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朗星稀,夜半無眠。
華麗的廂房,別致的家具、溫暖的錦榻,處處彰顯著皇宮的威儀。
軒窗旁,兩人呆坐著。
蘇莫離昏昏欲睡,一手支著下巴,身子往前傾,狹長鳳眸眨啊眨,上下眼皮打架。他第一百二十次詢問對面的人兒:「米米,我能睡了嗎?」
「不能,我還不睏。」
「咳……可是我很睏。妳失眠為何要帶著我一起受罪?」
「蘇小九,你真是人的身體,妖孽的靈魂,豬的本性呀!都什麼時候了,你還哈欠連連,準備蒙頭睡大覺?」
「什麼時候了?已經過了三更,此時不睡,更待何時?」
「汗!我不是問你現在是什麼時辰,你真是睏懵了嗎?我是說我擔心明天的御宴,眼皮一直跳啊跳,心底總是不安生,加上傍晚的時候被那個蛇蠍郡主一鬧,就更惶恐了……」
「米米放心,她不敢在皇宮縱火的。」蘇莫離漫不經心,再次懶洋洋地打個哈欠。
「你這心真是比海還大。」
「海納百川嘛!」
「可最毒婦人心啊!我覺得明天肯定一波三折。」
「妳怎麼知道?」
「憑我女人的直覺。」
「唉……憑我男人的直覺,我們要是再不睡覺,明天就得因為昏睡不起,耽誤了御宴,而被砍頭。」他收起摺扇,雙臂往後一伸,斜斜地靠向椅背,雙眸微閉,好似他那隻慵懶的貓。
「別睡。」
「嗯……那妳餵我吃顆葡萄,提提神。」
「果真是妖孽的靈魂呀!逮著機會就蹭便宜。」她瞪他一眼,卻還是乖乖地將手伸向一旁小桌上的琉璃盤。盤中裝著一串晶瑩剔透的青色葡萄,顆顆圓潤,據說是鄰國贈送的貢品,彌足珍貴。
米米伸手揪下一顆,瞧了瞧,看不出什麼特別,不知道為什麼它會成了貢品?看著蘇莫離等著她服務的姿態,她撇了下嘴,然後將葡萄餵到他的嘴邊。
「啊!不行,還是別吃了,萬一有毒怎麼辦?」
米米時刻謹記舞兒的叮囑,自從進宮以來,萬事小心,什麼吃的喝的都不碰。餓肚子是很難受,但也比送了小命好多了呀!
「那用這個試試……」蘇莫離不知何時從何處撚來一根銀針。
「好。」
她接過銀針,小心翼翼地刺進一顆葡萄,針尖一挑,鮮嫩的果汁便流淌而出,看得人垂涎欲滴。
沒有毒!
見狀,米米有些釋然,卻又有些失望。怎麼搞的,居然無毒?那個逸辰郡主應該不會這麼輕易放棄呀!
越是找不到疑點,米米心底的不安就越強,而她的不安,終於在快到四更天的時候有了答案--
對著鏡子,米米看著臉上冒出的那一顆顆小紅點,怒氣衝天。
蘇莫離扳正她的肩膀,仔細看著她的臉,湊近時,鼻尖忽竄過一陣奇異的幽香。
「米米,妳不是沒有隨便吃東西嗎?」
「我連水都沒喝……啊!我知道了,一定是那壺茶!」
「是薔薇花茶。」
「可我並沒有喝呀!我牢記舞兒的話,已經很小心翼翼了。」
「那茶葉是薔薇花茶中極為珍貴的品種——黑薔薇,它本身並沒有任何問題,但遇到一種產自天竺,名叫鬼蘭的蘭花,便會兩種香氣凝聚成毒,只沾一口便會致命,中毒之人會在六到十二個時辰內七竅流血而亡。」
「鬼蘭?沒錯,逸辰郡主傍晚來的時候,穿著一套淡藍色的裙裝,髮髻間別著一朵嬌豔的蘭花……」
「那一定就是鬼蘭,她在妳不注意的時候,將那蘭花的花粉摻入茶中,本想讓妳喝上一杯,但卻沒能得逞,可因為她停留的時間過久,妳又摔碎了一只茶杯,茶水中的毒氣揮發到空氣中,妳或多或少沾染了那空氣中的毒素,雖然沒有致命,卻也變成了現在這樣……沒有三五天妳是好不了的!」
「那個死郡主果然狠毒!」米米咬牙切齒,「那現在怎麼辦?雖然不算是完全中毒,可是我這個模樣,能出去見人嗎?」
「妳沒事已經是萬幸!這樣好了,參加御宴的時候,妳戴上面紗。」
「不行!我要是戴了面紗,你信不信那蛇蠍女人肯定會想方設法叫我摘下來?到時候不是更丟臉?老娘怒了,我要去找她算帳!」
米米作勢起身欲走,卻被蘇莫離一把拉了回來,「米米,衝動是魔鬼。」
「縮頭是烏龜!」
聞言,蘇莫離隱忍不住噗嗤一笑,「米米,妳這對對子的功夫真是日益精進,對得好!」
「別給我灌迷魂湯,我是下定決心要去教訓她的。」
「如何教訓?」
「暴力解決。我忍她很久了,忍無可忍便無須再忍!」她握了握拳頭,用力揮舞幾下,感覺雄赳赳、氣昂昂。
「蘇小九,你幫不幫我?」
「怎麼幫?」
「你寫封情書給她……」
「妳讓我給別的女人寫情書?」蘇莫離眉頭一挑,伸手環住她的腰,彎身湊近,「愛妃,妳這樣可不厚道!」
「怎麼不厚道?我說你寫。」
片刻後,她手捧著墨跡未乾的「情書」,笑得狡詐,卸了髮髻上囉囉嗦嗦的裝飾,長髮一捲,提起裙襬便推門而去。
御花園的一角,某座假山後,漆黑一片。
逸辰郡主拿著「情書」還有背面附屬的路線圖,邁著小碎步悄然而至。
「莫離表哥……」
表哥沒有,有拳頭!藏於假山後等待多時的米米冷哼一聲後,忽然現身,當面一記重拳砸向逸辰郡主那美麗的嬌顏,不等她尖叫出聲,一條毛巾便狠狠塞進她口中,接著類似於麵袋的大口袋倏地罩上了她的頭,狂風暴雨一般的拳打腳踢隨即而至。
死女人,我忍妳很久了!今天就讓妳見識見識二十一世紀新女性的威力!害得我滿臉紅點,妳也休想好過!我今天一定要把妳打成豬頭。
雖然我不是什麼武林高手,但當年好歹上過體育課,學了點擒拿術,平時也愛運動,揍妳這種小菜鳥綽綽有餘!
「唔……唔……」
一聲聲悶哼從逸辰郡主被塞住的嘴裡發出,米米無視,繼續狠揍。
「唔……唔……」
逸辰郡主痛苦掙扎,要是換了其他時間地點,她絕對是沒救了,偏偏這是皇宮內院,大內侍衛真不是蓋的,沒一會兒,急促有序的腳步聲便徐徐而來。
米米收回拳頭,最後伸出右腳,狠狠踹了下已經癱倒在地的人,拎起裙襬瘋狂逃竄。
還不過癮,下次逮著機會再揍!
氣喘吁吁,揮汗如雨,米米狂奔幾百米出了後花園,拐角處卻忽然走來一排帶刀侍衛,她火速煞車,躲在一棵大樹後。
屏息凝神,大氣也不敢喘一聲,米米暗暗飲恨:這侍衛們怎麼這樣忠心呢?半夜三更,巡邏什麼?難道有額外獎金?
一排侍衛齊刷刷地走來,眼看著就要發現她,米米閉上眼睛等死,忽然覺得背後一陣涼風。
☆☆
翌日,御宴如期而至。
秋末冬初,天很藍,雲很淡,綺羅殿前繁花似錦,華麗的建築,連綿的屋簷,就像是一張編織縝密的網,交織著富貴和權勢的夢境,奢美而繚繞。
殿內以當朝天子蘇漸離為首,皆為皇家成員,長幼有序,依次而坐。廳中歌女的舞姿極盡柔美,一側絲竹管樂繚繞不斷,歌頌著一派繁盛的景象。
然而,齊聚一堂的眾人都是皇室貴胄,對這些鶯鶯燕燕早已麻木,他們此刻更為專注看著的,是今天的兩位主角。
蘇莫離和鳳御醫的婚事早已轟動朝野,無奈兩人都是不輕易露面的神祕角色,今天難得一見,眾人自然要抓住這個機會。
蘇莫離常年隱遁於府邸,極少露面,今日出席,頗有千呼萬喚始出來的意味,而他那一身絕代風華,也讓大家欷歔不已。
而同樣名聲在外的鳳御醫神祕程度與蘇莫離不相上下,身為第一御醫的她卻極少出入宮廷王府,一年大部分時間,她都住在師門無憂山莊。在那個世人仰慕的天下第一藥莊裡,她研習百草,為邊關戍守的戰士提供最重要的醫用保障。
傳聞中的她,美麗得讓人驚為天人,本想今天有幸一見,不料一片面紗擋去了佳人的姿容,眾人心底皆感遺憾。
「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九王爺千歲千歲千千歲……」
繁雜的禮節一道接著一道,跪了又跪、拜了又拜,折騰了幾番之後,總算進了正題,然而,更讓人困惑的事情卻發生了。
另一頭,一向以美貌才情並重的逸辰郡主也戴著面紗端坐,這可讓眾人大為不解。今天是怎麼了?怎麼都戴著面紗?莫非這是新一季的流行風?
席間,美酒佳餚皆無味,蘇莫離僅是淡淡地喝著茶,兩個戴著面紗的人都一筷不動。
見狀,高高在上的蘇漸離開了口:「鳳御醫,不必拘謹,這雖是御宴,但也等同於家宴,隨意便可。」
「臣知道了,多謝皇上關切。」
蘇漸離滿意微笑,繼而將視線轉向逸辰郡主,「辰辰,妳今兒個是怎麼了?往常的宴席上,妳可不這樣安靜,是不是身體不適?」
「不……辰辰沒事,請皇上放心。」
「呵……妳這個丫頭,莫非是見從小一起玩樂的莫離表哥要娶妻,感到落寞了?」
「皇上!」逸辰郡主嬌嗔一聲,眉眼間卻淨是失落。
蘇漸離輕嘆一句: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啊!
「辰辰,朕是逗妳的,朕知道妳跟莫離、落離從小青梅竹馬,感情甚好,今天是大日子,莫要辜負了這良辰美景。」
「辰辰知道了……」逸辰郡主微微頷首,低眉壓下內心的怨恨,臉上火辣辣的痛感依舊清晰,她雙手置於桌下,緊緊攥住了衣裙。
蘇漸離緩緩從龍椅上起身,端起了酒杯,向皇室各成員邀杯。誰也不敢懈怠,兩個戴著面紗的人兒也不得不舉杯淺嘗,她們同時睨了對方一眼,眼神交會時,火光電閃。
逸辰郡主眉眼間表達出怨毒的情緒,明知道自己臉上的傷是拜她所賜,卻不能張揚,心中怒氣難消,她射出一記挑釁的眼神。
見狀,蘇莫離隱隱一笑,端起杯子,淺淺嘗了一口,頗有看戲的閒情。
蘇漸離仰頭一飲而盡,接著,兩女一起扯落了面紗,露出了「廬山真面目」,全場皆驚,除了蘇莫離。
他身邊的人兒滿面風情,粉頰晶瑩剔透,豔冠群芳,用沉魚落雁形容也不為過,一雙靈動的美眸看起來聰慧不凡,透著一股說不出的華貴,那漂亮的翦眸,如墨,如玉,如泉,清澈得恍若能看透凡塵。眉目帶著溫暖的笑意,紅唇輕輕一揚,頰邊綻放出一朵綺麗之花,頃刻,世間所有的顏色都變得暗淡無光。
忽然,頻頻震驚的抽氣聲中,夾雜著一聲刺耳的聲音,逸辰郡主手中的玉杯掉落在地。她面色蒼白,眼神迷離,身子搖搖欲墜。
一直未曾開過口的蘇落離眼中染著深不可測的光芒走到她身側,微微扶住踉蹌的她,低聲輕語:「辰辰,我先帶妳離開……」
出了綺羅殿時,逸辰郡主已經滿面淚花。
從小到大,她從未這樣丟臉過,從未這樣狼狽過,她就像是高高在上的仙女,只有別人仰望的份,誰也不敢有一絲小覷,可今天,她一敗塗地!
她不懂,為什麼自從那個雙面女人出現後,她的境遇竟會有這樣大的改變。她的背景、她的智慧、她的算計,全都付諸東流。
她輸了,而且輸得很慘!
站在風中,指甲陷入掌心,她卻不覺得有一絲疼痛,因為最疼的、最痛的,剛剛過去。
蘇落離看著她踉蹌失落,緩緩開口,欲安慰,卻被她一把甩開。她揚起眸,笑得很冷很冷,「蘇落離,你以為你現在安慰我幾句就沒事了嗎?」
「辰辰,妳冷靜點……」
「冷靜?你叫我怎麼冷靜?我剛剛丟盡了臉,這輩子從沒有受過這樣的侮辱!」
「沒有人侮辱妳,他們只是一時間覺得震驚而已……辰辰,妳永遠是那個高高在上、端莊美麗、才情橫溢的逸辰郡主。」
「不,再也不是了!永遠不會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