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雲裳望著京城高高的城牆,輕輕吁了一口氣。
她思索一番後,終是決定不要立刻去見郁夢離,還是先尋個落腳處安頓下來再說。
三人到京城之後,紅依隻字不提回蘭陵王府的事情,由著明雲裳找了一間小客棧落腳,對外只說三人是走江湖賣藝的姊弟。
這一套說詞她似乎早就想好,甚至還買了一只琵琶拿在手上,給秦解語買了一支廉價的竹笛,還特意染上了紅色。
秦解語對於她的安排不置可否,許是覺得那竹笛好看,竟也學起別人將竹笛別在腰間。
明雲裳原本租了兩間房,後來發現秦解語不是尋常人,從來不睡大床,只睡橫樑,而且只睡她屋裡的橫樑,因此決定不要浪費銀子,第二天便退掉一間房,三人共住一間。
她安頓下來後,第一件事情便是去打聽郁夢離的消息,她以賣藝方便為由,向客棧的老闆要了一份京城街的地圖,很快在地圖上找到了蘭陵王府所在。
說來也巧,她隨便租的客棧,竟離蘭陵王府不過只有兩條街之遠。
她自大婚之後就知道,郁夢離在蘭陵王府的地位不高,再說王府裡還有一個翠偎,而她逃跑的消息容景遇肯定告訴了翠偎,此時王府外必定設下重重陷阱,她才不會傻不拉嘰地撞上去尋死,就算要去也得改頭換面了再去。
她是那種隨遇而安的人,來到京城後又沒束縛,自然要好好看看京城的繁華,於是第二日便讓紅依在客棧裡候著,她則帶著秦解語出了門。
京城比宜城更加繁華,明雲裳帶著秦解語逛得正高興,忽聽得前面一陣喧鬧,然後便聽到有人道:「蘭陵王世子和王妃來了,快點避開!」
她愣了一下,見身邊的行人都匆匆躲了起來,覺得奇怪,便抓住一人追問原因。
那人看了她一眼後,打了個寒顫道:「姑娘是從外地來的吧?這蘭陵王世子是天煞孤星,被他看一眼就要倒八輩子的大楣!」
「他走過的路會寸草不生,喝過的水會成楣水!」另一個路人邊走邊道。
「我聽聞蘭陵王世子雙眼俱盲,又怎麼可能看得到人?再說了,這事上怎麼可能會有那麼邪門的事?」明雲裳微笑道。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她也被他看了好多眼了,怕是永生永世不得翻身了。
被她拉住的那個路人聞言卻惱了,掙脫她的手道:「信不信由妳,不要攔著我!」
說罷,那人一溜煙地逃到了屋後。
明雲裳心裡有氣,想起戰天南對她說起過的郁夢離的事情,又不禁輕輕嘆了一口氣,極快地平靜了下來,她知道再站在這裡太過顯眼,便也往後退了些,走到一條小巷子裡。
很快郁夢離的轎子就被人抬了過來,那是一頂紫色的華蓋軟轎,站在她的角度,隱隱可以看到裡面有人戴著斗篷半躺在裡面,那身形極為熟悉,不是郁夢離是誰?
她輕嘆了一口氣,想著他一切安好便好。
郁夢離的轎子後面,跟著一頂同色轎子,只是小了一些,亦可以隱隱看到有個纖瘦的女子坐在裡面。
她愣了一下,想起方才路人的話。
世子妃?她微微瞇起眼看著那頂紫色的小轎子,輕聲對秦解語道:「你用石子打那第一個轎夫的腳。」
秦解語看了她一眼,依言曲指一彈,石子便彈在為首轎夫的環兔穴上。
那轎夫吃痛,腳一彎,轎子便也跟著一傾,華蓋下的紫色華紗一掀,便露出了裡面那個女子的真容——臘黃的臉,低垂的眉,極清秀的臉顯得有些清瘦,赫然是明雲裳的長相。
明雲裳的眼睛頓時驚得滾圓,滿是難以置信,那轎中的女子竟和她長得一模一樣!就連那被她畫得有些晦氣的眉毛,也幾近一模一樣。
這個結果她早就猜到了,只是如今親眼證實,她還是覺得有些詭異。
秦解語也看到了那女子的樣子,又扭頭看了一眼明雲裳後,輕聲道:「原來是個假貨。」
明雲裳賞了他一記白眼,輕輕咬著唇道:「這是顯而易見的事情。」
「妳來京城就是為了找他,如今怎麼辦?」秦解語問道。
明雲裳聞言愣了一下,她一直以為少年多少有些弱智,沒料到他竟是把所有的事情都看得極為清楚,她眼睛微微一瞇,道:「涼拌。」
秦解語輕哼一聲,不再理她。
正在此時,郁夢離的轎子從兩人的面前經過,明雲裳的心裡不禁升起一股淡淡的悲涼,嘴角邊也揚起一抹嘲弄。
她一直認為他聰慧無比,沒料到竟如此輕易地就被騙了,她心裡難掩失望。
原本想把她平安的消息傳遞給他,如今見到這般情況,她忽然覺得沒有那個必要了。
他們原本就是兩個世界的人,如今這樣了斷倒是一件好事,從今往後,她可以天高海闊地活著,他也可以繼續做他的蘭陵王世子……
只是轉念一想,一股怒氣又衝上了腦門,憑什麼她要忍受別人假裝她!?
就算這件事情和郁夢離沒有關係,她也絕不能容忍別人頂著她的臉,和她的夫君那樣過下去,怎麼樣也得把那人的嘴臉給揭開吧!
心念一定,那個遇強更強的明雲裳又回來了。
郁夢離半躺在轎子裡,美麗的眼睛微微閉著,聽到後方轎子傳來的動靜,嘴角邊含了一抹冷笑。
睜開眸子,他便看到旁邊的巷子裡站著一個長相醜陋的少女,和一個身著紅衫的少年。
這少女自然就是真正的明雲裳了。
他看了明雲裳一眼,手指輕輕敲了一下椅面,嘴微微張了張,終究沒有說話,只輕輕地咳了幾聲。
長街上極靜,他輕輕一咳便顯得極響,那些尋常百姓立刻嚇得不輕,齊齊往後退了好幾步。
明雲裳看到那些百姓的反應,忍不住又嘆了一口氣,這一刻竟有幾分明白他的無可奈何,心裡的怒氣剎那間消失得乾乾淨淨。
聽後方的騷動已經平靜下來,郁夢離輕喘著問道:「雲裳,妳可好?」
明雲裳愣了一下,直覺他是在問自己,正欲回答,後面那頂軟轎裡卻傳來了女子輕軟的聲音——
「我無妨,讓世子擔心了。」
那聲音把明雲裳雷得皮焦肉嫩,該死,竟和她的聲音一模一樣!
只是內心雖然驚訝,她依舊淡定無比地站在原地。
郁夢離看了明雲裳一眼後道:「無事便好,我們快些進宮吧!可不要讓皇奶奶久等。」
「是!」小軟轎裡傳來了輕柔的回答。
兩人說罷,轎夫便抬著兩人繼續緩緩前行。
明雲裳目送兩人離開,自始至終沒有說一句話,待街上的百姓又走了出來,她看了秦解語一眼後道:「我們走吧!」
秦解語看了她一眼,輕輕搖了搖頭,便跟著她離開。
明雲裳回到客棧之後,安靜了一整天。
秦解語也不理她,由得她一個人躺在床上沉思,他則從懷裡掏出那硬得堪比石頭的大餅啃著。
紅依卻看出兩人的不正常了,便問秦解語發生什麼事情。
秦解語只淡淡地道:「世子妃看見世子妃。」
紅依一聽這句話,便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情,臉色變了變,卻並未說話。
※※※
第二日一大早,秦解語正在房樑上睡覺,紅依則睡在腳踏上。
明雲裳拿起屋裡的長竿,一戳房樑上的秦解語,道:「走,我們出去走走!紅依,妳今天還是守在屋子裡。」
秦解語也不問她為什麼,從房樑上跳下來,便跟在了她的身後。
紅依只坐在腳踏上嘆了一口氣,對於她的安排沒有發表任何意見。
早在兩人到達京城的時候,明雲裳就見京城到處都是考生,由於謹夜風是個讀書人,明雲裳的本主極為關心科考之事,因此她對此也瞭解一二,細細一算,今日正是大考之期。
如果她沒有記錯的話,謹夜風人雖然很渣,但是書讀得不錯,在宜城得了鄉試和省試的第一名。如今她在京城裡舉目無親,他是她在此唯一認識的人,自不能輕易放過他,得從他的身上榨出點什麼來才行!
想著,明雲裳嘴邊露出詭異的笑容,如今在京城左右無事,若不好好消遣一下謹夜風,那實在是太對不起她額頭上碩大的傷口了。
明雲裳問清楚考場的路線之後,就帶著秦解語在明洲學院的山腳下等著。
明洲學院是蒼瀾王朝最好的學府,在這裡授課的都是當朝鴻學大儒,三年一度的會試就在明洲學院裡舉辦。
之所以選在這裡,除了明洲學院的資質最老最好之外,還有一個原因,就是明洲學院建在京城裡最高的瓊華山上。
那裡只有兩條路上下,一條是明雲裳所站的山腳下那條路,從山上走下來約要一個時辰;另一條就是在離她約一里之遙的吊籃路,那是上山最近的路,要依靠山上放下來的吊籃才能上去,下來也要人吊下來。
如今兩條路都已被封,考試期間,任何人不能上下山。
午時過後,學子們便依次從山上走了下來,明雲裳等了約莫一刻鐘,便見到謹夜風和幾個學子一起走了過來,幾人一邊走著一邊討論今日考試的內容。
謹夜風身著一件深藍色繡暗紋棉襖,頭戴著儒生帽子,沒有她記憶中的風流之姿,卻多了一分文人的儒雅之色,看起來人模人樣。
明雲裳大致聽了聽,知道這一次科考分成三個部分,第一部分是史論,第二部分是時務策,第三部分是經義論。
她對古代的科考曾研究過,中國歷史上的科考制度被八股文壟斷,大多一篇文章定乾坤,像這樣分成幾部分的科考比較少,看得出來這個朝代的科考是經過一些改革的,若是這一朝的君主所為,那麼這個君主必定是個賢達之人。
明雲裳從幾人的對話聽得出來,謹夜風這一次考得還不錯,他的論解在這個時代算比較高明,竟頗有幾分治國之能。
其實她對那些考試的東西,並沒有太大興趣,覺得朝堂之事和她沒有什麼關係,只是她以前的職業習慣,是不管聽到什麼東西都往心裡過一遍,有沒有用另當別論。
明雲裳目送幾人漸行漸遠,嘴角再次露出笑容,給秦解語使了個眼色,兩人緩緩地跟在謹夜風的身後。
幾人都住在京城裡最大的客棧——悅來客棧,明雲裳看到謹夜風進去之後便不再跟了,而是走到櫃檯前問掌櫃:「從宜城來的謹少爺住哪間房?我是他在宜城的表妹,煩請掌櫃告知一二。」
掌櫃的見她樣貌醜陋,本面露不悅,聽她說是謹夜風的表妹才面色稍緩,看了她一眼道:「天字一號房。」
明雲裳謝過之後,便帶著秦解語朝天字一號房走去,一路上不時有人投來異樣的眼光,她也沒放在心上,逕自大步前行來到目的地,輕輕扣響了謹夜風的房門。
謹夜風打開房門一見來人,微微一愣,正欲發問,就聽她大哭起來。
「表哥,姑爺爺過世了……他在世時最疼你,不料卻在你趕考之際病逝,姑姑不讓我把這事告訴你,怕你分心,如今已經考過了,你快些回家看看吧!姑爺爺的靈柩還在門前放著,就等著你回家,方能入土為安!」
謹夜風原本還在想,他何時多了這麼一個面容醜陋的表妹,聽到她的話更是一愣,他爺爺的身子骨是不太好,但是這訃聞來得也太突然,一時間有些摸不著北,當下問道:「姑娘是不是認錯人了?」
明雲裳將他上上下下打量一通後道:「公子可是宜城城南的謹家大公子謹夜風,令堂是安溪肖家人氏?」
謹夜風母親的確姓肖,他點了一下頭道:「家母的確是安溪肖家之人,但是我從未見過姑娘,不知道姑娘如何知曉這些?」
明雲裳聞言,頓時淚如雨下,一邊抹著淚水一邊道:「如今科考的成績還未出來,表哥就翻臉不認人嗎?我是自小和你有婚約的如是表妹啊!」
謹夜風想半天,也想不起來他與她有過婚約,唯一許下山盟海誓的女子只有明雲裳一人,而明雲裳已經躍入龍門成為蘭陵王府的世子妃,而他所有的表妹中亦沒有一個叫如是的,他於是直覺否認道:「我未曾訂婚……」
他的話才說到這裡,明雲裳便放聲大哭道:「娘親一直對我說,男兒有了功名就易拋信棄義,我原是不信,如今千里迢迢到京城報信,表哥竟立刻不認我了……難道你將明霞山的桃花月湖的柳、醉山的紅葉古道的雪全部都忘了嗎?在那些地方,我們都立過山盟海誓!」
謹夜風聽到她的話眼皮直跳,她嘴裡說的那些地方,他只跟一個人把手遊玩過,那就是明雲裳,眼前這個醜到極致的女子是如何知道這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