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醒來時,赫青綰只覺得身下的床微微晃動著,讓她不禁以為自己還在睡夢中。
「醒了?」耳邊一道醇厚的聲音響起,將她從夢中拉出。
她緩緩睜開眼時,先是一抹紅映入了視線裡。那是他們昨日買的紅緞,準備用來做喜服的。她彎起唇角,笑得如含羞待放的花兒一般,讓人心醉。
「作了什麼美夢,才一睜眼就笑成這副模樣?」皇甫燁發酸地問。
她聞聲,這才轉動視線,看向他,「我們這是出發了?」
「嗯,已經出了皇城。」皇甫燁點點頭,拿起放在小桌上的絲帕,動作極輕地為她拭去額頭上的薄汗。
「我們自由了,對嗎?」赫青綰凝著他,有些不確定地問。
他為她擦汗的手頓了下,唇角才彎起一抹淡笑,「對,我們自由了。」
赫青綰以為自己聽到這話時會很雀躍,卻發現心裡竟湧起一股不安。
皇甫燁是個軍令如山的男人,即便有她在馬車上,也沒有耽誤一點的行程,甚至還將耽誤的那一日也追了回來。
有的時候,他們趕路趕得來不及投棧,他便帶著她露宿在山間。他從沒有問過她苦不苦,因為他將她當成了自己的娘子,當成可以同甘苦、共患難的人。而她從來沒有叫過一句苦,唇角的笑意永遠那般的璀璨。
在他們離開皇城後的第六日,途經一處必經的山道時,幾日來的平靜忽然被打破。
在險峻的地方會遇到伏擊是皇甫燁預料之中的事情,畢竟他的政敵很多,想置他於死地的人不在少數。
車外已經響起了打鬥的聲音,他將她抱起,躍下馬車。
「抱緊我的腰,閉上眼睛,什麼都不要看。」
這裡地形險峻,他自然不敢將她留在馬車上。
出發前,他就已經將有可能遇伏的地點算好,自然也做了安排,確保萬無一失。沒有想到,人算不如天算,最終還是生了變故。
他抱著她,才剛跳下馬車就止住動作,眸光泛寒地盯視著對面的人。
「靖王,兩個換一個,如何?」對面的人瞇眸看著皇甫燁,抬手將綁在柳夢芙嘴上的布條扯掉。
「王爺,救救芙兒和孩子啊!」柳夢芙哭喊著向皇甫燁求救。
她若是知道會被人劫持,便不會那麼笨地謊稱自己想回娘家住幾日,跑來找皇甫燁了。
那日,她見皇甫燁帶赫青綰離開,越想越不放心,便想偷偷跟來,到時候皇甫燁沒有辦法,自然會留他們母子在身邊了。
誰知道,她才一出皇城,就被人劫持了。幸好那些人並沒有虐待她,只是剛剛一陣廝殺,到處都是血,著實嚇壞了她。這會兒,她已是花容失色,滿臉的慘白,一聽那人想用她換霍涼染,心裡更是哆嗦。
赫青綰聞聲睜開眼睛,待看見對方手中的柳夢芙時,也是一驚。她緊張地倒抽一口氣,緩緩轉頭,看向皇甫燁冷然的神情,心也提到了嗓子。
如果,這裡沒有皇甫燁,對面的人威脅的是她,她一定會為了皇甫燁的血脈走過去,換柳夢芙回來。但,這一刻,她沒有開口,沉默地等著他做選擇。
從洞房那夜開始,柳夢芙便成了她心裡的癥結,她也想知道,對於皇甫燁來說,她們誰更重要……
只是,等了又等,她的耳邊能聽到的都是周遭的打鬥聲,他卻始終沒有說一句話。
挾持柳夢芙的人顯然已經失去耐心,扯著柳夢芙便往崖邊走了幾步。
「靖王,快點做選擇吧!若是你不肯交出霍涼染,我便只有將王爺的側妃和孩子丟下懸崖。」
「不要……」柳夢芙淒厲地慘叫一聲,「王爺,救救芙兒和孩子,這可是王爺的第一個孩子啊!」
「皇甫燁,讓我過去吧!」赫青綰終是不忍再讓他為難,主動出聲,替他作了選擇。
他凝了她一眼,極快地回了聲:「好。」隨後緩緩鬆開胳膊,對那刺客沉聲道:「一起放。」
赫青綰的神情一頓,心如刀絞般疼。
她雖是真心地想去換柳夢芙和孩子的,但他這麼快就應下,不是正說明了,在這樣的關鍵時刻,柳夢芙對他而言更重要嗎?
她忍下心裡的痛,一步一步向柳夢芙那邊走去。既然這是她自己選的,她就不能後悔!
對方見皇甫燁放開了她,便也放開了滿臉淚水的柳夢芙。柳夢芙一獲得自由,立刻跌跌撞撞地向皇甫燁跑了過去。
兩個女子迎面而行,赫青綰微彎唇角,眼底沁出的祝福裡,透著讓人心酸的絕望……
就在兩人即將擦身而過時,皇甫燁的身影忽地一閃,極快地來到兩人近前,將兩人一起扯到了身後。
因為赫青綰背對著皇甫燁,所以她只看到無心攔下那個要向她衝過來的刺客。轉瞬間,她已經被皇甫燁擋在身後,他厚實溫暖的手,正緊緊地握住她的手。
她心裡一酸,頓時濕了眼眶。
她剛剛還以為,他真的不要她了……原來,一切不過是他的計謀。
只是,情況不容樂觀,她與柳夢芙剛被他護到身後,便有侍衛失手讓刺客刺了過來。柳夢芙離那刺客最近,那人的長劍向她刺過去,嚇得她花容失色,哇哇大叫。
皇甫燁見狀,抬劍便擋下了那刺向柳夢芙的一劍。
柳夢芙這時已經刺客嚇得亂了分寸,慌亂地往後退了兩步,腳下一滑,便滑下山崖,幸好她手疾眼快,一下子抓住崖邊,才不至於摔下去。
皇甫燁這時已經被刺客纏住,想抽身去救她都不可能,赫青綰見狀,抽出被皇甫燁握住的手,兩步來到崖邊,在柳夢芙就要堅持不下去的時候,握住了柳夢芙的手腕。
「我拉妳上來!」
就在這時,與皇甫燁纏鬥的刺客忽然調轉方向,向赫青綰砍了過去。赫青綰被嚇得一驚,手上不禁鬆了力氣,險些讓柳夢芙掉下去。
「不要鬆手!」柳夢芙被嚇得臉色慘白,動了胎氣,肚子抽搐著疼。
赫青綰為了拉住她,身子向前滑,一半懸在懸崖邊。
那刺客為了殺赫青綰,自然是疏於防範身後的皇甫燁,直接被皇甫燁一劍斃命,身體裡噴出一股溫熱的猩紅,濺在赫青綰的臉上,染紅了她的視線。
她被嚇得身體一縮,卻始終緊緊地抓著柳夢芙的胳膊。
這樣的姿勢,她根本使不上力氣,柳夢芙又嚇得不停掙扎,她的身子被扯得不停地往前蹭,終於,腳尖再也勾不住地面,與柳夢芙一起向崖下墜去……
「啊!」
女子的尖叫聲響徹山谷,她們都以為逃不過此劫了。
沒有想到,下一瞬,英雄從天而降。
皇甫燁飛身跳下懸崖,用內力使得身子急速下降,追上兩個女子,一手一個抱住。
他跳下來的時候,便已經注意到幾丈遠的地方有一棵長在峭壁上的樹,於是,他一救下兩個女人,便落在那棵樹上。
只是,那樹幹並不粗壯,根本承受不住三個人的重量。他才一落下,便聽到嘎一聲,枝幹有了要斷開的跡象。
赫青綰抬頭看了一眼高高的崖頂,以及平滑的峭壁。在這樣的情況下,以皇甫燁的武功,帶一個人上去也許還有可能,兩個根本沒有希望!而這棵樹更是堅持不了多久,一旦斷了,葬送的便是三個人的性命。
是以,赫青綰果斷地替他作了決定:「燁,放開我,你們上去。」
柳夢芙的肚子裡還有他的血脈,他應該救她。
皇甫燁聞言,頓時眼含怒意地瞪向她。
她心裡一暖,以為他會說「本王絕不放手」,沒想到下一瞬,他的眸光一滯,忽然鬆了手。她甚至還沒來得及看清他眼中那一滯代表著什麼,身子便已經極快地墜向萬丈深淵……
緩緩地閉上眼,她眼角被絕望的淚水潤濕。
她真傻,居然還怕他為難,還想用生命換他的孩子。原來這樣的時刻,他能很果斷地分清,誰對他來說才是最重要……
後悔嗎?她只知道,再選一次,她還是會毫不猶豫,將生的機會留給柳夢芙和他的孩子。
只是,他的放手,卻讓她的心一瞬間死了。
皇甫燁,這便是你對我的愛嗎?她緩緩勾起唇角,嘲諷地笑著。
這樣也好,就這樣結束吧!
皇甫燁看著急速下墜的赫青綰,頓時紅了一雙眼。他將柳夢芙往崖上一拋,高呼一聲「接著」,便再度跳下萬丈深淵……
柳夢芙被無心用樹藤纏住,人還懸在半空中,高呼一聲「王爺」後,人便昏死過去……
微暗的光線透過窗紙,照進沒有點燈的屋子裡。
檀香木的雕花大床上,掛著粉色的輕紗幔帳。床上覆著絲被的女子,在睡夢中仍是眉心緊鎖,睫毛不安地顫動著,似被夢魘纏繞。
驀地,她睜開眼,額頭佈滿了薄薄的冷汗,腦中飛快地閃過一些片段。這些畫面斷斷續續的,卻毫不例外,皆是一張男人陰冷的臉。
從四處掛紅的夜,他將她放入木桶中,換出另外一個女人。再到他為那個女人掌摑她,許許多多的片段極快地閃現,全是他給的凌虐。
配合著這些畫面,耳邊似乎還不停地盤旋著幾個人名——皇甫燁、霍涼染、柳夢芙……只是她對不上號,不知道這些名字是屬於誰的。
驀地,一個畫面閃現,他懷中抱著她和那個女人,卻忽然鬆開了她,讓她墜下萬丈深淵……她頓時嚇出了一身的冷汗,記憶就此斷開。
「小姐,您醒了?」突然有道聲音響起,將她從可怕的回憶中拉出。
她慌亂地循聲望去,盯著床邊的小丫頭,「這是哪?我是誰?」
「小姐,這裡是將軍府,將軍出城練兵還沒回來,奴婢現在就去請公子過來。」小丫鬟口齒伶俐地交代一番,轉身小跑著離開,屋裡便只剩下她一個人。
這樣的靜寂,讓她的心莫名發慌,腦中便又開始閃現那些可怕的片段。
她單手揉著疼得就快炸開的頭,扶著床坐起時,一抹青色的身影已經疾步邁進屋裡。
他逕自來到她的床邊站定,彎身一拜,「屬下見過小姐。」
她打量著這個模樣清俊的陌生人,問:「我是誰?」
他溫和地凝著她,「小姐是霍將軍的千金,名叫霍涼染。」
「原來我叫霍涼染……」她記得腦中迴旋的名字裡,的確有這樣一個。
「小姐是因為墜崖……」床邊沉默的男子忽然道。
霍涼染眼中的神色瞬間凝滯,夢中的片段再次閃現,她聲音發顫地問:「我為何會墜崖?」
男子小心地打量她一眼,便微垂眼瞼,「小姐與顯國靖王皇甫燁在通過峽谷的時候,靖王為了救他的側妃柳夢芙,將小姐扔下懸崖。」
他的話,瞬間將她的記憶裡的名字和影像都串在一起,她震驚地瞠圓眸子。
砰!她聽到了心弦繃斷的聲音。
沉默了良久,她才又問:「那你是誰?」
「屬下是將軍府的管家,名喚青衣。」
「嗯。」霍涼染微一遲疑,問:「我為何會與靖王在一起?」
「小姐要與靖王去邊城成親,誰知路上遇刺……」
他的話還未完,便被她打斷:「好,我知道了,你出去吧!」
「屬下告退。」青衣恭敬地行了禮,如來時一樣,疾步離開。
她側頭看向窗子的方向,才知今兒個的天氣與她的心情一樣,很是晦暗……
暮色降臨的時候,她見到了那個記憶中找尋不到的爹爹。他叫霍崇晟,是南嶢國的振國將軍,一生只娶過一個女人,便是他現在的夫人風雅晴。
但,這樣的一對神仙眷屬,卻無兒無女,為這段世人羨慕的鶼鰈情深染上了缺憾。
霍涼染聽到這樣的傳言時,只覺得好笑。
若是他與風雅晴之間情深義重,那她娘算什麼?她又算什麼?
她的失憶症似乎很嚴重,便連娘親的樣子都記不得了,腦中僅存的,皆是被皇甫燁所傷害的片段。
她醒後,青衣給她找過大夫,只說她驚嚇過度,喪失了部分記憶。
青衣會每日空出些時間,給她講那些曾經的過往。她才知道,原來她並不是生在南嶢國,而是顯國……
除了娘親與爹爹之間的過往,青衣幾乎將所有的往事都告訴了她,包括她愛上皇甫燁,正側妃一起入門,再到她假死出宮……
聽到故事的最後,她終於忍不住問青衣:「青衣,那他愛的是誰?是柳夢芙還是慕容雪嫣?」
「屬下不知,但,這都與小姐無關。」青衣淡淡地回她。
「是啊!不管他愛的是誰,都不是我。」霍涼染澀然的彎起唇角,眼中不再有淚,只有一片清冷的孤寂。
一個記憶裡只剩下噩夢的女人,她唯記得恨……
若是有生之年,她還能見到那個男人,一定要親手殺了他!