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是二十三點十一分,二小姐,妳超過門禁時間兩個小時又十一分。」
疲憊的晏燦背著她的小提琴回到家,門口杵著的一尊大神,瞬間讓她的倦意消失得無影無蹤,全身神經自動進入備戰狀態,四肢百骸的血液隨即沸騰起來。
月光下,挺直背脊守在門邊的男人,穿著黑色西裝,如同暗夜的鬼魅,一臉的森冷。月色灑在他臉上,似乎凝結,化作淡淡的霧氣昇華。牆頭攀爬的薔薇,在他身後妖嬈地綻放,襯得他如冰似霜的臉異常妖媚。
真見鬼!他怎麼來這兒了?晏燦暗暗地呿了聲。她絕對不會認為這是「偶遇」,她根本就是他的「獵物」。
「先生,好狗不擋路,你擋了我家的門!」晏燦對什麼門禁時間置若罔聞,直接開口道,毫無意外地看到路凌空嘴角一抽。
路凌空忍住被晏燦一言挑起沸騰的氣血,提醒自己,他在這裡等了她幾個小時,不是來跟她吵架的,他要恪盡職守,時時牢記他的使命。
「根據家法第七條,過門禁而不回,接下來三天,二小姐必須閉門思過。」
路凌空不敢苟同地打量著晏燦的奇裝異服,完全是叛逆期令人頭疼的少女裝扮——露出半截肚皮的小皮衣,勾勒出長腿的緊身皮褲,猶如刺蝟般豎起的沖天辮,脖子上還掛著粗大的鐵鏈,露出的鎖骨印著奇怪的紋身,右耳吊著大圈環……老夫人若看到她這副模樣,只怕會血壓飆升!
晏燦順著他的目光,垂眼看著自己的衣著。這是為了配合地下搖滾樂團的表演而特別打扮的,在噴泉廣場表演完,她就直接去趕地下搖滾樂團了。
瞧路凌空不屑的眼神,好像她出去廝混似的,哼!所以說他們不是同道中人,實在沒有共同語言,各種審美情趣完全不合。
「先生,請回自己家去背家法,別在別人家門口當門神!」晏燦故意將小皮衣的拉鏈往下拉一點,露出胸前貼著的黑玫瑰紋身,「我家不需要旺財,好走,不送。」
路凌空死死地盯著她露出半截的胸,白皙的肌膚上,綻放著一朵鎖著鏈條的黑玫瑰,完全是傲視世俗的叛逆,如同此刻以跋扈姿態斜視他的晏燦。
他知道,她是故意要激怒他,從言語到舉止,無一不彰顯著她面對他時變本加厲的叛逆。
「妳……傷風敗俗!」路凌空惱火地脫下西裝外套,罩住露胸、露胳膊、露肚子的晏燦,「如果使用百年前的家法,妳會被掃地出門的!」
西裝上殘留的體溫,熱乎乎地撲在她的肌膚上,熟悉的氣息湧入她的口鼻,止住了深夜微涼的夜風,讓她覺得溫暖,但他的話,卻刺激著她的反抗意識。
「你這是馬後炮,我早就被掃地出門。」
家法?那是誰家的家法,與她何干?她最討厭路凌空的一點,就是他古董級的做派和思想。
「所以,我來接二小姐回家。」路凌空忽略晏燦的諷刺,接過她的話。
回家!再次聽到這兩字,晏燦僵住了身體,複雜糾結的情感在心裡翻騰。
她抓著西裝領子,目光閃爍地望著一本正經的路凌空,知道他不是開玩笑。
「好走,不送。」晏燦回過神,再次使用無視大法,推開門,丟下路凌空。
「歐陽燦,妳給我適可而止!」
路凌空有些忍無可忍地按住她的肩膀,喚著她不能逃避的名字,強硬地掰過她的身體,逼她面對。
她是歐陽燦!她得回歐陽家!
歐陽燦……這個名字猶如魔咒,帶著鋪天蓋地的回憶將她淹沒,刺激著她的神經,引發她激烈的反應。她的身體在他強有力手掌的箝制下,難以自制地發抖,不是因為害怕,而是憤怒。
「路凌空,該適可而止的人是你!」憤怒的力量,讓她充滿了爆發力,揮開路凌空的手,脫下西裝,用力地擲向他,「我是晏燦,不是歐陽燦!」
她討厭「歐陽燦」這個名字,那是她極力擺脫的束縛,也提醒著她不能遺忘的一切。
該死的路凌空,他敢再叫她「歐陽燦」,她就將他打爛,讓他明白什麼叫作「燦爛」!
晏燦的怒吼,撕裂了子夜的靜謐,也撕開了她和路凌空之間虛偽的「寒暄」。
「二小姐,妳終於認得我了!」
路凌空緩緩地取下晏燦擲來覆在他腦袋的西裝,優雅地將它挽在胳膊彎,面不改色地望著好像踩到地雷的晏燦。
他知道她的軟肋,知道她的爆點,知道她的弱處,以她習慣逃跑的個性,只有用最短的咒語——「歐陽燦」三個字,才能定住她的腳步,破壞她的偽裝。
十二年前就有個女孩子,一聽到「歐陽燦」三個字,就有如被踩到尾巴的野貓,張牙舞爪、齜牙咧嘴,衝著他發飆,甚至發起狠來跟他扭打成一團,就是不允許他叫她「歐陽燦」。
他向來知道自己的本分,恭敬地喚她「二小姐」,不輕易踩她的地雷,一旦他決定踩了,自然有心理準備迎接她的怒火。
「我永遠不會忘記我姓晏!」晏燦攥緊了手。
傷口硬生生地被路凌空撕開,疼得她心臟發麻。虎視眈眈地瞪著他,她以眼神威脅她,不准他再提那禁忌的三個字。
「就算妳姓晏,還是歐陽家的二小姐,這是不爭的事實。」路凌空的口氣冷硬強勢。
他最討厭她的一點,就是她無所不用其極地想要撇清和歐陽家的關係,拋棄與歐陽家有關的一切,不管是人還是物。
「路凌空,四年前我離開了,就沒想過再回去。」
晏燦鬆開背帶,抱著她的琴盒,目光炯亮,眼神堅定,讓路凌空知道她永不回頭的決心。
「二小姐,妳鬧夠了吧?」路凌空最怕看到的就是她毫無留戀的眼睛,彷彿他一鬆手,她就會消失到他無法觸及的地方,「別任性了,跟我回去。」
「不可能!」晏燦不假思索地拒絕,勾起嘴角冷笑。她好不容易才逃離,不會笨到自投羅網,將自由葬送在永遠得不到認同的苛責中。
「路凌空,請你轉告她,我與歐陽家沒有任何關係,我的人生,她無權干涉!」
她低頭看著抱著的琴盒,眼中流轉著難以稀釋的悲傷,彷彿那琴盒是她的依賴和歸屬,她緊緊地抱著它,吸取著它的溫暖。
「歐陽燦,不要自欺欺人了!」她的否認激怒了路凌空,以她最不想聽到的稱呼提醒她的身分。
四年前,她撇下一切離開;四年後,他要她將丟下的枝枝蔓蔓全撿起來,回到她該去的地方。
「路凌空,你給我滾!」剛剛平了氣的晏燦再度火冒三丈,推開門進去,再狠狠地摔上,將路凌空拒於門外,直接給他閉門羹吃。
砰!巨大的摔門聲,在夜空中迴盪著。路凌空無奈地望著緊閉的門,依舊能感受到她滔天的怒氣。
他和她,常常這樣不歡而散……
燈光驟亮,與晏燦同居的顧雲舒被吵醒了。
「晏燦,大半夜氣呼呼的,跟誰吵架了?」
顧雲舒見晏燦滿臉餘怒未消,知道她這麼晚回來,肯定是又餓又倦,忙不迭地給她下了碗麵充飢。
吃飽肚子的晏燦,面對著擔憂的顧雲舒,終於消了火,沒好氣地哼道:「瘋子,今天遇到的瘋子真多!」
在噴泉廣場表演遇到精神分裂的喬弘朗,回家又碰到守門的路凌空,一個個挑戰她的極限,還是顧雲舒最體貼賢惠,知道她肚子餓就給她煮吃的。
「瘋子?」顧雲舒推了推滑到鼻梁上的黑框眼鏡,猛地想起被晏燦賞了拳頭的喬弘朗。「晏燦,妳今晚在喬伊斯酒店旁噴泉廣場的表演,我有去看呢!」
「那妳應該也看到有神經病拿錢來砸我了吧?」晏燦一想到喬弘朗企圖以金錢羞辱她的嘴臉,嗤之以鼻。
「嗯,其實我認識妳說的神經病。」顧雲舒實在不想讓晏燦以為她在神經病手下做事,於是毫不客氣地揭穿她老闆的真面目,「喬弘朗不是神經病,他是我上司。」
「呃?那個自稱是我的未婚夫,想要包養我,讓我吃香喝辣的男人,就是妳常說的變態上司?」
晏燦目前住的地方是顧家的老房子,她是被顧雲舒收留同居的,閒暇時,自然會聽見顧雲舒說起職場上的事情,尤其是她那風流自戀又喜歡騷擾她的喬總。
他時不時地藉機調戲她、逗弄她,製造曖昧氣氛迷惑她。最變態的是,他喜歡偷藏顧雲舒的黑框眼鏡,逼她戴上隱形眼鏡,免得埋沒她的花容月貌,害他辛苦工作時,還要面對一張無趣古板的祕書臉。當然,顧雲舒向來是威武不能屈的,堅持她正經古板祕書路線,絕不當花瓶擺設,便宜了無良老闆。
「是啊!沒想到他把魔爪伸向妳,簡直是……自不量力!」顧雲舒想到晏燦一記直勾拳打歪了喬弘朗的臉,兩眼瞬間放光。那樣的晏燦真是帥呆了!
「雲舒,妳要不要考慮換工作?在這樣腦子發展不健全的老闆手下做事,我怕會影響妳的身心健康。」
親身體會過喬弘朗的變態和神經,晏燦忍不住同情起長期在他淫威下幹活的顧雲舒。
「為了優渥的薪水,我還能忍受無良老闆的惡趣味。」
顧雲舒已經習慣老闆的癖好,倒是想到另一件事。過兩天是喬伊斯酒店週年慶,會在酒店舉行慶祝酒會,同時邀請樂隊表演助興。當時顧雲舒以權謀私,為晏燦安排了個小提琴獨奏,報酬十分豐厚。
「晏燦,後天的酒會妳還要表演嗎?喬總應該會出現的。」
今晚晏燦對喬弘朗的回擊,讓他在眾目睽睽之下丟盡了顏面,估計再見面,他應該不會太淡定的。
「拉首曲子就有四位數進帳,我才不會因為一個變態,辜負妳的一番苦心呢!」
晏燦不以為然,喬弘朗如果敢在自家酒會上對她耍白癡,她是不介意當眾再送他兩鍋貼當賀禮的。
現在的她,需要在最短的時間賺到足夠的錢,都不在意喬弘朗當面甩來的錢了,自然也不會在意去他的酒會上打工。
「說的也是,雖然當時我很同情被妳揍的喬總,但現在想想,我更同情上個月跟他定下婚約的女人。」
顧雲舒也不懂喬弘朗怎麼會跑到他鄙夷的街頭藝人前表現他的精神分裂,作為他的祕書,她對他的私事還是有所瞭解的,至少她知道,他真的有未婚妻,上個月剛訂婚,沒想到今天又跑到晏燦面前當「未婚夫」挑釁,不知他的腦子什麼時候進水了?
「他真的有未婚妻?」晏燦訝然。
喬弘朗的眼睛也有問題嗎?居然會認錯跟他訂婚的人。
「嗯,上個月回老家N市訂的婚,聽說兩家是世交。」顧雲舒打了個呵欠,有點支撐不住地拍拍晏燦的肩,「晏燦,我繼續睡了,明天還要上班呢!妳也早點睡,晚安。」
「晚安。」晏燦點頭虛應,神情有些恍惚。顧雲舒提到的N市,正是路凌空要她回去的地方……
打開琴盒,撫摸著陪了她二十二年的小提琴,她的眼底有悲傷流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