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鋆緩緩整理著藥箱和銀針,拭去了額角的薄汗,接著又開了個藥方交給米米,「按上面寫的去抓藥,一個時辰後給他服下,然後等到申時……」祁鋆的話沒說完,後面幾句再難啟齒。如果到了申時,小傾夜還不醒,那麼他也無力回天了!
舞兒見米米愣在當場,趕緊催促:「米米,快去派人抓藥,刻不容緩!」
舞兒的催促讓米米來不及多想,也來不及更悲傷,可當她的背影消失於門口之時,舞兒卻雙肩垂下,滿面心酸。
她知道她師兄的意思,在蘇莫離和蘇落離兩人連續的真氣灌輸下,在祁鋆打通了小傾夜周身的血脈之後,在那麼滾燙的藥浴浸泡下,小傾夜依然只有一點點的甦醒跡象,卻還是沒能完完全全醒過來,她真的已經有了不好的預感。
不可能永遠有真氣灌輸,不可能永遠依附於藥浴,不可能永遠接受銀針穿刺,申時以後的那個局面,她真的不敢想像。
一個時辰後,米米返回房間,手裡端著剛剛熬好的湯藥。小藥爐滾燙滾燙,可她卻毫無知覺,指尖被燙傷也未感到一絲疼痛,好像心冷了,任何溫度都再也滲不進神經。
將湯藥倒入碗中,用小湯匙舀出,餵到小傾夜的嘴邊,可昏迷的他根本喝不下去,褐色的湯藥順著唇角滑到腮邊。
米米仰頭將苦苦的藥汁含入嘴中,再緩緩餵進小傾夜的嘴裡。一點一滴、一口一口,就像是他剛出生的時候被她摟在懷裡一樣,她眼角含著淚,覺得榻上的他,比剛出生時更脆弱。
整整一碗藥,就那麼一點一滴、一口一口被餵了進去,米米嘴裡的味覺麻木,可她已經分不清自己是因為湯藥苦還是因為淚苦,抑或是心苦。
從沒有這樣脆弱過的她,好像一瞬間老了幾歲,眼神黯淡,面色蒼白,靜靜守候在榻前,一遍遍喚著:「傾夜……傾夜……」
時間一刻一刻地過,從日出到晌午,再到午後,申時一刻,榻上的小人兒依舊沒有任何反應。
蘇莫離緩緩閉上雙眸,一行清淚再次刷過嘴角,牽著小傾晚的手,轉身,無聲地離開。
米米顫抖著雙手,將小傾夜抱進懷中,不哭、不笑、不鬧、不語,沉默得駭人,也一步步離開。
一家四口,就這樣悲傷地消失在眾人的視線之中。
時間接近傍晚,四下無人的荒野處,一台詭異的機器轟鳴作響,小楚站在一旁,最後一次向米米詢問:「妳真的決定了?」
「決定了,我要帶小傾夜回去!」
米米聲音略顯沙啞,卻很堅定。
在這裡,已經沒有任何辦法,或許只有未來的醫學能夠救他,在這裡不能永遠有真氣灌輸,可現代卻有電動保溫箱、無菌病房,很多剛剛出生的嬰兒也都在保溫箱裡睡好久,而那些小寶寶最後都能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地成長,她的小傾夜肯定也可以!
她低頭親了親小傾夜冰涼的臉頰,給他力量,給他溫暖,也給她自己堅強的理由。
抬眸看向蘇莫離和小傾晚,她欲言又止,真的不知該如何開口。她緩緩走近,擁住小傾晚,然後抬眸看她。
「蘇小九,我不想說再見,我也不想說抱歉,我更無法說未來,我只想對你說……謝謝你愛我,也謝謝你讓我愛你,穿越千年,我們能這樣轟轟烈烈地愛過一場,也不枉此生了!」
她咬破了唇,鹹鹹的淚水伴隨著濃濃的血腥,滲入了骨髓。
從未這樣迷茫過,生死迷茫,前路迷茫,唯一確定的只有一個情字,可卻相愛不能相守。跨過時空,轉眼千年,再見一面何其難,就連在夢中相見都可能是一種奢求!
耳旁的所謂時空穿梭機轟鳴不斷,可沒有人能保證她能帶著小傾夜順利回到現代,蒼茫宇宙,或許轉眼間他們都會灰飛煙滅,可她依然別無選擇!
唯有一件事,是她能夠決定的,這件事讓她悲傷,卻又慶幸,那就是小傾晚還好好的,還能留在他身邊,至於晚兒……如今卻是她能留給蘇莫離唯一的紀念了。
她牽著小傾晚的手,將她交到蘇莫離的掌心,「蘇小九,好好照顧她,好好照顧我們的女兒。」
他們的手緊緊握住,然後緩緩鬆開,一根、兩根、三根……直到最後那一根手指,無論有多不捨,無論有多悲傷,無論有多疼多痛,他們的手還是分開了。
指尖殘留著彼此的溫度,心頭流著比血液更濃稠的情愫,她真的真的好捨不得他們!
她轉身的剎那,他亦轉身,只因他不願看她流淚的模樣,他知道她有多麼努力壓抑眼淚,他知道她想微笑著離開,他知道她想給他留下最美的回憶,他知道,他都知道。
她帶著他的愛離開,帶著他們的小傾夜離開,他留下,守候他們的愛情,守候他們的小傾晚。
他從未告訴過她,兩個寶貝的名字裡還有一個深意——傾夜之戀,我許你回眸一笑,盼君思念暮晚。我用流年,我用生命,我用自由,換你一世傾情!
他想開口,卻不知如何訴說,只想一遍遍地唸著她的名字,眼淚一點點模糊了視線。曾經以為相愛就可以戰勝一切,曾經以為戰勝過一切後就可以幸福,曾經以為他們真的可以穿越千年,創造一個奇跡、一個神話!
時空穿梭,曾是那麼不可思議,可他現在知道那是什麼,那是他的悲與喜,那是他的快樂與憂傷,是他的全部,是他的一切一切!
風吹不散他的憂傷,蘇莫離緊緊擁著小傾晚,一手按住心臟的位置,那裡好疼好疼。
小傾晚懵懂低問:「爹,娘和哥哥要去哪兒?」
「要去很遠很遠的地方。」
「我會想他們。」
「爹也是。」
蘇莫離勾起薄唇,眉梢蜿蜒,好比淡月,「晚兒,妳以後要越來越像妳娘,好嗎?」
小傾晚不懂,大大的杏眼裡濛上水霧,伸手拂去他眉眼間的惆悵,小小的手指劃過他的頰邊,觸碰到他擦不乾的淚痕。
「爹不哭,你一哭,娘也會哭,你不是告訴過我不能哭嗎?因為我一哭哥哥也會哭,晚兒都有聽話,爹也要聽話。」
稚嫩而柔軟的童音傳入耳畔,蘇莫離心弦斷裂。
是啊!他一哭,米米也會哭,可是,他已經不能在她身邊為她擦去眼淚了!
沒有他,她怎麼辦?誰為她擦乾眼淚?
沒有他,她怎麼辦?誰為她雨天打傘?
沒有他,她怎麼辦?誰安慰她徹夜失眠?
沒有他,她怎麼辦?誰緩解她的憂傷孤單?
沒有他在身邊,她該怎麼用她一個人的肩膀,承受痛苦的一切?
他哽咽,問著懷中的女兒:「晚兒,妳是不是很想跟娘一起去,很想跟傾夜一起去?」
「嗯!很想!」
「哪怕很危險?」
「晚兒不怕!」
「如果去了之後,永遠也回不了家呢?」
「有爹娘和哥哥在的地方不就是家嗎?為什麼回不了?」
嬌軟的童言童語,聽起來那麼幼稚、那麼可愛,可卻那麼純真、那麼感人,蘇莫離抬眸,笑得很淒美,心底最柔軟的地方再次被觸碰。
有她的地方才能稱之為家啊!
他們四個人在一起的地方才是真正的家啊!
家能帶給他們更溫暖的陽光,家能帶給他們更溫柔的夢想,家能帶給他們更幸福的記憶!
他在風中低喃:「米米,我放不了手,從牽起妳手的那一刻,這輩子就注定無法放手。我喜歡聽妳在誇我的時候說:蘇小九你真棒!喜歡聽妳在嫌我笨的時候說:蘇小九你真豬頭!
喜歡看妳笨手笨腳地研究草藥,分不清冬蟲夏草,遇到難題時,還將假扮成小傾夜的晚兒拉過去幫忙。
喜歡看妳一針一線地為我繡一棵長得像白菜的大樹,然後說這是賢妻之道。喜歡看妳雄糾糾氣昂昂地管教兩個寶貝,然後說這是良母風範。妳若是走了,誰做我的賢妻?誰做晚兒的良母?在另一個陌生世界,妳抱著小傾夜哭時,又得多無助?
米米,對不起,我不能對妳放手,我不能讓我們這個家支離破碎。」
米米閉上眼,嘴角劃下微笑的弧線。蘇小九,你怎麼還是那麼傻,一如從前為我縱身跳崖。
「米米,我愛妳,不只是今生今世!」
「蘇小九,我也愛你,不管是上天入地!」
懷裡的小傾夜昏迷著,可眼角卻隱隱有了淚,風好大,吹乾了他的淚,可那紅紅的眼眶,就像是這一刻最感人的印章,深深銘刻在心頭,深深銘刻在時光的輪迴裡。
小傾晚緊閉雙眼,縮在爹娘安全的臂彎,風吹得她睜不開眼,可她知道,遠方的那個「家」還是會那麼溫暖、那麼幸福,因為他們一家人在一起!
見到小傾夜、小傾晚那麼滿足的模樣,米米的心頓然寬慰,「蘇小九,我們兩個太笨了太傻了太白癡了,還不如寶寶懂事呢!」
如果不是前世的約定,穿越千年,茫茫人海他們怎會相遇?
如果不是今世的期許,盈盈歲月怎有同路的依偎?
再苦再難,不離不棄,此情不渝,生死相依!
你注定是我生命的傳奇,
風風雨雨搖曳成詩句。
撐一把花傘有我有你,
潮濕的雨季溫暖神祕。
你注定是我生命的傳奇,
紛紛揚揚染紅了天地,
希望我們從花季走到古稀,
浪漫的相遇還有完美的結局。
他攬住她的肩,將頭埋進她的頸窩,「米米,如果我們真的回到妳原來的那個世界,我算不算入贅?」
「噗……」她笑出了聲,笑容吞噬了所有憂傷,「蘇小九,都這個時候了,你還能開玩笑?」
「我怕我再不開就沒機會了!」
他和她相互凝視,四目交接,眼神裡卻都無所畏懼。就算回不去,就算會消失,就算會死,也都無所謂了!
嘴角銜著笑,他鳳眸中掩映桃花,蕩漾著不可計數的溫柔,笑得很坦白,笑得很溫暖。
她主動向前,吻上他的薄唇。這不是夢,這是真真實實存在的愛和勇氣!
千言萬語化作一刻繾綣,灰暗了好久好久的心,終於現出一點點光亮。他擁她擁得好緊好緊,好似害怕滿天風沙將她吹跑,好似害怕他們的手間再有一點點縫隙。
一陣劇烈顛簸,而後失重,他們依舊堅定相擁,晃蕩的身體擋不住兩顆迫切想靠近的心。
他呼喊:「米米,無論如何,不要不見!不要離開我!」
她回應:「蘇小九,你也不准離開我!聽見沒有?說話啊!」
他偏頭,吐掉一口沙土,委屈嘆道:「米米,妳好凶!我剛剛要入贅妳就凶我!」
她作勢要打他,可一手牽著他,一手抱著小傾夜,而他一手攬著她,一手抱著小傾晚,打,捨不得,也沒法打。
忽然,飛沙走石,昏暗一片,身體好像被某種壓力緊緊束縛,邁不開一步,說不出一句,唯有一家人心靈的相聚,永遠不會遙遠……
☆☆
熱……
好熱……
為什麼二十一世紀比古代熱那麼多?是因為沒有後羿射日,還是因為全球暖化?米米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渾渾噩噩地想著。
懷裡的小傾夜安安穩穩地靠在她身前,沒有摔傷,也沒有醒來。
仰頭看著天空,天空似乎不那麼藍了,果然,二十一世紀的環境已經被污染了!
相鄰一條街上的汽車鳴笛聲吵得她心煩,摩天大樓高聳入雲霄,玻璃折射陽光,看得她刺眼。
「蘇小九,看見沒?這兒就是我原來生活的地方,有高樓大廈,有汽車、有手機、有網路……」
她慢慢挪了下腦袋,轉過頭去,可……他們人呢?
「蘇小九?晚兒?」
米米瞪大了眼,倏地從地上爬起,抱著小傾夜四處環顧,卻找不到蘇莫離和小傾晚的身影。
「蘇小九,你去哪兒了?快出來!」
「蘇小九?小傾晚?你們在哪兒?」
但,空蕩蕩的草坪上,沒人給她回應,得到的只是過往路人詫異的眼神,還有他們四處尋找隱蔽攝影機的動作。
拍古裝劇?這個女演員沒見過,應該是新人,演得挺好的,長得也不錯,情感真摯得很啊!抱著孩子千里尋夫,劇情雖然有點老套,可也算經典!潸然淚下啊……
半晌,米米認清一個殘忍的現實——他們失散了!
心底一陣冰涼,可她低頭看著懷裡昏迷不醒的小傾夜,知道自己不能再耽誤時間,她必須馬上帶他去醫院!
定了定神,認準了路線,她一路奔向路旁,攔了輛計程車,「到聖心醫院!」
司機從後照鏡中瞄了一眼,頓了一下後,啟動車子,一邊語重心長地叮囑,「小姐,妳懷裡的孩子拍戲受傷了嗎?真造孽啊!前幾天娛樂週刊上還討論了這事,製片方僱傭童星演戲,卻不知道保護小孩子的安全,利慾薰心啊!」
「……」
「小姐,妳是這孩子的經紀人嗎?」
「我是他監護人!」
米米翻一白眼,口氣很衝。這是什麼鳥司機?開個車囉囉嗦嗦,真耽誤事!
「司機大哥,麻煩你開快點!」
「前面是紅燈。」
「闖過去,等著救命啊!」
她急了,伸手掏出腰間的匕首,抵在司機的脖子上,「加速!十分鐘之內必須到!」
見狀,司機額角冷汗直冒,飛速闖過紅燈,飆車而去,連續違規了好幾次後才後知後覺地省悟--她一個拍戲的,會拿真匕首嗎?
剛剛反應過來,車子已經到了聖心醫院門口,米米抱著小傾夜俐落地下了車,一摸腰包,甩給他一兩銀子,「不用找了!」
啪地摔上車門,她轉身欲走,可那司機不開心了。拿假匕首威脅他不算,還拿道具銀子當錢用?
「小姐!小姐,妳等等!賺錢不容易,妳不能這樣的!站住,給錢啊!汽油漲價了,我討生活不容易啊!」
司機下車狂追五十米,米米卻已經進了電梯,後面一個穿著制服的交警手執罰單而來。
「這是醫院門口,乘客一下車,車子就得開走,不然堵住後面前來就醫的病患,後果不堪設想!」刷拉一下,交警撕了罰單,轉身離去。
那司機鬱悶到抓狂,無奈地掂著手裡的一兩銀子,咦?還有點重量!他撓撓頭,很是困惑,忽然覺得脖子上癢癢的,抬手一擦,一抹淡淡的紅……他忍不住大叫一聲。原來……那都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