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元六一八年的煜朝,柳妃殿。
據說柳妃是當今天子最愛的女子,按理柳妃殿應該極盡奢華才對,但放眼望去,卻簡陋得很,比冷宮的環境好不了多少。
外面下起了入冬後的第一場大雪,自窗戶望出去,外頭已經是白雪皚皚一片,這是煜朝近幾年來最大的一場雪了。
微弱的火苗在急促地搖曳著,破舊的窗櫺失修多年,無情的寒風自外面的冰雪世界吹進來,使殿裡的宮女都忍不住冷得直哆嗦,不停地跺著腳。
「柳妃娘娘……柳妃娘娘!您醒醒!柳妃娘娘,您不要嚇碧兒……」一個古裝打扮約十三、四歲的小女孩,趴在柳妃的床前哭喊著。
床上的柳妃,似乎一點都不為所動,靜靜地蜷縮在那裡。
身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碧兒轉過身,看清來人後,急忙下跪請安。
來人揮揮手,示意她下去。
碧兒不安地望了眼床上的柳妃,遲疑地往門口走去,臨出門時,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泣不成聲道:「皇上,方才太醫過來說,柳妃娘娘已經快不行了,還請皇上給娘娘一個痛快,不要再為難娘娘了。」
煜朝當今天子南宮瑾,聽了碧兒的話,只是站在床前,沉默不語。
身後的太監總管趕緊將碧兒拖了出去,道:「妳不想活了是不是?竟然敢當面冒犯聖上,幾條命都不夠妳活的,還不快滾下去!」
碧兒小小的身子顫抖著,淚水流了滿臉,爬出了房門。
沒想到竟是這般嚴重了!
南宮瑾的臉色陰沉,額頭的青筋暴出,看著在被子下蜷縮成一團的女子,像一隻小小的蝦米,虛弱到極致,彷彿隨時都會離開這個世界,落在枕上的秀髮似乎也沒有了生命力般,暗淡地散亂著。
整個房間都是黑色的,黑色的牆壁、黑色的窗簾、黑色的床、黑色的桌椅,就連茶杯也是黑色的,與外面雪白的世界形成強烈的對比,整個房間都是死寂的。
「柳妃娘娘最近憂鬱症越來越嚴重,已經拒絕進食三天了。」旁邊的太監總管不帶感情地說。
「太后知道嗎?」
「太后目前不知道。奴才按照皇上的吩咐,安排了人在外面把守,太后的人應該不可能得到任何關於柳妃的消息。」
南宮瑾點點頭,望向床上微弱的身影時,眼底一閃而過一抹疼痛,似乎不希望自己被床上的人牽動情緒,他隨即氣急敗壞地轉身要走。
「不管嗎?這次恐怕熬不過去了。」太監總管遲疑地道。
聞言,南宮瑾急於逃避的身子一僵,「太醫確實是這樣說的?」
太監總管點點頭,小心地觀察著天子的臉色,希望揣摩出天子到底對柳妃還有沒有感情,「嗯,太醫院的老太醫下的結論,說是長期的憂鬱,導致柳妃身體極度虛弱,而且柳妃自己也沒有求生的欲望,所以,這一次是拖不過去了。」
哈,憂鬱嗎?近兩年,他故意克制自己不去看她一眼,並帶著數不清的女人在她面前親熱,要的不就是這樣的一個結局嗎?
怪就要怪她選擇站在太后的那一邊,如果她沒有那麼死心眼地為太后辦事,將他的一舉一動都祕密地告訴了太后,他或許會一直好好地寵愛她。
可惜,他已經不是那個剛登基、只知道沉迷於她的美貌的傻小子,要削弱太后的勢力,她的犧牲是必要的。
可是……腦海裡還是忍不住回憶起初見她時的心動,以及洞房花燭夜那天,她溫柔的鼓勵,以及他急切的笨拙,雖然現在已經有無數的女人侍寢,但是怎麼也改變不了,她是他第一個女人的事實。
南宮瑾嘆了一口氣,靠近床邊,小心地把她抱入懷裡。
懷中人發出微弱的嘆息聲,彷彿夢中有什麼無奈的事情,當睜開眼,看清來人的臉以後,她慘白的臉上閃過驚恐,雖然發不出聲音,卻張著嘴形,示意:「放……放開……」
明明沒有一點力氣,明明沒有動,卻感覺她全身都在拚著最後一口氣掙扎。
強烈的挫敗感襲來,南宮瑾粗暴地把她扔在床上,朝著床上的小人兒大吼:「妳喜歡死是嗎?那妳就快點!不要老是拖著,耽誤大家的時間!」
狠狠抓住她的手腕,他眼眶泛紅,逼迫她望著自己。
柳妃一直沒出聲,一身的黑衣襯著她的肌膚,顯得她的臉如吸血鬼般蒼白。
在生命抽離前的最後一刻,她泛起譏諷的笑,努力輕啟嘴唇:「如果我死了,你會不會很寂寞?畢竟,不管你承不承認,你還是愛我的……」
她在嘲笑他!嘲笑他失去了他最心愛的女人!
這個女人真是越來越瘋了,她自己要死了她知不知道?
南宮瑾再一次挫敗地甩開柳妃的手腕,大步走出了柳妃殿,不願意去想,當他甩開柳妃手的那一剎那,應該就是她呼吸停止的那一刻……
※※※
艾米粒虛弱地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就是電視裡常見到的古代場景。
她真的到了古代?
她竟然一時昏頭,答應了那個鬼閻王穿越的提議,來到了這個沒有電腦遊戲、沒有炸雞漢堡、沒有電視、沒有電燈,什麼都沒有的原始社會。
艾米粒真想搧自己一耳光,卻悲哀地發現,自己現在的這副軀體真的是太虛弱了,連抬起手來的力氣都沒有,更別說搧自己耳光了。
不過,這個身體這麼虛弱,難道是餓死的?
仔細看一下整個房間的擺設,老舊的雕花大床,旁邊擺著幾張椅子,牆上的窗戶還呼呼作響,艾米粒再一次悲哀地發現,自己顯然被那個鬼閻王欺騙了。
就算再沒有常識也能分辨出來,這房間一副破爛樣,哪是一個寵妃的房間啊?明明就是冷宮!
一旁,不時傳來一個小女孩低低的抽泣聲,吵得艾米粒沒了認真思考對策的心思。
無奈之下,她使出全部的力氣,朝哭泣聲的來源虛弱地道:「吵死了……」
正哭得傷心的碧兒,聽到床上的聲音不禁嚇了一跳,急忙往後退,連聲道:「娘娘,冤有頭債有主,誰虧欠了您,您就找誰去,可千萬不要嚇碧兒,碧兒可一直都把您當親姊姊,從來沒有外心的啊!」
看樣子,這個軀體的主人已經被周圍的人斷定掛點了,要是再不做點什麼,就真的要上演被活埋的慘劇了。
見床上的人兒艱難地爬起身,碧兒大叫一聲,雙腳發軟地滑落在地上。
艾米粒無奈地翻翻白眼,吃力道:「我還沒死呢!別一副見鬼的樣子。」
嘖,詐屍果然是一個力氣活。
碧兒結巴道:「娘娘,您真的沒死?可是,剛才太醫明明說您已經、已經……」
艾米粒懶得解釋,用手指指桌上的糕點。
碧兒瞠目結舌地發現,幾日沒有進食的柳妃,現在似乎是想要吃東西,於是驚魂未定地把糕點遞給艾米粒。
拿過糕點,艾米粒立刻狼吞虎嚥了起來。
幾塊糕點下肚,艾米粒被噎到了,又指指桌上的茶杯,碧兒便哆嗦著將茶杯也遞了過去。
再世為人的艾米粒,依然改變不了貪吃的本性,一口糕點一口茶的,硬是將滿滿的一碟糕點都吞下了肚,最後還滿意地打了個飽嗝。
這古代的糕點不錯!
好吧,起碼這是她發現的穿越過來的第一個好處。
老祖宗告訴我們,身體是革命的本錢,等她讓這個身體恢復好健康了,再去瞭解這個陌生的環境也不遲。
想著,連打了幾個嗝的艾米粒又躺了下來,找了個舒適的姿勢,沉沉地進入了夢鄉,完全忽視在旁邊看得目瞪口呆的碧兒。
確定柳妃娘娘睡著了,碧兒小心翼翼地走過去,摸了摸錦被下的手,確定是溫熱的後,終於相信柳妃娘娘還沒死,一下子喜極而泣。
※※※
「娘娘,這樣能出去見人嗎?」望著銅鏡裡被艾米粒弄得異常怪異的頭髮,碧兒擔憂地問道。
艾米粒確定地點頭,「當然了,這個髮型在我們家鄉很流行呢!叫做麻花辮。妳弄這個髮型出去,肯定能得到百分之百的回頭率,那些個皇子、大臣,都會對妳另眼相看的。」
「可是,宮裡對服飾髮型都是有嚴格要求的,碧兒打扮成這樣出去,會被總管責罰的。」碧兒掙扎著道。
艾米粒大氣地揮手,「一個小小的總管,怕什麼?妳不是說我是當今皇上的寵妃嗎?他要是敢責罰妳,我就叫皇上砍了他的腦袋。」
寵妃是沒錯,不過是一個過氣的寵妃……
在後宮,一個過氣的妃子,就連得勢的宮女都比不上。
不過碧兒不忍心打擊她,自從柳妃娘娘失憶後,就變得特別有自信,為了保持柳妃娘娘的這份自信,碧兒只能自認倒楣,頂著這個怪異的髮型出去給柳妃娘娘打洗臉水。
一出門,果然惹得一旁的宮女太監們指指點點。
碧兒羞愧得摀住臉,趕緊偷偷溜進自己的房間,將髮型改了回來,然後溜出柳妃殿,在外面溜達,一直不敢回去。
今天天氣不錯,冬日的陽光顯得格外溫暖,在柳妃殿窩了好幾天的艾米粒,在給碧兒整了個麻花辮,找了下現代的感覺後,心情大好起來。
等碧兒給她梳洗打扮後,她準備就出門到處遛遛。
可是等了一個時辰,碧兒還是沒有出現,等得不耐煩的艾米粒,便自己對著鏡子折騰起來。
其實在現代的時候,她也是上過化妝課的,只是因為自己太胖了,一直不敢化妝出去見人。現在得了張這麼好的臉蛋,不將她在現代學的「技術」運用一番,實在太可惜了。
於是,在艾米粒的一番努力下,原本就豔冠群芳的臉,變成了艾米粒的試驗品。
對著鏡中出現的被塗抹得異常誇張的臉,艾米粒情不自禁地笑了,忍不住在心裡感嘆,美人就是美人啊,真是越看越漂亮。
妝化好後,看著床上一大疊碧兒準備好的衣服,艾米粒發現她根本就不知道怎麼穿。
從碧兒的穿著就可以看出來,這個朝代的穿衣風格注重的是細節,所以一層一層地穿得很是複雜。
可是艾米粒討厭煩瑣的穿著,即使在現代,面對自己過胖的身材,她還是保持著能穿背心裙就不穿T恤,能穿T恤就不穿外套的原則。
當然,請大家自動忽視,艾米粒那現代肥胖的身材穿上背心裙的效果。
憑著記憶中對各朝代僅有的一些瞭解,艾米粒判斷出,這是一個很開放的朝代,婦女們穿的衣服都比較露一點。
因此,喜歡簡單乾脆的艾米粒,便只穿了主要的部分,將那件玫紅的宮裝套上後,自動忽略了那些煩瑣的用來搭配的小件衣物,再故意將圓領的宮裝前面的領子拉低一點,擠出完美的乳溝,然後迅速將頭髮也綁成了麻花辮,迫不及待地出了門。
這一出門,艾米粒不意外地立刻引來眾人的目光。
奇怪,為什麼大家都盯著她看?她好歹也是皇上的寵妃,這些宮女太監見到她不是應該請安的嗎?竟然敢這麼放肆地對她指指點點?
管他呢,古代人果然都很奇怪!
艾米粒在大家的注目禮中,悠哉遊哉地來到了御花園,找了塊乾淨的空地,一屁股坐了下去。
雖然,裸露出來的肩膀和胸部,被冬日的風吹得有點冷,不過為了漂亮,做個冰凍美人也無所謂了。
不知何時,已經有一大群宮人圍攏了過來,站在御花園的走廊上,望著艾米粒竊竊私語——
「哎呀,柳妃娘娘不會是瘋了吧?打扮成這個樣子出門。」
「有可能,聽說前幾日,柳妃娘娘明明斷氣了,卻又突然活過來,真是蹊蹺得很。」
「嗚嗚,柳妃娘娘好可憐哦,想當初得寵的時候是多麼風光,結果失寵以後想死都死不成,還變成了一個傻子任人羞辱。」
「噓,小聲點,你這話要讓聖上聽到了,就等著去見閻王吧!」出言提醒的宮女說完,轉過身,在見到身後之人時,臉色瞬間變得慘白。
「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所有的人發現後都跪了下來,恭敬地道。
南宮瑾越過跪在下方的人群,走向前,望著兀自坐在草地上的艾米粒,只見她隨手將旁邊的白茶花摘下來,放進嘴巴裡面愜意地咀嚼著。
真的瘋了嗎?這就是她報復自己的方式?南宮瑾的手緊緊地握拳,最終還是克制不住地向她走去。
聽到身後的腳步聲,艾米粒轉過身,望見一臉陰沉的南宮瑾。
艾米粒的臉笑開了花,一點都沒有察覺到,一臉濃妝豔抹的自己笑起來是多麼恐怖。
乖乖,沒想到這個破地方還有這麼帥的男人!
他起碼有一米八,稜角分明的五官,可以與現代的男明星PK了。
艾米粒的視線一路往下,他肩膀挺寬,能夠給女人安全感,身上的穿著帶著強烈的貴氣,說明這個男人的地位不低。
總而言之,這個男人太完美了!
艾米粒偷偷抹掉不小心流下來的口水,拍怕身邊的空地,道:「帥哥,要坐一坐嗎?曬曬太陽心情也會不錯哦。」
帥哥?這是什麼辭彙?她想耍什麼花樣?
不過,他有的是耐性陪她玩。
南宮瑾依言在旁邊坐了下來,惹得在後方看的眾多宮人驚叫出聲。
皇上竟然跟柳妃娘娘一起坐在了髒兮兮的地上,難道皇上也瘋了嗎?
他坐得是不是太近了一點?艾米粒剛想開口問他坐這麼近不覺得擠嗎,男人突然將身上的披風解開,披在了她的身上,恰好地遮住了她外露的春光。
呃!?坐這麼近,還這麼體貼,難道是這個軀體的舊情人?
艾米粒為心裡這個猜測興奮了起來,臉上不自覺地浮現出色女的笑容,「我是不是認識你?」
「妳覺得呢?」南宮瑾審視著艾米粒的臉。
艾米粒謹慎地搖頭,「我生病以後,就不記得以前的事情了,認識就認識,不認識就不認識,你直接告訴我就可以了。」
這個男人的眼神好奇怪,似乎在審問犯人,也似乎在心疼愛人,直覺告訴她,這是一個複雜的男人。
南宮瑾逼視她,似乎怕看漏了她任何一個表情。
見南宮瑾不說話,不知道為什麼,艾米粒突然感覺有股疼痛的情緒在心裡流竄,便脫口而出道:「我猜我們不僅認識,而且還彼此痛恨。」
話一出口,艾米粒的手就被南宮瑾死死地握住,痛得艾米粒眼淚都差點流下來。
「很好,還知道這一點,看樣子沒有真傻。」南宮瑾冷冷地道,然後一把甩開艾米粒,使得艾米粒站立不穩地摔倒在地上,「警告妳,不要再耍花樣,就算妳死在我面前,我也不會再看妳一眼,做別的事情就更加沒用了,這點妳最好明白!」
說完,他留下艾米粒一個人,大步離開。
=就算妳死在我面前,我也不會再看妳一眼……=
腦海裡重複著這句話,艾米粒的心再次狠狠地疼起來,瞬間有淚滑過臉龐。
就在艾米粒緊摀著疼痛的胸口時,碧兒奔了過來,哭道:「娘娘,您這是何苦呢?皇上是鐵了心不會再回來了,您這樣作踐自己又是何必呢?」
皇上?那個男人是皇上?
艾米粒幡然醒悟,怪不得自己見到他以後,胸口老是覺得疼,原來他就是這個軀體的老公,是這個軀體裡殘留的情感,讓她對他有這麼大的反應嗎?
只是,不是說是寵妃嗎,為什麼這個皇上對這個軀體主人這麼恨的樣子?難道她死之前已經失寵……
鬼閻王,你果然騙我!看我下次回去不找你麻煩!
艾米粒示意碧兒過來扶她起來,胸口的疼痛讓她一點力氣都使不上。
這個小身板,一見到皇上就這麼脆弱,看樣子皇上對這個前寵妃蠻兇狠的,怪不得她會抑鬱而終啊。
碧兒扶起艾米粒,一步一步地往柳妃殿去。
一旁圍觀的眾人,雖都默不做聲地讓開了一條道路,眼神卻複雜得很,有可憐的,有幸災樂禍的,也有恨不得落井下石的。
碧兒只是低著頭哭,旁人的目光已經讓她抬不起頭來。
而艾米粒從來到這個世界以後,就發現碧兒總是哭,一直沒有停過,不難想像出前寵妃在世時,主僕兩人肯定總是抱頭痛哭的辛酸樣。
想到這個畫面,艾米粒突然有點暴躁,朝著周圍的人大吼:「你們該死的散開行不行?看別人難堪你們很爽是不是?」
聞言,周圍的人不敢置信地迅速散開。
看來柳妃的腦子真的病壞了,一向柔弱的柳妃,竟然會說出這麼粗俗強硬的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