夏祥亦是吃得滿身汗,但卻不急不躁,一口一口地吃著。見到夏櫻桃抬頭看他,又扯出一個能嚇哭孩子的笑臉來:「好吃嗎?」
「好吃。」夏櫻桃點點頭,這味道確實是美味。
「那就慢慢吃,不夠再叫一碗。」夏祥臉上露出一種滿足的神色來,看著夏櫻桃的眼神就像在看自己的孩子,溫柔而慈祥,「一會兒吃完了,四叔問妳幾句話。」
「啥事?」夏櫻桃一愣,四叔向來是個俐落乾脆的人,怎麼今日問個話還要提前報備?該不會是……
「吃完了再說。」夏祥又笑道。
「我吃完了。」夏櫻桃立刻放下筷子,她隱約覺得,四叔就是察覺了四嬸的事,才大老遠地趕回來。但呂家兄弟現在還沒有解決,四嬸的事就還不能見光。還有兩天,她就要再出最後一趟海了,在這樣關鍵的時候,若是四叔知道了這事……
「妳看妳這孩子。」夏祥也不多計較,而是微微低了眉,輕聲地道,「這件事我不能問楊桃,而核桃太小,棉桃太聰明,米桃又太過沉不住氣,所以四叔只能問妳。不過得先說好,無論四叔問妳的事是有還是沒有,妳都不能跟別人說。」看來,他是很急於知道這件事。
「嗯。」夏櫻桃有幾分緊張。
夏祥仔細斟酌著話語:「我聽說,妳四嬸最近常跟呂家河埠的人有來往,可是真的?」
「呂家河埠?沒有吧?」夏櫻桃扯著笑,盡力讓自己裝得自然一些,「四嬸一般都不出門,哪會跟呂家河埠的人有什麼來往?」但她心下駭然,四叔果然是知道了這事!
想來應是有人察覺了之後,跑去跟四叔說了,他這才趕回來的。不過聽這話也知道,他只是懷疑,也並不肯定,自己只要一口咬定了,兩天的時間還是可以瞞得過去的。畢竟再厲害,雙拳也難敵四手,更何況呂家兄弟還有強大的靠山在背後支持。若是他也像夏貴那樣上門去理論,恐怕十有八九也會落得跟夏貴一樣的下場,甚至還會打草驚蛇。
兩天,她只要把這事拖兩天,只要呂家兄弟出了海就沒事了。
「沒有?可是我聽說她最近常出門,常去的就是呂家河埠。櫻桃,妳最近是不是天天到酒樓裡幹活,不知道呀?」夏祥又問。
夏祥現在只知道五姊妹開了酒樓的事,至於生意好不好,還有夏櫻桃出海的事,他都還不知道。
「沒有,我沒去店裡幹活。四叔,我最近代替了我爹,跟呂大石和呂二石一起出海去了,他們兄弟二人就是呂家河埠的人,我可從沒聽說他們見過四嬸。」夏櫻桃乾脆把自己出海的事直說了,順便變相地替呂二石洗白,現在絕對不能讓四叔有所懷疑。
夏祥顯然吃了一驚:「妳去出海?跟呂家兄弟一起?」
「是啊!」夏櫻桃點點頭,「我才剛回來呢,再過兩日,又要出海了!」
顯然夏祥對夏櫻桃的話,沒有絲毫懷疑,微擰的眉心鬆了鬆,臉上也輕鬆了幾分:「櫻桃,出海這營生,可不是女孩子家能做的。妳趕緊去跟他們說一說,這活咱們不幹了。妳的姊姊們不是開著酒樓嗎?也不可能缺錢用,怎麼妳卻偏要跑去做這個呢?」
「那說來話長!四叔您剛回來,先不要操心其他的事,好好歇歇才是。小寶這幾日想您想得厲害,說是天天都能夢見您呢,誰知您這就回來了。」夏櫻桃眨了眨眼,「不過,四叔這趟回來是有什麼事嗎?是不是準備不再在外面做工,要回來了啊?」
「不,不是的。」夏祥搖搖頭,又不好跟夏櫻桃直說自己回來的真正目的,只好又扯出一個僵硬的笑,「是主家有事,讓我們放了幾日假,我就回來了。剛剛的話也不過是隨口問問,妳千萬不要再對別人講。」
「嗯。」夏櫻桃點點頭。
那樣的事,她心裡除了對呂愛芬和呂家兄弟的憎恨之外,還有滿滿對四叔的同情和心疼。對於這個四叔,她是很喜歡也很尊敬的,他正直、善良,雖然不苟言笑,但對她們就像是對自己孩子一般的疼愛。說起來,若不是他為了呂愛芬能打扮得花枝招展,因此跑去外地務工,現在也不會有這麼難堪的姦情發生。
兩人吃完了餛飩,就頂著烈陽一起相伴著回了小苗村。夏祥在路口徑直往前上了小苗橋,而夏櫻桃則拐了彎,回了自己家。她站在家門口,遠遠望著那道走在小橋上的身影,看來有些孤寂,有些形單影隻,有些讓人鼻子酸酸的。不知道等四嬸的事被揭發之後,四叔心裡會是個什麼滋味?
輕輕嘆了口氣,夏櫻桃轉身進屋。眼下可不是同情心氾濫的時候,她只剩兩日的時間,最後的準備就是把那三招絕招練熟,還要盡力把事情瞞住。只要瞞住兩日,之後就不會有事了。
下午稍晚一些時,夏祥帶著買給幾個姊妹的禮物,來了小院。
這會兒只有夏櫻桃和夏核桃在家,夏櫻桃正在練功夫,夏核桃則在挑些大條的蚯蚓出來,放在小缽子裡,準備一會兒剁碎了餵魚。
池塘裡的魚,已經長到了快兩斤左右的大小,小塘有些容不下牠們。夏櫻桃挑著賣了一些,剩下的這些,則是她特意留著準備要做種魚的。
在小苗村乃至整個漁豐鎮,雖說大多數農戶都以養魚為副業,但實際上會自己配魚種的並不多。而且即便是自己配魚種,也多是將公魚、母魚放在一起養,任牠們自己產卵,再讓精卵自己結合。這是最古老也最自然的方法,所以魚苗的出生率並不高。也因此,大部分的人都是在開春時,去河裡撈些魚苗來補家中的缺漏,一些搶不到的,就只能空置著家中池塘。
「四姊,那農書上真說了怎麼配魚苗啊?」夏核桃一邊挑著蚯蚓,一邊歡快地跟夏櫻桃說著話,「那農書也太神奇了!這世上,怎麼會有這樣奇怪的書啊?」
夏櫻桃保持著同一個動作,已經半個時辰,手臂和大腿痠得要死,全憑一口氣硬撐著:「那我怎麼知道?早知如此神奇,我便不賣給那個人了!哎呀,怪不得他那樣大方,張口就給這麼多錢,虧咱們還以為是賺了五十兩的便宜。」
農書這幌子確實好用,她所有農林的專業知識,就都能派上用場,自然包括如何選取種魚、如何配種。若是配得出魚苗來,不但可以供給自己家養,拿去賣也可以多賺一分錢。
「就是就是。」聽夏櫻桃那麼說,夏核桃心裡踏實了許多,高興地拿著樹枝撥著坑裡的蚯蚓,「那我便好好侍候這幾條蚯蚓,好把咱們的魚爸爸和魚媽媽,餵得肥肥胖胖的,生下許多小魚苗來!」
「差不多就行了!姊姊們就要回來了,若是妳慢吞吞地讓二姊進門碰上了,可又要折騰一陣子。」夏櫻桃趕緊吩咐一句。夏米桃最怕蚯蚓,平日見不到還好說,但只要是挑蚯蚓出來餵魚的時候讓她看見了,就少不得要發一陣子牢騷。
兩姊妹正說著話,夏楊桃她們就領著夏祥進了院子,原來兩方剛剛在小橋處碰到,就一塊進門來了。
「四叔!」夏核桃撲了過去,笑笑地纏著夏祥撒嬌。
夏祥帶來的禮物中,給夏楊桃的是一匹大紅色布料,說是景源縣那邊最好的料子,讓她成親時用來做嫁衣的;給夏米桃帶的是幾方白色絹帕,讓她繡東西送人用的,不過意思也很明白,就是叫夏米桃要好好學學女紅,所以她一見到那帕子就羞紅了臉,躲到一邊去了;至於給夏棉桃的是一盒胭脂;夏櫻桃和夏核桃,則各得了一朵漂亮的絹花。
「沒什麼好東西,景源縣城也不過就是產這幾樣。」許是夏櫻桃的話讓自己放了心,夏祥的臉上並沒有中午那時的緊繃和慌張,雖說笑起來還是有幾分嚴厲,但表情確實柔和了許多。
夏楊桃和夏米桃忙著燒水,姊妹幾個高興地圍著夏祥,聽他講景源縣城裡的繁華和趣事,一直到天色黑了,夏祥才回家去。
第二日,夏櫻桃不放心,還特意跑到夏祥家裡待著,生怕他再問些亂七八糟的問題,會驚動了呂愛芬。畢竟一旦呂愛芬知道四叔懷疑她了,她就有可能馬上去找呂二石。所以為了安全起見,夏櫻桃一直待在夏祥家裡,中午還厚著臉皮在這吃飯,讓向來跟夏家姊妹有些生疏的呂愛芬,十分搞不清楚這是為什麼?
這日晚上,是夏櫻桃在家的最後一晚,第二日傍晚她就要去呂家河埠了。照例會在呂大石家夜宿一晚,接著就要跟呂家兄弟去出海。
這一趟,可是名副其實的生死之行!若能活著回來,她必加倍珍惜這得之不易的生命;若回不來,就算是拼死,她也要拉呂家兄弟陪葬,還給姊妹們一片安寧。
至於呂愛芬和呂二石的事,她已經跟孫青竹說了。若她回不來,孫青竹就會把這事跟夏祥說明,到時候沒有了呂家兄弟的威脅,夏祥想怎麼處理這事都行,那頂綠帽子也就終於可以摘下了。
這晚,李沐言照著約定來到夏家小院。
「這是妳走前的最後一晚,也是妳走前,我最後一次與妳聯絡。」天空烏雲密布,有些要下大雨的樣子。李沐言站得雖離夏櫻桃很近,放眼卻是黑漆漆的一片,什麼也瞧不清楚,只聽得見那聲音,似乎帶了點淡淡的擔憂。
「你可還有要交代的?」夏櫻桃自然知道這是最後一次。
「此去萬分凶險,妳千萬要小心。」李沐言還是那句話,已經重複了許多遍。
「我知道,但是再凶險也要去,我自己的命,我自然會小心。」夏櫻桃點點頭。
這一趟說險很險,說簡單,其實也不是那麼簡單。她只要在冷月行動之後,而呂家兄弟有所反應之前,找處安全的角落躲起來就可以了。畢竟她的任務,只是放消息給冷月他們,指引航向,而不是要她去制服呂家兄弟。她只要能安全地躲到冷月的人上船,就算是保住了一條命,只是這個躲藏的地方她還沒有找到罷了!
但願再上船時,她能在那條十多米的小船上,找到那麼一處地方。
「妳倒是不害怕,看來是我白擔心了。」李沐言有些自嘲地一笑。
夏櫻桃能聽得出來,這人是真的擔心自己,不然,他不會把那麼好的藥膏和短匕都給了她。這是個外冷內熱的人,雖然同她一樣,知道她生還的機會渺茫,但還是做出了最大的努力。
夏櫻桃微微抬起眸,睜大眼睛看著虛空中的黑暗,神色放鬆地吸了一口夜裡涼寒的空氣:「呂家兄弟殺我爹娘,奪我四嬸,還差點燒死了我。現在,他們的存在,又直接威脅到了我的姊妹們,所以這個仇我要報,這個危險我也要解決,呂家兄弟……他們必須死,哪怕是賠上我的這條命。所以我早就想開了,又有什麼好怕的?」
李沐言有些驚異,聲音裡透著驚奇:「瞧不出妳這樣小小的年紀,倒有如此見地。」說完又轉了話調,重重地感慨一聲,「說實話,我若能有一個妳這樣的妹妹,一生足矣!」
「若你有我這樣的經歷,也就不會覺得我說的話奇怪了。」夏櫻桃淡淡低喃,「但願明日四叔不會發現什麼,晚上我就可以安心離開了……」
「妳放心,他不會發現什麼的。」這一句,李沐言的聲音已經恢復了清冷,而且聽上去似乎遠了幾步,並且正在慢慢走遠。
「嗯?」夏櫻桃沒聽懂。
「呵,不過是一天的時間,他若有動靜,我的人會立刻把他暫時困起來。不過妳放心,你們一走,我就會放了他,不會對他造成任何傷害。」說到最後一句,李沐言的聲音,已經有些聽不清了。
夏櫻桃輕輕吐出一口氣,知道這人已經走了,她再說什麼他也聽不到。不過眼下也只有這樣,他們不能讓夏祥破壞了計畫,一旦在呂家兄弟出海之前,把這事捅開的話,事情就不是那麼簡單了!
這一晚,夏櫻桃睡得很不安穩,她一直在作夢。
她夢見洪爺帶著鮮血的手直直伸向她,不停低喃著:「給我,給我……」那手越伸越長,越伸越長,最後掐住了她的脖子,緊緊勒得她不能呼吸。
然後又夢見四個姊妹全躺倒在血泊裡,呂家兄弟各持長刀,站在那裡猙獰的笑。那麼恐怖、那麼血腥、那樣令人絕望,讓她當時就嚇醒了,一夜不敢再睡。
第二日,一整日平安無事,夏祥也一直待在家裡,沒有什麼異常。到了傍晚,姊妹幾個又是送到村頭,夏櫻桃朝幾人揮手告別後,轉身就朝著呂家河埠走去。
說來奇怪,到了呂大石家中,夏櫻桃反而安了心,這一晚睡得很踏實。一直睡到被呂大石的女兒搖醒了,才起來穿衣整理,帶上她的東西,跟著呂家兄弟上了船。
「最近查得緊,咱們不能去匪頭子那邊送貨了。這一趟要直送那個小島,咱們的路程就會縮短一些,為了掩飾,咱們回來之後,會在遠海捕一兩天的魚。」一上船,呂大石就悄聲交代夏櫻桃。
那邊呂二石正跟岸上的伙計說話,拋開了栓繩,微風吹著高高揚起的船帆,小船漸漸飄離了小碼頭。
「是上頭查得緊,還是官府查得緊?」夏櫻桃心下微驚,有點急切地問道。箭已在弦上,這時候可千萬不要出什麼事。
「聽說是前段日子裡,有人半路偷賣貨物時被捉了,所以上頭對這事查得緊。再加上洪爺死了,時間上有些湊巧,估計對咱們是查得最緊。」說是這樣說,呂大石面上卻絲毫不擔心,大咧咧地笑著,「妮兒不用擔心,依我跟妳二叔跑了這麼多年的船,他們是捉不到咱們什麼把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