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文/王偉光
根據多方資料參研得知,林草於1901年創立的「林寫真館」,應為台灣人在台開設的第一家寫真館(今之照相館)。林草攝影技術精湛,呈象莊重古典,質感細膩,一時草地富戶、社會名流、州廳官吏都前來拍照留影。台灣總督府殖產局所編《台灣工商名人錄》登載,明治44年(1911),「林寫真館」是台灣人所開設的寫真館中,繳稅最高的。林草並身兼台中廳、彰化廳、南投廳(台中州)官署寫真差使(官派攝影記者),拍攝官方各項行事,包括台灣第五任總督佐久間左馬太前往南投廳霧社地區視察、阿罩霧解纏足會、終戰日紀念儀式等。日本皇宮宮內廳書陵部所藏《台灣寫真帖第92號》、《合歡山及能高山方面探險隊寫真帖》以及半官方性質的攝影協會「台灣寫真會」編纂發行的《台灣寫真帖》期刊,在台中廳、彰化廳、南投廳項目下,都可見林草獵影所得。
1905至1948年間,林草擔任霧峰林家花園特約攝影師,拍攝林家個人肖像、家居生活、政經文化活動(包括梁啟超應林獻堂邀訪林家萊園、櫟社雅聚—有詩人連雅堂身影,等等),所遺存的五百八十三張玻璃版底片,為台灣早期文化活動留下鴻爪片羽。
攝影藝術發展初階,肖像照的拍攝師法西方古典藝術風格(15至17世紀文藝復興、巴洛克時期)之肖像畫,追求嚴練構圖與高雅細緻的古典美,林草的寫場(攝影棚)肖像攝影,力追此傳統,而能無愧於古人,結合他所攝錄的台灣文化影像縱深,自足珍視。
「林寫真館」於1949年改名「林照相館」,而於1953年由其子林權助接掌經營。林權助自幼熱愛攝影,承接林草衣缽,得其真傳而能獨闢谿徑。1949年,林權助著手彩色照片之沖放實驗,所沖洗出來的相片,色調豐富細膩,號稱「天然色」,是台灣彩色照片手工沖放的傑出先驅。
1950年代,林權助大量拍攝台灣的都市鄉鎮風情、農村生活、民俗節慶、鷺鷥生態,以及霧社賽德克族、蘭嶼達悟族原民生活,作紀實攝影。拍攝瞬間注重形象的調配、整合,其架構清楚,簡明易讀,表現力直捷而強勁,有效凝塑光影變幻中自然與人文的關鍵剎那,劇力十足,作品充滿溫情與人性關懷,自能帶動力量,造成深心綿長的感動。這一批影像資料呈現1950年代台灣庶民生活百工百態,是極其珍貴的台灣人文影像記憶庫。
林草與林權助的攝影圖庫,自來即為研究台灣人文歷史的重要影像史料。有學者從林草的「林寫真館」建物照片檢視,認為它是日治時期寫真館中,最華麗而又完備的大型寫真館(簡永彬〈日治時期寫真館的影像追尋〉);對此建物的材質、結構,也有人作了深入研究。林權助拍攝的十二張50年代彰化民俗生活照,彰化縣文化局選定為國家文化記憶庫—彰化文化記憶老照片,由其次子林全秀撰文介紹,在文化部公眾網站供大眾閱覽欣賞。林權助於1954年拍攝的台中〈棋盤式街道〉,榮獲109年度「台中學—文化部推動國家文化記憶庫計畫」徵件活動「第二名」。事例頗眾,無法逐一列舉。
2021年適逢筆者四舅林權助百歲冥誕,全秀表弟與筆者齊心合力編撰這本專輯,以表追思懷念,首要必先祖述家外公林草德藝,以期日月並輝。林草遺留數本老相簿,收存林草、林多助(林草長子)、林權助所拍攝具紀念意義的相片,由家慈林雪娥與表哥林振堂珍藏。林權助所拍攝的底片,絕大多數已由其長子全祐以精密儀器掃描成高解析度電子數位檔,保存之功厥偉。這兩批圖庫以及林權助相簿,是為研究林草、林權助的礎石;全祐表哥撰述林草、林權助行誼與作品鑒賞的舊稿,在此一併收錄,鋪排成本專輯重要骨幹。拙文〈鏡頭下的古典輝光—林草的攝影藝術〉、〈鏡頭下的深情眷戀—林權助的攝影藝術〉,刊載於《藝術家》雜誌525期(2019.2)、526期(2019.3),略作增刪,也收錄此專輯中。基於研究、認知的殊異,筆者和全秀表弟在相片拍攝年代與標題訂定上,會有些微出入;書中部分台灣話(閩南話漳泉二腔系)詞句,輔以羅馬字母標示。
林全祐、林全秀秉持林草孝慈治家的祖訓,半生倥傯為其祖父、其父的遺緒而奔波,孝心感人;全秀表弟事必躬親,燃燒生命以赴,更是難得。筆者撰述期間,多蒙家兄王健仲詳述林寫真館、林照相館陳年舊事,有撥雲見日之快意,家兄並對拙文細心校閱,多所針砭,盛情深感。振堂表哥全力支持此專輯之撰述,以為此乃林家大事,欣然提供相簿以供研究、介紹;家五舅媽林張瓊花更勖勉有加,她說:「阿公的作品,你要多寫一些喔!」家族長輩的關愛叮嚀,成了我們最大的動力,謹將此書奉呈年逾九十高齡的家五舅媽、家慈梳妝台上,以供披覽留念。
筆者在香港的姪兒王志立是位國際級攝影專業,多方賜教,在此一併致謝。志立與筆者馳函中(收錄於〈親友追思錄〉),以專業角度、精練之筆詮解林權助的藝術特質,定位其藝術成就,令人耳目一新。筆者的門生陳冠宇及其母蘇珮瑜鼎助本書日文中譯事宜,並提供相關資料,獲益良多,感刻!
1910年,林草趁赴日之便,不忘為愛妻林楊梅備辦禮物,精心挑選〈鎏金彩繪花卉輪花皿〉,此盤日後成了林楊梅最珍愛之紀念物,長久以來卻不知其出處。筆者權代家慈馳函就教於日本名古屋鳥取博物館,幸得該館學藝員詳加解說背景出處,此文化情誼永誌不忘。
引言
文/林全秀
2021 年,適逢家父林權助百歲冥誕,過去漫長歲月,我與家兄林全祐辛勤整理其上萬張攝影底片、照片與私人文件、遺物,統整集結,擇要精選,並加闡述,會同表哥王偉光的研究文章,成集出版,表達做為人子孝心,完成家父遺願之一。家父視攝影為第二生命,終其一生戮力對攝影藝術極致追求,認真拍攝台灣本土人文風情,今將這些「以光為筆」創作的作品,呈獻給台灣斯土斯民,以表達先父對家鄉的熱愛和感恩。近數年來,每每地方政府或民間團體舉辦各種公益活動,例如,柳川中正橋段至民權橋段河川整治與景觀公園化竣工,文化局與水利局合辦 2017 年「柳暗花鳴.古今輝映」林權助柳川老照片展,2017 年經發局「台中第二公有市場百年慶林權助老照片展」,2018 年市政府舉辦「台中世界花卉博覽會」展場大螢幕照片二十七張、2018 年新民高中「鐵道.花開—站前廣場音樂會」大螢幕照片二十張,2020 年台中公有第二市場藝廊成立首展「城市風情.舊城記憶」林權助攝影展等等。社會的人心淨化, 得先從人生的美化做起,略盡棉薄之力,將其攝影佳作分享予大眾,期盼導向藝術生活化,大家生活更美好,昇華社會正能量,致社會更和諧,則先父之所期許或在此矣!
我父親一拿起相機,如同吃了仙果或人參果,頓時精神充沛,充滿幹勁兒。拍攝時,認真專注,嚴肅不講話,經常恆處在忘我的狀態中;閒暇時,則行為豁達,心胸開放,幽默風趣,像小孩子般天真。小時候,隨我父親出外拍攝,我當他的助手,扛三腳架,揹相機、各式鏡頭、器材等,常納悶自問,這麼熱的夏天,處在日正當中幾個小時,他拍這些陌生又不認識,而且沒沒無聞的庶民百姓,為了什麼呢?這些名不見經傳的尋常百姓,隨處可見。常聽他說:「今天我再不去拍攝,明天就會來不及了!」又為的是什麼理念呢?今天,我已有所體悟而信心的說:「他認真做這份禮,為了贈給諸位,廣大社會大眾!」大家都是有福德之人,但就我父親而言,他確實辛苦,做為他的兒子兼助手,也累!尤其對一個小小年紀還不懂事的孩童而言;今回首前塵往事,苦澀中卻兀自領略其中甘美滋味。
本書結合家族多位堂表兄姊和家兄妹力量,完成先父的心願之一,出版一本他理想中的攝影集,並且納入先祖父林草部分,林草不光只是慈父,更是引導他走進攝影世界的師傅,使得本書更為完整。更難得的,商借到林草1905-1948 年間拍攝霧峰林家花園,以林獻堂等為主,極其珍貴的十多張重要歷史玻璃底片、照片和七張更高清晰影像電子檔,承蒙林獻堂孫媳—林獻堂博物館林芳媖董事長,與林獻堂曾長孫—台灣著名藝術家林明弘先生,慨然同意出借給本書出版,更加添本書的光彩,誠摯地在此表達對林芳媖董事長與誠品藝廊著名藝術家林明弘先生深深謝意。
1895年林草從日本寫真師森本(Morimoto)先生學習,1898 年,再跟萩野(Hagino)寫真師請教拍攝肖像照,自覺寫真技術是「以光為筆」的嶄新立體影像革命,勤奮學習,年輕時,已技術頗精,1901年,祖父林草在台中創立「林寫真館」,所拍肖像照自然、立體,栩栩如生,1913-1915年,推出自拍雙重曝光照,1925 年,再有寫真藝術照的開發,倒三角形構圖理念的團體照,各式照相技法推陳出新,當時林草是台灣人從事寫真事業的領頭羊,在中部地區赫赫有名,聲名遠播。
此外,我們再從心理學的角度觀察,會發現人與人之間使用的溝通工具是很重要的,因為這可導致人類知識的累積增長與社會的進步。在第一次,人與人之間溝通的工具革命,是口語的使用,彼此交換訊息,在第二次的革命,發明了文字,人們互相使用文字,訊息交往更加密切頻繁,知識拓展到更遠之處,到了第三次的革命, 就是 1839 年攝影術的發明,一張照片有時可以抵上千言萬語,閱讀的方式也改變了!從直或橫線線條一一掃描變為照片整體觀看,很有效率且快速獲得大量豐富知識,尤其現在進入到第四次革命,互聯網發明,訊息的傳遞更加無遠弗屆,幾乎已到泛濫地步。由此,我們可以想見攝影術的發明,為何是如此重要,而後,如此普及於大眾。甚且,如今攝影已融入成為藝術素材之一重要元素,併合創新,發展出來了美術攝影新方向。
最後,我想以朱光潛在《談美》這本書中所寫的一段話:「悠悠的過去祇是一片漆黑的天空,我們所以還能認出來這漆黑的天空者,全賴思想家和藝術家所散布的幾點星光。朋友,讓我們珍重這幾點星光!讓我們也努力散佈幾點星光去照耀那和過去一般漆黑的未來!」與各位讀友共勉。
林全秀寫於台中草悟道館前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