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
二十位日本當代陶藝家的八年追蹤記錄
邵婷如
現代陶藝的啟蒙運動於1950 年代於美國展開,在抽象表現主義風潮的盛行下,以彼得.沃克斯(Peter Voulkos)為首的西岸陶者深受其影響。他們檢視實用器皿的陶藝意義,企圖摒棄器皿本身的實用功能,重新賦予陶藝藝術表現的新定義。而日本於二戰敗後,人心思變,各式改革聲浪響起,藝術家意圖尋求更自由的表現,故此1947 年以宇野三吾為首的「四耕會」與1948 年以八木一夫為首的「走泥社」相繼成立,為日本當代陶藝的發展奠定了紮實穩厚的基底。當時以前衛藝術引領時代的美國看似也在當代陶藝發展的位置上取得發言權,事實上,日本在其禪學的背景與其鮮明獨特的文化基礎下,亦步亦趨建立起足以與西方抗衡的當代陶藝發展史。
日本兵庫陶藝美術館館長乾由明於《80 年代陶的變形》書中指出「雖然雙方不同集團同時創作出非實用性的陶藝雕塑,但明顯地兩個國家有著迥異的風貌。其中八木一夫偏向結構嚴謹、敏銳完整的創作形式,對比著彼得.沃克斯令人注目的體積量感。但姑且不論其中的差異,二者都是以泥土為媒材的當代陶藝創作先驅者」。
相較於日本大學廣泛設立陶藝家養成的學院派教育,還有各縣市中讓一般人得以進修的陶瓷研究所,這些隸屬政府的機構,有其完整紮實的訓練課程與專業協助性的結構。台灣早期則多偏向單打獨鬥的私人工作室學習模式,1980 年代當代陶藝發展進入繁盛時期,然而80 年代初期之前,整體的創作形式表現仍偏重於器皿與釉色,雖然自國外學成的陶藝界前輩陸續帶回一些新觀念,但整體資訊仍顯匱乏,對於國際當代陶藝的發展與技術吸收,多藉由國外刊物,與國內舉辦次數有限的國際陶展做為觀摩。
筆者在1980 年初期習陶之初,在國際陶藝雜誌與國內舉辦的國際陶展中,對幾位國際陶藝前輩的作品留下深刻的印象。其中,國立歷史博物館曾於1981 年舉辦「中日現代陶藝家作品展」,三島喜美代與中村錦平都是受邀參展的日本藝術家,這個展覽帶給當時的台灣陶藝界相當大的撼動。而後筆者分別於1999、2000、2002 年於日本駐地創作,短則三、四個月,長則一年,得以與數位資深的老前輩們共處,藉此開始觀察追蹤其作品的發展。在過去十年間往返歐洲駐地或參展,於海外因緣際會認識幾位深受歐美注目的日本優秀前輩,同時過去十幾年來,每一至二年的日本陶藝之旅的探訪中,或是多次參加展覽的同時,也走訪日本陶藝美術館,並與日本陶藝界友人、美術館策展人及資深前輩在訪談中建立互信的情誼,這正是本書追蹤記錄八年的緣起。
本書涵蓋的二十位日本陶藝家,除前述提及的三島喜美代與中村錦平,還有日本當代陶藝界第一代遺老的林康夫,藝評家高橋亨稱他是日本第一位創造物件的陶藝家;日本第一代女性陶藝家代表荒木高子,她於1970 年代發表的「聖書」系列,引起西方與日本國內轟動與側目;此外1960 年代即受邀到美國大學任教的森野泰明與柳原睦夫,更是日本陶藝史文獻中第二代當代陶藝的兩大代表;承傳兩三百年陶藝世家襲名制的第八代清水六兵衛與三輪和彥,各自寫出自身於當代陶藝的篇章;同樣是日本陶藝界家喻戶曉的代表鯉江良二,是顛覆泥土與燒成既定概念的前衛思考者;作品常常出現歐美各大國際陶藝刊物封面的星野曉與深見陶治,呈現當代陶藝獨特深遠觀點與美學;此外還有第一位復興古信樂自然釉的神山清子;定居法國授課於瑞士,接受西方前衛藝術教育,跨入陶藝界的當代藝術家永澤節子;以工業「石膏翻模」技法運用在當代陶藝概念的金澤美術工藝大學教授板橋廣美;表現地層巨大能量的張力與美學,近年來深受美國注目的秋山陽;以罕見的土的鑲嵌手法,架構出如劇場結構的京都精華大學教授松本□□□;早期以石膏模具複製石塊,後期則創造巨大花果的杉浦康益;強調手的思維,運用色彩漸進表現日本文化「相互對立卻同時存在的矛盾」的京都市立大學副教授重松□□□;大阪藝術大學教授的田(山島)悅子,則結合陶土與玻璃材質表現大地豐饒,最後還有受邀參展2010 年台灣陶藝雙年展的堀香子。
這二十位由九十歲到四十八歲跨越日本四個陶藝世代的當代陶藝家,其作品呈現的最大共同點,並非強調造形形體之美或彰顯獨門技法的工藝導向;而是著重當代陶藝於20 世紀意念的表現,在各自鑽研的場域嶄露卓越的當代陶藝新概念,傳達屬於當今或未來年代陶藝的獨特語彙,但這絕不代表他們以尋常平庸技法單向失衡的競演。事實上,這些資深前輩以其完備的藝術思潮,將意念精準地藉由洗鍊純熟技術的詮釋,不單是意念深度發人省思,其獨特的精湛技法也讓人驚嘆不已。
當代陶藝在進入21 世紀的今日,美國仍處於領導的霸主地位,然而日本當代陶藝的發展卻也展露東西各領風騷的實力,不但沒被西方強勢文化吞蝕同化,還發展出深刻動人的自主語彙。筆者長期追蹤日本當代陶藝的發展,其真正的意圖在於同處亞洲島國的台灣與日本,有更多異於西方的共通屬性,不論是相疊的歷史背景,相同的民主人文價值或東方文化的內斂精神。日本當代陶藝在半個世紀的成熟發展架構下,認識日本當代陶藝脈絡的同時,其實它背後彰顯著日本內蘊的人文文化歷史對其藝術深刻的影響,藉由這個追蹤過程的觀照、經由這些梳爬的整理,反顧同是島國的台灣,以及台灣文化對當代陶藝所對照的意義與思考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