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想出去?我們……一起死在這裡,不好嗎?」
如果,篝火可以不再燃燒,可以沒有濛濛霧氣騰起,瀰漫在眼前。
如果,時間可以變得更漫長,如果可以重來一次……
那一刻,她真的很想看清楚,他面上那轉瞬而逝的神情究竟是什麼。
是認真,是淒涼,還是輕嘲?只可惜,太快太快,她來不及分辨。
而下一刻,鳳絕已回復一貫冷漠的表情,他低下頭,自火堆架上取下自己的外衣穿上,徐徐扣上腰帶,而後問道:「妳,為什麼要出手相助?」
清幽一手正擱在石壁上,冰冷而又刺痛的感覺令她頭腦清醒,她反問道:「那,我得瘟疫之時,你又為何要救我?」
在問出口的那一瞬間,她突然又後悔了。
究竟自己期待著什麼樣的答案呢?而他,心中又是如何想的?她方才還很想知道,如今突然又不想知道了。
鳳絕不答,只是將火堆的火焰弄小一點,又添了幾根枯枝,撥弄著枝條,最後將一個樣子扁平的褐色圓形物品穿在枝條上,放在火上烤起來。
「妳,可知白蓮教是你們東宸國的正義教派?自我鳳秦國第一次入關,攻下東都以來,此教便一直在民間組織反對力量,與我們相抗衡。」他的聲音低低沉沉,彷若身側暗河潺潺流過,十分好聽。
清幽斂下睫毛,緩緩道:「我自然聽說過白蓮教。只此一次,因為你救了我的命,我還了你的人情,我們從此兩清。」
他的話中,你我分明……妳、我、你們、我們,字字都提醒著她,他們那不可改變的對立角色,就好似東宸國與鳳秦國,總有一天無法在同一片藍天下共存。
「兩清……」鳳絕似是輕輕嗤了一聲,不再說話,眼中似有異色光芒,如蜻蜓點水般一閃而過。
清幽緩緩踱步至他的身邊,坐在了篝火旁邊,將頭髮挽好,輕聲問道:「這個洞穴之中,既然有長明燈的引口,又有水,還有柴火,我看定是曾有人居住於此或做其他用途,肯定會有出口吧?會不會有機關之類的?」
鳳絕仔細烘烤著手中的東西,先是點頭,又是搖頭道:「我醒來之時,發現這個洞穴中有五處長明燈引口,還有許多陶罐枯柴等堆放在角落,收拾得整整齊齊,又有水源,的確可能曾有人居住於此。但我已經翻找過一遍了,確實沒有出口。」
「那,曾經住在這裡的人,要如何出去?」清幽微微蹙眉,心中疑惑更深。
「從哪裡下來,就從哪裡回去。」鳳絕淡道。
清幽一驚,旋即仰起頭,朝他們掉落之處看去——黑漆漆的溶洞頂端,好似一張無窮無盡的夜網,將他們牢牢罩住,而那是一望無盡的黑沉,沒有一絲光線。
「那怎麼可能?」她不可置信地問道。
「為何不能?我就能辦到!」鳳絕將手中烘烤的東西翻面,俊顏上沒有一絲表情。
「什麼?那你……」清幽微愕道。
鳳絕鬆了鬆領口,看似有些熱,坐得離篝火遠了些,方道:「如果我內力恢復,就能帶著妳踏著石壁上去。只可惜,我現在內力盡損,而妳的內力尚且不夠。」
說話間,他手中烘烤的東西漸漸飄散出香味。
清幽看著他手中的東西,扁扁平平的,像圓又不是很圓,且散發出陣陣香氣,她不由得好奇問道:「鳳絕,你在做什麼?」
「烤魚。」鳳絕頭也不抬地答道。
「魚!」清幽驚詫得睜圓了雙眸,她還從沒見過這種魚,扁扁的身子,像一張餅似的。
「之前潛入水中查探情況時,我在暗河底下摸到的,河底棲息著不少這種魚。」
不多時,魚似是烤好了,他湊至唇邊,輕輕咬了一口,嘗了嘗,遞至清幽面前,道:「妳餓了吧?先吃點。」
清幽接過,看著那魚,褐色魚皮此刻已被烘烤得略略翻起。她秀眉微蹙,素手撕下一塊,放入口中慢慢嚼了嚼,雙眸陡然一亮,竟是意想不到的鮮嫩與美味。
一旁,鳳絕盤起雙腿,逕自打坐調息起來。
清幽慢慢吃了幾口,又將手中的魚遞給鳳絕,小聲道:「你也吃一些吧。」
鳳絕星眸半閉,薄唇微動,低低道:「我不餓。」
清幽瞧著他深刻的輪廓,在篝火的勾勒下明暗分明,益發俊朗。她,久久不語。
他,看似真的不在乎是否能從這裡出去。還有,他的那一句「一起死在這裡」究竟是什麼意思?她,也不能明白。
鳳絕繼續打坐,清幽也不好再打攪。
片刻後,就見他將雙手呈蓮花狀置於胸前,又過得片刻,頭上隱然有白色霧氣冒出,漸漸霧氣已凝聚成一團,竟然也是呈蓮花狀,映得他的臉若神仙中人。
清幽不由得看呆了,人言鳳絕武功獨步天下,看來果真是無人能敵。
良久,鳳絕打坐完畢,臉色又恢復些許,不再那麼蒼白。他緩緩睜開雙眸,一雙湛亮的眸子明若晨星。
清幽遲疑了下,啟口問道:「鳳絕,你的內力恢復了嗎?」
他側眸掃了她一眼,面無表情道:「哪有那麼快?日日調息打坐,最快也要半年。」
「半年※」清幽幾乎驚叫出聲。難道,他們要在這裡待上半年嗎?
「怎麼,妳就那麼想出去?」鳳絕說罷,復又斂眼,閉目養神。
「我……」清幽一時不知該如何作答,感覺氣氛尷尬,有些不自在,她遂站起了身,自火堆中挑起一杆枯枝,引著一簇幽火在溶洞之中四處走探起來。
她緩緩環顧四周,發現洞內許多石柱似發出五顏六色的光芒,有的石柱頂端猶有水珠滴落,而石柱下方由於經年累月的水滴侵蝕,已形成了一個個小小的石盆,極是美麗。
看著看著,時間在不知不覺間過了很久。
突然,她的目光被不遠處的牆壁吸引過去,火光映照下,那裡看起來彷彿刻著東西。
她慢慢走近,不知何時,鳳絕也來到了她的身邊。
舉起手中幽火,她湊近那雕刻細看,只見上面有許多小圖,皆是一男一女摟在一起,姿勢曖昧至極,像是春宮圖般……
她一愣,心怦怦亂跳起來,慌忙轉身,不想卻撞入鳳絕的懷中。
鳳絕一臂將她攬住,扶穩,接過她手中的火把。低首,瞧見她臉龐添上一抹紅,好似畫上一枝春睡海棠般醉人,劍眉微擰,他順著她的目光望去——
瞇起眼眸,鳳絕看清楚了那圖不過是一組雙劍圖譜。他仔細瞧著,只覺那招式清靈無比,若騰雲破空,卻帶著無比凌厲的劍氣,男女雙劍合璧,守住天玄四方,無懈可擊,應當是一本絕世劍譜。
他本就是武學奇才,一一看過去之時,只覺那招式不停地在腦中翻滾,好似要深深刻下一般。
清幽見鳳絕一直盯著石壁看,不由得按捺住自己怦怦亂跳的心,又朝那石壁瞧去。
這次她瞧清楚了,那一男一女手中原來是各拿著一柄寶劍,交錯的身子則是擺出劍勢,不由得也跟隨鳳絕一一仔細看過去。
鳳絕看著看著,只覺心中有如烈火在炙烤,身子也像被燃燒,而眼前石壁上的圖案漸漸模糊起來,幻化作一團白色光芒,直直刺入他的眼中。低低一呼,他突然意識到這石刻之上有著不同尋常的力量,正將他往其中拽。
他深深吸氣,奮力摒除雜念,終於收回了心神。
身側,似有清香一陣濃過一陣,他側眸看向清幽,只見她面泛桃紅,好似一團烈火在面上熊熊燃燒,他心呼不妙,連忙大喝道:「妳快別看了!」
他的定力深厚,尚且可以自持,可她卻無法控制自己的心念。
只可惜,太晚了……
清幽只覺渾身愈來愈燙,無數劍術招式一同擠入她的腦中,似有無數身影在她的腦海中不停地舞動著,氣若長虹,劍勢如凝;兩人相擁習劍的畫面亦反覆回映著,無比曖昧,令她心猿意馬。
一時間,她體內真氣四處岔溢,身子劇烈顫抖著,無窮無盡綺麗的幻想幾乎要將她整個人撕裂……
此時,鳳絕手中的火把似是燃至盡頭,最後一絲曖色將他的身影包圍,餘光將他俊美的側面輕輕勾勒,又迅速隱去。
清幽只覺腦中再無法平靜,彷彿中了蠱咒一般,她勉力抬起手來撫上他的側臉。
鳳絕感覺到她撫上自己的纖手,如碧波蕩漾,又如春風化雨,而她的身軀離得極近,散落的秀髮拂過胸膛,癢癢麻麻,卻又如春日綠柳,柔意綿綿。
那一刻,她的眼波如畫,眸中盡是纏綿之意,鳳絕只覺體內熱血沸騰,終慢慢低下頭來,輕輕吻上她如石榴花般嬌豔的紅唇。
清幽嚶嚀一聲,唇齒露香,心魂皆醉,似在九霄雲外飄蕩起伏,又如在碧波水中輕游蕩漾。
而那一聲叮嚀卻令鳳絕驟然清醒。他猛然甩開她,一拳擊上那石壁刻畫,細碎的稜角好似無數鋒芒利刃般刺入他的指節中。絲絲鮮血溢出,傳來冰寒之意,疼痛提醒著他,她不過是中了石壁刻畫的魔蠱幻覺罷了。
身子飛旋而起,他陡然衝出幾丈遠,投身入冰涼的暗河之中。四肢,好似凍結於冰中一般僵硬,可偏偏胸口以下有一團烈火騰騰燃燒,無法熄滅。
周遭,長明燈幽幽燃著,眼前彷彿又出現她白皙的臉龐,唇邊,還殘留著她的溫熱……
不遠處,似是隱隱傳來清幽痛苦的低吟。
他心中抽搐了一下,呼吸漸促,終是從暗河中上來,又朝她走去。
此時的清幽只覺好似置身萬丈深淵,一陣冷,一陣熱,她的面上漸湧霧濛濛的灰色,喉間甜意一陣濃過一陣。突然,她抽搐一陣,嘴角滲出血絲。
鳳絕一驚,知她已被引入魔蠱幻想之中,此時恐怕已經走火入魔,心知如果自己再靠近她,可能會一同墮入這魔蠱之中;可如果不,他就得眼睜睜地看著她萬劫不復。
他遲疑了下,終還是上前將她冰涼的小手握住。
十指交握的那一剎那,周遭彷彿驟然亮起一盞火星,一盞,又一盞……不一會兒,身周便亮起七盞蠟燭,一直線地排開,點點火光跳躍著。
那一剎那,他看見了她的影子在牆上一閃一閃,一陣風吹過,空中依稀有東西飄舞,紛紛揚揚,他伸手接了一片,竟是桃花。
她的手,似向他伸來,清麗的臉龐在剎那間映亮了整個房間。
桃花落了一地,醉人的粉紅色,而她,雙足晶瑩,正踩著那桃花朝他一步一步走來……
是幻想,還是真相?
是錯念,還是心中所想?
誰也無法分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